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庄坐落在京郊的小汤山,五星级酒店。叶百川和刘梅到山庄时,刚刚下午4点。在此之前,他们和上午赶到北京的仁义县副县长余开顺,扶贫办主任邹一明,以及仁义工矿集团老总叶翔一道,专门到国家扶贫办找到开司长进行了汇报。国家扶贫办在朝阳区,大门前站着不苟严笑的武警。从大门往里一看,深得像秋天的山林,探不到底子。叶百川心里就有些发怵。好在刘梅有手段,给开司长打了电话,说:“开哥,我们给您汇报来了。”“开哥”竟然就出来了,亲自到大门接了这一行。开司长年龄不大,大概40多一点,和叶百川一样,有些秃顶,不过比叶百川稍好一点。叶百川是“地方支援中央”,而开司长是“地方和中央互相支持”。司长毕竟是忙,坐了十来分钟,就出出进进三四拨人,又接了两个电话。叶百川就说:“干脆这样吧,晚上请开司长给个面子,一块儿坐坐。我们也好详细地把仁义的情况给司长汇报下。”

    开司长没有反对,底下产业处的王处长就说:“这事等会儿定吧,我具体来负责。司长忙,就先这样吧。”

    出了扶贫办,刘梅就让池强定了九华山庄。那地方安静,条件好,优雅。在北京,吃只是一种形式,人家更重视的是里子,是档次,是情趣。这方面,池强清楚。他不仅定了餐厅,还定了3个商务间。邹一明问刘梅,这商务间是什么?刘梅说:“这邹主任就不明白了。九华山庄离市中心有一个小时车程,晚上休闲后,开司长他们也许就不方便再回去了,只好住下,明天早晨再回市里。这也是九华山庄的好处。你到了就清楚了,那里面其实都是北京当地人,而且都是……”

    刘梅还要说,被叶百川的咳嗽给挡回去了。

    叶百川和刘梅先到了九华山庄,其他人由池强陪着还在市里转悠。他们到了总台,问了池先生定的房间,就先找到八号楼,开了房门。一进门,少不了又做了回功课。新鲜的地方,总是有无穷的活力。叶百川拥着刘梅,看这房间里的装修,确实是够档次。房间的设计也别出心裁,就连这床的靠背,也是半斜着的,正适合男人抱着女人。窗子外面,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并不太高的山峰。现在是冬天,那些山峰呈土黄色,显得冷而且硬。而近处,山庄的院子里,却又一片片绿意盎然。叶百川说:“这地方确实是好。其实像这风景,仁义到处都是。可惜啊!”

    “太远了,不然,仁义不也就成了北京人的后花园。”刘梅说着起身,说:“他们可能要过来了。我得再跟王处长联系下。”

    王处长说正在开个小会,得6点多到。

    刘梅说那正好,我们等着,同时又压低了声音说:“王哥,上次那个演员也在。今儿晚上,让她好好地陪王哥喝两杯。”

    叶百川听着皱了下眉头。这刘梅啊!唉!

    开司长和王处长是6点半到的。这边,池强请了两个女演员,一个是中戏的,姓李;一个是歌舞团的,姓叶。两个女孩子都很漂亮,打扮得也朴素。池强跟叶百川介绍说:“别看现在她们穿着正经,其实……我是看司长来了,得庄重些。好在她们适应性强,就像面条,你怎么捏,她们就怎么弯。”

    因为有了两个年轻的美女,酒桌上就生动多了。开司长也一改在办公室里的严肃,与民同乐了。刘梅平时往人前一站,也算得上是个人尖子,可与这两个女孩子一比,就差了一截。不过叶百川倒是一直盯着刘梅。他不太喜欢女孩子过分开放。女人嘛,该矜持的时候还得矜持。礼节性的酒先喝了,然后便是散打。开司长好酒量,也懂得喝酒的雅趣。大家便来了些花样,放小雷子,鸡尾酒,大雷子,深水探雷,等等,只要能说出来,便试一试。两个女孩子中,小李喝了两杯便脸红,但却还一杯一杯地往下灌。小叶倒是镇定,不过那眼却有些迷离,手也在开司长的手心里,反反复复地转动着。酒入高xdx潮,人也有趣味了。开司长问叶百川:“仁义那地方一定山清水秀吧?不然怎么出了刘主任这样的美人?”

    “正是个好地方。开司长和王处长一定得去视察视察。四月份,我们计划搞个梨花节,到时请两位领导光临。”叶百川又将梨花节的设想,扼要地说了一遍。开司长笑道:“搞节好啊!现在是节庆经济的时代。叶县长这路子好!到时,我一定去。”他又拍了下小叶的后脑勺,道:“县长,到时候可也得请上这两位艺术家啊!”

