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的案子,公安去了几趟,来市场办报过几次费用。据说临河公安很配合,还出动了十几个人,配合抓捕抢车贩假的那两个人,只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找人,人不在家,找车,车无踪影。
为这事,寇主任很恼火,最后也没能有个满意的结果,
“不是找不到,是他们那里的公安本来就是那些人的内线,不用他们帮忙,兴许还能找到那些假酒贩子,用了他们,却找不到了。”赵玉琴及时验证她说过的话,“我当时怎么说的?这事,追不出结果来。没必要瞎耽误功夫。”
“没什么重要事,就不要让玉琴同志去稽查队了。”寇主任吩咐下来,“让她和花如玉在家做内勤工作吧。小花是新录取的公务员,虽然有学历,毕竟只是二十出头的孩子,工作经验还少,玉琴经验丰富,多带带她。工作队的事情也很重要,不能掉以轻心。”
寇主任知道,赵玉琴再在稽查队,还会出事。
丛令书的案子还没有结,甘凤麟知道,这批假货的真正主人是丛令书的妹妹丛惠书。丛令书替他妹妹扛下来,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找了这么多的人,此案,应该拖一拖再办。让那些隐藏着的关系露出水面,也让丛令书的神经疲劳一些,冷处理,免得操之过急。
这些年,假货案一个一个办下来,没有一个能深挖,只是把最终端的商贩揪出来,罚款了事。市场上的假货也就东方不亮西方亮,按下葫芦起来瓢。
一定要严厉打击假冒伪劣,寇主任对甘凤麟说,新来的程市长对市场的信誉很重视,在会上表态,要铁腕反腐,铁腕打假。
甘凤麟不知道谁是新来的市长,他对谁当市长不太关心,寇主任批评他,不懂政治。甘凤麟笑,他只懂打假,对本职工作,他有最大的热情,寇主任说他工作狂,宋丽影说他职业病。
通宜批发市场通过几年的发展,大大小小,两千多个商家。售假比较猖獗的是烟酒和日化,前几年管理松懈的时候,假货率达到百分之八十多。曾经有一段时间,市场上买不到一瓶真五粮液,找不到一条真红塔山。尔今,这些商品的假货率也在百分之四十左右。
市场管理,主要是三个方面:证件,渠道,质量。
甘凤麟在主任办公会上谈到他的工作思路。主任们很感兴趣,议论纷纷。
“证件管理,自从花如玉负责这项工作,基本变成了一项服务,管理规范,没有吃拿卡要。对于无证经营户,我们稽查队尽量以教育为主,做好宣传,办证费用不大,一般都能办理。遇到特殊的,不防罚一儆百。”
寇主任点头,大多数主任唯寇主任马首是瞻。只有主管财务的年主任提出疑问:“这样就会减少了咱们的罚款。”
寇主任不以为然:“不能只看罚款,咱们还要看社会效益。况且,这一项本来也没有多少罚款。”
大家都知道,办里的经费紧张,再加上招聘了这些临时工,他们的费用也挺大的,罚款是办里很关心的事。
渠道管理方面,甘凤麟认为:“收品牌费是违法的。”
“可是钱呢?钱从哪里来?你用什么来保证这几个人的工资?”
“过去展飞收品牌费,每一个进入咱们批发市场的品牌都给咱们交钱,不是也没出事吗?工作要讲究方法,只要你做得巧妙,把每一个收费项目都变成了合法的处罚。”
几个副主任都认为甘凤麟胆小死板。
“小甘的提法,有道理,不管手续多么合法,事实上,我们是在变相地收保护费。”寇主任一语定对错。
政府机关的办公经费,公务员的工资,理当政府财政负担,机关招聘临时工,大部分是非法用工,再为这些人的工资乱罚款,错上加错。
在编的公务员,不一定做好本职工作。稽查队在编人员五个,崔月浦歇了病假,赵玉琴专门拉倒车,常玲借调到市政府,真正努力工作的只有甘凤麟和花如玉。不用临时工,人手不够。
寇主任示意甘凤麟继续说,思谋着,竞争上岗多好,不管正式工临时工,能者上,庸者下,一改不良风气。可惜自己说了不算。
甘凤麟分析了市场上假货的情况,认为应该追根溯源,清理假货。有的副主任提出来,把假货清理了,你还干什么?换句话,没有小偷了,警察还有用吗?罚款还有吗?
