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院里不到一百个干部,个个都是神通广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蜘蛛网似的,纠缠不清,错综复杂。而且,大部分人一辈子就乐意做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只是一天的功夫,小道消息就漫天飞了。

    “听说刘乡长去找信用社的柴主任了,承诺许了一火车,那柴主任上了五六趟厕所,愣是死活不吐口哇!”

    “裘乡长也上信用社了,那柴主任像见了救星似的,求裘乡长无论如何得把去年的贷款还上,这年头,借钱的是孙子,欠帐不还的才是爷啊!”

    “嘿嘿,你们瞎议论什么,教育组的老翟是谁的人,财政所的李元意是谁的属下?全乡几百口子老师分布在各个村,就那么哗啦一下,齐唰唰的涌到乡院里来了?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

    此话一出,其他人就噤了声,小声的道:“这王书记,可惜了……”

    对于习惯了机关生活的人来说,人们的时间观念是很淡漠的。一分钟有多长?这要看你是蹲在厕所里面,还是等在厕所外面。一天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三了,明天就是王子君答应给老师们发工资的最后期限,这王书记跟他的许诺都没还影儿呢。

    集合前,乡干部三三两两的站成一堆儿,悄悄的议论着这件事。

    “听说咱一把手去县里要钱不是很顺当啊。按说这王书记也是的,你要钱就直接去找县长、书记或者抓财贸的副县长就是了,他偏不,他挨个找了个遍,连那纪检书记都没放过。这套路真够不着调的!”

    “嘿嘿,人嘛,总是要犯错误的,否则,正确之路岂不是人满为患了?到底是还是年轻啊,阅历浅,头脑容易发热,这一冲动,大话就放出去了!”

    张民强端起搪瓷缸子,来回吹了吹飘在水面上的茶叶,然后一仰脖,咕咚咕咚就畅饮了一通。尽管烫得他眼里泪花闪闪,但是那滚烫的茶水却让他觉得一阵舒坦,通体透彻,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随着这茶水复苏了似的。

    这是张民强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了,习惯是一种力量。每天早上这么一大缸子茶水灌下去,才意味着他的一天真正的开始了。

    久违的舒适感,让张民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在他放缸子的当口,刘根福推门进来了。

    “张书记,今天精神不错啊!”刘根福和张民强丝毫不客气,直接找了张沙发坐下,就拿出烟朝着张民强扔了一支。

    张民强顺手接过烟点上,刘根福啪嗒打开打火机凑到了张民强的跟前,将他的烟给点上。

    吸了一口烟,张民强瞟了刘根福一眼,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这刘根福除了酒过半酣时和他称兄道弟,平曰里却自负的很,今天怎么破开荒给自己点烟了?

    “昨天晚上我给我姨夫打了个电话,啧啧,你是不知道哇,听说县委吴书记只听了他五分钟的汇报,就把他给赶走了;牛县长更厉害,干脆没给他会见的时间;其他常委除了纪委那个老头子和他唠叨了半小时,就只有宣传部的段部长接见了他。”

    张民强只顾坐在那里吞云吐雾,却一言不发,关于王子君碰壁的事他大概也听说了,只是没刘根福说的这般详细罢了。想想这一把手也挺不容易的,愈挫愈勇,屡次闯进常委的办公室要钱,张民强的心里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似乎还有那一点自愧不如的感觉。

    刘根福并没有因为张民强的沉默觉得尴尬,潇洒地吐了一个烟圈,幸灾乐祸道:“你知道段部长为什么接见他吗,段部长拿着党报党刊的征订进度表,催他快点把咱乡的这个进度赶上!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估计这王书记的头都大了一圈儿了!”

    “王书记今天不是又去了么?这说明他还是很有责任心的。”张民强抖了抖烟灰,大有一副上级领导评价下级干部的口吻。

    “哼,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可以到周围的树上多试几次嘛。屡败屡试,倒是勇气可嘉;不过,屡试屡败,那就是能力问题了!”

    刘根福饶口令似的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张民强尽管也被这话逗笑了,但是心里却是百味杂陈,表情也怪怪的。

    “张书记,不,下一步,该称哥哥张乡长了,财政一支笔啊,小弟我以后可指着你混曰子了!”刘根福说话之间,双手抱拳做了一个恭喜的姿态。

    虽然和刘根福同为赵老大的派别,张民强和刘根福表面上也很亲近,但是在张民强心里,却始终和他若即若离,他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当即冲刘根福一挥手道:“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根福你可不要乱说,传出去影响就不好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兄弟跟你掏心窝子说话,你老哥怎么倒装聋作哑起来了?这事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昨晚上我仗着酒劲给赵老大打了一个电话,赵老大都说了,魏部长已经举荐赵老大当书记了,到时候,老哥的乡长还有跑哇?”刘根福对张民强的低调十分的不满。

    张民强不由得怦然心动,他的脸在刹那间就变了,先前冰冻的表情迅速像春水般荡漾,除了惊讶、震撼,明显的活泛起来了。尽管,他觉得一旦赵老大当了一把手,由他来出任乡长再合适不过,他本人也有着十拿九稳的把握,但是刘根福的这番话,还是在他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副书记和乡长虽然都是副书记,但是差别却是大了去了,从副科到正科暂且不说,单单论及在乡里、县里的地位,那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提个乡长,几乎是张民强这几年最大的夙愿了,见赵老大争了好几年都没挪成窝,心里便有些心意阑珊了。此时见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心里免不了一阵激动。既然魏部长都说了,那肯定就是胜券在握了,面对如此巨大的喜悦的冲击和震憾,张民强再也无法保持一份虚伪的矜持了!

    刘根福看着张民强脸上有了喜色,外表看上去是那么的坚强有力,黑白分明的眼睛,黑眼球格外明亮,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醋意,暗自冷笑道,如果不是我刚提副乡长才两年,这乡长的位子怎么会轮到你,你张民强何德何能,能爬到我的头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