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厅长昨夜失眠了。
罗厅长失眠的原因是因为他在看到省电视台新闻联播中的一条消息以后开始失眠的。这条消息就是新来的省委书记看望平民英雄于海虹。
在中国,我们很多党的领导干部,特别是那些高级领导干部,他们都会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政治情结与电视台、电台、报纸上的一些带有非常敏感的信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们把这些党的舆论喉舌,看成是国家、政党、社会的晴雨表、观察站、风向标。
作为一个省委书记,看望一个舍己救人的平民英雄,这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也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但是,昨天晚上的新闻却让罗厅长感到非常的不正常。其不正常的根本原因,是他们厅机关里的一个普通干部,也就是当初他想提拔他为宣教处副处长的,现在又改为温泉水的白忠诚也在看望现场,而且也受到了省委书记的亲切接见,并合影留念。亲切接见、合影留念也就罢了,配以图像的解说词,还说包括白忠诚在内的被接见的所有人,都跟新来的省委白书记是老乡,都是辽宁人。这老乡的关系,在这年头,在官场上除了金钱关系、色情关系,恐怕就要数到老乡这种人情关系了。
俗话说得好啊,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乡情!
罗厅长几乎一宿没合眼,早上连早餐都没有心思吃就来上班了。他刚走进办公室,后脚传达室值班员就把当天的报纸给他送来了。罗厅长首先翻开了省委机关报。
又是头版头条,省委白书记看望平民英雄的消息图文并茂,照片占的版面比文字还要大。现在报纸都在搞改革创新,改革创新的成果就是文章越来越短,标题越来越大,照片越来越阔。如果说昨天晚上罗厅长看到的电视画面是动感的、短暂的,那么报纸上省委书记与平民英雄等人的合影,那就是不变的、永恒的。电视画面消逝了就看不到了,可是报纸上的照片你是永远也抹煞不了的。你可以毁掉一张,但你毁不了几十万张啊!照片下面的文字说明,再一次明白无误地告诉罗厅长,不仅那个打工妹是新来的这位省委书记的老乡,白忠诚同样也是新来的省委书记的老乡。罗厅长还从照片上发现了一个细节,省委书记的一只手拉的是英雄的手,而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的就是白忠诚的手。这个细节,使罗厅长不难看出,新来的省委书记不仅关心民情,而且注重乡情。
照片上手拉手的这个细节,使罗厅长似乎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一种现象,一层关系,一丝遐想。
这张照片的作者是王想,罗厅长晓得王想就是王思的妹妹。于是,他立即打电话给王思,请王思到他办公室来一下。
王思走进罗厅长的办公室,罗厅长把报纸递给她看,说:“王思,你看到今天省委机关报一版上的新闻了吗?”
王思接过报纸一边看着那张由她精心导演的照片,一边说:“没看过,罗厅长,你看省委书记跟白老师还手拉着手哩,好亲切哟!”
罗厅长问:“王思,你在办公室听忠诚说过他跟新来的省委书记是老乡吗?”
王思说:“白老师这个人很不喜欢拉拉扯扯这一套,所以,越是他跟省委书记是老乡关系,他越是不会讲出来!”
罗厅长说:“我看你妹妹在照片说明上,明明白白写着省委书记与他的4个老乡合影!”
王思说:“我听妹妹讲过,说白老师跟新来的省委书记好像他们不仅是一个省的,还是一个县的;不仅是一个县的,还是一个乡的!”
罗厅长这时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新来的省委书记也姓白呢!”
王思见罗厅长的心思全神贯注在照片上,就说:“罗厅长,还有别的事吗?”
罗厅长说:“别的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代问你妹妹好,欢迎她到我们厅里采访指导!”
王思笑笑走出了罗厅长的办公室。
现在第一把手都非常注重宣传,都注意与新闻媒体搞好关系。实践证明,很多人和事,结果成在媒体,败也在媒体。许多单位的第一把手,他不怕群众也不怕公检法,更不怕纪委,而就怕记者。这些人把记者称为“无冕之王”这种称谓,其实非常荒唐。他们为什么怕记者?为什么把记者称为王?还不是因为他们有私心、有祸心、有野心、有居心!
