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耀和坐在周师傅大卡车的驾驶室里,一直以侯老师的身份和周师傅闲侃着。直到过了大桥,周师傅才说:“侯老师,实在对不起你了,我这大卡车市区不让进,要不然我一定把你送到家。”

  裘耀和握着周师傅的手说:“谢谢你,周师傅,你是一个热心人,以后不知我们还是不是会有缘分再见面。”

  周师傅说:“侯老师,我总觉得你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师,你像是干大事的人。"

  裘耀和大笑起来了:“是吗,周师傅说笑话了,再见,周师傅。”

  “再见,侯老师,但愿我们后会有期。”周师傅一边发动着车,一边向裘耀和挥着手。

  和周师傅分手后,裘耀和没有急于回家,妻子在医院,儿子肯定也不在家,于是给妻子打电话,可是妻子的手机总是关机。抬头看看南江城,灰色的暮霭已经渐渐地笼罩着这座现代化的大都市。

  在这一刻裘耀和倒有些感慨万千,他出生在苏北农村的一个农民家庭,兄弟姐妹8个,从小饱尝了饥饿和苦难,1977年中断10年的高考恢复了,他考上了农学院,毕业后分配到省农科院,l984年,28岁的裘耀和成为省级机关一名副处级干部,1995年他又作为全省第一批高级研究班管理人才,赴美国进修,从美国回来后,裘耀和的心里产生了强烈的施政冲动。

  裘耀和在省里一呆就是l5年,直到这次组织上调他到刚刚成立的新建市任市委常委、副市长兼任石杨县委书记,现在他把自己的思绪慢慢地往回倒,甚至把自己做过的事一件一件地重新检点起来,尽管他出生在苏北农村,农村的一草一木,都在他少年的心灵里刻下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然而,对农村的经济、农民的思想以及农村干部,他掌握不多,了解不够。中国和美国完全不一样,中国的特点是农民占了百分之八九十,而农民富不起来,要使中国成为富强的社会主义国家,那是一句空话。要让中国的八九亿农民富起来,包括各方面的,要建立一个法治社会,像蒋开盛那样的公安局长,像安宜斌那样的乡党委书记,像张裕富那样的村委会主任,农村何时才能实现法治社会?

  这时,手机的响声打断他的思绪:“喂,是小朱呀……”

  “裘书记,你在哪儿?”这是小朱的声音,“我已经过大桥了。”

  裘耀和说:“你一直从大桥的引桥往前走,走完了引桥,我在左拐弯的路边。”

  小朱见到裘耀和之后,裘耀和上了车,小朱显得非常兴奋,叙述着裘耀和走后的情景。两人聊了一会儿,裘耀和说:“小朱,我们吃点饭吧!我家里怕也没人,只能在外面吃点饭了。”

  两个人吃了饭,裘耀和又给妻子打电话,妻子手机仍然关机,于是便开着车子去省人民医院,可是在住院处所有的病人名单里也没有找到妻子的名字,然后去观察室也没找到,这让裘耀和感觉莫名其妙了。一直折腾到晚上9点多钟,裘耀和只有和小朱回到家里,门一开妻子居然在家里,妻子感到很吃惊:“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裘耀和又惊又喜,自从刘也轩告诉他妻子出了车祸之后,他简直心神不宁,不管怎么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是放下手里的所有工作,回家看看,可眼前的现象,妻子居然好好的,他的心里感到纳闷起来。小朱一看,便要离开,裘耀和想留小朱在家里住,可小朱不肯,他说在周围随便找个地方住下,让裘书记好好休息。

  送走了小朱,裘耀和看了半天妻子,妻子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裘耀和搂着妻子:“佩秀,委屈你了,我知道,你一个人带着儿子,也不容易。”

  过了一会儿,妻子从裘耀和怀里抬起头:“今天早上真的吓死我了,要不是……说不定我早就没命了!”

  裘耀和搂着妻子问:“怎么回事?”

  妻子犹豫了一下,突然睁大双眼问:“我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裘耀和越发奇怪了:“不是你们单位给我办公室打电话的吗?可我后来打家里电话没人接,打你手机,又总是关机!”

