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溪回到娘家,这天吃了晚饭,就和丈夫小豆回家去了。他们前脚刚走,李无言老伴就说:"梦溪这是怎么了,结婚都几个月了,也不见动静。"李无言知道,老伴是说梦溪一直没有妊娠反应,就埋怨她道:"你是她妈,这个事应该你当妈的去问,怎么问起我来了?"椿香说:"我怎么没问?我问了,可梦溪总是说,他们不想马上要孩子。唉,这孩子,也真是的。"
其实李无言也有些担心,他不知道女儿梦溪和女婿小豆究竟是咋回事,可是,要说让他们去医院看看的话他又不好直说,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眼不见为净。
这天早上,李无言来到办公室,无意间翻了一下《傩城诗刊》,但见上面有易水寒的一首古体诗,不禁哑然失笑。于是他把书丢在一边,又拿起一张《楚巴日报》。这是市里的报纸,头版他是每条必看的,为的是了解掌握市里的热门动态,这跟他每日必看新闻联播或晚间新闻一样,也是必修的科目。但是这几天,李无言发现《楚巴日报》和《傩城报》上,接连刊登了几期有关计生委工作的报道,署名都是记者易水寒。李无言觉得,易水寒都当了副总编辑,还去跑文章,也真是难得。可反过来一想,又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这计生工作什么时候不可以宣传,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宣传呢?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继而李无言又担心这个时候搞宣传对杜小眉反倒有害无利。因为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杜小眉是否也会成为别人攻击的靶标呢?甚至成为又一个被射落的"高山上的雄鹰"呢?而这一切,又是不是苟东方在后面策划指使的呢?
这样想着李无言的心又一次平静下来了,于是他想起了颜行书,便给老颜打了个电话。他说:"好久没见老主席了,又有什么新作了?"颜行书说:"是有新作,坐到医院里来了。"李无言忙问:"没什么事吧?"颜行书笑道:"茅厕边开铺——离死不远了。"李无言知道颜行书爱开玩笑,真要是离死不远了,他还会用这种口气说话吗?于是问道:"在市人民医院吗?"颜行书说:"是又不是。"李无言纳闷,问:"此话怎讲?"颜行书说:"说是,这医院的确叫市人民医院。说不是,你想啊,这医院是人民的吗?如今又有几个人住得起这个院?"李无言说:"别人住不起,你难道也住不起了?"颜行书说:"我是住得起,可是其他人呢?唉,这人民也开始不是人民的了。"李无言说:"你少说两句,你还死不了。到时候我也好抽时间来看看你。"颜行书说:"你可千万别来,曾经有一个老干部说,他本来好好的,可是领导一看,就把他给看死了。哈哈。"
闲着也是闲着,李无言就往医院走来。他从后门走,去人民医院不太远,三五百米路,只当散步。每天,李无言都要带老伴椿香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可是刚来到医院大门口,就看见了女儿梦溪和女婿小豆的身影,他俩上楼看病去了。李无言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想,梦溪结婚几个月了还没见妊娠反应,小两口是不是谁有问题?可他又不敢赶上前去追问,生怕女儿女婿没面子,于是呆立了一会儿,又怕碰上熟人,就去了老干部病房。颜行书在五楼,是单人房间。颜行书一见,就苦笑道:"叫你莫来你偏来。"李无言说:"我怕你走嘛,走了我就少了一个老伙计了。"
二人笑笑,李无言坐下,问他:"都检查了,哪儿不舒服?"颜行书说:"就是胆管结石,痛得难受。"李无言笑说:"党管结石?你开什么玩笑。党是管党员的,哪天管起结石来了。"几句幽默话,倒把颜行书惹笑了。
颜行书说道:"是啊,党是该管管结石了,因为社会就是一部大机器,哪里不畅通了,就会堵塞。正所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现在看来,傩城的领导班子就犯了这种毛病。党要是不管管结石,这个问题就大了,到时候不仅要住医院,说不定还要开刀做手术呢。"
"长痛不如短痛啊。"李无言感慨一声,他觉得社会这疾病比结石这病难治多了,结石毕竟是看得见的结晶体,可思想却是无形的,看不见的,治起来当然要难多了。
"晓得一些小道消息了吗?"颜行书忽然话锋一转,又神秘地起来,"听说蒋万华有可能只是个常委了。"
李无言恍然:"不是说要去政协的吗?"颜行书摇头:"他要是去了政协,那政协主席又往哪里摆呢?人家还有两年才退休呢!"李无言又"哦"了一声:"那他当个常委,总比去政协好嘛。"颜行书说:"可不是嘛,可他-讲卵话-就不这样想了,如今他分管的一块自留地让了出去,他能甘心吗?过去是一个钉子一个眼,如今该他分管的一下子都分出去了,哪还有他的份?他还能去抢别人的地盘吗?虽然也还是个常委,可已经没有一点儿实权了。"李无言又"哦"了一声,表示理解。颜行书又轻声说:"我只怕讲卵话又来分管你这块地呢。"
"此话怎讲?"李无言赶紧问道,他觉得喉咙里仿佛忽地飞进了一只苍蝇,难受得很。
颜行书理了理被子:"听说讲卵话向欧阳书记这么要求过。"
"那欧阳书记怎么说?"李无言真相信了,他觉得这绝不是空穴来风。
