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主任常说,他姓寇准的寇。他认为,寇准为人正直而圆融,充满了人生的智慧,是他学习的榜样。所以寇主任很少发怒。

    栗克良的信摆在桌子上,寇主任再也压不住心中怒气。

    野蛮执法,推打经营户,吃拿卡要,打白条,调戏女商户,而且,一向如此。依这封信的说法,崔月浦甘凤麟等四人罪不可恕。

    “把他们叫过来。”寇主任脸色不好,命令办公室主任亲自去综合执法科。

    办公室主任叮嘱崔甘二人小心从事。两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告状,难免夸大其词,先调查一下。寇主任冷静下来。

    两个人小心翼翼,相跟着进了寇主任的办公室。过去每次来了都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次不敢,并排站在寇主任的桌子前面,毕恭毕敬。

    寇主任气不打一处来:“来了?”没等两个人回答,声音大起来:“捅完娄子了?你们看看,有你们做的这事吗?我三令五申,叫你们一定注意党风廉政建设,尤其是你们稽查队,我是大会说了小会讲,私下里也不知和你老崔说过多少次了,你每次都表态很坚决,说什么你知道。经销商没一个善茬子,你去罚他,他就恨你,你罚得多恨你,你罚得少还是恨你,你不罚也恨你——谁叫你上他那里去了,去了就给他添麻烦了。他给你送礼了,你照顾他了,你就有了把柄在他手里,到他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咬你一口。这是你说的吧?”

    老崔忙点头:“是我说的。我也是这么做的呀,主任。”

    “什么?你是这样做的吗?到现在了,你还这样说?”寇主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桌子上的茶杯震洒了也不管,甘凤麟忙把文件收拾到一边,拿了抹布擦桌子。寇主任说:“不用你现在献殷勤,你看看吧,这就是告你们的信。”

    甘凤麟赶忙接过信,一目十行,头上的筋慢慢胀起来。崔月浦向信纸伸了伸脖子,不敢细看,寇主任还在指责他呢。

    “怪不得别人说,执法人员现在是‘脸要黑,心要狠,手要快,嘴要硬。’你到了我面前嘴还是这么硬?你要是没吃人家饭,没收人家礼,没给人家打白条,人家会告你?你们这不是敲诈是什么?人家说你们是土匪执法。连我这个主任也受连累。”

    崔月浦不明就里。

    甘凤麟小声说:“是栗克良。”

    “是。是纪委臧副书记的亲戚,臧副书记刚来电话,把我狠狠训了一顿,要求我从严从快处理。杀一儆百。”

    “寇主任,您先别生气。”两个“犯人”在领导气愤训话的时间里已经匆匆看完栗克良的告状信。甘凤麟先说话了:“我觉得他的这封信有好多不实之处。”

    “什么实不实的?自己犯了错,不知道检讨自己,还在这里指责别人?你现在应该好好想想你自己!反思!!”寇主任的气更大。

    “他说的的确是出入太多了。跟事实一点儿也不相符。”崔月浦也说。

    “到现在了还说这些?还是先去考虑考虑自己的所作所为吧?想想自己都错哪儿了。别在这里没理搅三分了,回去吧。”不容分辩,寇主任让他们回去写检查。

    两个人不敢多说。

    寇主任说:“我会让纪检组调查这件事的,等结果出来,你们试试,看我怎么整治你们。”看到两个人出去了,他忽然又叫:“甘凤麟,你给我回来!”

    甘凤麟只得又回来。也不知主任还有什么训斥。

    寇主任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甘凤麟才在沙发边上坐下来,欠着身子,看着主任。

    “小甘啊。”寇主任老半天没有说话,甘凤麟看得出来,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寇主任一般不会失态,今天他这是气坏了。“那些烟酒,你看过了吗?是假的吗?”

    甘凤麟感觉到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没有。是展飞看的。应该不会错。”

    “这么说,我们至少还占着三分理。他说你们还骂了他。展飞还推了他几下子。野蛮执法。执法中言语冲突是难免的,但是打人的事我有点儿怀疑,你从不在我面前说谎,你说实话,这事有吗?”

    甘凤麟老实地说:“没有。过去在别的案子中可能有过,但是在他这个案子上绝对没有。他当时配合得很好。态度很谦恭,我们不用和他冲突。他说晚上去我家,给了我五千块钱的事,那也纯属虚构。”

    寇主任不耐烦地说:“那些细节,自然会有人调查的。你太不应该了。执法队伍中,鱼龙混杂,有的年纪大了,想搂一把就退休,有的贪财受贿,有的年轻没经验。这些年,我对你的执法水平还是很看重的。有方法,有思想,和经销商之间相对融洽,不贪不占。这次,你太让我失望了。诬陷的事,不用怕,我们会调查。只是臧副书记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好自为之吧。”

    寇主任喜欢甘凤麟,全单位的人都看得出来。

    甘凤麟工作有能力,聪明,大度,幽默,懂礼,正直,人缘好,与机关里那些阳刚之气不足的男人相比,出类拔萃,像极了年轻时的寇主任。尤其是,他从不阿谀奉承。寇主任有意等崔月浦退休之后,提拔甘凤麟为正科长。

