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鹏远遇刺一事,在整个青川市闹得沸沸扬扬,在市民们中间更是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街谈巷议声中,个个人心惶惶。一个市长的人身安全尚且得不到保障,何况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他们纷纷向有关部门呼吁,对本市的社会治安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和忧虑。此事也引起了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要求市委市政府迅速查明真相,严惩凶犯,打击胆大猖獗的黑恶势力。为了稳定人心,市委书记孙毅然于当天晚上发表了电视讲话。

    市公安局长唐若飞大为恼火,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这里一下子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孙书记特意把他叫到市委办公室,一脸郑重其事,责成他限期破案,找出幕后真凶,尽快给省里和市民们一个满意的交待。唐若飞回到局里之后,马不停蹄地派人找来钟慨,让他先放下手里的其他案子火速成立一个专案组,立即介入对此事的侦破。唐若飞把这个棘手的案子同以往一样又压在了钟慨的肩上。

    钟慨有些犹豫,他吞吞吐吐地说:“唐局长,这次您还是别再点我的将了。您也知道,我正打算辞职回家呢,我的辞职报告不是也早已经交给您了么?”

    唐若飞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他拉开抽屉,把钟慨数日前递交的辞职报告扔给钟慨,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钟慨,过了半晌才说:“简直乱弹琴!干得好好的,辞的哪门子的职?怎么,就为了下海,挣大钱?不行,你得给我说出个正当的理由。如若不然,别说我不会放过你,我相信你的父亲——那个倔犟的老检察长想必也是不会同意的……对了,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钟慨的父亲钟世杰是原青川市检察院的老检察长,这个在工作中被一些人讥为不识时务的老头,尽管如今已经是赋闲在家,却不肯老老实实地待着,组织了一帮老头老太太,成立了一个夕阳红义务普法宣传队。这支活跃于街头巷尾的老年队伍,人数不多,名气却不小,上过本地一些媒体的报道,还受到过市长田鹏远的亲切接见。此外,钟世杰还借此为名秘密地做着一项调查取证工作,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刚直不阿的老检察长有一件至今未了的心事,令他耿耿于怀,可是具体到什么案子,任何人都不知道,连钟慨也不得而知。

    提起自己的父亲,钟慨显得有几分尴尬,干笑着说:“暂时还不敢告诉他老人家。”

    唐若飞一听,更是得理三分地笑了起来,说:“你看,你也是做贼心虚嘛!这下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钟慨一听,心急火燎了起来,愁眉苦脸道:“局长大人,您就发发慈悲恩准吧,难道非要逼得我走投无路,让我老婆和我离婚吗?”

    唐若飞怔住了,疑惑地问:“有这么严重吗?”

    钟慨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唐若飞仍有几分不相信,肃然道:“钟慨,你在辞职报告中可没有这么说。”

    钟慨苦着脸无奈道:“家丑不外扬。不是您这么逼我,我才不会着脸说呢。”

    唐若飞盯着手下的这员爱将,忍不住关切地询问:“怎么,小两口又闹别扭了?改天我专程去拜访一下那天心,不能让她总这样拖你的后腿,公安工作有它的特殊性嘛。实在不行,豁出去我这一个月的工资,我在咱们这儿最豪华的仙客来饭庄请请她……不能让她就这样夺走了我的爱将吧。”说到后来,唐若飞不由得笑了起来。

    钟慨摇摇头,无奈地笑道:“没用的。她已经是铁了心,这一回是对我的最后通牒。”

    唐若飞转念一想,又道:“那你呢?我是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要老是拿老婆出来当挡箭牌。”

    钟慨沉吟了一会儿,认真地说道:“不瞒您说,我也不想干一辈子警察,这一行我真是有点干腻了。您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了,您也知道,我从小就喜欢绘画艺术。”

    唐若飞理解地说:“是啊,这活儿既辛苦又有极大的风险,还一天到晚的不着个家,家里的活一点指不上不说,还让父母和老婆孩子整天都提心吊胆的,连夜里都睡不好个安生觉……”唐若飞离开座位,踱到钟慨的面前,动情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接着说道:“谁都不可否认,你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好警察,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警察,在妻子眼里不一定是个称职的好丈夫,真是自古忠孝难两全啊……我知道你喜欢绘画,立志在绘画方面有所发展,当初若不是为了顺从你父亲的意愿而考取了警官学校,恐怕你现在早已经是个不错的画家了。”

    钟慨心中滚过一阵感动。

    唐若飞踌躇了片刻,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说:“既然你的兴趣和爱好不在这上面,那我也就不再强人所难……好吧,我同意你的辞职请求。不过……”说到这里,他有意顿了一下。

    钟慨不放心地问:“不过什么?”