"我也是听人家摆龙门阵,你可不要拿个棒槌当针(真),晓得有这么回事就是了。听说欧阳山最后没答应。"颜行书故作神秘。
李无言又舒了一口大气,那时候他的很多小道消息都是从颜行书这里得知的,大多八九不离十。
正犹豫着,忽然又有人进来了,李无言回头一望,见是夏自溪和易水寒,就站了起来。他知道易水寒冲着《傩城诗刊》来学写古体诗,其实跟夏自溪一样,都是冲欧阳书记的所好而来的。这么一想,他就觉得夏自溪当初极力推荐易水寒一点也不奇怪。
这时夏自溪一见他,"哎哟"了一声,便说:"李主任也在啊。早晓得你来,我就随你一起来了。"易水寒也急忙伸出手来:"你好。李主任。"李无言也伸出手来,说:"易总编好。"易水寒却自嘲道:"我哪是什么总编哟,只是个副总编,算个搭头吧。"
几个人笑了笑。颜行书说:"你们坐。这里不比我的私宅,没有墨香,只有药味。叫你们别来,你们就是不听。"
"你看,李主任当领导的都来了,我这个当学生的还能不来吗?"易水寒立马接话,敷衍了一句。实际上他是说给李无言听的,可李无言却装着没听见。他便又说:"李主任都来看颜主席,说明我们颜主席人脉关系好啊。"
"我可是来看老朋友的,不是什么领导看主席哦。我们可是忘年交啊。"李无言立马更正了一句。
夏自溪怕话讲生,忙笑道:"当年,颜老当……当市委办主任的时候,就很器重我。可惜我没那个本事,没能进市委办去给领导搞服务。如今当了学生,哪有不来看之理呢?"
"都很有出息的,"颜行书说,"如今你们为傩城人民-争铁-,要是争成功了,那可是千秋万代的伟业啊。"
"那就托你老的吉言啦。"夏自溪一脸的微笑,"有了李主任的正确领导,我们刀山火海也敢去闯。要想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嘛。"
"火车头应该是欧阳书记和声涛市长,我嘛仅仅是个拿煤铲铲的,添了几铲煤而已。"李无言又幽默地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也是啊。"夏自溪依旧一脸的笑,"我们当乘务员,检查车票,打扫卫生,都属司乘人员嘛。"
"这个比喻打得好,-争铁-人嘛,时刻想的都是火车,一出口也是火车。看来,有了这种开创精神,这火车一定能够争来。"易水寒忙奉承了一句。
"那你们就展劲儿争嘛,到时候我们《傩城诗刊》出一期专辑,专门歌颂-争铁。"颜行书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这可是给了-争铁-人一个极大的肯定和面子啊。"易水寒又附和一句,"到时候,需要搞什么宣传,只管叫我好了。我们《傩城报》无论开专版、专栏都行,只要李主任一句话。"
"是啊,我们的宣传工作也得加强啊。"夏自溪又意味深长地说起来,"只要李主任拍板,什么素材我都给你们提供-争铁-毕竟是老百姓最为关心的大事嘛。"
"这个建议好。"李无言也意味深长地笑道。其实他明白,夏自溪的意思还是想让易水寒进铁办负责搞宣传。而他与易水寒打了这几次交道,也觉得此人并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么可恶,似乎也晓得一点儿分寸。据说,当年易澄清在当傩城副市长的时候,有一次从卯水县城回来,刚好碰上傩城收费站堵车,他的车一过来,就把刚刚疏通的国道又堵上了,那些不知情的司机就起哄了。有人说,那是易副市长的车。然而,那些调皮的司机正在气头上,他才不管你是不是副市长呢,说当了一个卵官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革命只不过分工不同而已。再说既然当了个卵大官,就更应该遵守公共交通规则,还耍什么派头和特权?"把他揪下来。"有人故意说,想挑起事端。于是人群起哄了,一下子就把易澄清的车围了个水泄不通,想来个闷罐子痛打落水狗。易澄清赶紧把车窗关上了,脸吓得铁青,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收场才好。正在这时候,易水寒从后面挤上前来,大声喝道:"吵什么吵,刚才易市长在卯水县开会,他听说这边堵塞了国道,这才急着赶了过来。你们倒好,什么也不清楚,就在这里说些伤天害理的卵话!闪开。大家都闪开,有什么意见你们可以有组织地向上面反映,难道堵塞国道就能解决问题了吗?这可是犯法的事儿,你们难道就不知道?哼,谁有胆子就站出来,要是他敢站出来,老子就让他蹲三年大牢。哪个有种的站出来试试?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那些司机见易水寒人高马大的,横着眉毛,铁青着脸,十分威武,十分霸气,也不知其底细,见他一通发威,就渐渐地让开道了。易水寒就朝车里招了招手,示意易副市长的车赶紧离开,易澄清这才脱了险。从那之后,易澄清就对易水寒另眼相待,所以后来易澄清在常委会议上为易水寒争官骂娘,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看望颜行书后,李无言准备回办公室,夏自溪说请他一起去吃午饭。他推辞了,主要是因为有易水寒在,他觉得不好。可是下午一上班,易水寒就主动找上门来。李无言很客气地要去为他泡茶,易水寒却说:"使不得啊,李主任,还是我自己来,自己来。"李无言也不客气,就让易水寒接过茶杯,自己去泡茶。
李无言说:"易总编亲自上门,有什么事吗?"