  妻子也莫名其妙起来了:“我们单位肯定不会给你打电话的,而且我就是怕你打电话,我才一直关机的。”

  裘耀和摇摇头:“佩秀,你把我搞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妻子拉着裘耀和坐到床上,靠在他的怀里说:“今天早上8点钟不到,我骑着自行车上班,到了半路,当时路上人并不多,一辆摩托车突然冲着我闯过来,在那一瞬间,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真的不知所措,眼看就被摩托撞倒了,可我的车子先倒了,接着一个男子又违反交通规则,在转弯处反向骑着自行车,如果我不跌倒的话,他肯定没事,可我跌倒了,人倒在自行车左边,那个男子又来不及刹车,连人带车倒在我的自行车上,而这时那辆摩托已经撞上来,把那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撞了。”

  裘耀和捏着一把汗听着妻子的叙述:“事情发生后,旁边上来几个人,不但不帮我和那个被撞倒的男子,反而帮着那个骑摩托的男人,我当时左膝关节跌得很重,怎么也爬不起来,那个男的也不能动,这时有两三个人把摩托试了试,叫那个骑摩托的人骑上车扬长而去了。这时才有过路的人把我扶起来,那个男的已经站不起来了,有人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摩托车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我和那个骑自行车的男子被送到医院,拍了片子,我还好。”妻子说着卷起左裤腿,裘耀和一看,膝盖处一大片青紫,擦掉一块皮。

  妻子又接着说:“可那个男的右腿腓骨骨折。据他自己说,是被摩托车撞的。”没等裘耀和说话,她又接着说:“我感到很奇怪,那个骑摩托车的人不像是无意中撞的,我怎么也想不通,他怎么会朝我撞过来,虽然在拐弯路上,但是摩托车不应该在慢车道上行驶!”

  裘耀和总算松了口气:“那辆摩托跑了?没有牌照?”

  妻子摇摇头说:“后来警察来了,也问了当时在场的目击者,有人说没看清,有人说摩托的牌照上都被泥巴糊住了,什么也看不清。”她摇摇头说,“这种情况一时间恐怕交警也难以查得清。”

  裘耀和又问:“那个男的呢?”

  妻子说:“到了医院才知道,那个男的是进城打工的农民工,找不到肇事者,可他身上只有几十块钱,我当时虽然连路都不能走,但是想想不是他违反交通规则,反向骑车,说不定我就遭到一场可想象的灾难,于是我就帮助他办了住院手续,交了住院费用,帮他打电话找来他的老乡,又给他300元钱,回到单位,已经是中午1点多钟了。”

  裘耀和说:“这样说来,当时事故发生后,随即就有人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去了!这就奇怪了…

  妻子又说:“老裘,听你这么一说,我再联想到那个骑摩托车的,肯定是有准备而来,而且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裘耀和睁大眼睛看着妻子说:“你的意思……’’他犹豫着,“他们是冲着我的!”

  妻子点点头:“我太了解你了,叫你去当县委书记,那里的贪官、那里的违法分子你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这些人一旦伤害到他们利益了,什么事干不出来!”

  裘耀和若有所思地自语道:“难怪呢,原来如此!”

  妻子搂着他的头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裘耀和说:“按理说,我当时听说你出了车祸的消息,应该弄清情况再决定回来,当时县委办刘主任说你出了车祸,在刹那问我的头脑像炸了似的,打你电话,你又关机,认为你一定伤得不轻。”停了一会儿,裘耀和又接着说,“我和小朱到了路上,是小朱发现有一辆面包车跟踪我们,开始我还不信,后来我注意了一下,果真像是跟踪我们。小朱很聪明,决定把车子开到一家修理厂。他给我找了一辆大卡车,我是跟着大卡车回来的。”

  “那辆面包车呢?”妻子问。

  裘耀和说:“原来那辆面包车里正是石杨县前进乡清塘村的两个杀人犯!”

  妻子紧紧搂住裘耀和,睁圆双眼看着丈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裘耀和摸着妻子的头,说:“这两个家伙逃跑后,公安局正在追捕,没想到他们居然策划了调虎离山计!哎,算了,休息,儿子呢?”

  妻子追问道:“后来呢?”

  裘耀和说:“我跟大卡车离开那里后,不久,县公安局追过去,他们谁也没逃掉!”

  “哎哟,我的妈呀!”妻子松了口气,“我真的越来越不放心你了!今天多危险啊!”

  “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裘耀和轻轻地摸着妻子的左腿。

  妻子说:“没事,没骨折真是万幸,是那个男的救了我!”

  “我明天去看看他。”裘耀和说,“农民工进城打工不容易!”

  “对了,你和小朱在哪里吃的饭哪?”妻子说,“我是不是该给你做点吃的?”

