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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玉英醒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李春江赶到医院,李钰正指挥着护工和两个警员重新布置房间,病房里摆了十几盆鲜花,上面有送花者最真诚的祝福。看到李春江,刘玉英目光复杂地一动。要说,李春江跟刘玉英是打过交道的,当初调查李欣然,李春江找过刘玉英,就小四儿跟李欣然的关系问过她。没想刘玉英矢口否认,说她根本不知道小四儿是谁,再说了,她不想跟任何人谈李欣然。当时的刘玉英很痛苦,加上又知道李春江跟郑源是好朋友,越发对李春江有了戒备。这事儿李春江没跟任何人提,他相信,刘玉英心里有个死结,打开这个结,必须靠她自己。

  李春江对刘玉英的康复表示衷心的祝福,刘玉英想说什么,嘴唇蠕动半天却没说出来。在她醒来的短短两个小时,护工和医护人员告诉她许多,她知道,如果没有李春江他们,这阵她已在另一个世界陪着死也不想见到的周传海了。

  李春江将消息告诉郑源,郑源在电话那边也是很高兴,不过他提醒李春江,少打扰她,有什么事等她彻底恢复好再谈。李春江笑笑,放心,我会当好护花使者的。

  去,还花哩,少寒碜。郑源警告李春江,少拿这事穷开心,有机会,他会告诉真相的。

  李春江忙说不是那个意思。

  李春江跟李钰重新交待了下工作,而后走出医院,径直朝吴水县黄花镇赶去。

  昨天晚上,负责在黄花镇审讯朱三强的警员报告,说意外抓到了一个叫骆驼的家伙,这人以前在吴水卖过白粉,事发后跑了,外面混不下去,又跑来找朱三强,没想撞到了枪口上。

  李春江赶到时,对骆驼的审讯刚刚结束。据骆驼初步交待,他跟朱三强都是范大杆子的人,但他们都没见过范大杆子,是一个叫老鼠的人拉他们入的伙,老鼠是他们的头。问老鼠的下落,骆驼说他也好久没见了,自打上次出了事,道上的人都不跟他联系,他也怕被道上灭掉,所以躲在一个叫阿拉右旗的地方,替人背煤,可他实在受不了那份苦,才悄悄跑来,看能不能在附近找个活下去的办法。

  那他认不认识小四儿?李春江问。

  据骆驼交待,小四儿这名他听过,但人一次也没见过。他还说,小四儿并不知道朱三强跟了老鼠,要是知道了,会下狠手的,小四儿最恨手下背着他做事。

  听完警员的汇报,李春江心里一片疑惑。这么说,朱三强卖毒品小四儿并不清楚?

  是。朱三强交待,这活他是偷着做的,起先是帮红红她们弄一点,后来几个跟红红有染的男人出高价让他弄,他便忍不住伸手做了。不过他们瞒得很紧,小四儿居然没闻出气味。

  难道说,小四儿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李春江越发困惑,随着调查的深入,线索不是越来越清晰,而是越来越复杂。这个他们到底指谁,李春江自己也说不准,但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在三河,一定有几股势力混存,他们各自为阵,有时互相利用,互相穿插,但更多时却独立为营。现在基本可以判定的是,潘才章一伙跟范大杆子没关联,如果小四儿也跟范大杆子没关联,那么至少有三股势力需要面对。三股啊,怪不得马其鸣一再提醒他和秦默,绝不要让到手的这些线索给搅混了,一定要分清水是水,泥是泥。

  接着再审,骆驼交待出一个很重要的情节,说他临潜逃那天,看见老鼠跟李华伟在一起,好像请公安局的强哥吃饭。他说老鼠跟李华伟关系很不一般,老鼠的妹妹就在李华伟的公司当公关。

  这是一个重要线索,李春江马上在电话里跟秦默商量,要求调老曾过来,突击审讯李华伟。秦默表示同意,不过从语气里,李春江还是感受到秦默那份不愿表露的痛苦。

  说到底,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出事。

  华欣公司董事长李华伟被秘密转移到一个地方,等他再次坐到强光灯下时,发现审他的人不像了,这个可恶的曾老黑他认识,这是被道上的弟兄们发誓要大卸八块甚至十六块的混帐魔头。

