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迪亚模特公司陷入了紧张、繁忙的训练之中,随着GG模特大赛的日益临近,姑娘们的心弦也随之紧绷了起来。大赛的赞助商GG公司是青川市一家生产洗发水的民营企业,前两届模特大赛的成功举办使其名声鹊起,从默默无闻一跃而变得家喻户晓,为其带来了巨大的商业效益。尝到甜头的GG公司这次更是不惜投入巨资,力图全力打造企业形象,跨上一个新的台阶,并许诺前三名获得者将成为本公司的形象大使,高薪厚酬自不必说。据负责模特队训练的那位年轻女教师透露,届时,媒体炒作,星探云集,国内诸多的模特公司和影视公司都

    会来此物色人才。最负盛名的北京新花雨模特经纪公司也将派员考察,取得冠军者极有可能受到该公司的赏识,荣幸地成为其麾下的签约模特。

    姑娘们神情亢奋,跃跃欲试,惟独祁莹常常走神,显得情绪低落、心不在焉,惹得年轻女教师很不高兴。

    旁人自然无从理解祁莹的一反常态,她的神思恍惚一是缘自于对汪洋难分难舍、牵肠挂肚的思念。就如同何不为难以捉摸祁莹的所作所为,祁莹同样也捉摸不透汪洋的绝情与背叛。汪洋在舞厅挺身而出的举动,道是无情却有情,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柔肠百结。二是杀父大仇至今未报,并且因自己的心急,复仇计划受挫,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一下子又似乎变得遥遥无期起来,让她如鲠在喉,耿耿于怀。

    何不为挖空心思,开始了对祁莹的倾力打造。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许多国内、国际上的超模赛事录像,让祁莹观摩学习,并带着她去观看音乐会、歌舞表演、书画展等等,让她不知不觉地汲取各艺术门类的养分,融会贯通。他带她去野外,聆听大自然的天籁,感受天地之大美,并由此领悟到生命的美好与宝贵。他甚至带她去健身俱乐部攀岩,锻炼祁莹的毅力及学习对逆境的应变。

    祁莹似乎渐渐进入了状态,但内心深处的悒郁还是会不时冒出来,使得她脸上的微笑仍不是十分灿烂。

    在一个月夜,何不为将室内刻意地作了一番布置。他点起许多根红烛,窗帘尽拉,一侧的桌子上,一台老式的留声机放起了舒缓柔曼的曲子。今晚,按照预定程序,何不为将为祁莹作诗歌朗诵的艺术熏陶。在摇曳的烛影中,何不为粉墨登场了,只见他身穿二十年代的女生服装,头戴假发,脸上描眉画眼涂脂抹粉,手中举着一卷诗稿,从另一个房间昂头走了出来,边走边冲动地朗读着一首爱情诗篇。是风流才子徐志摩的一首爱情诗,何不为扮作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声情并茂地朗诵着,可他越是投入,越是动情,效果就越是滑稽不堪,越是适得其反,严肃的诗歌朗诵会竟变成了一个搞笑版小品表演。

    何不为的诗歌朗诵令祁莹忍俊不禁,终于开怀大笑了起来。她跌坐一旁,用手指着何不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肚子疼。

    何不为扯下头上的假发套,走到祁莹的身边,蹲下,盯着兀自乐不可支的祁莹,轻声道:“你终于笑了。”

    祁莹闻言一怔,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何不为接着道:“祁莹,我这样出洋相,故意丑化我自己,就是为了逗你开心,让你一笑。为了博你这一笑,我可谓是用心良苦啊。你明白我的用意吗?”

    祁莹听罢,渐渐收敛了笑容。她望着诚心相助自己的何不为,心里不由涌起了一浪浪的感动。

    她忽然一言不发地直起身来,走向蜡烛前,依次一一将它们吹熄。走到桌前,将留声机关掉。最后走到窗前,“刷”的一声将窗帘拉开。何不为神色错愕地望着祁莹,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祁莹做完这一切,也转身默默地走到了相邻的那一个房间里。

    月光没有了窗帘的阻隔,立即照射进了室内,如白银泻地。清白朦胧的月色下,祁莹散开如瀑的秀发,任它自然滑落在肩上。她赤着双足,仿佛凌波仙子一般,莲步轻挪,那身形不像在走,倒像在飘,飘飘忽忽地走了出来,她的眼波既迷离又流盼,停顿了一会儿,也轻轻朗诵起何不为方才念的那一首诗。

    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祁莹那悦耳动听的声音,袅袅地飘浮在空气中,袅袅地向天外飘去。月色,人,诗歌,是那么和谐,水乳交融,相得益彰。

    这真是一个充满灵气的女孩子。何不为心中叹道。

    此景只应天上有,真是太美好啦!祁莹早已将徐志摩的那一首脍炙人口的爱情诗朗诵完毕,何不为还恍如置身于梦中。

    祁莹走到目瞪口呆的何不为身边,眼中秋波盈动道:“再一次谢谢你的好意。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好好地去参加比赛,全力以赴。”

    何不为醒过神来,冲祁莹只是傻傻地一笑。

    自此,祁莹的心态果然日渐好转了起来,与此同时,GG模特大赛也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在赛前的最后一天,何不为邀祁莹到市区的一家新开张不久的茶吧小坐。

    这里环境很是幽静,廊架下,青藤缠绕,鸟语花香。茶吧的主人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海棠树下,有一石案,案上焚了一支细香。一个身着古装的小姑娘,正凝神弹奏着一首令人情思邈缈的古筝曲。

    祁莹边品茗边由衷道:“这儿真不错。像个世外桃源。”

    何不为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那以后咱们老了,也开这样一个茶吧。”

    祁莹闻言,低头不语。她知道何不为话中的含意,想要拒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她不想伤害他,只好佯作不知。

    何不为忽然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挤着笑道:“祁莹,马上就要参加比赛了,我相信你一

    定能取得好成绩。至此,我们这一阶段的加强培训课也圆满地到了尾声,从明天开始,我这个名不符实的老师也就自动解职了。实不相瞒,其实我可以说是对模特训练一窍不通,我只不过是找这样的一个借口能接近你、能光明正大、不尴尬地经常见到你罢了。依你的自身实力,只要你能调整好心态,是肯定会有出色表现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对于你是成就锦绣前程,对我自己却无异于自掘坟墓。一旦你成名之后,小小的青川就容不下你了,你很可能会远走高飞,到那个时候,我想见你一面恐怕都很难了。不过,我不后悔……”