    “一定请。”叶百川说,“我们还要搞大型演出。这两位艺术家,我们就怕请不动。还得看司长的面子啊!这样,我先敬司长一杯。然后再敬两位艺术家一杯。这事就这么定了。仁义人民盼着你们。”

    酒喝得更有气氛了。邹一明在边上悄悄对叶百川道:“6瓶了。”他是指酒,正宗的茅台,6只空瓶放在那边。叶百川回头望了眼,说:“别管了。喝好为止!”

    10个人喝了8瓶。酒宴结束。池强说:“接下来由我安排。叶县长,余县长,还有邹主任,叶总,你们就一道吧。我请开司长和王处长,以及两位小姐去洗温泉。这九华山庄的温泉是全北京最好的。洗了,百病不侵,威风长存!”

    大家又一阵笑,进了温泉。叶百川和仁义这边的几位都到了大池子。池强领着开司长和王处长以及两位小姐去了包厢。叶百川脱了衣服下了池子,水果真是好,不冷不热,还有些脂润。泡到中间,池强过来问:“叶县长要不也去包厢吧,那里面可是一个字:爽!”

    叶百川说算了,我受不了,你把两位领导服侍好就大功告成了。

    刘梅稍稍泡了会儿,就回到了房间。等叶百川回房间时,刘梅已经睡着了。叶百川坐在床边上,端详了会儿,真想俯下身去,好好地亲一次。这女人,看来在驻京办的位置上,还是不太适合的。在男人世界闯荡,女人就得更劳累些。可是不把刘梅放在驻京办这边,怎么处理才好呢?仁义是不能回的,至少不保险。但是,叶百川又确实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不仅仅是刘梅这种辛劳,还有池强,甚至那些刘梅称作“哥”的男人们。今天,是因为叶百川在场池强不敢胡来,明天呢?又会是怎样?

    想到这些,叶百川不禁打了个寒噤。

    第二天早晨,叶百川和刘梅醒来时,开司长和王处长已经各自开车回市里了。早餐时,余开顺说开司长早晨留了话,仁义这项目先解决200万贴息资金,其余的下一步再考虑。叶百川就很高兴,问叶翔这边是不是意思了下?余开顺说当然意思了。每人……他伸出两只手。叶百川点点头,继而又叹了口气,说:“规则嘛,还得遵守!”叶百川又问到那两个姑娘,叶翔说各自3000,是看在池总的面子上。叶百川就问池强怎么不见了?余开顺说池总打了招呼,早晨4点多就走了,今天上午他得带个团到云南演出。他让我向百川县长解释下,说梨花节的事,只要县里定了,他会尽力而为的。叶百川说这就好,看来做什么事都得有人脉。尤其在北京。没有人,你在北京就是一个瞎子,别看你在仁义人五人六的,东也知道,西也知道。可是到了偌大的北京,你不过就是一个乡下人进了皇城,能找到皇城根就不错了。余开顺说也是。刘梅在边上叹道:要是仁义的干部都像叶县长这么开放,仁义就有希望了。

    下午,余开顺和邹一明、叶翔先回仁义了。叶百川没有走,刘梅想让他多待一天,说这两天都在忙着工作,再待一天专门陪她。叶百川想想也是,就留下了。两个人回到驻京办,然后去逛街。叶百川给了刘梅一张卡,这是叶翔在来京前交给他的。至于上面有多少钱,他也不清楚。两个人逛完街正往回走,池强又来电话了,说他将团送到了云南,又飞回来了,想晚上过

    叶百川心里又捣腾开了。人总是自私的。虽然他与刘梅并没有什么法律上的约束,可是,他容不得别的男人对刘梅好。特别是池强。一个单身男人,那企图还不明显吗?他干脆问刘梅:“你们不是在……吧?”

    “什么啊?没有的事。”刘梅的回答却有些慌张,好像本来躲在玻璃后面,一下子被拉到前面来了一样。

    好在叶百川也没再往下问。两个人坐着聊天,叶百川抽着烟,烟草的气息萦绕着整个屋子。这时,市驻京办主任容浩打电话来了。容浩告诉刘梅,国管局已经初步定了,各县级和行业驻京办要在半年内全部撤销。他问刘梅听到这消息没有?刘梅说是听说过,不过没有细问。驻京办这事,早就传着要撤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传来传去,驻京办是有增无减。要想撤驻京办,先得解决权力寻租的问题。容浩说这太复杂了,上面可不管这些。这回估计不是仅仅干打雷了,雨是肯定要下的,就看下多大的雨。你们得做好准备,免得到时红头文件一到,慌了神。刘梅说我慌什么神?没得慌神。仁义驻京办说是叫驻京办,其实也没有谁批准,是黑头。要真是要撤,我们就换个名字,反正也没谁能通过正常的渠道来找我们。除非你容主任找,其他人我睬都不睬。容浩说我找什么?县级驻京办是北京发改委管,我又不管。我希望大家都在,特别是你刘梅刘主任,你要真撤了,我们岂不想死你了?