    唐若飞道:“待田市长遇刺一案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后,我就放你回家。”

    钟慨高兴地“啪”的一个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唐若飞皱紧眉头道:“罪犯表面上是一群少年,但我凭直觉,这里面很可能涉及到政治内幕,自古官场凶险甚于江湖啊!”

    钟慨还不曾从兴奋中摆脱出来,随口一说道:“请唐局长放心,钟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钟慨万万没有想到一语成谶,他从此踏上了一条布满陷阱和荆棘的义无反顾之路。一路上,频频闪动着刀光剑影,处处飞过来明枪暗箭,使得他不仅伤痕累累,而且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钟慨遵照局长指示立即成立了专案组,组员有林晓风、大马、大胖和两个机动干警,还有一个女刑警队员谢虹。

    他的刑警队又新调来了一个小伙子,就是110接警中心的小李子,曾被钟慨的小姨子那雨心捉弄而为自己画像的那位青年。小李子初来乍到,显得兴致很高,坚决要求进入专案组,钟慨手底下正缺人手,想了想,把他也算上了一个。

    案发之后,公安机关对各交通路口进行了布控,并展开盘查旅馆的过往可疑人员,立即实施对漏网人员的抓捕归案行动。

    经过对这一群少年犯的突审,钟慨了解到这伙少年流窜全国各地,多次作案,老大的绰号叫蜘蛛,是一个带有黑社会雏形性质的低龄犯罪团伙。除此而外,却没有得到任何与此案有价值的线索。

    只有蜘蛛是知情人,而他的神秘失踪使线索彻底中断了。

    就在这毫无头绪之时,南关派出所打来电话,报告说市二医院于案发当日曾收治了一名晕厥路边人事不醒的异地少年,是一位热心的过路群众送来的。医院在抢救过程中,发现少年身上藏有凶器,但一些外地来的流浪孩子尤其是少数民族孩子身上通常都带着刀子。他们见多不怪,当时也不太以为意,将少年抢救过来后,见少年目光躲闪,行为鬼祟,越想越是感觉不对头,后又得知田市长遇刺一案还少了一名主犯时,遂不动声色地稳住那名少年,并秘密向当地派出所作了汇报。钟慨听罢,精神一振,马上带队直扑医院。

    市二医院是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一所医院,钟慨一路上直埋怨自己的大意:这家伙当时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可就偏巧漏掉了。当钟慨一行人进入医院,匆匆穿过走廊,在派出所民警老范和一个医生的带领下,走进急救病房里,却发现房内空空如也,已不见了那异地少年的身影。床畔的输液器被中途拔掉,瓶中的药水正一滴滴地无声垂落。

    民警老范和医生相顾愕然道:“刚才还在这儿睡得跟死猪似的,怎么这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呢?……”

    经老范等人对少年的相貌特征描述,钟慨确定此人正是蜘蛛无疑。

    蜘蛛从医院里仓惶逃出之后,就慌不择路地向东而去。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如过街之鼠,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就在蜘蛛的身后,一辆黑色轿车在远处不疾不徐地一直暗地跟踪着他。

    在技术力量首屈一指的市中心医院的高干病房里,欧阳筱竹经过一天一夜紧张的抢救,终于悠悠醒转。她一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束盛开的康乃馨。鲜花的后面,丈夫田鹏远一手缠着绷带,一手举着鲜花,正满脸微笑地看着她。

    田鹏远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筱竹,都说猫有九条命,没想到你的命居然比猫还要大;你伤得这样重,连医生都一度以为你不行了呢,这一回你可真是死里逃生啊……”

    欧阳筱竹恍如隔世,她茫然地望着田鹏远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一时间辨不清所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田鹏远把花插入床头柜的花瓶里,然后坐在欧阳筱竹的身边,他抚摸着她的手,接着柔声说道:“筱竹,你知不知道,在你这昏迷不醒的一天一夜里,我一直都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你的身旁……我担心极了,我……我好害怕失去你……我……我不能没有你……”