  裘耀和说:“我们俩在外面吃了,小朱接到我之后,我怕见到你不知什么情况,所以俩人就在外面吃了饭。”

  推开儿子的房间门,儿子已经睡了,稚嫩的脸上还留着男孩那顽皮的笑意。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孩子翻了个身,仍然继续甜蜜的梦境。这时他好像发现儿子又长大了些,和儿子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一天天看着儿子由呱呱坠地的婴儿到如今11岁了,已经是小学4年级学生,却不知道孩子哪一天长大的,他从没有过今天这种感受。裘耀和转身时,只见妻子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低声说:“儿子又长大了!”

  妻子说:“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回到房间,裘耀和搂着妻子一阵狂吻,妻子也有些激动了,便说:“快去洗个澡吧,长途折腾了一天。”妻子说着给了丈夫一个甜蜜的吻。

  裘耀和进了洗漱间,刚刚脱完衣服,进了浴缸,手机在外面响了起来,妻子一边找手机一边喊道:“老裘,电话!”找到手机,便慌慌忙忙拉开卫生间的门,打开手机,叫裘耀和接电话,此时裘耀和已经一丝不挂地躺在浴缸里,大声说:“佩秀,帮我接一下,说我正洗澡呢,等一会儿我打过去。”

  妻子接了电话:“喂……”妻子突然捂着手机走到裘耀和面前说:“是位女的。”说着还是把手机递给裘耀和,裘耀和接过手机:“喂……哪位……喔,是吴颖颖呀!刚才是我爱人,我现在在家里……,,

  吴颖颖有些奇怪了:“你什么时候到南江的,怎么没听你说呀!”

  裘耀和说:“我晚上到的。”

  “噢,早上你也没说要回来,怎么现在已经坐在家里了?”吴颖颖笑起来了,“你这个人真有点神秘兮兮的!”

  裘耀和抬头看妻子,说:“早上和你通完电话,就接到我爱人单位电话,说我爱人出了车祸,所以……哎,这事见面再说吧!”这时季佩秀看着丈夫,转身出了卫生间,裘耀和又说,“有什么事吗,颖颖?”

  吴颖颖说:“老同学,也许这是天意,我还以为你在石杨呢!”颖颖高兴起来了,“我和丁桓一到南江,就和林老板联系上了,他说明天约我们见面,地点定在金宁饭店。”吴颖颖有些激动了,“我真的没想到你回来,所以……”吴颖颖没说下去。

  裘耀和左手握着手机,右手往身上撩着水,妻子又进来了,有些不耐烦地说:“什么事说了这么长时间,洗完澡再接着聊不行吗!”

  裘耀和向妻子摆摆手,接着说:“说吧,想叫我干什么?”

  吴颖颖说:“想叫你干一件你最不愿意干的事!”停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请你陪吃饭!”

  裘耀和笑起来了:“这有什么难的,一定。这并不是你的面子,颖颖,我们现在需要更多的大老板给予经济上的支持,这饭我能不陪吗,难得这么巧了,好,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上午你再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裘耀和干脆躺到浴缸里,这时妻子来到浴缸边,一边给他撩水,一边说:“谁呀,那么亲密,那么激动?”

  裘耀和闭着眼睛说:“你怎么也和那些庸俗的女人一样,心眼那么小,是吴颖颖,我大学时的同学!”

  妻子说:“吴颖颖,我见过,她怎么和你谈起工作来了。”

  “噢,她已经到石杨当挂职副县长了!”裘耀和说。

  “难怪,我说呢!”妻子说,誓她倒会利用关系!”

  裘耀和说:“你别乱说,怎么能说是利用关系呢。”

  裘耀和洗完澡,见妻子半躺在床上发呆,他很理解妻子,夫妻一别就是几个月,难得见一次面,不希望有人干扰,裘耀和说了一堆好话,气氛总算缓和了许多,俗话说久别胜新婚,两人很快温存起来。

  第二天一早,裘耀和正要送儿子上学,吴颖颖又打来电话,说上午9点钟在金宁饭店见面。送走了儿子,刚回到家,驾驶员小朱已经来了。妻子走路还不方便,裘耀和又安慰她几句,说晚上无论如何陪她吃晚饭,享受一下家庭的温馨。季佩秀觉得,一家三口又回到从前那无限幸福的岁月,丈夫离家的这段日子,她的生活显得孤独而寂寞。在她孤独而寂寞的那些夜晚,她常常想,难道这就是们常说的成功男人的背后一定要牺牲一个女人吗?