  李华伟暗自紧了一口气。

  抬起头来!老曾喝了一声。

  奇怪,李华伟居然听话了,一改往日的威风样,乖乖抬起了头。

  还是不想说,是不?老曾问。

  想让我说什么?李华伟强压住心慌,口气俨然像是在反审老曾。

  还想装是不,还想挺是不?好,我让你装!老曾说完,命令手下的警员把强光灯往底拉。李华伟高叫起来,你这是刑讯逼供,我要告你!

  告我,怕你小子永远也没这机会了。老曾突然露出一股匪气,烤,我看你小子有多硬!

  强光灯巨大的光束烤在李华伟脸上,坐惯了空调房的李华伟哪受得了这个,只见豆大的汗珠很快从他脸上,额上往下冒,不大功夫,他就像是要虚脱过去。

  姓曾的,你……你……

  老曾嘿嘿笑笑,点上烟,悠然地抽。两个警员有点怕,不安地拿眼神望他,老曾一怒脸,望啥望,再往下拉,不说话直接往他脸上放。

  两个警员刚要往下拉,李华伟挺不住了,我说……我说……

  人总是有软处的,就看你以什么方式制他。

  几乎同时,另一组干警也在突击审讯。叫芳芳的一看警察撞开门,就知道全完了,躲不过去了。自从李欣然被带走,老鼠的妹妹芳芳整天就在恶梦中,她不敢逃,也没处可逃,哥哥老鼠杳无影踪,死活不得而知,她一个女孩,往哪逃?只能躲在家里,乞求老天爷饶过她,或者,李家父子能平安出来,再供她过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想不到,警察还是找上门来,一刻间,芳芳的世界就垮了。

  女人跟女人不同,有些女人外表柔弱,内骨子里却是钢,是铁,是百折不悔的精神。芳芳这样的女人,内骨子其实比外表还柔嫩,还弱不禁风,要不,她也走不到今天。

  还没等怎么细问,芳芳就稀里哗啦全给交待了出来。

  芳芳是让哥哥亲手送给李华伟的。按哥哥老鼠的说法,只有跟上李华伟这号人,才能过上好日子。当时芳芳高中刚毕业,闲在家里无聊,像她这种家庭背景,父亲是下岗工人,母亲在大街上卖油条,想找工作比登天还难。芳芳又不愿风里雨里的跟着父亲去挣那份辛苦钱,索性听了哥哥的话,去给李华伟当公关。这一当,芳芳才发现,公关其实跟婊子差不多,只不过陪的男人相对固定一点。不过芳芳乐意,再怎么说,她也是在高级宾馆或豪华歌房里陪的,而且总有花不完的小费。对一个出身在社会底层的女孩来说,你还真指望有人把你当金枝玉叶捧着?

  芳芳最初陪的只是李华伟一人,那时候她还有过梦想,傻兮兮地想着能给李华伟做个二奶啥的,名声也好听点。后来,后来……算了,说出来丢死人。反正就那么回事,李华伟把她当成了高级马桶,哪个当官的或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看上了,就让他上一下,李华伟说,这叫资源共享。

  共享个头!芳芳有时也骂一声,是那些家伙不拿她当人的时候,不过更多时,她是听话的,乖的,温顺的。因为除了金钱,李华伟还送给她一样东西,暴力。

  芳芳怕暴力。

  据芳芳交待,李家父子跟黑道很多人有来往,这是她陪客人时悄悄记下的。范大杆子是李华伟的常客,睡过她,每次都带给她跳楼或吞下毒鼠强的强烈愿望。范大杆子每次来时身份都不一样,忽儿是军官,忽儿是司机,忽儿又是羊皮贩子,但到了床上,他的狠毒是一样的。

  芳芳说,范大杆子一定跟李家父子有交易,具体啥交易,她就不知道了。

  小四儿芳芳也见过,是在李欣然家里。有次李欣然叫她,她去了,事到中间有人敲门,李欣然吓得将她藏在衣柜里,差点没将她憋死。后来她偷偷溜出来,隔着卧室门,偷听到李欣然跟小四儿的谈话,小四儿让李欣然想办法将一个叫罗七的人弄出来。

  ……

  畜牲!真是禽兽不如!李春江已让愤怒填满了整个胸膛,拳头用劲砸在桌子上。父子俩轮换着糟蹋一个女人,世上有比这更无耻更没人性的么?