    田鹏远说到后来,话竟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欧阳筱竹脸上缠绕着绷带,回顾起那恐怖的一幕,仍是心有余悸,她目光呆滞,口中只是喃喃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田鹏远看上去痛苦极了,他连连自责道:“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筱竹,毫无疑问,那伙毫无人性的家伙一定是冲着我来的,你本来完全可以避开的,可你为了救我,自己却险遭不测……真的,谢谢你筱竹,你用你的爱挽救了我的生命!……本来夫妻之间似乎不应该说这些个感谢的话。再说,纵有千言万语也表达不了我此刻的心情,可是筱竹,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心里真是比刀割还要痛啊!我恨不得让时光倒转,让那残忍的两刀落在我的身上……”

    欧阳筱竹轻声地问:“凶手找到了吗?”

    田鹏远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那些令人既可怜又可憎的孩子只是受人雇用的杀手,虽然都被公安机关及时抓获了,可是幕后的真凶至今还是逍遥法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放心,市公安局已为此事成立了专案组,真凶总有一天会被抓获的。你先不要考虑别的,安心休养身体吧。”

    欧阳筱竹不无担心道:“鹏远,你不会是有什么仇人吧?”

    田鹏远淡然一笑说:“干工作嘛自然难免会得罪一些人,但我田某人自信没有私敌。”

    欧阳筱竹困惑地又问:“你是说……你认为会是谁呢?”

    “这个……这个是公安机关的事,我不便插手过问,何况现在没有证据,我不能作不负责任的主观臆测。”田鹏远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踌躇了一番,又接着道,“筱竹,市领导班子目前正面临换届,也许是有人暗中做文章,或企图利用这件事来打击我的情绪。”

    欧阳筱竹忧心如焚地说:“我早就劝你急流勇退,你不听,这不祸事来了?鹏远,这回你听我的,趁这次换届,你主动表个态,这个操心劳神的市长你还是不要当了。咱们去孤儿院收养个孩子,平平静静地也享受一下小家庭的温馨快乐。”

    田鹏远笑道:“筱竹,你太幼稚了,我是党培养的干部,这个市长不是我想当就能当,想不当就能不当的。”

    欧阳筱竹没有听见田鹏远的话,她兀自陷入了回忆,自言自语道:“唉,如果当年不把咱们的女儿失去,那该有多好……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的仕途呀!……”

    提起旧事,田鹏远也禁不住有些感伤,他唏嘘不已道:“是啊。筱竹,你为我付出的牺牲实在是太多了。”

    欧阳筱竹凝视着自己的丈夫,神情有些恍惚,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鹏远,现在……你还爱我,一如当初吗?”

    田鹏远听罢猛地怔住了,即刻反应过来,不满地说:“你在说什么呀筱竹?!我真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觉得我不爱你了么?你觉得我哪里对你不好了么?”

    欧阳筱竹惨然一笑道:“你也不必骗我,我知道自己已经是人老珠黄,明日黄花了。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田鹏远有些尴尬道:“筱竹,你看你瞎说什么?咱们老夫老妻的了,不可能像年轻人一样还整天卿卿我我的。再说,咱俩之间的恩爱,不是我自吹自擂,那可是青川市民有目共睹的。”

    正说着,一个护士手端托盘进来,给欧阳筱竹脸上的伤口换药。

    “市长好!市长夫人好!”护士有礼貌地打过招呼,然后轻轻地揭下欧阳筱竹脸上的绷带,她小嘴很甜,一边手脚麻利地准备给她换药,一边笑容可掬地说,“田市长对您可真好,好多人当了官以后就变成了陈世美,可田市长就不是那种人。我们这里的好多护士议论起来呀,都对您羡慕得不得了呢……”

    话说到这时,脸上的纱布已经轻轻地揭下,欧阳筱竹突然制止住护士换药的手,小声请求道:“护士小姐,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护士笑着应道:“别客气,有事您尽管吩咐吧。”

    欧阳筱竹说:“请你帮我找一面镜子。”

    护士回头看了一眼田鹏远,目光中显得颇为犹豫不决。她不知该如何答复这个身份特殊的病人的请求。

    欧阳筱竹以冷静的口吻又重复道:“护士小姐,我需要一面镜子。只要是镜子,什么样的都可以。”