  裘耀和临出门时,又安慰妻子一番,再次对妻子说,晚上一定回来亲自下厨,全家重温一下往El的欢乐气氛。裘耀和走后,季佩秀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哼着江南民歌《八根芦柴花》,这是她最拿手的绝唱,当年她上高中时曾经以此参加全校歌唱比赛,获得一等奖。就连她和裘耀和结婚时,在结婚典礼上,也是唱了这首民歌。

  丈夫说他要下厨,季佩秀虽然答应了,但她说什么也不忍心,尽管走路时左腿还一拐一拐的,但她还是去了菜场,买了许多丈夫爱吃的菜回来。

  到了金宁饭店,吴颖颖迎了上来,一边握着裘耀和的手,一边说:“裘书记,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林老板。”随即又对林老板说,“这就是石杨县大名鼎鼎的裘耀和书记,他可是全省第一批赴美学习的高级管理干部培训班的管理人才!”

  林老板握着裘耀和的手说:“久仰久仰。”

  裘耀和随后又和丁桓握了握手,大家便在会议室坐了下来,首先由吴颖颖介绍石杨县花木发展情况和发展前景,以及投资环境。吴颖颖介绍后,裘耀和谈了几点设想。他强调,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不断提升,改善人们生活和办公环境就自然显得很突出了。从高档的惠兰、蝴蝶兰,到普通的文竹、盆景,逐步成为人们案头、居室的必备之物。一盆惠兰售价往往高达两三千元,蝴蝶兰也达六七百元一盆。

  裘耀和这一讲,真的把林老板的胃口吊起来了,他有些激动地说:“本来经过丁老板的介绍,对石杨投资花木发展还处在摇摆阶段,听了吴县长的介绍,尤其是刚才裘书记的讲话,让我开阔了眼界,也让我增添了信心。”他兴奋起来了,“有裘书记这样的县委书记,我的所有疑虑都打消了。裘书记是一位接受了先进国家先进管理理念的领导者,今天能专程来和我们见面,让我非常感动。你们不知道,为什么不少商家不愿意去县城投资,尤其不愿意到贫穷地区投资,那是因为一旦赚了钱,当地的许多部门就红了眼,能沾上边的,就向你提出种种名目要钱,沾不上边的,今天拉这个赞助,明天要那个赞助,你要在那里做生意,都是得罪不起的,得罪了不是停水停电就是罚款挨批评。”

  这时裘耀和朝吴颖颖笑笑,吴颖颖理解裘耀和的意思,马上说:“林老板,在石杨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有统一的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向企业收取费用,凡是擅自向企业收费的,一律按敲诈勒索论处。”

  吴颖颖话音一落,裘耀和说:“这一点请林老板放心,我在这里向你们表个态,石杨现在正向法治社会发展,许多牵涉企业利益、群众利益的事,必须由我亲自批准!”

  林老板又说:“这些丁老板已经向我介绍过了,没想到裘书记亲自来了,这就更加增添了我投资的信心和决心。”

  接着,林老板表示马上就去石杨县考察,他还表示,如果可能的话,他还要联络几个朋友一起加大投资,实行公司加农户,搞一个大型现代化的公司,实现生产、加工、出口、销售一体化。

  不知不觉就到吃中饭的时候了。林老板说他不擅饮酒,吴颖颖知道裘耀和不喝酒,本打算今天就是醉了也要陪林老板喝几杯,可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大老板居然不喝酒,大家只用干红表示一下,中饭也就结束了。就在这时裘耀和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电话号码,原打算只要能不接的电话他都准备不接了,可一看是浦修达的电话,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急事,不然浦县长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的,他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实在对不起林老板、丁老板,我接一下电话!”随后打开手机,一边走一边接电话,“喂……”

  “裘书记吗,我是浦修达。”这是浦修达的声音,“裘书记,本不该给你打电话,不知道你家里情况怎么样了。但是,事关重大……”浦修达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刚才省纪委的仝处长和我,还有县纪委书记汪益鹤同志,紧急商量了那些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部委办局有问题的人,数字高达20多人,大家都感到,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行动,所以……”

  裘耀和说:“浦县长,我知道了,下午我就赶回去,晚上我们再碰头。”

  裘耀和关掉手机,回到桌上,端起酒杯,说:“欢迎林老板到石杨投资,我们保证给予大力的支持,一定给你们更多的优惠政策。因为县里有事,我马上就要赶回去,这里请吴副县长多陪陪。”说着伸出手,“实在抱歉,告辞了。我在石杨恭候你们的大驾!”