    何不为的话里明显带有几分伤感。

    祁莹心有所动,她清楚何不为说的是实情。两人一时无言。筝曲如水,缓缓淌入祁莹的心田。沉默良久,祁莹忽然歪着头嫣然一笑,岔开话题道:“你听,这古筝的声音真好听,这支曲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何不为听了一下,然后回答道:“这是一首著名的曲子,叫《春江花月夜》。”

    祁莹心驰神往,托腮出神道:“《春江花月夜》?好美的名字。好美的曲子。”

    何不为禁不住被祁莹的神态打动。他痴痴地又甜蜜又痛苦地望着她。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深地爱上了她。

    模特大赛如期举行,祁莹果然深孚众望,顺利地通过了初赛、复赛,并以总分第一名的骄人成绩进入了总决赛。祁莹在台上表现得时而冷艳,时而俏皮。她冷艳而不冷漠,俏皮而不卖弄。观众沸腾了,喝彩声铺天盖地,一时间对祁莹好评如潮。媒体推波助澜,也连篇累牍地做了报道。而何不为自然是每场必到,为祁莹呐喊加油,并在报纸上撰文为祁莹造势,力推祁莹。当然都是些不带花边的正面炒作。

    第二名李佳佳小姐,是一位华裔,混血儿,她与祁莹一道成为本届夺冠的大热门。与祁莹相比,李佳佳似乎更是一匹黑马,赛前关于她的情况外界几乎一无所知,仅传说她在国外做过几年野模。她隶属的模特经纪公司这次携其参赛,隆重推出,也是志在必得。

    有人断言,此次大赛的桂冠非祁莹莫属,只要祁莹不出意外,她获得冠军将如探囊取物。但模特赛事从来是波诡云谲,到底谁最终能蟾宫折桂,又有谁人能说得清呢?

    傍晚,姑娘们在一间大浴室里洗澡,都是年轻人,几天下来,彼此熟识并结下了友情,她们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边相互串来串去地嬉笑打闹。李佳佳走到祁莹身旁,假意亲热地与祁莹搭讪,乘其不备,迅速将祁莹的洗发水跟自己的洗发水调包。然后不动声色地告辞而去,又去与别的姑娘交谈去了。姑娘们使用的都是本次大赛的赞助商GG公司统一提供的GG牌洗发水,外观上毫无区别。

    祁莹洗完澡,当她回到寝室,对镜梳理她那如云的秀发时,忽然发现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下来,这一发现令她大惊失色。

    最初的惊慌过后,她冷静思索了一会儿,霍地站起,转身愤怒地向李佳佳的房间走去。

    在祁莹的厉声质问下,李佳佳终于承认了是她捣的鬼,她用脱发水替换了洗发水。说着,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地表示忏悔,并说她也不想这么做,此举是不得已而为之。来此之前,她在国外被人勒索,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她无力偿还。胁迫之下,她与一家影业公司签了卖身合同,合同规定,她必须取得本届模特大赛冠军,然后利用冠军的声势,为其拍摄三级片,获取商业利润,以此抵债。

    祁莹听罢,良久不发一言,没想到李佳佳的身世竟也是这般多舛坎坷。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掉头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转身道:“李佳佳,你听着,我可以不追究你,但我不会放弃比赛。”

    祁莹回到自己房间,她停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何不为打了一个电话,轻描淡写说她可能与冠军无缘了,自己的头发不幸被鬼剃了头。并笑着说这下可趁你的意了,我就是想飞也飞不了了。出于善良,她隐匿了头发脱落的原因。

    谁料何不为一听,不仅不窃喜,反即时变得万分焦急起来,一迭声说道:“什么?鬼剃头?那一定是你精神太过于紧张了!祁莹,你别气馁,坚持就是胜利。你忘了上次我朗诵诗歌时男扮女装戴的假发了吗?幸亏我没丢掉,这下正好可以派上用场。我马上就给你送过去。”

    祁莹放下电话,想,何不为果然如他所说,是个一级棒的朋友。

    总决赛开始了。模特们一个个登台亮相,轮到祁莹出场时,观众席上一时大哗,评委们也都怔住了,纷纷交头接耳。原来祁莹并未戴上何不为特意送过来的假发,而是索性光头上阵。只听闻国外有光头模特,国内大赛上还尚未见到,祁莹这一下首开先河之举,令人们大开眼界,所有的目光顿时都聚焦在了祁莹的身上。

    坐在观众席上的何不为见状,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前排贵宾席上正襟危坐着的田鹏远也大为惊异。开赛以来,他一直密切关注着祁莹的比赛,他想验证自己的审美观,想知道他心目中的绝代小佳人,在别人眼里是否也同样是魅力四射、光彩照人?随着祁莹在众佳丽中的脱颖而出,他心里有些陶醉地微笑了,看来自己眼力不错,顶着极大风险去征服的这个女孩子,的确当之无愧是艳惊四座,是大众情人。由此而论,他以往为之付出的种种风险都是值得的。可眼看着祁莹已经是稳操胜券,离桂冠只有一步之遥,却为何造型突变,一改往常,这岂不是太过于轻率,把一场事关前途命运的模特

    大赛也太视同儿戏了吗?不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否则任何一个模特也不敢在此最紧要关头轻易做出此大胆举动的。田鹏远隐约地觉得,祁莹这一回将很有可能与冠军失之交臂。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不禁有些黑沉了下来。

    田鹏远考虑得没错,试想,赞助商是一家生产洗发水的企业,如果由光头模特夺冠,那显然失去了广告的价值及意义,甚至会造成令人讥笑、嘲讽的适得其反的社会效果。

    祁莹似浑不在意,在T型台上挥洒自如,表现得自信而又大方。她的一颦、一笑、一转身,无不勾魂摄魄;她的泳装、休闲装、晚礼服,俱牢牢牵引了众人的目光。人们惊奇地发现,赛前被他们普遍看好的祁莹,并未因光头而黯然失色,相反更增添了一股难言的惊世骇俗的强劲魅力。

    轮到回答主持人提问时,主持人笑问道:“请问祁小姐,你为何要选择光头这样一个不算发型的发型,在女孩子普遍以秀发为美的观念主流下,你如此标新立异,就不怕招致非议吗?”

