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克良的案子牵扯到的太多,寇主任经过慎重考虑,召开了班子会。综合执法科全科整顿,有错者改之,无错者加勉。

    赵玉琴出马,无往不胜。栗克良不再追问这事。

    “我赵玉琴说话算话,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俨然功臣,越说越高兴,“不是我笑话你们,这点事就让人家给抓住了,是你们无能。”

    这几年,赵玉琴在市场上,广结善缘,广结财源,许多商户都成了她的铁关系,她保护他们,也搜刮他们,有些经营户对她既敬如上宾,又恨之入骨。连寇主任都觉得,甘凤麟出事出乎意料,赵玉琴不出事出乎意料。

    “出不出事不是看你拿了多少,是看你会不会拿。”赵玉琴教育崔月浦和甘凤麟,他们现在不敢恼怒。

    “还要看你拿了干什么?对吧?”甘凤麟学生向老师提问一样的,谦虚。

    “聪明。”赵玉琴挑了下大拇指,她欣赏甘凤麟的聪明与侠义,“拿了不能自己装口袋里。要拿出一部分来,留个后路。”

    “就是说,要构筑个工事。一方面,给经营户当保护伞,对他们恩威并施,让他们不敢告发。另一方面,上面找个保护伞,只要保护伞在,万无一失。”甘凤麟解读赵玉琴的话。

    “小子可教。”赵玉琴调侃。“对了,凤麟,甘凤麒是你什么人?”

    赵玉琴很自得,对甘凤麟的称呼也变得亲切了,大姐似的。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人们心中的疙瘩会淡化,却未必会消失,崔月浦和展飞老齐都看着甘凤麟,怎样处理和赵玉琴变得敏感的关系。

    “甘凤麒是我哥。”

    “怪不得。昨天,到我家来串门,我听老柴叫他凤麒,就觉得跟你有点关系。”

    “我哥到县太爷家串门了?呵呵。他是通南大酒店的总经理。”

    “别想得太多啊,你哥可没送礼,就是带几个人来帮我家把卫生搞了搞,快过年了,我没时间。你哥挺能干的。他说,你们通南县那个最大的私人饭店麒麟阁也是你家的。”

    “那是我父亲开的。店名用的就是我们哥儿几个的名字。甘凤阁是我妹妹。”

    “在省城的那个妹妹吗?”大家在一个单位久了,谁家有什么人都知道个大概。

    “不是。省城那个是二妹妹。叫甘凤桐。”甘凤麟脸上现出怜惜与骄傲的神情。

    “玉琴,昨晚打麻将赢了吗?”崔月浦不喜欢当配角,打断他们的话。

    “没打。现在哪有时间玩儿。”赵玉琴不愿意结束她的话题,一句话打发了崔月浦。

    “春节要到了,市场上的假货挺多。咱们想个办法,好好查一下,也增加咱们的罚款收入。”崔月浦拿出了绝招,说工作。

    春节前是假货最多的时候,尤其是假烟和假酒等节日用品。同事之间想消磨不愉快,最好的解决方法还是一起谈工作,尤其对他们这些工作狂。

    很快制订出计划。崔月浦高兴地让大家回家休息。稽查队的工作,时间上比较自由,出去执法,具体去哪里,上级不管,他们可以自己掌握。

    “最近不倒腾假的了吧?”赵玉琴晚上给栗克良打了个电话。

    “没有,阿姨。”栗克良知道,赵玉琴打电话一定有事,他不愿意告诉赵玉琴实话。“最近哪儿还敢哪啊?怕他们报复我啊。”

    “报复你是不会的。他们的事,还怕你再翻腾出来呢。不过,要注意啊。我知道,你星期天销量不小。”说完,不容对方多说,挂了电话。

    栗克良愣住了。不知道赵玉琴这是通报星期天要突击检查的消息还是跟他谈条件。

    星期六的下午,三点多钟,一天的经营接近尾声,批发商们都累了。稽查队突然出现。

    “这个,还有吗?”快过年了,各门市外都堆着大量的货物,稽查队只朝畅销品牌下手。不出所料,大部分门市都有假货,稽查队行动迅速,只要在门口的货物堆里发现了假货,马上进门市检查。同时,派一个人做笔录。速战速决,查完一家,马上去下一家,案子等以后再处理。

    展飞一边做笔录,眼睛盯着几瓶“酒版”,放不开。

    所谓“酒版”,是指酒的样板。酒版又称酒办、酒伴、酒样、“迷你”酒,是一些酒厂按比例将各种名酒缩小制成,专为促销宣传、专家品鉴、收藏者收集而特意生产的微型瓶装酒,它与原装酒在外观、材质、酒液、酒标上完全一样,瓶内装有30到50毫升的原酒。