    护士用求助的目光看着田鹏远,她身为一个小护士,不敢贸然决断此事。田鹏远沉吟有顷,向护士点了点头。

    护士反身回去,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一个女孩子家用的化妆盒。她打开盖子,内里有一面小圆镜。她一脸诚惶诚恐地递给欧阳筱竹。

    镜子中现出一道斜斜的伤疤,还没有拆线,穿过原本光洁的额头、弯弯的柳眉和秀美的鼻梁,像一条丑陋不堪的大蜈蚣爬在了她的脸上。

    欧阳筱竹心中一酸,一颗大大的眼泪,不知不觉就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她这次虽然死里逃生,但容貌被毁已是不争的事实。

    护士一见,也忍不住同情地擦起了眼角。

    护士劝道:“您别难过,伤疤会慢慢淡下去的。”

    田鹏远上前一步,笑着安慰道:“护士小姐说得没错,再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没关系的筱竹,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

    他这一劝不要紧,欧阳筱竹顿时泪如泉涌。

    屋内正在悲悲戚戚着,屋外响起了叩门声。田鹏远等人取手帕连忙拭干了眼泪。过了片刻,护士上前开门。

    门开了,汪洋神情肃穆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是一脸笑盈盈的祁莹。

    汪洋老实道:“田市长,祁莹非要过来看看,我拦也拦不住,只好让她来了。”

    田鹏远顿时感到了浑身不自在。他怔怔地望着祁莹。

    躺在病榻上的欧阳筱竹用眼角瞟了一眼祁莹,识得是在剪彩仪式上见过的那位名模,不由得有所警觉,心想,她怎么来了?

    祁莹首先开口说:“我是特意来看看市长夫人的,怎么,田市长贵人多忘事,这么一会儿就不认识我了么?”

    田鹏远拍了一下脑袋,忽然想起来似的:“噢,是你,我们在福利儿童院的剪彩仪式上碰过面。对了,我还得感谢你这个小姑娘啊,我看得很清楚,如果不是你当时抱着我的妻子筱竹,也许她此刻早已命赴黄泉了。”

    田鹏远声情并茂地对床榻上的妻子说:“筱竹,你的救命恩人来了。可以说,是你挺身而出救了我,而她又奋不顾身地救了你。”

    欧阳筱竹扭头看了一眼祁莹,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祁莹也不在意,依旧春风满面地笑着说:“不用客气,田市长,不知您相信命吗?说真的,我也不是特意去救贵夫人的,在那种场合,我一个弱女子也根本救不了她,您田市长当时不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吗?也不知怎么就阴差阳错地救了市长夫人。说到底,还是贵夫人福大命大造化大,市长夫人吉人天相命不该绝。”

    祁莹这一番话阴阳怪气的,说得田鹏远脸上不禁红一阵白一阵,可当着众人,他也不便发作,联系到祁莹留下的纸条,田鹏远心道:祁莹,你这是在捣什么乱?我知道你心里对筱竹其实是幸灾乐祸!鬼丫头,上次的那笔账还没给你算呢……见到祁莹,他心中自然高兴,及至听到她言辞锋锐,欧阳筱竹又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又感慨道,女人吃起醋来可真是不得了,不过,这是否说明祁莹已经开始接受我、爱上我了?两个女人为了我,初次见面便开始了斗法……想到这里,又不免有些自鸣得意。

    祁莹又逗留了一会儿,然后告辞说:“田市长,看到贵夫人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又步履轻盈优美地走到欧阳筱竹的床头,假意关切说:“对了,欧阳夫人,我认识一个开美容院的朋友,整容技术相当不错,改天我介绍给你好了。”

    此话无异于雪上加霜,田鹏远和汪洋都是暗暗焦急,手心里不觉得捏了一把汗。谁料欧阳筱竹听罢却并不着恼,反倒大度地笑了,说:“谢谢,请转告你那位朋友,改天我一定光

    临。”

    祁莹一怔,面色沉下来,一言不发地走了。随即汪洋也跟了出来。与祁莹往日给他的美好印象和善解人意相比,他对祁莹今天表现出来的大失水准尖酸刻薄的言行既大为不满,心中又隐隐地觉得祁莹一定有她的道理,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病房内变得鸦雀无声,气氛沉闷。护士换好药后知趣地退了出去,只剩下了田鹏远夫妇二人。

    欧阳筱竹示意田鹏远走到自己身边来,她待田鹏远重又在床畔坐好,费力地抬起一只胳膊,用手去抚摸田鹏远的脸,她脸上充满了柔情蜜意,突然轻轻地说道:“鹏远,该不会是你雇凶杀我吧?”

