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胡权礼交待,李欣然抽的那支香烟是童百山给他的。这事说起来还有点曲折。李欣然进去后,老大先是不以为然,后来听小四儿说,情况可能不妙,李欣然怕顶不住,老大便让小四儿做掉李欣然。其实真正想除掉李欣然的人是小四儿,早在李欣然进去前,他就动过这念头,只是怕老大怪罪,一直没下手。这一次总算逮着了机会,老大刚一吐口,他便将此事吩咐给童百山。这也是小四儿的过人之处,一则,不用自己出面,就可以除掉心头之恨;另一条,也是最关键的,小四儿想用此招牵住童百山。当时童百山还不知道小四儿就是四哥,只当是老大的意思,不敢违抗。童百山找到他,答应帮他活动副局长,说着拿出那支烟,叮嘱道,只要想法把烟交给成名杰就行。当时他还不放心地问:“成名杰可靠不,他可是秦默的人!”童百山笑了笑:“秦默那榆木疙瘩,他知道个啥。”

  第二天,他来到吴水,按童百山给的号拨通成名杰的新手机,成名杰让他在公路边小吃摊等,见了面,两人没多说话,他装作给成名杰敬烟,将那支烟递过去。成名杰没点,夹在耳朵上,装作有急事先走了。后来便发生李欣然中毒的事。

  李欣然没死成,老大对童百山耿耿于怀。后来局势有点控制不住,老大才让小四儿显出庐山真面目,再次来到三河,一定要除掉范大杆子,还有李家父子。

  胡权礼将小四儿如何支使手下放火,意图烧死李欣然的犯罪事实全部供出。至于李华伟怎么死的,胡权礼说不出来,但他肯定地说,一定是成名杰干的,当时童百山让四哥逼得紧,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他通过吴水公安局副局长,很快将李华伟关押的情况打听清楚,将消息提供给了成名杰。成名杰因为差点丧身火海,一开始愤愤的,很不情愿,后来童百山亲自找他,他才答应做。

  胡权礼还交待出一个重要情节,红磨坊歌厅扑空的那个晚上,他在童百山那儿见到过向副检察长,当时向副检察长很尴尬,说是有件私事找童总。胡权礼怀疑向副检察长跟童百山早有勾结,成名杰一定是向副检察长利诱的。向副检察长有个情妇,就在童百山的集团总部,是他老婆有次无意中说的。

  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李舂江愈发感到警力的不足,眼下顾了这头就得放弃另一头,老曾被范大杆子牵着,老陈得对付潘才章和王副,剩下李钰—人东奔西波,根本应对不过来。其他人眼下又不敢用,这给侦破工作带来很大阻力,检察院这边又是如此,连成名杰都让他们腐蚀了过去,可见情况有多糟。

  马其鸣也深深感到局势的艰难,一方面他要应对三河高层,要顶住巨大的高层压力,同时又要亲自指挥战斗,没有他这张牌,李春江行动起来几乎是举步维艰,有时竟连警员都调动不了。这时要是对方反扑,后果可想而知。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彻底洗牌之前,只能这么以一当十地干。他和李春江再三权衡,还是决定将范大杆子放在最后,先把公安内部彻底肃清,争取到主动权,再查毒品案也来得及。

  考虑再三,决计将老曾抽过来,跟李钰一道,集中兵力对胡权礼交待的线索展开调查。

  这夜,范大杆子被秘密转往吴水,负责看管他的,就是上次差点让李华伟事件牵进去的白礼和陈浩。

  工夫不负有心人,童三铁终于招了。

  这个老狐狸,昨天还张狂得跟乌鸦一样,对住李钰哇哇乱喊,没想今儿上午,他就成泄了气的皮球,瘫地上不动弹了。

  昨天下午,周翠花经不住王雪的耐心劝说,加上康队他们又把李三慢带来,跟周翠花见了面。李三慢当着王雪和康队的面,跟老婆说了自己几次险遭毒手的经过,他劝周翠花:“玉儿他妈,你就说了吧,再瞒下去,这伙狗日的保不准连你也不放过。要不是康队,你早就见不着我了……”说着,李三慢呜咽起来。周翠花先是使劲摇头,一口一个玉儿。玉儿就是他们在省城上学的儿子,周翠花怕一旦开口,玉儿就会没命。康队见状说:“我们已向省城公安发出求援,玉儿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周翠花半信半疑,捂着嘴使劲哭。王雪厉声道:“周翠花,你要是再不交待,你儿子我们不管了,看你是要童三铁还是要儿子。”周翠花哇一声,她最怕陪童三铁睡觉的事让男人知道。没想李三慢说:“玉儿他妈,我不怪你,说吧,全说出来,这脏钱我们不挣了,我们回南平老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去。”