    展飞最近迷上了这种小巧精致的东西,专门收藏。

    “别看了,快写。”崔月浦最近不敢惹赵玉琴,对甘凤麟也不敢太过分,只有展飞是他表现领导气派的人了。

    “喜欢就拿走吧。”被查户马上讨好。“这是非卖品。我这里还有呢。”

    “弄些这个有什么用?不要。”崔月浦把脸沉下来,“你前些天不是集打火机吗?怎么又变成这个了?”看到展飞脸色也沉下来,崔月浦的话又软了。

    展飞不再说话,鼓着嘴,做笔录。

    一个小时,执法队收获颇丰,大大小小的案子查获了二十多个。有了这些案子,整个正月,都够忙的了,罚款任务肯定超额完成了。

    “这两天,可累死我了。”星期一,赵玉琴第一个叫了苦。

    “我也一样,星期六晚上,电话响到十点多,我一看,没办法,把电话线拔了。”崔月浦也说,“看来,以后不能这样查案子。说情的太多,没法休息了。”

    “是啊。平时也没这些亲戚,这时候,都出来了。”展飞有些不平。

    “只是亲戚倒是好办了。能给照顾多少就照顾多少,反正咱们这里也有自由裁量权。主要是领导们。市里的头儿,有出面的了,找了寇主任。寇主任给我打电话。你说,这不是为难吗?”崔月浦嘬着牙花。

    “该照顾还得照顾,不能把关系都弄僵了。也要体谅主任的难处。”赵玉琴察颜观色,见崔月浦不住点头,才说:“我家也是,主要是找老柴的人多,都是领导,咱不能得罪啊。要是咱说做不了主,人家就说了,我找你们主任吧。咱不是白得罪人了?”

    甘凤麟不动声色,只在观察着。不是没有人找他,他说案子要慢慢处理,按照原来定好的,是年后处理。他告诉来人,自己说了不算。

    乱了好几天,案子大多轻描淡写地处理了。各方面的势力,压力太大。大家空欢喜了一场。剩下的案子,可以慢慢来了。

    “今晚没事,我家老柴也回来了。到我家打麻将去。”赵玉琴邀请崔月浦。崔月浦知道,那几个赵玉琴说情的案子,她对处理结果很满意,几乎全是按照她的意愿结案的。

    “叫上凤麟吧,他也没事,今天他老婆没出门。”甘凤麟没有为任何案子说情,崔月浦知道,他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

    “小展,给你这个。”赵玉琴拿出两瓶“酒版”给展飞,“我给你要来的。”

    展飞眼里露出喜悦,这次的案子,找他说情的,几乎都没有照顾,他心里不痛快,见赵玉琴对他这么关照,挺感激。

    “孩子喜欢这个,拿着玩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到崔月浦不高兴,赵玉琴解释着,展飞在她嘴里成了孩子。

    “又是小恩小惠。”老齐对甘凤麟说,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听到了。赵玉琴经常给办领导们送东西,整个市场办的人都知道。

    “是你。”一进赵玉琴家,崔月浦就看到江水娟坐在那里。

    江水娟这次被查获的假货不少,赵玉琴给她说了话,希望给予象征性处罚。她今天也来打麻将了。

    “如果评选国粹,如果没有限制,我想推荐麻将。”柴云鹏不愿意他们在家里说工作。江水娟的案子是他讲的情,老崔答应给面子,他觉得,赵玉琴把关系弄得太僵了,有意缓和一下。

    大家入座,赵玉琴不打。两口子一块上场,不合规矩。江水娟就坐在崔月浦和甘凤麟中间。

    “麻将这东西,经过了多少代人多少年的改革与创新才形成如今的规模形式,我觉得,麻将代表了中国博大精深的关系学,表达了中国人对成功的东方式理解,体现了中国古老的文明精髓。”柴云鹏不愿意谈严肃话题,只好拿麻将开讲,他开会讲话习惯了,张口就是一篇文章。“不信,听本官一一道来。”

    “听听县太爷的麻将经。”甘凤麟最先码好牌。

    “我推荐麻将的最主要原因,在于它简单易学,便于推广,略有智商就能学会。却又深奥精妙学无止境,很少有人能真正做个‘赌神’,将麻将打得出神入化。”

    “一边出牌,一边演讲,领导就是水平高。”甘凤麟不拍马屁,也不调侃,怎么理解,全看各人境界。“赵姐,给我们父母官上茶。”