    田鹏远脸色大变。

    欧阳筱竹不待丈夫发作,凄然一笑,说:“听着鹏远,在这个世界上,自从失去了女儿之后,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再比你更为重要的了。”

    夜幕降临,街头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中透着其乐融融。

    早已过了晚饭时间,那天心看着桌上的生日蛋糕,忍不住又心慌意乱起来,她一边给女儿妞妞盛饭,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都这个点了,钟慨不回来,连老爷子钟世杰也没回来。老爷子这一阵又迷上了钓鱼,常常废寝忘食很晚才回来。这一对父子呀!……那天心有时候真是追悔莫及,当初怎么就那么傻,放着那么多的追求者不嫁,偏偏嫁给了一个刑警,这还不算,还嫁入了这样一个警察世家。成天见不着自个儿男人的影子,家务活一点儿指不上不说,一天到晚冷冷清清的,生活了无情趣;她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常常一个人爬起来,走到阳台上遥望星空静夜自思,这还算是个幸福、完整的家吗?与钟慨的子承父业相比,那天心同样也是女承母业,她的母亲冷梅也是一名医务工作者,这似乎是国情的又一大特色。那天心自卫校毕业后就分配到市中心医院,做了一名医务战线上的白衣天使,任劳任怨地工作了多年之后,曾经有一次领导有意提拔她做护士长,这对于别人来讲求之不得,可她却不假思索地推掉了。同事们不解,问她理由,她笑着说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块当官的材料。她性格内向,为人随和,表面上淡泊宁静,与世无争,可又有谁能洞见她内心里昼夜燃烧着的渴望?她心里真是由衷地羡慕那些寻常人家,羡慕那些琐碎而又温馨无比的寻常生活。

    今天下午下班后,她遇到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一想起来就感到后怕。她骑着自行车回家,于半途上亲眼目睹了一起车祸。是一辆款式豪华的进口私家车,从她身后摇摇晃晃地连连鸣着喇叭开了过来,若不是她躲闪得及时,险些将她撞倒。然后她眼睁睁地看见那车“轰”的一声就撞到了马路牙子上。开车的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士,他从车里刚走下来便一头栽倒在了血泊中,满脸是血呻吟不已。正值一个无人的路口,她的同情心以及所从事的职业使她义不容辞地走上前……那天心将这个男人送到了交通医院。她没有把这个男人送到市中心医院,这里面有她自己的考虑,她不愿意把这件事弄得张扬沸腾。那天心救了这个男人后,连电话姓名地址也没留下,便骑上车子赶快反身回家,她还要赶着回来给一家人做饭呢。此刻回想起来,她已记不得那个男人的相貌,当时他满脸是血的也没看清楚,她不怕血,她在医院里已经见惯了血,所以她很从容镇定,手法也很专业到位。她只记得那个满嘴酒气的男人在她上前扶起他时,启齿对她露出了充满感激的一笑,那笑容发自肺腑,柔软温情,竟有几分难以抵挡的魅力。

    蜘蛛躲进一处废弃的建筑物内,这里是郊外,人烟稀少,只是偶见几个村民走过,也都面相老实,一副打死都不肯去惹是生非的模样,加上此时天已向晚,他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黑色轿车追踪至此,人不知鬼不觉地停下,车内人用一架红外线高倍望远镜,远远地观察着蜘蛛的动向。见蜘蛛疲惫不堪地靠墙根坐了下来,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公安机关日间公布的群众举报电话号码。电话接通之后,他模仿附近村民的口音举报。之后,他再一次换掉手机内的SIM卡。

    此人正是程北可。他依旧是墨镜打扮,唇上留着一抹髭须。

    钟慨正想要回家去看一看,今天是妻子那天心的生日,妻子在电话里喋喋不休,让他务必回家吃晚饭,并满含抱怨地说知道钟慨一定又会同以往一样忘记给她买生日蛋糕,所以这回她已经提前自己给自己定好了一个,就等着他回来分享了。他在电话里已经答应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再说,这一次忙碌下来,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他走下楼,发动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发动起他那辆破摩托车,正跨上身去要走,只听得后边谢虹一边喊着“钟队长”,一边急急忙忙地从楼里追了出来。

    钟慨心里凉了半截,不由得有些恼火,劈头就问:“又有什么破事?”