    祁莹笑脸盈盈,机灵地反问道:“难道女孩子没有秀发就不美吗?难道有着一头秀发的祁莹,与光头的祁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吗?”

    祁莹的巧妙回答,瞬间迎来了观众席上雷鸣般的掌声。

    最后,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由主持人宣布本届模特大赛的获奖名单。

    经评委们评审,主持人充满激情地念道:“……季军得主:王小雅。请颁奖嘉宾……上台颁奖;亚军得主:张铭铭。请颁奖嘉宾……上台颁奖;本届大赛的冠军得主:许思辰。请颁奖嘉宾……上台颁奖。”

    观众席上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大多数的人保持了缄默,这个结果真是令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夺冠的两个大热门祁莹和李佳佳均榜上无名。这个结果虽说意外其实也在人们的意料之中,李佳佳在决赛中因思想包袱太重,导致发挥失常,名落孙山不足为奇。而祁莹的光头出场,虽令人耳目一新,成为大赛中的耀眼亮点,但若就此荣膺大奖,也无此先例。

    何不为禁不住摇头叹息,为祁莹错失一次良机而惋惜不已。

    谁也不曾留意,就在主持人宣布获奖名单时,田鹏远悄悄地起身,走向了评委席,并坐到了赞助商GG公司的老总身边。

    那位老总姓刘,长得墩肥矮胖,他一见自己的父母官移驾前来,喜形于色地慌忙起身相迎。田鹏远满面笑容地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主持人念完了获奖名单后,稍停顿了一会儿,又打开一纸条,笑逐颜开道:“最后,经评委们一致审议通过,本届大赛临时特设了一项特别奖,那就是‘光彩炫目’奖,授予祁莹小姐,以表彰她在大赛上的出色表现以及对本大赛的特殊贡献。我想,这也是众望所归。”

    刹那间,台下,所有的人都起立鼓掌。台上,模特们也拍手相贺。

    李佳佳含着泪拼命鼓掌,把手掌都拍红了。在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热烈的鼓掌声中,祁莹回眸望了她一眼,不禁心潮起伏,眼中噙着泪花,也颔首向她相视一笑。

    主持人又大声道:“这项来之不易的殊荣,特别邀请了本市的市委书记兼市长田鹏远先生来做颁奖嘉宾,下面就由田市长上台亲自为祁莹小姐颁奖!……在此,我谨代表大赛组委会,感谢田市长于百忙中光临,感谢田市长对本届大赛的鼎力支持……”

    田鹏远走到祁莹的面前,为她戴上一顶晶莹剔透的花冠,他目光紧盯着祁莹躲闪嫌恶的眼睛,握住祁莹的柔荑小手,轻声道:“莹莹,祝贺你。”

    祁莹淡淡一笑,不失礼貌道:“谢谢。”

    握着祁莹小手的田鹏远没有料到,与此同时,近在咫尺的凤凰大饭店也正举办着一场画展。是他的夫人欧阳筱竹的个人画展。这次画展事前没有任何炒作,同样在青川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就在模特大赛进入倒计时以来,欧阳筱竹的油画展也处于了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她以自己为模特,对镜精心创作了二十幅人体油画。暗寓与田鹏远结婚二十周年。她从大学时代的青春画起,一年一张,直到如今。体形由窈窕渐至丰腴,脸部由单纯而沧桑,形象演示了从少女到女人的过程。在五官的处理上,她颇费了一番踌躇,是以自己为原型,还是变形改造,甚至将五官空白处理?因为在相对闭塞的青川,这种写真的人体油画还有点离经叛道的意味,作画尚且要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更不用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展出了。

    欧阳筱竹思来想去,最后仍是毅然决定全盘照搬自己的脸,既然是自画像,也就没有必要再犹抱瑟琶半遮面了。欧阳筱竹是个严肃而又执着的画家,最末一幅,她将额上的伤痕甚至也如实描绘了下来。画毕细细端详,果然,额上的灼痛与胴体的静美形成了反差对比,造成了视觉上的冲击力,给人以强烈的震撼。这一系列油画不仅是展示人体,可以说展示了岁月与人生,是用肉体说话,艺术地记录了女人最重要的一段时期,是女人半部历史的真实写照。

    起先她作这些画的初衷,不过是想藉此引发田鹏远对她的关注,唤回那一份遥远的田鹏远对她的爱。她觉得现在是活在一个活死人窟里,田鹏远对她表面上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二人的婚姻也颇受外界称道,可她清楚爱情早已随风而去了,留下来的只是深自骨子里的切肤的冷落和冷淡。她心里还有一个隐隐的动机,就是欲与祁莹一比高低。祁莹用青春和容貌,而她用才华和温情,还有曾经同样青春美好的身体和容颜。可她做着做着,就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难以自拔地深深爱上、迷恋上了这些画。女人是有自恋情结的,欧阳筱竹抚摸

    着一个个画上的自己,就像抚摸从前的一段段日子,她感慨万千,心潮起伏,不禁手掌颤抖,脸上流泪,心里更是颤抖和流泪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人体油画,它的分量是沉甸甸的,不经意间吸纳了行为艺术的表现手法,引人遐思,令人回味无穷。画毕,欧阳筱竹流着泪想,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

    画展一出,来参观的人数大大出乎欧阳筱竹的意料。她原想,举办这样的画展,肯定会来一些猎奇者和同行,这是不足为奇的。她也知道,很大一部分人前来,不是出于艺术的欣赏,只是出于观看裸画的目的,何况她长得也并不丑。可谁想到,她的画展,较之模特大赛,较之模特大赛上祁莹的光头登场,引发了人们更大的兴趣和议论。人们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不论男女,争相一睹,颇有万人空巷的景观。许多人久久驻足于画前,流连忘返,感受到了来自生命的疼痛和震撼。