    “这件事,可能有人在背后指使。”甘凤麟思考片刻。

    “不要总是怀疑别人,要从自身找原因。”寇主任挥了挥手,示意甘凤麟走。

    甘凤麟和崔月浦这下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甘凤麟知道,崔月浦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没事的时候,他胆子比熊胆都大,给他座金山他也敢往家拿,出了事,他胆子比耗子都小,毫无担当。这事,只能自己想办法。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这件事的关键是栗克良。“民不告,官不究”,如果栗克良不告了,这事也许就没事了。

    “咱们要去栗克良家。”崔月浦提议,甘凤麟同意。

    “这小子够可恨的。等过了这事,我饶不了他。”崔月浦说,他没见到栗克良的一万块钱,栗克良也没去他家串门,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两个人刚商量出一点儿主意,纪委的人到了。拿着一张白条的复印件。

    “你们收的钱呢?”

    钱还在保险柜里。纪委的同志请崔月浦打开保险柜,崔月浦示意甘凤麟,甘凤麟拿着保险柜的钥匙。

    “嗯,你们还不错,一般,打白条就有小金库,看来,你们这里边只有这一笔钱。”纪委的同志态度很好,他们是来工作的,不想得罪什么人。

    崔月浦见纪委的同志没有抓到证据,马上来了精神,保证自己从来没有小金库。甘凤麟暗自庆幸,多亏前几天刚把小金库里的钱处理掉。这事,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主管主任是知道的。

    昨天中午,栗克良请客之后,崔月浦让展飞和老齐去栗克良门市,把罚款收上来,要求展飞打白条。

    甘凤麟不同意。崔月浦说,你就是胆小,这都是说好了的事了。有事我担着。甘凤麟明白,所谓说好了的事,就是栗克良送礼的时候,崔月浦已经和栗克良达成了协议。

    展飞到门市后,栗克良知道,老齐不如展飞聪明,把老齐叫出去,请他和展飞商量一下,给他们两条红塔山,照顾自己一下,老齐不敢做主,说要跟展飞商量一下。门市内,栗克良的老婆把三百块钱塞到展飞的手里。展飞没有推辞,扫了一眼,知道是几张百元票,神态轻松地装进口袋,如同收回了欠债。

    老齐把展飞叫到一边,展飞面露难色。

    老齐说:“你不用担心,这事,回去我跟崔月浦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也不怕。他老崔明摆着是收了礼了。他吃肉,咱喝汤,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行,我就和他吵嚷,再不行,就找寇主任说道说道。”

    展飞犹豫半天,答应老齐。

    两个人又给栗克良出主意。让栗克良找出一堆零钱,凑了两千块钱,打了张白条,收下,算是处罚。

    崔月浦看到只有两千,很生气,说好了五千,怎么变成了两千?老齐拍了桌子,崔月浦马上说,我还得去寇主任屋一趟,回来再说这事,反正你们这样做不行。这事没完。

    崔月浦出去,老齐看着展飞笑,这事儿,就算完了。

    纪委的同志拿到证据,谢绝了崔月浦的挽留:“等你们过了这一关,要是没事,不请客都不行。”

    只隔了二十多个小时,昨天晚上还是栗克良给队长们送礼呢,今天就变成了他们给栗克良送礼。

    敲了半小时的门,栗克良才把崔月浦和甘凤麟让进屋,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说是看电视了,没听到。两个人心里明白,却无可奈何。

    其实,栗克良刚才在打电话。

    栗克良眼睛看着电视,不愿意答理他们。

    崔月浦脸皮厚,东拉西扯,栗家两口子也不怎么回话。甘凤麟后来说话了,他们两口子也知道甘凤麟是只老虎,别看他平时说话和颜悦色的,可是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再说,他的为人市场上还是有个公论的,的确是个好人。两口子不好不理甘凤麟,和他说起了家常。

    甘凤麟会说话,道歉也非常诚恳,说着说着气氛就好了。

    栗克良的媳妇说:“甘队呀,别怪我说呀,你们这事做得也太过了。但是我们也不想和你们做对,只要你们放过我们,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们,毕竟我们以后还要做生意,就算是不做生意了,也还要和你们见面吧?大家何必闹到不可开交呢?我们不想告状,可是我们不告不行啊。”

    “你是说有人逼你告状?”甘凤麟小心地问。

    “是赵玉琴?”崔月浦不管那么多,直截了当。

    “我们可没这样说。”栗克良瞪了媳妇一眼。

    “要是那头不闹了,我们这里好办。”栗克良媳妇说。她看见崔月浦把什么东西放在沙发上,她知道,那是两千块钱的购物卡,也看见甘凤麟把什么东西放在桌子隐蔽处,这些,都是昨晚栗克良送出去的。而地上的那堆东西,是崔月浦和甘凤麟承认的错误,是他们夫妇在执法人员面前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