    谢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报告说:“钟队长,接到群众的举报,说在东郊一处废弃的建筑物内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少年,据目击者在电话中的描述,相貌特征酷似我们正在寻找的蜘蛛。”

    钟慨一凛,命令道:“通知伙计们,事不宜迟,立即出发。”

    警车鸣着警笛一路风驰电掣开向东郊,林晓风握着方向盘,钟慨和大马、大胖儿、谢虹,还有小李子一同坐在车内,紧张地注视着前方,大约半个小时后,那座建筑物已经是遥遥在望了。

    钟慨吩咐道:“关掉警灯和警笛。”

    蜘蛛再一次嗅出了紧张的空气,他站起身来,不放心地四下里望了望,就在这时,他的耳畔隐隐听到了警车声。及至他竖起耳朵再一细听,却又听不见了。四野里暮色沉沉,秋虫低吟,他此时惊魂甫定,岂敢掉以轻心,侧着头又想了想,越发觉得不妥,觉得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蹑手蹑脚地沿着台阶下楼,刚走过一个拐角,一个黑影突然闪在他的面前,他还来不及看清楚是谁,就被对方一个闷棍打翻在地。

    钟慨等人赶到时,发现蜘蛛躺在地下,浑如死去了一般。

    大伙起先疑心有诈,待了一会儿见全无动静,大马端了枪走上去踹了一脚,见蜘蛛仍是一动不动,高声说道:“钟队长,这小子死了!”

    钟慨一听,心里暗自叫苦不迭,没想到自己动作如此迅速,还是被人抢在了前面。他马上命林晓风和大马等人对这座建筑物进行搜索。接着他走到跟前,俯下身去伸手探了探蜘蛛的鼻息,心里禁不住一喜:蜘蛛还没有死,此时还尚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谢虹是警校的实习生,她效仿钟慨的样子,也蹲下身子试了试蜘蛛的鼻息,然后仰起头看着钟慨,不太有把握地说道:“没死,好像还有救。”

    钟慨点了点头。

    谢虹又问:“怎么办?”

    钟慨道:“马上抢救。”

    谢虹干脆地应道:“明白。”

    她说着立即伸手去拉蜘蛛,同时背转身,打算把蜘蛛背上车去。

    钟慨一怔,道:“谢虹,你这是干什么?”

    谢虹回头,嫣然一笑道:“送医院呀。”

    钟慨喝道:“放下。”

    谢虹吓了一跳,她听话地把蜘蛛放下,既委屈又有几分不解道:“钟队长,你凶巴巴的做什么?你就不知道对女孩子温柔一点吗?”

    钟慨厉声道:“就地抢救。”

    谢虹不服气地反驳道:“什么都没有,怎么抢救?”

    钟慨冷冷道:“人工抢救。”

    谢虹诧道:“谁?我?”

    钟慨道:“正是你。有关内容还用我具体教你吗?”

    谢虹一听,脸马上腾地红了起来,她知道钟慨指的是口对口人工呼吸,她虽然在警校学习过,也知道钟慨此时的指令是正确的,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会真的去做这件事,尤其在众人面前,况且是对一个异性,况且还是对一个罪犯。

    这时,林晓风等人都已经陆续搜毕回来,俱一无所获,他们一言不发地从旁围观。

    谢虹一急,眼泪顿时涌了上来,她恨恨地看着钟慨,拒绝执行。

    钟慨催促道:“谢虹,请立即执行。”

    谢虹别过脸去,仍是倔犟地站立着不动。众人从侧面望过去,可以看到她脸上流下一串泪水。

    钟慨再一次催促道:“时间不等人,立即执行。”

    谢虹怨恨不平道:“我就是不去!你为什么不去?你这明摆着是欺负人……”

    钟慨火了,声音陡高八度:“这是命令。”

    林晓风上前解围道:“算了,算了。练兵也不急在这一时,钟队长,还是我来吧。”

    林晓风说着俯下身去,老练地深吸了一口气,就欲去做人工呼吸。

    谢虹这时却忽然转身过来,她猛地过去将林晓风推到一边,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俯下身子嘴对着嘴,对蜘蛛进行人工抢救。

    众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说话不合适,就又没话找话地谈笑起来。

    大胖低声道:“嘿,今儿天上掉馅饼了。正发愁没地儿去找这小子,老天爷就给咱送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大马附和道:“对,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我看,这案子马上就会水落石出了。”

    小李子困惑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在做无名英雄暗中帮助我们捉拿逃犯?”