寇主任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市长已经下了决心的事,请大家不要再纠缠自身利益。
有了寇主任的支持,甘凤麟带着他五个不在编的队员开赴市场,地毯式检查。
“你的许可证呢?”
“甘队,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办吗,刚开业。”
老生常谈。
“有点儿新意好不好?又骗我。”甘凤麟笑着。“都开业好几个月了,办个证能花多少钱,按规定该处罚了。”
不说处罚,动员办证要很长时间,一谈罚款,马上主动地要求办证,只要不罚就行。甘凤麟深知这些人的性格特点。
“不是我不办。有个前置条件的证没有办下来。说句实话,我去那个单位办证了,去了好几次,不是因为我的材料没带齐,就是找不到他们的人,今天是管批准的领导不在家,明天是负责办证的人不在家,反正去了几次就是办不成,等到这些人都在家了吧,又说是要到我这里来看看,看就看吧,又这不合格那不行的,我也急了,跟他们打起来了,这下子更办不了。我也不办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哪有你这样办事的?”朱读正色善意,“你不能和他们急,有话好好说。看这意思,人家是想叫你送礼?”
“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我也不在乎那几个钱,就是不惯他们这毛病。”
“看看,倔劲又来了。这样会吃亏的。早点儿想办法把证办了,好来办我们的证。不行,就换个人去。做生意,该圆滑的时候就得圆滑。”甘凤麟设身处地。
“甘队,我想办法去办证,你看,就别罚了吧?这是几条烟,给弟兄们带上。”老板此时倒是开了窍,想把甘凤麟叫到一边,甘凤麟没有动,只好面对着大家说。
“弟兄们,你们看,怎么样?”甘凤麟征求大家的意见。几个队员眼光里纷纷显出希冀的神色。
甘凤麟知道,钱是好东西。尤其是几个新队员,过去没有正式工作,挣几个钱,手指头缝就漏光了,基本没有什么积蓄,要是有可能,他们都愿意多往自己口袋里装一些。
“你们知道,我前些天出了点儿事,栗克良的事。要不是因为我们几个出事,单位也不会把你们招聘来,你们说,这个事怎么办呢?”
没有想到甘凤麟会自揭伤疤,一时都愣住了。
“我不怕伤疤,这伤疤就是我一生的座右铭。”甘凤麟推开老板的手,“走吧。别忘了,赶紧补办你的许可证。”
吩咐完经销商,甘凤麟走出去,看着经销商诧异的目光,他笑了笑,感觉有一种对自己的嘲弄。
“甘队,我真是佩服你。”朱读恭维着。
甘凤麟笑笑,本来想说“别拍了,我不是马”,可是觉得这样说话有失自己德行,也会让朱读脸上下不来,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这是什么?”又是一家商户,朱读在柜台上发现了一瓶假的进口香水。
“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不是我家的。”这个商户狡猾得与众不同,当场否认。
掘地三尺,再没找到任何假货。
孤证不能定案。看来这家老板是个老手。可惜,稽查队没有任何录音录像资料,只能没收这瓶香水。
“我们拿走了,你总要证明一下吧,要不我们怎么解释这瓶香水呢?”甘凤麟还想做一次努力。
“你们爱怎么处理我不管,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拿来的这样一瓶东西。”他是咬定牙关不承认。
“我说这瓶香水是真的呢?”
