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去找领导,不一定能够进得去。你还不如给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一些忙呢。”陈铭挥说话之间,直接掏出了自己的记者证:“我是众民曰报的记者,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着你们向领导们反映一下。”
亮出记者证,这一招儿陈铭挥施展了不少次,而且每一次只要亮出,作用都非常明显。这一次也不例外,两个原本对他存着防范之心的中年人,好像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般。
“您是记者啊?”那憨厚的中年人伸手拉着陈铭挥,脸上惊喜万分。另外一个却是眼睁睁的盯着他的记者证,好一会儿才道:“老刘家的二小子是电视台的记者,我记得他的证件就是这样的。”
那憨厚的中年人,好像顷刻之间疑虑全无,一把抓住陈铭挥的手道:“记者同志,我们的事情,您一定得给领导反映上去啊!”
陈铭挥见自己这一招屡试不爽,心里升起了一丝得意,他将记者证一收道:“二位尽管放心,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一定会如实反映的。”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那比较憨厚的工人就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道:“陈记者,我们是阳峰县机械厂的工人,这次来找市领导,是……”
“是为了工钱问题么?”陈铭挥心中一突。最近一段时间,企业破产率极高,对于这种负面新闻,上面把关一直比较严谨。他写出来简单,发出来难,对罗南市是造不成什么影响的。
“那倒不是,我们工人的工资比干部的工资发的都要及时,我们可不是为了这个。”说到工资,那相貌朴实的工人咧开大嘴笑了,那语气神情显得很是骄傲。
既然不是为了工资就好,陈铭挥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小石头:“那是为了什么?”
“陈记者,我们是为了我们厂长来的,我们那个……那个想找市领导反映一下,请领导给我们罗厂长一个机会,他拿医疗费报销,也是迫不得已的呀!”
“是呀,他老娘得了癌症,家里老婆又走了,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他老娘的病不治又不行。”另外一个说到这里,有点心酸道:“虽然他是厂长,但是去我们厂区看看,哪一家有他家过的烂?但是就算如此,人家还是带着我们厂走到了今天,要不是他和人家投资商谈判联营的事情,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干什么!”
“陈记者,我们也知道我们厂长这么做不对,是犯错误,但是杀人也不过头点地,更何况我们县里的颜书记已经决定了,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用自己的工资还上厂里的这笔钱,这个……市里的领导怎么就不能高抬贵手,给我们厂长一个机会呢……”
虽然两个工人的话说得有点凌乱,但是陈铭挥还是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刹那间,一个为了厂里忘我工作的厂长,一个母亲重病,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的厂长,一个正在改正自己错误的好人形象,出现在了陈铭挥的脑子里。
现在,这个厂长因为市委领导的要求,正在被审查,想到这两个工人对他们厂长的描述,一股正义感陡然升起在了陈铭挥的心头。
这件事情,他怎么能不管!
“你们两位方便不方便,要是方便的话,我到你们厂里去看看!”陈铭挥朝着两人沉声的说道。
颜士则有点不安的走到姜隆刚的办公桌前,看着眼睛站起来的姜隆刚,小心的道:“隆刚,谁在王书记的办公室里。”
姜隆刚对颜士则很是客气,一边倒茶一边道:“董主任刚刚进去,您要是有要紧的事情,我过去给您说一声。”
“不用,我再等等。”颜士则端起姜隆刚泡好的茶叶喝了一口,话语之中依旧有点忐忑的道:“隆刚,王书记最近心情怎么样?”
姜隆刚几乎每天都要遇到这种问题,问他这种问题的人可谓是五花八门,有常委,有副市长,更有下面局委的一把手,甚至有一次作为市长的何起锐也这样问过。
姜隆刚很明白这些领导问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很多人都希望能够在王书记心情高兴的时候向王书记汇报工作,谁也不想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过去挨批。
作为王子君的秘书,姜隆刚并不是一个死板的人,他拿捏得很好,总是掌握一个原则:对于一些不太大的事情,能够给大家透露一二的,他还是很乐意卖个人情的。
而颜士则,无疑也是他愿意落好的人群中的一员。
盘算了瞬间之后,姜隆刚就小声道:“我看老板心情还不错。”
颜士则听到这个答案,反倒愣住了。尽管王子君并没有把省委第一监察室来调查罗仰丙的事情告诉他,但是他还是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听到这件事情之后,他并没有太多的惊慌,他坚信自己在处理这件事情的过程中,是问心无愧的。
真正让他觉得揪心的,是这件事情出在这个非常时期,这才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作为王子君的心腹之一,他很清楚现在王书记正处在爬坡的关键时期,任何一个小小的瑕疵,都能被有心人给演化了,给王书记造成的影响就是不可估量的。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他才决定找王子君说明一下情况,商量一下对策,没想到,王书记居然心情不错。
就在颜士则想着见到王书记怎么说话的时候,却见市委秘书长董智滨走了进来。
“颜书记也在啊!”董智滨给颜士则打了一个招呼,就沉声的朝着姜隆刚道:“隆刚,王书记让你过去一趟。”
姜隆刚答应一声,快步的朝着王子君的办公室走了过去。随着姜隆刚的离去,这间不大的办公室之中只剩下颜士则和董智滨两个人了。
虽然都和王书记走得很近,但是颜士则却和董智滨并没有太大的交情。倒不是说颜士则不希望和董智滨加深交情,实在是董智滨这个人在有些问题上有些古板。
“秘书长……”有些猜测不出王子君心思的颜士则,在沉吟了瞬间之后,还是决定跟董智滨打听一下。
董智滨朝着颜士则点了点头道:“颜书记,哪天有空了一起吃顿饭吧。”
董智滨的话,让颜士则有点摸不清头脑,但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位秘书长大人已经迈步走出了姜隆刚的办公室。虽然和董智滨接触不少,但是颜士则还是第一次被董智滨邀请吃饭。
要说认识董智滨,颜士则可以将这个时间追溯到十多年之前,但是两个人交往并不多。不论是在县长的位置上,还是去政策研究室坐冷板凳,董智滨从来没有邀请过他。
可是今天这董秘书长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请自己吃饭了?