易水寒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看这几年人大工作做得好,我想搞个系列报道,不知李主任肯不肯给个机会。"
"人大工作也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嘛。"李无言谦虚地说,"虽然人大工作看起来闲,实际上要行使好人民的权利,也是很不容易的啊。"
"是啊,所以人大工作更需要宣传嘛。"易水寒附和道,"要是不宣传,别人还真以为人大代表就只晓得举手,政协委员就只晓得喝酒呢。"
"就让别人去说吧。"李无言尴尬一笑,又恢复了常态。"其实说起来,这些话都是不知道人大工作性质的人说的,不知者不为过嘛。"
"那李主任看是不是给傩城人大也来个系列报道?"易水寒小心地提示着,问了一句。
"具体的事你去找人大办公室主任谈吧!我很支持你这个想法。"
"有李主任这句话那我就好办了。"易水寒笑笑,"要是李主任不画墨啊,我们即使有这个想法,也不敢去宣传啊。"
"没问题。宣传人大也不是宣传我个人,该宣传的照样得宣传。"李无言微笑地说,让他吃了个定心丸。
"那我就不打扰了。"易水寒喝了一口水,准备离开。李无言也不挽留,他知道易水寒上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能否进铁办。看来,这事是不能久拖了,无论丑媳妇还是俊媳妇总得见公婆啊。
易水寒刚走,李无言就发现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几张报纸。他想一定是易水寒不小心忘记的。随手一翻,发现是几张省级报刊,上面登有几张醒目的照片。再仔细一看,发现图片的署名都是易水寒,他就笑了。于是,他拿着报纸又坐回旋椅上,一张一张地看起来。其中有一幅照片题名叫《土家族凉亭桥》,介绍的是当地一位竹雕艺人。这个竹雕艺人曾获省首届花博会"最佳手工艺制作金奖",省委书记和省长都曾给予过高度评价。其代表作品《土家族吊脚楼》,构思奇特,外观精美,做工精细,其瓦面楼台、窗格、门框,以及房屋上的图案花纹十分协调,细腻圆润,而且房内的桌椅、土罐、人物、牲畜、辣椒串、包谷提等等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加之涂上土漆以后竹质又由青白色变成了金黄色,更显得古朴典雅,美轮美奂。而这个竹雕艺人就是易水寒给推介出去的,其事迹不仅上了中央电视台、湖南卫视等等主流媒体,而且红网、搜狐等网络也作了大力推介。不仅如此,他还在《人大》杂志上看到过易水寒的大幅摄影报道。报道上说,首届省工艺美术品博览会上《土家族凉亭桥》又获得了"中国红"杯大赛金奖。李无言觉得,易水寒还是个干实事的人,他不觉渐渐改变了自己最初的看法和印象。
看完之后,李无言翻出电话本,给易水寒打了个电话,说他的东西忘在这里了。易水寒说:"哦,我刚才在人大办公室和主任商讨关于报道的事呢,我马上来取。"没一分钟,他就过来了。李无言说:
"你不错嘛,竹雕艺人把古建筑微缩在掌上,你却把竹雕艺术推向了全国,你的功劳不小啊。"
"和你们-争铁-相比,那还不是小巫见大巫嘛。"易水寒立马恭维了一句。他知道该谦虚的时候就得谦虚,该吹捧的时候就得吹捧。
"要是铁办有什么需要宣传的,想请你易大总编执笔,到时候你可不要推辞啊。"李无言暗示了一句,想考察一下他的悟性。
易水寒听出意思来了,心中暗自一喜,忙道:"恭敬不如从命,只要李主任看得起,我随叫随到。易水寒唯李主任马首是瞻。"
李无言微微地笑了笑,点点头,易水寒便告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