    刘梅说:“要是容主任真想,就把我调到市驻京办多好。我还真喜欢那小院子呢!多雅静,多自在!”

    放了电话,叶百川问:“驻京办要撤?”

    “早就传着了,老容打个招呼。市里也很矛盾,他们对县级驻京办是看得见,管不着。不过,对仁义倒还不错。开司长这关系,最初就是老容介绍的。老容在北京待的时间长,路子熟。就连洪波书记有些事,也得老容来……”

    “是吧?”叶百川将烟头揿灭了,伸手在刘梅的肩上拍了两下,说:“地市一级,北京能起些作用。到了县一级,就隔得太远了,够不着。中组部那边,有关系吗?”

    “这个……”刘梅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一个,不过不太熟。是干部调配局的一个副处长,在一块儿喝过酒的。他是江南省人,好像父亲还在仁义这边打过游击。”

    “这关系好,我回去让他们查查。范任安现在要动了,我这个县长也越来越难当。我想动一下,哪怕到省直去。至于南州那边,没好位子,也没多大兴趣。”

    “省直?恐怕也不好安排。”

    “搞个副厅调也行。我都快50了,得考虑考虑……”

    刘梅打断了他的话,说:“你还年轻,在北京,还正是年轻干部呢。范书记应该不会在仁义待多久的,不行就等等。毕竟仁义是老根据地,去了新的地方,也没太大意思。”

    “仁义太复杂。我现在都有些烦了。班子里矛盾多。县级本身就没什么利益,尤其仁义。企业少,经济成分单纯。除了人事,还有什么大的权力?班子一矛盾,你想做事也做不成。就是梨花节,我虽然说了,可心里却没底子。也许回去后,他们……”

    “200万的开支,也不算大。你一个县长就能定。梨花节搞了,对仁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觉得这事能干。池强那边,我再做做工作,再压压。”

    “那倒不必。仁义这点钱还拿得出来。”

    “哎呀,我说川哥你啊!又……”刘梅没将后面的字说出来,但两个人都知道,彼此笑了下。叶百川站起来,走到窗前,北京的夜色正绚烂,便道:“我们出去走走吧,很长时间没看皇城的夜景了。”

    刘梅加了衣服,又给叶百川找了件军大衣披着。叶百川问:“这不是别人的?”

    “北京人家最普遍的就是军大衣,室内有暖气,出门就得穿大衣。是我自己的,放心!还县长呢!”

    两个人出了宾馆的大门,刚走了百十米,刘梅的电话响了,是池强。池强说他看见刘梅和叶县长一道出门了,他的车子刚进宾馆。他说,既然……那就算了。我也走了。我带了束花,放在总台那里。如果喜欢,就拿走吧!

    刘梅也没解释。

    中间,叶百川也接到妻子的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回来,据说余县长他们都回来了。叶百川说这边还有些事,明天上午的飞机。妻子说你得老实点,北京那地方复杂。特别是驻京办那地。我要是听见又有什么事情,你就别再回来了。你都50岁的人了,记着,快50岁了。叶百川说我当然记着,放心。50岁了,还能有什么?我不在驻京办,正在一个老乡这边呢。

    刘梅也没问。4年前,当叶百川县长和自己刚刚开始时,她也曾想过要叶百川娶了她。女人嘛,骨子里看重的还是个名分。后来叶百川妻子一闹,特别是这两年在北京,她不这么想了,有时,她甚至有些厌倦。

    她感觉自己正一步步地扎进北京的泥土里,她喜欢这皇城泥土的气息,喜欢这里的人和事物的气息。她得留下来,无论将来驻京办何去何从,她都不想再回仁义了。仁义那个山区旮旯,那叫生存,而不叫生活!可是,怎么留呢?仁义驻京办是黑头,无审批文件,无专项财政拨付,就连刘梅现在自己的关系,也还是挂在县政府办的名下。每年的经费也是先通过政府办再拨到驻京办。虽然她干的工作跟其他县驻京办的工作没什么两样,可是,她在北京发改委没有户口。没有户口,有时办事就有些灰色,至少不能名正言顺。但也少了约束,全北京城,有户口的驻京办也才四五百家,没户口的却有四五千家。这是个八仙过海的时代,只要你能达到“目的”,何必在乎那一纸公文?虽然到北京实打实地算,才一年多,可是刘梅也想了不少路子,包括调动。当然难度大。另外一条,也是捷径,就是嫁给一个在北京有“绿卡”的人。一个人要改变命运,道路并不都是一样,有的人只需一步,有的人却需要一生。她是属于一步,还是一生的呢?