    钟慨也抽空参观了画展,他站在最末那幅面有伤痕的画作前,不禁对欧阳筱竹深为折服,对这一系列演示岁月与人生的蕴含深刻的作品,叹为观止。

    画为心声,通过这些画作,他对欧阳筱竹的心境也有了一些触摸和领会。

    钟慨从人丛中发现了欧阳筱竹,他走过去,伸出手激动道:“太好了,这是目前我所见过的最有震撼力的画展,祝贺你,欧阳女士。”

    欧阳筱竹如遇知音,眼眶一湿道:“谢谢你,钟慨先生。”

    两人又攀谈几句后,互道珍重离去。

    钟慨本打算再试探欧阳筱竹,却最终没有开口,他想,这些画已经说明了问题,另一方面,他也觉得于心不忍。

    戒毒所里的文娱活动室,戒毒者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或者各行其事,有的百无聊赖地打着扑克牌,有的哈欠连天打盹,最前方的电视机里正在现场直播GG模特大赛,可是室内大多数的人对此事漠不关心,无动于衷。

    汪洋坐在一把靠前的椅子上,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荧屏,尤其是当祁莹出场时,他表情如痴如醉,目光紧盯着仪态万方的祁莹,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俱上心头。

    一位也在此戒毒的青脸男子,精神萎靡、哈欠连天地走了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电视节目,嘴里嘟囔着:“这电视台怎么搞的,又是模特大赛,一群小妞在台上搔首弄姿的,还不就是旧社会的选美?有什么看头?调台。”说着拿起电视柜上的遥控器就欲调台。

    汪洋急道:“别调,我正看着哪!”

    那男子看了眼汪洋,不由讥笑道:“喂,我说毒友,看你那神魂颠倒垂涎欲滴的样子,就差流哈喇子了,老实说,是不是想女人啦?……没想到你这人还真是有决心有毅力,佩服佩服,看来你这趟没白来,戒毒还真是戒成了。咳,真羡慕你呀,你都知道想女人啦,不像我们,除了毒品,再漂亮的女人也提不起兴趣,就算是仙女下凡,我们也照样没有性欲。哈哈,哈哈……”

    男子自我解嘲地笑了起来,笑到半截,又打了一个哈欠。

    汪洋不悦地看了那口无遮拦的男子一眼,随即把头转回,他此时无暇理会此人,又接着把目光锁定在荧屏上,双眼如舞台上的追光灯一般,照射在祁莹的身上。

    适逢那雨心又来看望汪洋,她从医生那里打听到汪洋康复在即,他已经摆脱了毒品的纠缠和困扰,再过一两日就完全可以出院的消息,不禁兴奋异常,她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那雨心从病房里没有找见汪洋,一问才知去了文娱室。她于是也来到文娱室,见汪洋此时正聚精会神地坐在前面看着电视,对自己的到来毫不觉察,大异于往日,不禁好奇地瞄了一眼电视,见是模特大赛,一个个婷婷玉立、身材修长的女孩子正身着泳装,在台上风情万种地走着猫步。她不由暗笑,心道看来天下男人大同小异,骨子里俱是好色之徒。只是平素看上去显得木讷书呆、不解风情的汪洋,竟也会有如此多情失态的时刻。

    那雨心目光又往电视上看去,她好奇地想知道汪洋目光专注于何人,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她从汪洋身后悄悄地观察他脸上的神色,很快发现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同一个女子的身影,脸上的表情也是复杂多变。那雨心开始认真地打量这个女子。这个女子果然生得好看,与众不同,她既有西方人推崇的健康时尚,又有东方人欣赏的百媚千娇。字幕上显示着这位选手的参赛号码是32号,姓名叫祁莹,还有身高、年龄、三围。那雨心看着祁莹,看着看着,脸上忽然恨意丛生,自言自语道:“对,就是她!没想到她在这里招摇过市,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想找她算账呢!……”

    那雨心说罢,顾不得理会汪洋,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汪洋只顾观看电视,没听清楚那雨心在说什么,他闻声从椅子上转过来头,望着来去匆匆的那雨心,脸上一片茫然。

    原来那晚那天心目睹了钟慨赤身裸体与谢虹拥在一起的情景,回到娘家后便一个人躲进

    小屋里难过地哭泣了起来。那雨心回来后,见姐姐两眼肿得仿佛桃子一样,不由关心地询问起缘由。

    那天心不愿让家人担心自己,遂掩饰道:“没事,我真的没什么事。”

    那雨心生气道:“没事?没事你哭什么?”

    那天心低下头,无言以对。

    那雨心道:“你可别瞒我,你坦白说,是不是和钟慨闹别扭啦?”

    那天心本不想承认,无奈脸上的泪水不争气,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只好点点头,痛苦地说道:“我俩要离婚了。”

    那雨心吃惊道:“离婚?为什么?”

    那天心苦笑一声道:“他在外面有了女人。”

    那雨心一听,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说姐,你就别疑神疑鬼的啦,你总是怀疑钟慨外面有女人,我都快听得耳朵眼儿里起茧了。你有证据吗?你可别瞎怀疑,冤枉了他。”

    那天心摇头道:“我冤枉他?这一回我可是亲眼目睹,可谓是铁证如山,他想抵赖也抵赖不成了。就在今晚,我无意中发现了他和一个年轻姑娘在一起吃宵夜,他见了我之后,不仅不过来和我打招呼,更别说向我引见他身边的那位姑娘了。你说他这是不是心里有鬼?我一气之下,就离开了那里,走在半路上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对劲,就杀了个回马枪返回了家中。我要看看他会不会乘我不在,把那姑娘带回家,我倒要看看他钟慨到底是不是个正人君子。另外,我也是生怕自己误会了他,冤枉了他。没想到,我回到了家里,推门一看,钟慨全身赤裸,一丝不挂躺在地上,那个年轻姑娘俯身搂住他,两个人如胶似漆,那个样子,别提了,简直不堪入目,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唉,我现在才恍然大悟,怨不得他要把我和妞妞撵出去,原来他是早有预谋。就我傻,听信了他的谎言,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说罢,捂着嘴,又开始啜泣起来。

    那雨心听罢忿忿不平道:“难怪你这次回娘家一住就住了这么久,也不像以往一样住不了两天就张罗着回去,原来是事出有因……”

    那雨心脑中不由闪现出自己曾在夜精灵舞吧,偶遇钟慨和一位年轻姑娘的那一幕,若不是自己发现后阻挠,钟慨就与那姑娘一道乘车离去了。当时钟慨还花言巧语地为自己狡辩,埋怨那雨心错怪了他。那雨心信以为真。

    那雨心咬牙凝眉忽然道:“我知道那女的是谁啦。”

    那天心抬起泪眼,诧异道:“谁?”