王思走后,罗厅长看着报纸上的照片,足足沉思了半个小时,然后他拿起电话给人事处长肖宁拨号。
自从罗厅长从西部考察回来以后,肖宁就一直在等候罗厅长的召见。关于温泉水同志任职的文件稿也早就拟定好了,就等厅党组开会复议一下,罗厅长在文件上签个字就可以行文了。正是因为如此,肖宁接了罗厅长的电话以后,虽然罗厅长没有说找她谈什么,但她想肯定是温泉水任职的事。所以她就把拟好的任职文件给随手带上了。
肖宁在罗厅长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她一边把文件递给罗厅长一边说:“罗厅长,温泉水同志的任职决定因为您去西部考察,已经耽搁好长时间了,您看是不是党组抽个时间复议一下,把这个文件给发了?”
罗厅长从肖宁手里接过文稿看也没看,就顺手放到了桌子上,然后他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封信来递给肖宁。这封信就是他那天晚上从西部考察回到办公室看到的从灌水县寄来的群众来信。
罗厅长说:“肖处长,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肖宁接过信,打开一看,原来是揭发温泉水在灌水县找自由撰稿人代他捉刀,并从中截留灌水县局付给自由撰稿人报酬的事。
肖宁说:“罗厅长,现在像这种找人代写代考的事情已经早就是见怪不怪的事了。您也知道,现在有些领导干部为了混个文凭、职称,叫秘书去代考的事不是多得是吗?”
罗厅长正色道:“肖处长,温泉水这件事的性质跟那个不一样,他既沽名钓誉,又是经济犯罪,其品质非常恶劣,其手段非常卑劣!”
肖宁见罗厅长态度很严厉,就建议说:“这件事事关温泉水同志政治前途,罗厅长,是不是请厅纪委派人去调查一下?”
罗厅长说:“我已经调查过了,他们找的这位自由撰稿人,就是灌水县局办公室刘主任找的熟人,报酬也是刘主任给温泉水,请温泉水转交给那个自由撰稿人的。现在刘主任的证明材料已经寄出。这件事情已经是铁证如山了!”
肖宁用征求的口吻说:“罗厅长,那温泉水任职的事您看怎么办?”
罗厅长果断地说:“取消温泉水的竞职资格,你负责找他谈一次话,指出他错误的严重性和危害性,并责令他写出书面检查,等候处理。另外,关于他宣教处临时负责人的资格,也一并宣布取消!”
肖宁说:“那好吧,我尽快安排时间找他谈一次!”停了停,肖宁又说:“罗厅长,宣教处长期没有个领导,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呀!”
罗厅长说:“肖处长啊,其实当时我对白忠诚同志参加竞职倒是充满了信心和希望,只可惜他本人后来放弃了。不过我想,我们是不是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请他在机关大会再补谈一次,你看怎样?”
听了罗厅长这个话,肖宁心里感到有点暗暗吃惊,今天她对罗厅长对温泉水和白忠诚两人态度的再度转变,而且转变之快,都让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肖宁想,他对温泉水的态度转变,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封群众来信吗?这封群众来信也可大,也可小,大小全在你第一把手。对与错,是与非,在一定时候,在特殊的情况下,有时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甚至连标准都没有。今天罗厅长的态度转变,不禁又使肖宁想到第一次他对白忠诚和温泉水态度的转变。那一次转变也跟这一次一样,同样让肖宁感到思想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他的转变。
爱一个人跟恨一个人一样,都需要有一个过程。而从罗厅长对白忠诚和温泉水的爱与恨、亲与疏,肖宁感到他却没有一点过程,要爱就爱,要恨就恨,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甚至转念之间,就把爱和恨、亲与疏,调了个过,换了个位。肖宁一直就隐约觉得这里好像有什么内在因素在影响罗厅长的爱与恨、亲与疏,但她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连看都看不清楚,还能说得清楚吗?既然什么都不清楚,所以她也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搞组织人事工作的人,说话办事都很严谨。所谓严谨,说白了,就是嘴紧,办事谨慎。领导没有说的话,你不能说;就是领导说的话,领导没有叫你说,你也不能说。所以,长久这样,你看那些搞组织人事的人,虽然是人,但很难做人,他们经常被搞得里外不是人。
罗厅长见肖宁不做声,还以为是叫她去找白忠诚做思想工作有困难,于是就说:“白忠诚的话我来谈,温泉水的话你负责!”