    夜风有些寒冷,叶百川拉了拉大衣。刘梅说:“回去吧?宾馆外边有个夜宵店,我们去吃点,也暖和。”

    进了夜宵店,刚坐下,就有人过来跟刘梅打招呼。这是个男人,40岁左右,风度翩翩,戴副眼镜,皮肤白皙,一看就是个“小开”。男人走过来,笑着说:“刘主任也吃夜宵?这位是……”

    “啊,王主任好。这是我们仁义的叶县长,我陪他晚上出来吃点。”刘梅又向叶百川介绍说:“这是桐山驻京办的王虚王主任。”

    “啊,叶县长好!”王虚已经将烟递过来了,说:“桐山跟仁义在一条线上,虽然是两个省,可是我们比兄弟还亲。我们驻京办,跟你们驻京办在一块儿。我在五楼。不过,我比刘主任来得迟些,我是一个月前刚到。”

    刘梅说:“远亲不如近邻。王主任,干脆过来一道吃点。你们那个小白呢?”

    “她啊?回去结婚了。元旦要到了嘛!”王虚说着,就坐下来。3个人要了点菜,又拿了瓶二锅头。叶百川说这酒正宗,地道,喝着上口。王虚就谈到驻京办要撤的传言,说:“也活该我倒霉,刚刚来,被子还没焐热,就得改嫁了。也不知这传言是不是真的会实施?以前听说有过,都不了了之了。但愿这回也是。”

    “那难说。这回据说是中央主要领导发了话。现在共产党办事,就怕不认真。一旦认真,没有办不成的事。”刘梅咂了口酒。二锅头烈,却香。

    王虚叹道:“不过驻京办要撤,也不是一下子的事。太复杂了,涉及方方面面。其实,驻京办搞到今天,还不是因为上面的原因。特别是县级,这叶县长清楚,县级离北京太远了。我们怎么参与中央的决策?怎么得到中央的信息?现在是信息时代。信息就是经济,没有信息,就是死路一条。县级不搞驻京办,等着信息一层层地往下传达,到了你那儿,就是最后的流水了。没有了,干了!”

    “王主任说得有理。”叶百川接道:“驻京办越来越多,其实就是这原因。利益使然。当然,这是公共利益,而不是个体利益。公共利益在高层的博弈,导致了驻京办的嬗变。”

    “叶县长分析得透彻,理论水平高!”王虚敬了杯酒。刘梅插话道:“上面难道不清楚?也清楚。顽疾了。”

    叶百川心想:其实中央对什么事都清楚,可是偌大个国家,偌大个党,那么多人,不可能都盯着。利益是必须一再进行分配的。利益分配的不均衡,就是社会腐败和各种权力寻租的根本原因。

    王虚又跟刘梅碰了下杯,说:“要知道这样,我可就不到北京来了。也怪我那老同学。非得给我们1200万,不然……”

    刘梅就对叶百川笑着解释说:“这王主任本来是桐山建设局的副局长。上半年,桐山县委党校盖楼,少了资金。有人提出找中央党校想办法要点,就搜罗关系,找到了王主任。王主任硬着头皮带人到中央党校找老同学,结果……你看,事情办成了。桐山县意识到王主任这个人才放在桐山太浪费了,就调到了驻京办。他们也俩人,王主任,还有个小白,女的,是他们县委书记的女儿。”

    “王主任能耐不小。北京城这么大,资金到处都是,关键是我们怎么搞啊!江流不断,怎么流到我们那河里,就得靠你们了。来,我敬你们两位驻京办主任一杯。”叶百川说着把酒喝了,刘梅意思了下,王虚喝完后道:“最近我们正在跟京汇集团谈判。那些家伙太难对付了,我都快……唉!叶县长哪,我们这些驻京办主任可是里外不是人哪!县里他们不了解,还以为我们在北京城里风光得很。其实,还不就是做做服务,包打听。还有那些什么上访,维稳,烦透了。”

    3个人都叹着。酒瓶也见底了。

    王虚说再喝点,刘梅说算了,明天叶县长还得赶飞机。王虚暧昧地一笑,说:“既然这样,就下次再喝。下次叶县长来,我一定好好请一次。喝醉,喝好!看得出来,叶县长是个做事的人,也是个爱护下级的人。刘主任,碰到这样的领导,好啊!好!”

    回到宾馆,总台喊刘梅,说那个池总送花来了。刘梅说:“送给你吧!明早6点记着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