    那雨心道:“这你就别管了,姐,我一定会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那雨心只见过那女的一面,而且连名字都不知道,茫茫人海中想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她正一筹莫展、无计可施时,岂料却在汪洋这里,不期然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个年轻女子,这才知道那女子叫祁莹,是本市的一个模特。

    原来是一个模特,难怪钟慨会动了凡心。

    模特大赛现场。

    全场灯光亮起,风姿绰约的众佳丽在台上站成一排,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向台下及电视机前的观众频频挥手致意,感谢大家的光临。观众怀着心满意足的表情,纷纷起身退场。台上徐徐降下了帷幕。

    后台顷刻间变得喧哗和热闹起来,众佳丽赛罢,却仍沉浸在方才的兴奋中。她们都是来自天南海北的人,短短一段时间的聚首,让参赛的选手们之间结下了友情。大家七嘴八舌,一边卸妆更衣,一边互道祝贺和谈论对将来的打算。

    一个娇小玲珑的冶容女子,迟迟疑疑地来到了后台,她手里持着一大束鲜花,一边走,一边寻找着祁莹的身影。后台上已有不少前来道贺的亲友,熙熙攘攘地乱成一团。她穿过一簇簇的人丛,瞪大眼睛四下里张望。

    她终于发现了祁莹,犹豫了一下,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走到正在卸妆的祁莹的背后,忽然出其不意地伸手在祁莹肩上拍了一下,同时嘴里欢快地叫道:“甜甜。祁莹。”

    祁莹此时正一边换妆,一边对镜发愁,头上青丝全无,她很清楚,光头模特可以走上舞台,却不可以走上大街。这时只觉一个人影一闪,来至身后。她惊觉后猛地抬头,一眼从镜中看到了来人,一怔之后,高兴地转身蹦了起来,搂住来人的双肩惊喜不已道:“啊,是你,温可馨。”

    二人亲热地搂在了一起。

    来人正是温可馨。她不经意间从电视上看到了祁莹,看着昔日同在夜总会卖笑的姐妹,如今出人头地、风光无限,在台上大出风头,不由得哀叹起自己的命运来了。

    温可馨献花给祁莹道:“祝贺你,大名模。”

    祁莹笑道:“什么名模不名模的,我还不是过去的那个我。”

    温可馨不以为然道:“那可不一样,区别大多了。只能这样说,我还是过去的我,而你早已是今非昔比,母鸡变凤凰,是家喻户晓的名人啦。人可是分三六九等的,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和你站在一起,感到特自卑,特自惭形秽。唉,我温可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难道命中注定就要当一辈子的舞女?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像你一样,什么时候才能够时来运转呀?”

    祁莹正不知该如何相劝,温可馨环顾了一眼周围,又神秘地小声道:“祁莹,这下你可瞒不了我了,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啦。”

    祁莹一头雾水,不解道:“哪个男人?”

    温可馨撇嘴一笑道:“你还给我装糊涂!就是那天我在舞厅里碰巧遇见你时,幽暗的灯

    光下挨坐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就是今天众目睽睽之下,上台给你颁奖的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真没有想到,原来他竟是咱们青川市堂堂的一市之长。祁莹,怨不得你芝麻开花节节高,能够青云直上,敢情是你有贵人相助啊!恭喜你祁莹,你的命真好,福星高照遇上了贵人,真是让我羡慕死了。”

    温可馨说这一番话时,脸上毫不掩饰地充满了艳羡的表情。

    祁莹听后,无言以对,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温可馨眨了眨眼睛,又悄语道:“我不相信天上有掉馅饼的好事,好妹妹,看在旧日的情分上,你能不能对我传授传授诀窍,就算你帮我一个忙,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得到贵人的帮助?”

    祁莹一听,又气又急道:“可馨姐,你……瞧你都说了些什么呀?”

    温可馨见状,忙赔笑道:“哟,还有几分难为情呀!行了行了,你既然不肯承认,我也就不难为你了。我不怪你,我可以理解,这种事除了傻子,谁都会守口如瓶的。还是老话说得对,求人不如求己,看来,只有靠我自己慢慢去摸索了。不过,我可以传授给你我最近总结出的人生格言,那就是,肚皮和脸皮是两个概念,而且肚皮比脸皮重要。”

    祁莹无可奈何,她正要进一步做出解释,忽见温可馨将左手食指竖在嘴上,对祁莹“嘘”了一声,轻声说道:“说曹操,曹操到。这不,你的贵人来了……”说毕,冲祁莹挤了挤眼睛,闪在一边。

    果然田鹏远和GG公司胖墩墩的刘总谈笑风生地走了过来,一路上,不断有模特谄笑着向二人打招呼,讨好问候,其用意一望而知,不言而喻。

    二人走到祁莹的面前,刘总望着祁莹笑道:“祁小姐,你今天在大赛上的表现可谓是可圈可点,光芒四射,是当之无愧的冠军。不过,你却无意中犯了一个大忌,你想过没有,作为一个旨在为洗发水做广告的超模大赛,我们是决不允许有你这样独特的创意的。所以,你尽管表现出众,不仅征服了观众,也征服了评委,但我们也不可能将冠军授予你。在这里,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如果不是田市长出面,主持公道,力挽狂澜,并巧妙决策,倡议特设了这么个奖项,那这次赛事就一定是你的滑铁卢,你势必名落孙山,并成为你记忆里的终生憾事了。”

    祁莹思索片刻,随即明白刘总当是所言不虚,禁不住有几分自嘲道:“原来是这样,我一直讨厌比赛中的暗箱操作,没想到,如今我却成了暗箱操作的受益者。”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充分说明田市长是爱才、惜才的嘛!”刘总说到这里,又道,“噢,对了,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国内首屈一指的北京新花雨模特经纪公司很欣赏你的表现,他们舍冠军而不用,有意要你加盟。看来田市长果然是独具慧眼,功不可没啊。祁小姐,成为新花雨模特经纪公司的签约模特,这是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呀。”

    乍一闻听此言,田鹏远的脸色无人觉察地暗淡了一下。但只不过是一下,旋即又恢复了虚怀若谷的笑容。

    这的确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祁莹回嗔作喜,绽开笑颜道:“谢谢刘总。”

    这时有模特过来找刘总,刘总又说笑了两句,然后告辞而去。

    剩下田鹏远与祁莹二人。还有闪在一旁偷窥的温可馨。

    田鹏远望着一言不发的祁莹道:“怎么,光知道感谢刘总,也不谢谢我吗?”