肖宁点点头,离开了罗厅长的办公室。
肖宁走后,罗厅长没有立即给白忠诚打电话,而是考虑他跟白忠诚怎样谈这个话。
罗厅长心里非常明白,他这次找白忠诚谈话,实际上就是改口,改口就是出尔反尔,就是用自己的手打自己的口。罗厅长心里还非常明白,白忠诚的思维力和想像力都比常人要敏感得多,丰富得多。作品不就是作家敏感和想象的产物吗?但罗厅长又转念一想,有想像力也好,只要我把温泉水在灌水找人代笔、截留别人报酬这种丑恶的行径一讲,他一定认为我是一个敢于纠正错误、坚持真理的领导。现在像能坚持真理的领导还能找一点,但是像敢于自己纠正错误的领导确实已经不多了。现实是很多领导干部对错误非但不纠正,反而不断地去纠正真理。作家对事物、人物的发展喜欢追求个性,喜欢故事情节有跌宕,不要平铺直叙。如果白忠诚真正能认识到、理解到这一点,他不仅会欣赏,还会用笔去赞赏。再说,他对他跟温泉水两次认识的变化,那都是发生在灵魂深处的东西,都是看不到、摸不到、闻不到、猜不到的东西。
能留在灵魂里的东西,大多是肮脏的东西!
罗厅长想到这里,想到这些,他觉得找白忠诚谈话的信心就有了。
一个人当他把自己要做的事、要说的话,一旦与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前途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胆略和计谋都会变得史无前例,空前绝后!
罗厅长拎起了桌上的电话。他今天的工作看来主要是打电话!
白忠诚顶着一头迷雾走进罗厅长的办公室。
罗厅长对白忠诚到来的接待比对王思和肖宁到来的接待,明显要热情得多、隆重得多。
白忠诚刚推门,罗厅长就呼啦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即冲到门口迎接,并紧紧抓住白忠诚的手,以示热烈的欢迎。这是罗厅长继前一次邂逅大排档,跟白忠诚第一次握手以后的第二次握手。
待白忠诚入座后,罗厅长马上就把茶水端了过来。对于这两项接待仪式,王思和肖宁两位女人都没有享受到。
白忠诚从罗厅长手里接过茶,他望了望罗厅长充满笑容的脸,不免有些困惑。今天罗厅长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过分的热情?热情得让他简直受不了!白忠诚想这里可能有戏,于是他静候戏的开场。
机关里的干部大多希望领导能找他们谈话,尤其是喜欢一把手找他们谈谈话。因为有谈话才有接触,有接触才有交流,有交流才有献媚,有献媚才有希望。
白忠诚跟别的干部不一样,他不仅自己不喜欢找领导谈谈话,也不喜欢领导找他谈谈话。他认为很多领导不讲真话,都讲假话。领导做得越长,官当得越大,就越虚伪。机关干部为什么不敢讲真话,都讲假话?那都是领导要求他们,并教导他们要讲假话,不要讲真话。机关干部讲假话,不讲真话,原则上都是跟领导学的。
“忠诚,”罗厅长终于开口了,他的导语仍然跟上一次谈话一样,从文学创作开始入手:“我记得过去曾经跟你讲过,我非常酷爱文学,自幼就有当作家的梦。过去我可以说文学书籍从不离手,可是自从做了领导,尤其是当了一把手,文学作品渐渐读得就少了,偶尔翻翻,也是走马观花。说到这里,罗厅长拿起桌上的报纸,指着报纸上的照片说:“你看,你为了寻找这位平民英雄,牺牲自己那么多的休息时间,结果把无名英雄找到了,自己又成了无名英雄。要不是省报记者把这件事情报出来,连我这个当厅长的都还蒙在鼓里头哩!”
白忠诚说:“罗厅长,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罗厅长马上打断白忠诚的话说:“这不是一件小事,这是关系到我们全省两个文明建设的大事。你想想,如果不是你找到了这位平民英雄,人们能知道这个英雄的光辉事迹吗?能即将出现一个向平民英雄学习的群众活动的高xdx潮吗?我省两个文明建设能取得阶段性成果吗?我想,如果没有你,也便没有这一切!为此,早上我看过报纸以后,不,准确地说,应该从昨天晚上我看过电视新闻以后,我就在想,我们厅党组要认真地研究一下,对你也应该给予隆重的嘉奖!”