请人吃饭,一般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拉近关系,另外就是……。想到另外一种的意思,颜士则的心中顿时就是一暗。他很清楚,凭着董智滨的姓格,那绝对是不会跟自己拉关系,而不和自己拉关系,那只有最后一种选择。
莫不是王书记要……一个个念头,在他的心中不断地闪动。这些念头,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他想到自己失去了王书记信任之后的后果,一种消沉的感觉瞬间升起在了心头。
“颜市长,王书记请您到他办公室一趟。”姜隆刚重新回到了办公室,轻声的对颜士则说道。
颜士则从刚才的心绪中清醒过来,赶紧跟着姜隆刚进了王子君的办公室。
“王书记,您找我。”看着坐在办公桌前的王子君,颜士则有点失态的说道。
王子君看着颜士则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悦。暗道这颜士则是怎么回事?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只是王子君并不知道,刚才董秘书长还有邀请颜书记吃饭这一说。如果知道,也许能理解颜书记此时的感受。那位提出邀请的秘书长大人,则是挥一挥衣袖,直接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颜书记,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跟我走一趟。”王子君端起茶杯里的水呷了一口,淡淡的说道。
情绪已经恢复正常的颜士则,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了,那就是王书记要带自己去纪委交代问题。不觉之间,一种悲哀从他的心中生了出来。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对谁都是一样的。
心中这么想着,颜士则勉强笑道:“王书记,您放心,无论什么事,我都不会弄出岔子来的,更不会连累市委。”
王子君看着颜士则一副交待后事的样子,就有一种想笑的感觉。
将手中的文件朝着颜士则一扔道:“连累不连累,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看看这个内部参考,看看这篇文章,咱们罗南市又出了一次大名啊!”
接过王子君扔来的参考,颜士则就是一愣,迅速翻动着内部参考的内容,就见王子君握着的页面上,有一篇文章赫然映入视线:谁之过?
这三个硕大的黑体字以及后面更大的问号,让颜士则有一种脑子发懵的感觉,工作这么多年了,像这种负面文章,是不可能轻易在内参上出现的。一旦被曝光,后果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心里这么想着,颜士则就往下看了起来,看完前几行之后,他就已经明白这件事情究竟写的是什么。在松了一口气的瞬间,那记者有些犀利的问话,更是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敢问罗南市委,一个坚守在岗位上,为厂里的出路殚精竭智的厂长不能给自己患病的老母亲付医药费,是谁的过错?!敢问那些要求下属严于律己的罗南市委领导,你们对于下面基层干部的情况了解多少,能不能深入基层,到下边走一走,看一看?能不能扑下身子放下架子了解一下群众疾苦贫寒……那种领导下乡桑塔纳,隔着玻璃看庄稼的调研方式是无法摸到实情的!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在县级领导作出归还钱财,严肃记过的决定之后,罗南市委再次将一个患病母亲的儿子带走,重新审理,究竟是从法治的角度出发,还是为了治人演的一出廉政秀……一个个犀利的反问句,结合前面对罗仰丙入骨三分的人物刻画,一股不平之气,让人不觉是升起在心头。这些犀利的拷问,就像一柄柄的利刃,朝着罗南市委扎了过去。
看到这篇文章,颜士则就觉得脑袋有点不够用。心说这篇文章的最终目的是想干什么呢?他到底是在毁罗南市委呢?还是在给自己说情呢?
陈铭挥,看着作者的署名,颜士则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这个人自己认识。但是在这个时候,这个记者却通过这篇文章,给一个并不认识的人摇旗呐喊,这让他的心中对于这位充满了正义感的记者充满了感激。
可是针对罗南市这一块,自己又该如何给王书记解释呢?
“士则,你收拾一下,跟我去是省委汇报一下这件事情。现在省委一峰书记那边,正等着咱们罗南市关于这件事情的解释呢。”王子君朝着颜士则看了一眼,沉声的说道。
向省委书记胡一峰解释?这……颜士则的脑子运转的并不慢。看着王子君的笑脸,他的心中已经有点明白了。
“王书记,我……我……”颜士则很想把感激的话说出来,但是一时间,他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王子君自然明白颜士则要说什么,不过他同样不希望颜士则说出口。颜士则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最好还是装糊涂比较好。
“士则啊,有句话说得好,合情的东西不一定合法,合法的东西不一定合情。你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我还是很欣赏的。虽然法不容情,但是在一些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们还是可以适当看重一下人情的。”王子君拍了拍颜士则的肩膀,迈步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颜士则紧跟着王子君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虽然他心中此时还是有点晕乎,但是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差不多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