    祁莹眉毛一挑,有几分搪塞道:“多谢田市长为我美言。”

    田鹏远听了哈哈一笑,惺惺作态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前番无心得罪了你,正愁无法弥补,幸亏天赐良机,让我得偿所愿。我只不过是借此机会,希望能将功折罪罢了。莹莹,晚上能否赏光,我请你去黑石古堡吃法国菜,然后去伊斯达俱乐部打室内高尔夫球,这既是为你庆贺,也算是我向你负荆请罪吧。”

    祁莹从内心讲,恨不得立刻就拂袖而去,今生今世再也不见这个伪君子。但她父仇在身,李辉的临终遗言犹时时回响在耳边,她不愿就此绝了复仇之路,于是心念一转,淡淡一笑道:“不必了。你邀请我出去玩,就不怕你的那位欧阳夫人生气吗?”

    田鹏远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祁莹莞尔一笑道:“岂敢。您是市长大人,我怎么敢惹您生气?不过我今天刚参加完比赛,有些累了,改日吧。”

    田鹏远笑了一下道:“那好,我也就不勉强你了。过几时我再约你,不过,你可得说话算数。”

    祁莹针锋相对道:“你也得说话算数。”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田鹏远正要离去,温可馨一旁见状,急忙闪身出来。

    温可馨甜甜地叫道:“田市长。”

    田鹏远止步,似曾相识地疑惑道:“你是?……”

    温可馨并不介意,自我介绍道:“怎么,您忘了我了吗?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呀。我叫温可馨,是祁莹的好朋友、好姐妹。”

    说罢,冲着田鹏远娇滴滴地一笑。

    田鹏远终于想了起来,笑道:“噢,我想起来了,你是人如其名的温可馨。”

    温可馨闻言高兴了起来,夸张地叫道:“哇噻,您记忆力真好耶!您整天日理万机的,却还能记住我这个仅见过一面的小女子,真是了不起哎。”

    田鹏远骨子里本有风流性,此时见温可馨风流可人的样子,也随口道:“其实,我能够记住的女子也并不多。”

    他话一出口,即觉不妥,不应该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夸奖另一个女孩子。果然温可馨两手交握在胸前,受宠若惊地叫了起来,眉飞色舞道:“真的吗?那我可真是太荣幸啦!”

    田鹏远忙偷瞥了一眼祁莹,见其脸色似已有几分不悦,于是说道:“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不过今天我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自己低头一笑,告辞而去。

    温可馨恋恋不舍的目光,一直追随至田鹏远的身影消失。

    祁莹见状,不无担心地说道:“可馨姐,这个人是危险人物,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可千万不能招惹他,免得惹火上身。否则一旦惹出了麻烦,你可不要埋怨我没有提醒过你。”

    温可馨回头,缓缓一笑道:“有火不好吗?我正感觉到冷,我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火的温度了。我不是他的对手,难道你是吗?”

    正在这时,何不为怀抱着一大捧红玫瑰,有数以百朵计,远远喊着祁莹的名字,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温可馨直截了当道:“多谢你的提醒,不过,我问你,田市长是你的男朋友……或者是情人吗?”

    祁莹断然否定道:“不是。”

    温可馨瞟了一眼走得越来越近的何不为,又乜斜着眼睛问道:“那么这个人呢,他是你男朋友吗?”

    祁莹迟疑了一下,也摇头道:“不是。”

    温可馨听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面现不悦道:“你糊弄谁?他不是你的男朋友,为什么要送你红玫瑰,祁莹,我发现你变了,变得一句实话也不肯对我讲了。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其实骨子里是怕别人过得比你好,赶上你超过你,你这是自私。”

    温可馨说罢也悻悻地走了。

    一时间,祁莹百口莫辩,只好任由温可馨离去。不过,她心里并不十分着急,她相信温可馨早晚有一天,是会明白这一切,明白自己并没有欺骗她。

    何不为走到祁莹面前,见祁莹有几分神思恍惚,关心道:“怎么啦,这么无精打采的,这可与刚才台上神采奕奕的那个32号选手判若两人呀。祁莹,你哪儿不舒服,是不是紧张了这好几天,一旦精神放松下来,病就显出来了?”

    祁莹回过神来,笑道:“没事,我挺好,你怎么又送花了?”

    何不为脸一红道:“那你叫我送你什么好呢?你取得了这么不俗的成绩,总算这一段的心血和努力没有付诸东流,怎么也得大张旗鼓地庆贺一下吧。宝剑赐烈士,红粉送佳人。我看,也只有这些漂亮的鲜花能配得上你。”

    祁莹看着累得满头大汗的何不为,柔声道:“我不是责怪你,我是说……你又不是腰缠万贯的大款,买这么多的玫瑰得花多少钱呀?下半个月你又该吃方便面了。”

    何不为心里一热,不由看了一眼祁莹,正好与她柔情的眼神对上,他不好意思地连忙把目光回避开,口里嗫嚅道:“我身上的钱的确不多了,可是,吃大排档的钱我还是有的,今晚,我请你吃大排档好不好?”

    祁莹爽快答应道:“行。不过,我请客。我得谢谢你这位举世无双的超级老师。我能取得这样的成绩,首先应当归功于你。”

    何不为不好意思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求求你,你就快别臊我了。”

    两人脑中同时想起诗歌朗诵时何不为出的洋相,于是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笑罢,何不为道:“除了鲜花,我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礼物要送给你。”

    祁莹好奇道:“什么礼物?”