  周翠花终究受不住这份心灵的煎熬,将自己如何被童三铁连利诱带威逼哄到床上的事招了出来。周翠花做了童三铁姘头后,外表上是给工地做饭,其实是帮童三铁在工地物色对象。她利用女人容易接近男人的优势,专门跟那些来自贫困地区的单身男人套近乎,男人们看她心肠好,人又热情,问寒嘘暖的,就跟她掏了心窝子。周翠花瞅准目标,就试探着问:“有个更能挣钱的活儿,干不干?”有些男人一听就摇头走了,吓得连工钱都不敢要,也有被钱逼得走投无路的,答应为童三铁干。

  经周翠花介绍来的就有五个人,眼下一个在三河,一个在吴水,另三个,周翠花也不知去向。周翠花只管将人带给童三铁,只要跟童三铁一搭上线,她就不能过问了。周翠花说童三铁有个本本,详细记载着这些人的去向,还有每月发给他们的工资等,本子藏在童三铁木床的夹层里。

  当夜搜来本子一看,果真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罪证。本子上有名有姓的就达二十四个人,这些人并不都去了监牢,更多的,让童三铁介绍给了范大杆子,兴许那些骑自行车收羊皮的,正是这些人。

  铁的事实面前,童三铁还想抵赖,他似乎早就料到周翠花要出卖他,破口大骂道:“婊子,喂不肥的婊子,等老子出去,看怎么收拾她。”收拾两个字还没出口,扑通滚进一个人来。童三铁一看,竟是小六子。小六子进门就哭喊:“三叔,说了吧,再不说,我们会没命的。”

  “小六子,你咋来了,起来!”

  小六子不敢起。

  “说了吧,三叔,我全说了,他们,他们要杀我啊——”小六子的哭嚎响起来。

  “小六子,你放的啥屁,谁要杀你,你说了啥?”童三铁一阵紧张,脸色陡地变暗。

  “是童百山,他派人杀我,三叔,他不放过我们啊——”

  小六子接着说,他是童三铁的亲侄,比童百山还亲,一直在童三铁手下跑腿。童三铁腿脚不方便,很多事儿都是他跑来跑去做的。童三铁落网那夜,他本来要去料场,走到半路上忽然忘了没把碟片拿上(童三铁有看黄色影碟的爱好,这点他不避侄子,常常是侄子看完推荐给他,半夜时分他搂着电视机享受),小六子回去拿了碟,又到夜市上给童三铁买了猪蹄子,才往料场走。其实这阵童三铁已经关进去了。小六子边走边想:今晚三叔不知拿啥好东西赏我呢?每次租了碟,童三铁总要赏给他小礼物。有时是一包好烟,有时是喝剩的半瓶酒,有一次,童三铁竟赏给他一个照相机。刚到料场门口,小六子就发现味儿不对,料场黑压压的,寂静无声,周围的空气也好像有点紧,小六子咳嗽一声,四下看了看,正要开口喊门,就见两个黑影嗖地从料场边的树影下跳出来,借着月光,小六子认出是童百山手下两个打手,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搭话,两人风一般扑过来,一把扭住他脖子,一块胶带粘住了他的嘴。当夜,小六子被带到一栋库房里,跟他一同关进去的,还有一个叫崔五的保管。这人小六子熟,说是保管,其实也是干这行的,主要任务是替童百山看好两间库房,据说里面藏着童百山很多值钱的东西。童百山不把东西藏办公楼里,而是藏在小料场两间不起眼的库房里。几个打手将他们呵斥了一顿,又去忙别的事了,说天亮前一并装车。一听装车两个字,小六子跟崔五怕了。装车是童百山的专用语,就是灭口。将人装进木箱,丢进材料车,拉到僻背地方一埋了事。以前他们就干过,将无意中看到童百山逼独狼弟弟乌鸦跳楼那一幕的小民工装进木箱,还是小六子帮着抬上车的,听说埋到了拉石子的大河滩里。

  半夜时分,小六子跟崔五挣开身上的绳子,从里面撬开库房窗户,逃了出来。刚跑到公路边,追踪的人就到了,小六子跟崔五分头逃,结果崔五给抓了回去,小六子侥幸躲过一劫。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找警察保险。

  “我不信,你骗人!”童三铁吼起来。

  “三叔,你是我亲叔,我能骗你吗?”小六子急得要哭,“他们,他们早就有除你的心啊,半月前,他们就让我在料场的电锯上做手脚,我下不了手,他们还打了我啊——”

  “真的?”

