一
铃声大作,秘书余兴林顺手拿过话筒贴在耳边,黑色话筒与他苍白的脸构成一张太极图:“喂,您好,我是文山公社老余,请讲……”
“我是丁山……”对方自报门户。
“哦!是丁大才子。”就像听到立正命令,余兴林倏忽从座椅上弹起,身体站成一张大弓,“丁大才子请指示……”
对方不仅仅是才子,也不仅仅是县委办公室调研科副科长,还是县委书记的秘书。
没有指示,要秋播数字。地委书记吕迎春要来都灵视察,汇报材料总不能用过了期的老皇历,得用最新数字充实。
数字贮存在余兴林脑子中。他是文山公社的活字典兼活地图,参加工作就在文山,两度出任公社秘书,对文山情况了如指掌,要什么给什么,随要随给,既不会出错,也不会“恼梗塞”。
丁山一边记录一边夸他脑子管用。他的心思不在数字上,而是瞅准机会打探内幕。对方是领导身边人,满肚子装着高层动态、内部消息,透露一点也能让他在同僚面前充大,还能让领导刮目相看……
确有不少内幕,可是不能说,特别是不能对局内人说。余兴林属于局内人,传播的对象也是局内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传到领导耳里,不出事不说,出了事他是第一个怀疑对象……但是不能一点不说,一点不说不够朋友,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增广贤文》上所说的,“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那好,拣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开涮。
真有好消息,又要撤社设区建乡,恢复文革前行政区划建制……好,看得见的利益就是文山公社升格为文山区,区管乡镇,水涨船高,他这个公社秘书就成了区委秘书,说不定还能下到乡镇捞个一把手干干……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做起扩胸运动。
把身后邮递员老范击中。
老范捂着胸口要骂人,却开不了口,对方是老熟人老领导,只能自认倒霉。
余兴林坐回板凳,拿着秘书的调子问:“《诗刊》来了没有?”他是诗歌爱好者,写了不少格律诗,就是没有发表一首,所以自费订阅《诗刊》研究《诗刊》,希望能在“贵刊”一炮打响。
“没有。”老范将一摞报纸、杂志放在桌面上,“签字。”
杂志要签字报纸不签,给人的感觉是杂志比报纸金贵。
余兴林提起蘸水笔署上大名。
“还有,”老范将一张绿色信封摆在他面前,“有一张稿费汇款单。”
稿费?余兴林的手和心同时颤抖起来……投稿多年不见稿费,终于盼来这一天;只想山呼万岁。
冤枉激动,不是他名字。
是谁?公社干部不是大老粗就是半边户,有文化的没有这个雅兴,有这个雅兴的没有精力,惟有他三十年如一日笔耕不辍。
是不是搞错了?对了,肯定是笔名。“叫什么名字?”他急迫地问。
老范照本宣科:“熊文斗。”
“熊文斗?”余兴林重复一遍,顿时傻了眼。他的笔名很多,多得连自己都记不清。不是自找麻烦,而是生意不好诊柜台,作品不能发表怪名字不好,于是三天两头换名字,希望好名字带来好运气,起了一大堆名字,有中国人名字,有外国人名字;有男人名字,有女人名字;有单姓,也有复姓;就是没有熊文斗这个名字――千真万确没有。
“熊文斗是谁?”余兴林喃喃自语。
老范以为问他,觉得问得冤枉,回话像铳子似的:“我怎么晓得?我的任务是按地址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