    何不为卖关子道:“你猜。”

    祁莹笑道:“你就不要故弄玄虚了,快拿出来我看。”

    何不为从身上取出一盒磁带,晃一晃笑道:“就是那首古筝曲——《春江花月夜》。”

    祁莹一见,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从何不为的手中拿了过来,喜出望外道:“太好了,你从哪里买到的?”

    何不为有些羞赧道:“我见你喜欢,自那日分手以后,我就一直开始在市区的各个音像店里寻找,没想到偌大个青川,上百个音像店,却遍寻不着。为此,我闷闷不乐,发了好几天的愁,晚上也睡不着,忽然有一夜情急智生,我想到了那家茶吧,你是从那里听到并喜欢上这支曲子的,我何不去茶吧把那首曲子原汁原味地录下来,然后再送给你不就成了。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我兴奋得睡不着觉,第二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我顾不得这些,冒着雨好不容易赶到了那家茶吧,谁料因为下雨,那个弹古筝的小姑娘根本没有来。没办法,我又辗转找到了那个小姑娘的家里,央求她再弹奏一遍。那小姑娘为我诚意所感,就对着窗外的雨弹奏了起来,岂料这一回筝声中带了雨意,反变得更为好听了。”

    祁莹听罢,想到这一盒小小的磁带背后,竟有这等令人感动的故事,她禁不住眼中一潮,埋首道:“不为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

    这时,何不为像猛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祁莹,你知不知道,就在这斜对面不远的凤凰大饭店的凤凰画廊,市长夫人兼画家欧阳筱竹也正在展出一批人体油画,据说是以她自己为原型创作的。刚才看模特大赛的那些人现在都跑去看画展了,咱俩要不要也去看一下?”

    祁莹心里一凛,她沉吟良久,忽然抬起头,自言自语喃喃说道:“这个可怜的女人,她

    这是不甘心失败,在和我唱对台戏呢。”

    田鹏远站在赛场外的大厦前门台阶上,脸色阴郁异常,他掏出手机给GG公司的刘总打了一个电话。北京新花雨模特经纪公司欲让祁莹加盟的消息,让他暗自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弄巧成拙,使祁莹有了摆脱自己的机会。他还没有征服她,他不能让她离开青川,不能让她逃离他的势力范围,不能让她逃出他的手心。

    电话接通,此时刘总的身边正是珠环翠绕,燕语莺声。他一听是田鹏远的声音,忙将身边的女人打发走,问道:“田市长,您又有什么重要指示?”

    田鹏远不动声色道:“我想向你证实一下,你刚才对祁小姐所说的,北京新花雨模特经纪公司有意让她加盟的消息,请问是否确切属实?”

    刘总笑道:“这您放心,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是该公司的一个负责人亲口对我说的。当然,这都是您的功劳。怎么,您是不是想锦上添花,再次玉成此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乐意效力。”

    田鹏远严肃道:“不,正好相反,我不希望看到祁小姐加盟北京的模特公司。”

    刘总揣测道:“您该不会是让我从中作梗,去阻挠这件事情吧?”

    田鹏远道:“如果这样便于你领会的话,你也可以不妨这样理解。”

    刘总大惑不解道:“祁小姐不是您力推的吗?……田市长,我还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过了这村可没这店,这对于祁小姐而言,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呀。”

    田鹏远道:“她是我市培养出的人才,应该让她为我市的经济腾飞做出贡献。”

    刘总为难道:“可这是周瑜打黄盖的事,如果新花雨模特经纪公司和祁莹两厢情愿,一拍即合,那我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呀。”

    田鹏远沉默了片刻,出谋划策道:“你就对北京模特公司的那位负责人说,祁莹曾做过夜总会的舞女,并且,她的男朋友还吸毒。”

    刘总愕然道:“真的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田鹏远正色道:“我这不是诬陷,事实完全经得起调查。我相信,有以上这两条,任何一家知名的模特公司一般都会顾及到形象,知难而退的。”

    刘总含糊其辞道:“那……我试试看吧。”

    见刘总答应了,田鹏远笑道:“这就对了,不过这件事情要注意保密,严格控制知情者范围。祁小姐毕竟是女孩子,消息一旦传扬出去,不利于她今后的发展。我们既要利用人才,也要注意保护人才,另外,对于青川市来讲,也是家丑不可外扬嘛……”

    刘总放下电话,摇头一笑,不由得喟叹一声道:“古人说得好,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今天我算是领教了。”

    田鹏远放下电话,松了一口气,他正要迈步走下台阶,却蓦地发现不远处的凤凰大饭店前新挂起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欧阳筱竹人体油画展。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作为欧阳筱竹的丈夫,妻子的画展并没有事先告诉过他,把他完全蒙在了鼓里。

    欧阳筱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在搞什么鬼名堂,一向画工笔仕女的她,为何画风大变,忽然画起油画来了,并且还是争论颇多的人体。

    田鹏远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凤凰大饭店走去。

    后台,何不为这时向祁莹告辞道:“祁莹,我先走一步,晚上七点,咱们老地方见面,我等着你,不见不散。”

    祁莹笑着点点头。她望着何不为的目光里,比平时多了一点令人怦然心跳的东西。

    何不为心花怒放,他可谓是收获颇丰,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自己辛苦播下的种子,今天似乎终于破土萌芽,他头一次有了当人男朋友的良好感觉。而且这个女子是如此出类拔萃,光彩照人。

    何不为走出了几步,又慌忙折身回来,一脸自责的神情,他从随身的摄影包里又取出一样东西来,说:“咳,我差一点忘了,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祁莹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笑道:“你这是干什么?左一样,右一样的,眼花缭乱,层出不穷,你有百宝箱么?你在变魔术么?”

    祁莹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个假发头套,颜色、样式都与她决赛前所留的头发非常接近,几可乱真,何不为把它递给祁莹道:“我一看你比赛时光头出场,心中就焦急不安,就猜想你之所以这样做,有三种可能。一是我先前送去的假发不合适,无奈之下,你不得已而为之,索性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二是你有意为之,只为冲击传统审美观念,不拘一格,不问成败,只求背水一战……我发现,这也暗合你的性格。”

    祁莹心里承认何不为说得对,面上却不置可否地一笑道:“何先生,你都快成为职业水准的分析家了,那么三呢?”