  裘耀和一进家门,就听到妻子哼着黄梅戏《天仙配》的插曲,在厨房里忙着。在这一瞬间裘耀和的心里一阵激动,他知道妻子正在为他忙晚饭,一家三口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这顿晚餐,是他早上向妻子承诺的,然而,自己却要马上告别妻子,觉得这样做似乎有些太残酷了。小朱是一个非常理解人的人,裘耀和叫他一起到家里来,他说什么也不肯,坚持在车里等。他何尝不知道,裘书记已经半年多没有回家,昨天晚上那么晚才回来,早上就匆匆忙忙离开家,现在却要马上返回石杨。

  裘耀和推开门,站在客厅里,犹豫了一会儿,妻子听到响声,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大声说:“回来得很早嘛,这么早!你先休息一会儿,我马上来陪你!”

  裘耀和没有说话,慢慢地向厨房走去,他的心里一阵酸楚,不愿意扫妻子的兴致,这时,他站在厨房门口,只见妻子右腿支撑着,拖着受了伤的左腿,台子上摆着许多菜。妻子转身见裘耀和站在门口,满脸喜庆地擦着手,说:“走,我陪你休息一会儿,还早呢!”

  裘耀和拉着妻子的手,说:“你呀,看你这样子,不好好休息,还忙活什么!”

  “为你呀,我高兴。”妻子甜甜地看着他说,“你知道你多长时没在家吃饭了,131天半!”

  裘耀和睁大双眼看着妻子:“都怪我早上嘴太快,我哪里知道你如此认真,看到你这样子,哎,我真的心疼啊!”

  季佩秀心里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两人来到卧室门口,裘耀和突然把妻子抱起来,来到床边,轻轻地把妻子放到床上,裘耀和坐在床边,看着妻子,他的心里开始激烈地斗争着,他不知道怎么对妻子说。

  妻子靠在床头,甜甜地看着裘耀和说:“我知道你心疼我,当然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到任何一家饭馆点一桌好菜,这钱我们也出得起,但哪有家的温馨,又哪能表达我对你、对儿子的爱呢?”

  裘耀和摸着妻子那受了伤的膝盖,心里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他知道,一旦妻子知道他马上就要离开家,不可能吃她亲手做的晚餐时,她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他真不忍心伤害妻子。裘耀和愣了一会儿,说:“佩秀,我真的觉得对不住你,我欠你、欠我们这个家太多了!等我退休了,我一定天天为你服务,当你的勤务员、服务员、炊事员!”

  妻子天真地叫起来了:“真的呀!那我得慢慢等,还得等20年呢!”

  “佩秀……”裘耀和抓住妻子的手,欲言又止。

  妻子看着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莫名其妙地睁大双眼:“怎么了,你……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发生。”裘耀和赶快放松一点,“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真的不忍心说。”

  妻子更加奇怪了,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你今天是怎么了,我突然觉得你有些陌生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裘耀和觉得不能再这样打哑谜了,迟说不如早说:“佩秀,是这样的,我本来打算明天回石杨,今天晚上好好和你们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说到这里,裘耀和脸上露出几乎尴尬的笑容,但他立即避开妻子的目光,“但是……”他有些艰难地、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刚才,浦县长打来电话,县里有重要事情,必须回去!”

  妻子抓着他的手突然间变得冰凉,像木偶一样呆在那里。裘耀和紧紧抓住妻子那冰凉的手,说:“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你不知道,县委书记这个官不大,可责任有多重大!”

  “你呀!”妻子似乎清醒了些,“难怪人家说你是‘人治’。”

  裘耀和看着妻子,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硬起来,关于说他是“人治”的说法,他早就知道了,没想到居然传到妻子耳朵里了。但是他对这种说法并不反感,可妻子此时的口气倒叫他有些意外。于是他说:“佩秀,别人说我是‘人治’,那是对我执政手段的评价,可你说我‘人治’,有点太狭隘了。你没有研究过真正意义上的法治社会。任何法治行为的主体一定是人,只有人治的经验上升为制度,并通过法定的程序固定下来,最终才能达到法治。没有哪一个社会是纯粹的人治或者纯粹的法治,政治的运行实际上往往是在一种中间状态下进行的。”

  季佩秀知道丈夫又认起真来了,在这个时候,她不希望夫妻之问发生任何不愉快,半年多不见面,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依恋感,她想想自己刚才的那句话,确实和别人说的那种人治有根本的不同,她只是希望丈夫能留下来吃一餐她亲手做的饭,怎么就连在家过一天的时间都不可能,又不是战争年代里,敌人冲上来了,在这和平岁月里,丈夫又是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其中多少带着点埋怨丈夫的意思。