    说话间,蜘蛛经过谢虹的一番人工呼吸,已经悠悠醒转了过来。

    谢虹用手使劲擦了擦嘴,怒气冲冲地瞪了钟慨一眼,然后站了起来。

    大胖说着走到蜘蛛身边,又狠狠给了他一脚,笑着道:“小子,你就感谢人民警察吧!”

    听大胖这么一说,小李子这才恍然大悟道:“一定是凶手来过了。他想实施杀人灭口,幸亏咱们来得及时,要不然这惟一的线索就又给掐断了。”

    审讯蜘蛛出奇地顺利,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情况毫无保留地向警方和盘托出。这倒不完全是出于对人民警察的感谢,以及想坦白从宽争取从轻发落的心理,而是主要出自于对雇主的仇恨。蜘蛛尤其对那个墨镜深恶痛绝,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话,两次都差一点在他的手底下丧生。

    根据蜘蛛的口头描述,小李子对幕后真凶做了电脑模拟画像,这是小李子的强项。大家都兴奋地等待着结果,想看一看这个轰动一时的案子背后到底隐藏着何等人物。

    画像最终完成了,一共是两幅。一个人的脸部特征是唇上留着髭胡,戴着墨镜,这是个打手;另一个人花白头发,脸上冷峻逼人。小李子把画像各自打印出来一张,兴冲冲地交到钟慨手里。众人争相阅过,都觉得后一张画像有些眼熟,可又一时想不起是谁来了。

    钟慨不动声色地问道:“小李子,你能够确定吗?”

    小李子点头道:“蜘蛛说至少有七八分像,他能回忆起来的只有这么多,当时的照面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瞥。不过他说,如果让他有机会再看到那个人的话,他一定会一眼认出来的。”

    钟慨暗地里去市电视台走了一趟,调来了案发当晚电视播放的录像带。他把蜘蛛秘密传讯过来,当着蜘蛛的面播放,并注意观察其表情。蜘蛛目不转睛地由青川晚间新闻一路看下去,看到田鹏远夫妇在为儿童院剪彩,脸上现出不安,后来又遇刺,更是如坐针毡,直至最后看到市委书记孙毅然为此发表的电视讲话时,他猛地一指电视屏幕,神色坚决肯定,不容置疑地说:

    “对,就是这个人!哼,我说这么心黑手辣呢,原来是个当官的呀。”

    钟慨神情冷峻道:“蜘蛛,你能肯定吗?”

    蜘蛛撇嘴一笑道:“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识他。就算我记不太清他的长相,可我一直忘不了这个又老又嘶哑的声音。怎么,一遇上了当大官的,你们就不秉公执法,就不敢办他了吗?……”

    钟慨一时语塞。

    钟慨觉出此事干系重大,遂立即向唐局长作了汇报。唐局长一面要求钟慨对此事要严加保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同时也秘密向上级有关部门作了反映,这件事很快再次惊动了省委省政府,他们作出批示,一定要慎重对待此案,绝不可放过幕后黑手,不管它涉及了何等人物,但也绝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无论是领导干部还是普通群众。

    此事最终还是不胫而走,在市民们中间所引起的反响不啻于又抛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这又是一场骇人听闻的官场倾轧案,有人愕然,有人兴奋,有人困惑不解,有人得意洋洋事后诸葛说早已猜到果然不出所料。市民们众口一词,同声指责现任市委书记孙毅然的卑劣行径,说平时看上去道貌岸然,原来是如此的心狠手辣。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孙毅然陷入了四面楚歌,工作也难以开展下去了。

    与此同时,市长田鹏远夜里精心照顾妻子欧阳筱竹,白天依然带伤去上班工作,并不曾为此影响日常工作及大闹情绪,在结论没有下来以前,对孙书记仍是一如既往,显示了一个领导干部的优秀品质和高风亮节。

    不久,孙毅然书记向上级机关提出辞职,并主动恳请省里派人下来调查。

    省委省政府鉴于此,考虑到多方面的因素,同意孙毅然同志暂时在家养病。在此期间,由田鹏远同志临时兼任市委书记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