“真的也不是我的。”
“其实还就是真的。走吧。你们谁家媳妇愿意用就拿回去用吧。”甘凤麟一本正经。
经销商脸上的表情一变,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不再多说一个字。
“这的确是真的香水,而且是不错的香水,只是,用的是外国的瓶子,灌得是咱们国产的香水,但是香水也挺好的。不信你们闻一下。”
一听这话,几个小伙子抢了起来,谁都想着拿回去给自己的爱人献媚,老板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
“这瓶酒,桑匀,你测一下酒精度。”在一家专门销售烟酒的门市,甘凤麟拿起一瓶酒,晃了几下,酒水的堆花情况显示度数太低,标示的是四十五度,看样子也就在十几度。
桑匀拿出酒精计测了一下,只有十三度。老板也很意外,当时把嘴张得挺大,看得出来,他的吃惊是真的。
“甘队,这,这事,怎么闹的呀,我也不知道这是劣质酒啊。你看,甘队,这可怎么办呀?”看得出来,这是个老实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郑重。甘队,这个事,你可得帮我呀,我这是进了一车货呢。好几万块钱的呢。这可怎么办呀?我可是受害者呀,你们可千万别没收啊。”
“这样的劣质商品,不没收怎么行?我们要保护消费者权益,这种劣质商品绝对不能再流入市场了。”朱读义正词严,全然没有了跟展飞作队员时的习气。
“先登记保存吧。”甘凤麟做出了决定。他们租了辆货车,几个人搬了半个小时才把这些货物搬上了车。
展飞一边慢慢腾腾地搬着一边说:“这哪儿是执法啊,我们成搬运工了。搬运工收入也比我们高。”
雇搬运工,没有这项开支。
“领导吃饭能报,这个就不能报了。”展飞小声对桑匀说,桑匀不敢接话茬儿。
郑重也愁眉苦脸地帮着装货,一边不住地哀求,甘凤麟倒安慰起他来:“知情和不知情是不一样的,你这个案子,我们会根据情况处理的。先别着急,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没有办法,这些酒还是要存在单位,办里没有经费,不可能租场地。好在,这些酒根本没有什么价值。
卸酒还要搬运,这个活,展飞是不愿意干的,甘凤麟派桑匀、闫取和张分跟车回去,自己带着展飞和朱读继续检查别的店。
“甘队。”朱读拿着一瓶剑南春酒,怀疑,但是不敢确定,甘凤麟接过来,盒子制作粗糙,锁扣质地低劣,知道是假的,故意问:“这个还有吗?”
“没有了。”看来这个商户早有准备。
甘凤麟冲朱读使了个眼色,他马上会意,进里面去检查。
“哎,你进去干什么呀?”老板娘拦住了朱读。
“请让一让,我们要检查。这是我的证件,刚才已经让你看过了。”朱读又掏出证件递过去。
老板娘抢过证件,看也没看,远远扔出去,朱读忙捡了起来。
以后,再也不能让经营户摸到执法证了。甘凤麟暗忖。
朱读捡起证件,继续往里面走,老板娘急了,过来推朱读:“就是不让进去。里面是我睡觉的屋子,你进去干什么呀?”
“你这是门市吧?是门市我们就要检查。”朱读被推急了,两个人争执起来,老板娘往外推他,他就往里推老板娘。
“你敢非礼我!”老板娘耍起了无赖。马上哭起来,引得外面好多人在看。
“说什么呢?这么多人在这里,你说出这种话来,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好意思说这话呢?现在我们是执法检查,希望你好好配合工作,说别的没用。”甘凤麟上前止住她。
“少来这个,老娘什么没见过,就凭你们几个小毛孩子还想占老娘的便宜?”