白忠诚连忙说:“罗厅长,我不是英雄,我不要嘉奖!”
罗厅长放下手中的报纸,走过去接过白忠诚手里的杯子,又替他杯里加了水。其实,白忠诚杯子里的水很满,根本也不需要加水,但是罗厅长还是加了一点水。加水在这时候已经变得不是加水,而是为了增进感情。
罗厅长把加了一点水的杯子,又送到了白忠诚的手里,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拿起了桌子上的那张报纸。这张报纸,从上班到现在,罗厅长几乎就没有离过手。
“忠诚啊!”罗厅长看着报纸上的照片,一连几声地啧啧嘴说:“要不是新来的省委白书记去看望平民英雄,我还不晓得你跟他是老乡呢!”
白忠诚也不知道罗厅长说的老乡是指东北老乡,还是辽宁老乡,所以他也没吱声,只是朝罗厅长笑笑。他心想,不管是老乡不是老乡,他是省委书记,咱是平民百姓,跟他距离那么远,既扯不上关系,也搭不上茬。
这不吱声笑笑,让罗厅长心里就更有数了、更有底了、也更有谱了。他接着问道:“听说你跟白书记还是亲戚?”
白忠诚一听这话不禁笑了,他就开口了:“罗厅长,天下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再说五千年前,中国人不都是炎黄子孙一家人吗?”
“对!对!对!”罗厅长心里终于下了结论。这个结论就是,报纸上的图片说明是真实可靠的,白忠诚和新来的省委白书记,他们不仅是老乡,还是亲戚。
这时,罗厅长放下手中的报纸,神情庄重地说:“忠诚,刚才我们讲的都是题外话,现在我跟你商量一个问题,希望我们能够达成共识!”
白忠诚见罗厅长态度很认真,就问:“罗厅长,什么问题?”
罗厅长沉吟了一下,说:“就是你们宣教处副处长这个领导职位竞职的问题!”
白忠诚一听是这个问题,他感到很奇怪,心想这个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他弃权,温泉水演讲获得成功,群众投票超过半数,公示也已经结束,他本人晋升庆祝宴会的请柬也已经发出,怎么还要竞职?于是白忠诚说:“罗厅长,我听不明白你说的意思,我们处的副处长职位不是温泉水竞职通过了吗?怎么还要竞职?”
“忠诚同志,你还不了解最近发生在温泉水身上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说起来,真的让领导好痛心、好寒心、好伤心啊!”罗厅长便把温泉水在灌水的恶劣表现向白忠诚讲了一遍。最后,罗厅长还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在想滨湖市局的那份材料是不是他写的,也值得怀疑,看来也有必要进行一次调查!”
至此,白忠诚终于完全明白了罗厅长今天找他的真实意图了。罗厅长现在对温泉水不感兴趣了。不是吗?要是感兴趣,温泉水这点问题还算问题吗?对于领导来说,领导人的兴趣非常重要,有时甚至比党纪国法都要重要。领导对你感兴趣了,你有问题也可以说你没问题。反之,如果领导对你不感兴趣,小问题也是大问题;没有问题也能找出问题。
看来温泉水要倒霉了,白忠诚想。
果然不出白忠诚所料,罗厅长作出了决定性的意见:“鉴于这种情况,为了保证干部任用的严肃性、原则性、纯洁性,刚才我和人事处肖处长研究,准备报厅党组复议,决定取消温泉水这次竞职资格,并对他作出相应的处理意见!”
罗厅长说得很激动,脸都红了。但是,白忠诚显得很冷静,似乎还有些无动于衷。
罗厅长继续说道:“我和肖处长也深知你的为人,无论在政治上、工作上,都不图名利,淡泊名志,潜心读书,默默耕耘。你的那篇《用创新思想研究江北经济创新》的论文,都为省委省政府的决策提供了重要理论依据,但你自己却从不张扬。不过,忠诚啊,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和肖处长对你的一片苦心。现在任用干部不像过去那样是领导说了算,尤其是第一把手说了算,现在要经过群众评议的几道程序。这些程序虽然有的是形式,但你少一道也不行。所以,我希望你这次能站出来勇敢地参加你们处副处长这个职务的竞选。”
白忠诚没有表态,他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他用作家的目光注视着罗厅长,他似乎在研究他,他想从罗厅长的一言一语中,去捕捉生活的素材和创作的灵感。白忠诚想到了文学是人学的这句格言。他认为,这句名言太伟大了。
罗厅长见白忠诚没有吱声,以为他默认了、心领了、答应了。于是就说:“你回去准备一下,有关具体事宜,由肖处长负责跟你直接联系!”