    柴云鹏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他不愿意别人称他父母官。县长,只是个七品芝麻官,他的志向还远大得很。

    “说到打麻将的形式,首先是四个人,讲究个东南西北,这个对应是什么我说不了那么精当,但是我知道,一定也有一些人文观念在里面。最讲究是‘打风’。你有没有见过哪种娱乐方式有这么正规的?一般扑克牌什么的,都是坐在一个地方就不用动了,麻将却不然,它需要‘四圈’一调风,风水轮流转,不能让一个人占了宝地。同理,庄也要轮流坐。我不知道外国的国情,反正我们中国人是讲究这个的,‘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嘛。”

    打了风,江水娟坐崔月浦对家,柴云鹏是她下家。

    “打麻将的四个人,永远是各自为战,‘顶下家’,碰对门,和谁都没交情,对谁都不相信。外国人说‘一个中国人是最难对付的,两个中国人是最容易对付的’,说的就是中国人的这种多疑。今天不评价这种多疑的利与弊——当然不像有些人说的有弊无利,凡事都有利弊。今天只说麻将体现出来的特性。”

    “那我就专门顶你这个下家。不给你吃牌。”江水娟打出二条,柴云鹏上一张打的也是二条。

    “够毒。要不怎么说,最毒女人心呢。”柴云鹏的妈在一旁观战,忍不住插嘴。

    “妈,去睡吧。”柴云鹏孝顺他妈,声音很和缓。

    “走吧。瞧您儿子给您带回来的水果。回屋吃吧。”赵玉琴对婆婆也很客气。

    “我不吃臭榴莲。”老太太白赵玉琴一眼。

    “妈,您不是最爱吃榴莲吗?我特意带回来的。”柴云鹏明白,老太太就是看儿媳妇不顺眼,多少年的疙瘩了,解不开。

    “您吃山竹吧。这个败火。”赵玉琴不急,有这么多人在,就算不会演戏,也要演好。

    “我不吃这个。剥半天,没几瓣。”老太太一把夺过榴莲,“我儿子给我带的,我不吃,对不起儿子。”

    “人老了,都这样,做儿女的,要多担待。玉琴在这方面就特别好,老人跟我们十几年了,她从来不嫌弃。接着说麻将,我这理论可是一篇论文呢。”柴云鹏来了演讲的兴致,“一百三十六张牌,当然又是有原因的。奇怪的是,一般都能分出输赢,只有很个别的时候会‘荒庄’,就像人,虽然一生岁月不算长,但是大多数人都能完成自己的一些任务,达到自己的一些愿望,只有少数人‘流局’了。”

    大家知道柴云鹏和他们没正经话可说,都打着哈哈听着。

    “和了。”崔月浦高兴地一推牌。他和得容易,柴云鹏喂给他三张牌。

    “领导,你太笨了,都是你把他供和的。”江水娟斜了柴云鹏一眼。旁观的赵玉琴斜了她一眼。

    “怎么是我供的呢,赶巧了。在麻将里,和牌并不容易,却又非常容易,有的人抓牌抓到最后才松了这口气,有的人却‘天和’了。这就像人的命运,你拼搏得再苦,你算计得再精,也抵不住手气的顺遂。”

    门开了,赵玉琴的女儿柴莉走进来,“叔叔阿姨”地都打过招呼,大家都夸这孩子懂事,漂亮。

    “有对象了吗?”崔月浦没话找话。柴莉不答话,脸上的肌肉明显硬了,一扭身回了自己屋。

    “快出牌。”江水娟岔开话题。

    “接着说啊。”柴云鹏用他的麻将经化解僵局,“大多数时候,打麻将还得有个技术,你打什么容易‘和’,这都是需要动脑筋的。我就不会打麻将,所以,总是输牌。而输的主要原因,在于不知道‘和’什么才能多赢钱。也许我手气不错,一连好几把不‘下庄’,但是我‘和’一把只有几块钱,可是人家会玩的呢,一把就能赢十几,人家赢一次等于我赢好几次了,这就是个很高的技术问题了。”

    甘凤麟今天话很少,他一直在琢磨柴云鹏的话。柴云鹏有意对他说:“打麻将就是做人啊。在人生中的大多数时候,我们只知道勤勤恳恳,其实我们不知道,‘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经营理念其实也适用于对人生的经营。有人学的是斤两算计,有人学的是屠龙术,也许学屠龙术的一生潦倒,只是一旦发迹,就胜过斤两计较的人一生的所得。子牙八十遇文王的故事,你们知道吧?在遇文王之前,子牙是最困顿的,做什么都做不成,连老婆都离他而去了。那时候,谁能想到他就是后来斩将封神的姜丞相,谁能知道‘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