“谁占你便宜?瞧瞧你那老样子吧?我还看不上你呢。”朱读气得脸色发青。
“朱读,不要说这话,你出去。”甘凤麟知道,只能让朱读出去了,“你也让开,我们要检查。”
甘凤麟义正词严,老板娘有点儿怕,往后退了一点:“不能让他走,我这么大岁数了,不能吃这个亏。”
“那个事,下一步再说,如果你有证据,去法院告他也行。现在我们是执法检查,请你配合工作,否则就是阻碍执法。”其实,阻碍执法又能怎么样呢?只是说给老百姓听吧,甘凤麟心里苦笑。
这句话好像起了作用,老板娘让开了一条路,甘凤麟进了里间屋。里面的假酒不多,只有三瓶,但是有两个空箱子,应该是装这批假货的包装箱。
“假货,假货怎么了?你们有本事去找那个制造假货的呀,别和我们较真啊,我们还是受害者呢。”老板娘理直气壮地说。
“我们一定查,只要我们能查到,我们一定打击,你要是能给我们提供线索我们还会奖励你呢。”朱读做笔录。
老板娘不再纠缠朱读,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过。
“我才不做那缺德事呢,你们愿意找,你们自己查去吧。我不得罪那人。”老板娘这种人,真是让人头疼。
“甘队,我们已经把货卸完了,你们在哪儿呢?”是桑匀打来的电话,号码是科里的,他宁可跑上三楼,也舍不得用一下自己的手机。
“你们过来吧。”甘凤麟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还有一个小时下班,能多检查几家就多检查几家吧,不要把这一个小时浪费了。
“哎,你这是干什么呀?”展飞的声音,很着急的,甘凤麟忙挂了电话跑过去。晚了,老板娘正在摔酒,展飞只是大声嚷着,不去干涉,手里还抓着一瓶酒。
“给我!”甘凤麟把酒从展飞的手里拿过来,老板娘的手也到了,她死死地抱住这瓶酒,这已经是唯一一瓶证据,十分重要。
甘凤麟不撒手,老板娘躺到地上,手指甲在甘凤麟的手腕上用力划,血很快就流下来,甘凤麟的手没有松,心里的火烧得他就要跳起来。
要不要制服她?要不要制服她?甘凤麟在心里问自己。
不,我是执法人员,我不能打她。
好几分钟,老板娘躺在地上。甘凤麟弯着腰站着,手上吊着这个撒泼的女人。
甘凤麟的脑子飞速转着,怎么样才能既不伤害她还要让大家都看得出来我没有对她运用武力,还要把自己解救出来。
“你干什么?你放手。”朱读和展飞在一边焦急地做着思想工作,却一点作用也不起。
“都起来。怎么回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110居然来了。
老板娘放开了手,甘凤麟的腕子已经让她抓得破了一大块。
“谁打的110?”甘凤麟奇怪地问自己的两个队员。
“我!不能看着你们这么欺负人。”旁边一个围观的人说,在他眼里,执法人员的形象很糟。
“做个笔录吧。”在派出所,甘凤麟成了当事人。
直到此时,甘凤麟才知道,这个老板娘叫曾敏芝。她们家只是一个小经营户,没有自己的代理品牌,来得也晚,所以稽查队还不认识她。
做完笔录出来,曾敏芝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甘队,实在对不起,我刚才是着急,没想到自己店里会出了假货,你别和我一般见识啊,我一个老娘们家,没见过世面,你多原谅吧。”
“就你这样,平时怎么做生意呢?对顾客也是这态度吗?你是做生意的,要和气生财,哪儿能这样做人做事啊?你这样做了,就能把事情给平息了吗?恐怕是越闹越大吧?这也就是我,要是换了别人,你这暴力抗法,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你呢。”甘凤麟教训她,她毕恭毕敬地听着:“是啊,我这人呀,就是这么个烂脾气,从小父母惯的,以后,确实得改改了。您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啊。”
甘凤麟没有回答,这点伤害,他不想追究,但是,案子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突破口。最近,这个市场上的真货率明显下降,他不想放过任何一条线索,也许,可以利用老板娘的恐惧心理,让她提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