白忠诚走出罗厅长的办公室,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王思只离开办公室不一会儿,回来后发现白忠诚不在办公室了。办公室里只有温泉水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埋着头在不停地打电话。
这几天温泉水的电话特别多,打电话找他的不是他的校友,就是他的朋友。大家打电话给他,询问的都是一个问题,为什么他的升迁庆祝会活动改期了?改期在什么时候?这些电话把温泉水搞得简直是焦头烂额。
按照温泉水原来的估计,罗厅长从西部考察回来以后,最多也就是三两天就可以把他的正式任职文件签发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现在罗厅长回来都快一个星期了,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也不好意思去问罗厅长,更不好意思去问肖处长。脸皮再厚的人,再不要脸的人,也不能如此恬不知耻地到领导那里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当官这样的事情。
有几次,温泉水在走廊里正面遇到罗厅长,当他正准备打招呼的时候,可是令他不解和困惑的是,罗厅长迎面见他,连看他一眼都不看,目光远远地就开始回避他。温泉水发现罗厅长有意回避着他。为此,温泉水感到很纳闷,很费解。莫非他的任职问题出现问题了吗?温泉水不得不想到这个他不愿想,也不敢想的问题。
温泉水终于接完了一个电话,他抬起头来朝王思笑笑,那种笑真的比哭还难看。
“老温,”王思笑嘻嘻地说:“你这升迁喜酒究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呀?你要知道,我都快馋疯啦!”
聪明的王思现在已经有一种预感,就是罗厅长从西部回来以后,突然变得对温泉水越来越不感兴趣了。她的这种预感,从罗厅长刚才找她的谈话中,一下子变得更加强烈和现实了。
王思的话使温泉水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无奈地说:“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和白忠诚呢?罗厅长不是都找你们谈话去了吗?你们现在都是领导身边的红人了!”
“什么?白老师也被罗厅长叫去了?”王思心里咯噔一沉,心想,罗厅长找白老师会不会也是为了报纸上那张照片的事?要是罗厅长问他跟省委白书记是不是老乡?是不是亲戚?他说都不是,那一切不就完了吗?她的一切努力不也就前功尽弃了吗?想到这些,王思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她后悔早上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白老师,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不过,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照片今天才刊出,罗厅长就找她和白老师谈话了。不过,出现如此之现象,也从另一方面证明她的策划是卓有成效的,是立竿见影的。此时,王思的心里是既怕又喜。喜的是她阳谋成功了,怕的是白老师不知内情,一旦说出了实情,这场政治轻喜剧刚开场也就收场了。
王思心里忐忑不安。
这时,桌上电话铃响了,王思拿起话筒,原来是肖宁打来的,肖宁请王思通知温泉水到她的办公室去一趟。
王思放下电话说:“老温,我恭喜你呀,人事处肖处长请你去一趟!”
正处在心情极度失落、极度痛苦之中的温泉水,一听说人事处肖处长找他,他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冲去。
王思看温泉水冲出办公室那副寡廉鲜耻的样子,心里不觉暗暗好笑。
办公室里又剩下王思一个人了。
现在王思心里很乱,她在想,今天上午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都是过去不曾有过的事情。王思回顾了一下,她到这个厅机关也已经五六年了,厅一级的领导从来没有找她谈过话,今天却找她了,而且还是正厅长。罗厅长找她谈过了,白忠诚又被他叫去了,并且谈得时间奇长、特长。白忠诚那边还没回来,这边温泉水又被人事处叫去了。这是为什么?王思感到似乎将要发生什么事,并且王思还越来越强烈地感到,将要发生的什么事,都与今天报纸上的那张省委白书记和白忠诚站在一起的照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门突然被咚地一声撞开了,王思一惊,调头一看,只见温泉水怒气冲冲地从外面冲了进来,他的脸色很难看,给人一种绝望的感觉。
王思惊讶地问:“老温,这么快就回来啦?高升的庆宴现在可以定下来了吧?”