  季佩秀随之换了口吻说:“你不要太较真了好不好,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哪有时间去探讨法治和人治这样一个相当复杂的社会问题,走吧!我理解你。”妻子说着低下头。

  “佩秀,不要不高兴了。”裘耀和摸着妻子的头,内心升起几分歉意,“我也是有血有肉,需要感情、温柔的男人,不是因为当了这个县委书记就成了苦行僧。其实看到你这个样子,为了我,还去买那么多的菜,拖着受伤的腿忙里忙外,我真的有些受不了。”

  “走吧,别说这些了,都夫妻那么多年了。”妻子说,“只是我不放心你,你得罪了那么多人,就怕有人暗中报复,看你们这次来南江的路上,要不是小朱发现有人跟踪你们,还不知是什么后果呢?”

  裘耀和笑笑说:“你就放心吧!个别的亡命之徒成不了多大气候,再说了,那都是前些年留下来的遗留问题,慢慢地解决好了,走上正轨了,治安逐步就好起来了。正义必然战胜邪恶。”

  这时妻子一把搂住丈夫,久久没有松开,裘耀和吻着妻子。

  裘耀和走了,他开门时,站在门El。再次回头看看,只见妻子把头歪向里面,双手紧紧抱着头,裘耀和回头轻轻地关好门,强忍着心头的酸楚,想转回去安慰一下妻子,可他咬着牙,坚定地迈开脚步,咚咚地踏着楼梯下楼去了。

  刚下楼,小朱就迎了上来,裘耀和说:“小朱,你辛苦了!”

  小朱说:“裘书记,你说哪里话,我开那么多年车,难得碰上你这样的领导,再苦再累我也愿意,老实说,我现在之考虑一个问题就是你的安全问题,因为石杨县l50多万人民需要你这样的县委书记。”

  裘耀和笑起来了:“小朱也学会奉承人了!”

  小朱的车子渐渐出了院门,他回过头说:“裘书记,奉承人也有真心假心,那种阿谀奉迎、谄媚,是一种虚伪、丑恶现象,而真心奉承是实事求是的发自内心的佩服。”

  奥迪轿车上了大街,大街上各种车辆排成了队,小朱双手握着方向盘,慢慢地跟在一辆接一辆汽车后面缓缓而行。

  裘耀和突然说:“小朱,现在社会上不少人说我现在搞的是‘人治’,不是‘法治’,你怎么看?”

  小朱头也不回地说:“裘书记,什么是‘人治’、‘法治’,我没有研究过,但是我认为,在我们国家虽然一直在倡导要建立一个法治社会,但是我认为还有一个过程,任何国家说一下子健全制度,成为法治社会,不现实!”

  裘耀和说:“你说得很对。中国是一个封建统治了几千年的国家,封建专制传统那么多年,民主法制传统比较少。自古以来,大小单位,实行的是家长制作风,最高领导的权力不受限制,甚至个人权力凌驾于组织之上,组织成为个人的工具。人治的特点是以当权者的个人意志、愿望、能力、政治素养、知识水平、道德品质为转移,这样的统治,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和很强的专横性。当然人们对我管理方式的抨击,说我现在搞的是‘人治’,而不是‘法治’,表面上看,这种批评非常有道理,但是,在中国,要实现一个法治社会,仅仅是在一个小小的石杨县能办到吗?难道我不知道我在行使我的权力时带来许多不合理的一面吗?我非常清楚。比如说我在全县进行‘三禁一打’,比如扣大家的工资去修路,比如对一些干部腐败的惩治,这些都有明显的个人权力强制色彩,也有不民主的一面,但是不这样做怎么才能治理150多万人口的大县?也就是说,如果石杨不是我裘耀和当县委书记,目前县里的许多事也许就不会发生。”

  小朱回过头说:“这是肯定的。皇朴人当县委书记不是也扣了大家那么多钱吗,可是钱呢?钱没了,什么事也没办,而你是在为老百姓修路,给老百姓造福,子孙后代都享到福了呀!”

  裘耀和不再说话了,他陷入深沉的思考当中去。

  奥迪轿车终于上了高架桥,小朱回过头说:“裘书记,我想绕道走,以防万一。”

  裘耀和说:“要耽误多长时间?”

  小朱说:“也就一个小时左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