  “三叔——”

  “童百山,你们狼日的,嫌老子老了,没用了,你的心比狼还狠啊——”童三铁大放悲声,真后悔自己丢了工作,老黄忠一样忠心耿耿帮他打天下,没想临完却落个如此下场。

  “好吧……我说,我全说。”

  童三铁和盘供出了控制南平民工,为童百山一伙卖命的犯罪事实。

  “这消息太振奋人心了!童三铁一交待,便有足够的理由对童百山采取措施。”李春江兴奋地拍着李钰的肩,“不错呀,立大功了。”李钰说:“多亏了我叔出招,才让这老狐狸开口。”

  原来,小六子说的前一半是真,至于童百山让他害童三铁,全是李钰教的,童三铁当时情绪激动,根本没法分辨,真以为童百山要除他。

  老狐狸也有上当的时候。

  就在李春江和李钰兴奋地往3112房间赶的途中,突然接到康队电话,说潘才章中了毒,正在医院抢救。

  潘才章是中午两点多出现异常的,当时康队出去办事,留守的只有南平的老张。这些日子,因为全力搜捕成名杰,三河这边的警力显得十分紧张,看守潘才章的任务就落在了南平的康队和老张身上。老张正在翻看资料,就听躺在床上睡大觉的潘才章喊肚子痛,老张以为他又耍花样,警告他少装蒜。没想潘才章双手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老张看他不像是装,过去摸了把他的头,好热,转眼工夫,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滚下来,脸色惨白一片。老张马上给康队打电话,等康队驱车赶来时,潘才章已抽搐成一团,白沫不断从嘴里喷出来。康队一看,便知是食物中毒,连忙将他送往医院。

  李春江跟李钰赶到医院,潘才章刚刚灌完肠,医生说再晚一步怕就没命了。李春江马上问:“到底中的什么毒?”医生说:“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患者呕吐物里有砷化物成分,很可能是砒霜中毒。”

  “砒霜?”几个人都感到不可思议。潘才章在乡巴佬的饭菜都是经过严格检验的,再说,做饭的刘嫂绝对可以信任,怎么会有砒霜?

  “先救人,回头再查。”李春江说着便进了病房。病房里一片忙乱,医生在给潘才章做心脏起搏,护士忙着插液体。过了一会儿,潘才章睁开了眼,一看自己躺在医院,张嘴问:“我还活着啊?”李春江正要说什么,潘才章猛地抽了两抽,眼珠子翻了几下,突然不动了。“医生,医生——”李春江紧张地喊起来。正在施救的医生也是一片惊,潘才章已经脱离了危险,怎么会突然窒息?不好!就见医生一把拔了输液器,惊愕地瞪住护士:“你给他输的什么液体?”还没等护士回答,医生跟着又喊,“快送手术室,他二次中毒!”

  这句话让病房里所有人都惊住了,等大家都反应过来,医院已陷入更大的混乱中。

  是液体出了问题!一定是有人趁乱换了液体!李春江迅速命令封锁住院部大楼,只许进不许出。楼上楼下搜索一番,没发现可疑人物,半个小时后,有位病患家属说潘才章送进病房时,他看到有个穿白大褂的大夫动过配药柜,好像拿了瓶液体,匆匆下了楼。

  “什么特征?”

  “那人细高个儿,戴副眼镜。”

  问护士,急救科根本没有这么一位大夫。老张后悔得一拍腿,说都怪太慌乱了,咋就没想到他们会跟到医院来呢。

  直到子夜零时,潘才章才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不过他的身体还很虚需要做短期的恢复治疗。

  幸好人没死。李春江松下一口气,接下来,开始调查乡巴佬。据刘嫂说中午饭是她做的,也是她端上楼的,吃饭时间大约是一点钟,饭菜做好后她还尝过,不会有问题。“会不会是别人趁你不注意?”李钰问。“兰兰?是兰兰?”刘嫂惊得直拍自己的脑门盖,“我咋把她给粗心了。”

  兰兰是刘嫂前阵子雇的帮工,乡下姑娘,人很老实。饭菜做好后,刘嫂离开过厨房,是去问老张啥时让潘才章吃饭,就几分钟的功夫。

  “兰兰人呢?”

  “她回乡下了,中午我往上送饭时走的,说是她爹病了,非要今儿个回去。”

  “一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