    “姜太公在此。”江水娟推倒了麻将,“七对。”

    柴云鹏把钱递过去,谈兴不减:“最佩服的是麻将‘和’牌的规矩。三连张能行,三横张也能行,‘碰碰和’能行,‘七对’也能行,你只要拉好了关系,怎么样都能行。正所谓成功的路不止一条,看你怎么去走,怎么去挑。如果你什么也没有,那么,好,你就干脆耍个‘光棍儿’,‘十三不靠’也能赢。如果你足够幸运也足够智慧,那么,你还有加分的机会。比如,你能把本来是一家一户的关系织成关系网,那你就成了‘一条龙’,你就能‘和’一副大牌。如果你能把本来没有关系的织成网,你还可以成就‘花龙’、‘混合龙’,这也是多赢钱的。再比如,你如果能把本来是独行侠的‘东西南北中发白’组织起来,你也纠结成了势力,这些敢死队不只是能保你成功,还能得到出乎意料的收获。如果你做事遵循某些规矩,那么,你可以得到奖励,你‘不带幺’‘全带幺’‘无字’‘缺一门’‘清一色’‘混一色’全能多得到酬劳。如果你厌倦了,什么规矩也不在乎,那你也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快乐,‘五门齐’,多得。如果你命运天生不济,来的牌全是小牌,不要怕,你会因祸得福,‘和’一个‘小于五’。当然,你也可以‘和’一个‘大于五’。早创业晚创业,都是创业,关键是你学会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因地制宜,因人制宜,种好自己的责任田。和了。”

    柴云鹏又和了大牌,一条龙,自摸。正好甘凤麟的庄。

    凤麟,你这样打牌不行。柴云鹏看了甘凤麟的牌,深有感触。很明显,凤麟不会打牌。

    麻将和的关键是什么呀,是你要学会怎么来,怎么打,打麻将不能犟,你计划怎么和不行,要根据具体情况,要因势利导,要与时俱进,只有这样,你才会成为常胜将军。

    领导家来送礼的了吧?这么晚了,门庭若市啊。传来敲门声,崔月浦正倒了杯茶要坐下。

    都把手放在桌子上。进来两个人,自称警察。

    干什么的?柴云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你执法证拿出来。

    进来的两个人愣了一下,互相望一眼,其中的一个掏出了执法证。

    柴云鹏看了看,没问题,对另一个伸出手,那一个没有动。

    玉琴,给法制办主任打电话,叫张云路过来。柴云鹏有点急。

    别打了吧,这么晚了,老三早睡了吧?赵玉琴故意说。

    我不管。你告诉他,这里有两个违规执法的。他大哥受了气了,叫他马上过来,一定要处理他们。

    大哥,对不起啊。我们也是接到举报来的。来得急点,我这位兄弟没来得及带执法证。有证的警察换上笑脸,小心地问,我们也知道这一片都是领导家属区,接到举报也不敢不来呀。不知道这位是?

    这是崔月浦很兴奋,他就是喜欢看别人在他面前栽面。

    你别管我是谁了。你自己先违了法了。柴云鹏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

    你跑到县太爷家里来了。甘凤麟态度平和,劝那两个人,我们又不是赌博,你们快走吧。

    哦。两个警察脸上的怯懦不见了,不过是个县里的领导,神气什么?这里又不是县里。

    打电话。柴云鹏大声指示着赵玉琴,我就不信没人能管住你们。给他们局长打。

    大哥,别往心里去。我们这也是为工作。大晚上的都不容易。不耽误你们了,你们继续玩吧。不过,小声点,桌子上铺层毯子,别吵到邻居。再见啊。都别动,谁也不许送啊,你们玩你们的。两个警察好汉不吃眼前亏,迅速走了。

    看来是吵到邻居了,四楼那家孩子上高三了,嫌咱们闹得慌。柴云鹏冲赵玉琴说,他管得了咱们吗?

    越这样越闹,真是小人。有话明着说,怎么能这样做呢。都在一块儿住着,想挨整呢。赵玉琴恨恨地说。

    也不能全怪人家。柴云鹏宽容起来,咱们吵到人家了。打完这一圈,就散吧。

    最后一把了,又是甘凤麟的庄。

    受益非浅。我想我学会打麻将了。甘凤麟一晚上没和几回,这次终于自摸了。大家看了他的牌,都愣了。大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