    何不为笑着搔搔头,不好意思道:“三就是前两种可能兼而有之。”

    祁莹又笑了,道:“你不愧是大记者,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都快把我说晕了。”

    何不为也笑了,道:“你这样出其不意地登台比赛,倒是风头尽出,可是却让台下的我心惊肉跳,手忙脚乱的,我一边观看赛事,一边惴惴不安地想,不论你能否夺得桂冠,你总不能这样出门吧。所以一俟大赛结束,我就直奔假发店,好在以前去过一次,这次轻车熟路。来,你戴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祁莹对镜戴好,大小正合适,祁莹一下子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祁莹又禁不住涌起一股感动,轻轻道:“你真是个有心人。你这么关心我,帮助我,我真是无以为报,我真的不知该怎么样感谢你?”

    “见外,见外了啊,你不是管我叫哥吗?哥哥关心妹妹,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嘛!”何不为心里乐开了花,他端详了一会儿道,“还行,你先将就一阵吧,等真头发长出来,这假头发自然也就功成身退被淘汰了。”

    何不为欢天喜地走了。他一步三回头地望着祁莹。祁莹也含笑目送着他,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祁莹脸上的笑意未去,她正要转身走开,这时又蓦然瞥见一个年轻女子,风风火火追星赶月地向这边急匆匆走了过来。

    那年轻女子目光一路寻找,一路打听:“32号选手,那个祁莹在哪里?”

    经人指点,她走到了祁莹面前,冷笑着打量了一番,气势汹汹道:“你就是祁莹?祁莹就是你?祁莹,你还记得我吗?”

    这位年轻女子正是为姐姐打抱不平,前来找祁莹算账的那雨心。

    祁莹觉此人似曾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那雨心低声威胁道:“你要是不想难堪的话,就乖乖给我出来一趟。咱俩找个地方谈一谈。”

    说罢,掉头就走。

    祁莹感到莫明其妙,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看了一眼这人声嘈杂的后台,只好硬着头皮跟了出来。

    田鹏远混杂在参观画展的人流中,他望着一幅幅妻子的裸体,心中大为恼火。他抬起头寻找欧阳筱竹的身影,却蓦地看见她正和一个人在一起交谈。

    那个人正是他的对手钟慨。

    田鹏远心头一惊,他隐忍不发,悄然退出。

    在附近一家酒吧里,那雨心和祁莹对面而坐。

    那雨心怒气冲冲地质问道:“祁莹,你为什么要去破坏别人幸福的家庭,充当一个可耻的第三者?”

    祁莹不知那雨心将自己误认作了谢虹,闻听此言,心下也误以为是自己和田鹏远一事。

    祁莹脸上故作平静,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说的是谁呀?”

    那雨心一听,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道:“你还在装糊涂?你说还有谁?莫非你还另有其人不成?就是我姐夫钟慨,那天在夜精灵舞吧门前,拉着你手一路飞跑,然后又要和你一起坐车而去的那个警察。”

    说到这里,祁莹方知来人是误会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禁不住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晚拦着你姐夫不放他走的那个人。不过,你误会了,我和你那个警察姐夫之间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你,我不是你斥责的那种人,我和你姐夫也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关系。”

    那雨心打量着祁莹从容坦率的神态,仍是不信道:“你可别骗我,为了证实你所说的这一番话,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男朋友?要是有,你的心上人是谁?否则你休想在我这里蒙混过关。”

    祁莹听罢,低头不语。她的心里不由激起一阵隐痛,如今汪洋音讯渺茫,生死不知,那一段铭心刻骨的爱情已经是恍如隔世。

    那雨心见祁莹不言,以为她理亏,冷笑一声道:“哼,心里有鬼,不敢说了是吧?”

    祁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望着不肯作罢的那雨心,苦涩地笑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不过,我即使说了你也不知道,你更找不到他。”

    那雨心不服气地冷笑一声道:“我能找到你,就能找到他。你说吧,你的那位男朋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在哪里工作?我不能只偏听偏信你的一面之辞,我要找到他当面核实,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说假话,你说,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看来不打消那雨心的疑虑,自己是难以脱身了。祁莹只好无奈地轻声从口中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道:“我的男朋友,他叫汪洋……”

    那雨心一听,惊叫了起来,道:“汪洋?”

    祁莹看着那雨心如此表情,大为疑惑道:“怎么,你认识汪洋?”

    这天晚上,何不为站在老地方,激动地等待着和祁莹的约会。却不料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时间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过去,他心烦意乱地开始在地上不停地踱起了圈子。

    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变故,一向守时赴约的祁莹头一次爽约了。

    此后的连续几日里,祁莹的行踪突然变得异常诡秘起来。何不为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怀疑她是否比赛一毕,旧心复萌,又暗中与田鹏远有染。但他又实在不愿意这样去想祁莹。

    这一晚,他等候在雷迪亚公司马路对面,见祁莹自大门内出来,他脸上连忙挂出笑容,正打算迎上前去,却不料祁莹目无旁顾,并没有发现他,匆匆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然后一矮身坐车离去了。

    何不为心中忐忑不安,他不由自主地偷偷跟踪着祁莹,最后来到了新建成的花园小区。此处属开发区,一幢幢的楼里灯光零星可数,看来这里的现房大半还未售出。

    祁莹下车,走进最末一幢楼的楼道里去。这一单元只有四层的一间房里亮着灯。

    何不为仰起脸向那间房扫了一眼,心里怦怦乱跳。他愣了一下,转身拔脚一鼓作气快速

    奔进对面的楼里。他率先一步站在了四层的楼道拐角处,遥向对面的楼房望去。他选的这个地理位置不错,通过窗口,正好可以望见对面那间惟一亮着灯光的房间,将里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何不为望见祁莹走进屋子,一个男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祁莹投入了那男人的怀抱。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片刻之后,灯光骤然熄灭。

    忽然筝曲隐闻,从那间黑了灯的房间窗子里悠悠飘出,正是何不为送给祁莹的那首《春江花月夜》。

    何不为看清了那个男人,是汪洋。

    想不到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良久,才想起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烟,抖着手点上,禁不住心潮起伏,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