“别提啦!”温泉水歇斯底里地叫道:“我被灌水县那帮混蛋害惨啦!”
王思的预感已经变成了现实。
蓦地,温泉水像发神经似的,昂起头,从椅子上呼啦一下站起来,抓起桌上的提包,就向门口走去。他一边走,嘴里一边肆无忌惮地骂道:“我回去找姚仙丽这个臭婊子,这都是她给我办的好事!”
骂着粗话和脏话的温泉水走出办公室,把门砰地一声又重重地带了起来。王思被温泉水的粗鲁、野蛮,还有震天响的关门声,吓得心里嘭嘭直跳。
温泉水刚走,跟罗厅长进行马拉松式谈话的白忠诚回来了。
“白老师,罗厅长还跟你谈到今天报纸上照片的事情了吗?”白忠诚刚进办公室,王思就迫不及待地问他。
白忠诚:“问啦,我不知道他问我这些做什么!”
王思:“他问你跟白书记是不是老乡了吗?”
白忠诚:“问啦!”
王思:“你是怎么回答的?”
白忠诚:“我没有回答,我笑笑!”
王思:“他还问你跟白书记是亲戚了吗?”
白忠诚:“我说天下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
“白老师,你太伟大啦!”王思高兴得就差跳起来了:“你要知道,我生怕你跟罗厅长说你跟白书记既不是老乡,也不是亲戚!”
白忠诚觉得纳闷,就问王思:“王思,我真不明白,罗厅长问我这些干什么?我要早知道这样,那天王想说死了我也不参加合影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到了这个份上,王思担心再隐瞒下去,说不准哪一天、哪一次白忠诚把她的好意给毁灭了,于是王思就把她和妹妹两人共同精心构思、策划的这个阳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白忠诚。
白忠诚听了以后,心里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他真不知道该对面前这位既纯洁又诚实的像自己亲妹妹一样的同事说什么好。他也理解王思,是对完全他出于一番好意,一片真情。作为机关里的一个普通干部,她对机关里那些权势、那些腐败、那些卑劣、那些黑暗,虽然看不惯,但也没办法,于是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王思见白忠诚听了她的一番叙述和解释之后,一言不发,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他是很不赞成的,甚至是很反感的,所以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站在老师面前,等候老师的批评和宽恕。
白忠诚朝王思看了看,声音低沉而又诚挚地说:“王思,谢谢你!”
“笃笃笃!”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请进来!”王思叫道。
门推开,肖宁手里拿着几份材料走了进来。她走到白忠诚的办公桌前说:“白老师,刚才罗厅长有些事都跟你讲了吧?”
白忠诚点点头。
肖宁把手里的材料放到白忠诚的办公桌上说:“白老师,这是省政府办公厅竞职副主任几个同志的演讲稿,我觉得写得不错,你看一看,参考参考,权当抛砖引玉!”
白忠诚的目光没有看那些材料,而是望着肖宁,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肖宁见王思脸色不太好看,所以她也就没有跟她多说什么,便走出了办公室。
下午温泉水没有来上班,也没有打电话来请假。王思说家里有点事,请了半天假。这样,整个下午办公室里就是白忠诚一个人。
办公室虽然很小,但是当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你想象的空间那就是绝对的无边无际的巨大。反之,办公室再大,哪怕就是两个人,但想象的空间也是有边有限的渺小。白忠诚整个下午就呆呆地坐在那儿,沉静在那无边无限的遐想之中。
世界突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逆转。现在温泉水简直就要发疯了。王思虽然没疯,但为了帮他打抱不平,居然也做出了这样发疯的事来。罗厅长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但他的政治动机、政治野心、政治手段,早已经超过了疯狂。升迁?地位?难道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如果真的这样发展下去,那么机关不就要变成一个疯狂的世界了吗?机关里的人一个个也就都变成疯狂的人了吗?想着,想着,白忠诚简直不敢再朝下想下去了。
下面自己该怎么办?白忠诚看着桌子上肖宁上午送来的竞职演讲参考材料,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就要做出抉择。白忠诚想得头脑都感到隐隐作痛,但也想不出一个理想的办法、完美的办法。看来,人生最大的因扰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许久、许久,一个念头从白忠诚的脑海深处飘飘洒洒地走来。他想着想着,脸上渐渐露出了坚毅的神色!
突然,他自嘲地一笑,自己也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