  将李华伟的供述和芳芳交待的情况对照起来,李春江初步得出判断,华欣商贸公司很可能是范大杆子吴水的大本营,甚至毒品加工基地也说不准。但随后对华欣商贸公司的搜查却让李春江失望。华欣公司并没查到任何有关毒品交易的证据,它所有的商业往来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家公司主要从事农用三轮车的销售和农副产品交易,帐目齐全,就连会计事务所的专家看了也挑不出刺,而且它的纳税一直位居同类企业之首,是吴水民营企业的纳税典型。对所有的库房进行搜查后,也没找到李春江怀疑的东西,李春江一时有些气馁,是不是判断又出了错?

  马其鸣倒是很乐观,他说,你别愁眉苦脸的,应该庆贺才对,我们总算揪住了李欣然这只老狐狸的尾巴,接下来,可以名正言顺收拾他。

  很快,关于罗七的调查也有了消息。罗七本名罗得旺,曾是省医药公司驻三河销售代表,三年前罗七到吴水收帐,夜里在红码头歌舞厅唱歌,跟吴水几个小混混为争小姐发生口角,双方打了起来,酒后失态的罗七顺手操起啤酒瓶,将一姓曹的地痞打成深度脑昏迷,差点死掉。后来经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但人成了傻子。罗七当夜便被带到公安局。半年后吴水检察院要以重伤害罪起诉罗七,不知怎么最后又以防卫过当免予起诉,只罚了三万块钱。

  马上找当事人核查,一定要从这案子打开缺口,找到李欣然跟小四儿合谋犯罪的证据。马其鸣命令道。

  一张网很快向李家父子撒开,马其鸣跟李春江都有些激动,独独秦默,心里是那么的苦涩。

  这天,秦默年近八旬的丈母娘又来看他。老人已老得不成样子了,只是腿脚还听使唤。自打妻子横遭车祸,老人便很少来找他,去年也是迫不得已,才求到他门上。老人有两个儿子,李欣然是老大,小儿子现在还在乡下,跟老人同住。她是前两天才听说老大又出事的,这次还有孙子,小儿子一直瞒着她,不敢说。老人唏嘘了一阵,抹把泪,哽咽着说,这是命,我的命,尿一把屎一把把他拉大,没享他一天福,临到头了,还是扯不完的心。

  这一次,老人没再求秦默什么,秦默真是怕她再张口,可老人要回去时,他心里却又酸酸的,老人什么也不求,反而让他更不安。

  秦默要派车送老人,老人执意不肯,说她腿脚还行,挤班车也就半天工夫,不添麻烦了。说着,老泪已从干涸的眼睛里纵横出来。

  秦默扭转身子,硬撑着没让泪流出来。望着班车一摇三晃地离开三河,秦默忽然想,人生儿子做什么,难道就为了扯不完的心?

  就在马其鸣和李春江暗暗兴奋的当儿,沙漠里传来不幸的消息,叫杨四的男人死了!

  尸体是一个羊倌发现的,大约离沙漠农场六十里地的地方,有个叫沙湾的村子,那口井就是沙湾人以前用过的,干了有好几年。羊倌赶着羊回村,一阵沙尘刮来,两只羊不见了,羊倌叫来儿子,把他吊了进去,果然找见了两只羊,不过,羊倌也吓坏了,他踩着了尸体。

  尸体已经腐烂,据法医判断,叫杨四的死了大约有二十天,也就是范大杆子落网一周左右。可这时间按说杨四早已离开沙漠,从他失踪那天算,也有十多天时间,他怎么还在沙漠里?

  从尸体已无法判断死者是否遭受侵害或袭击,是他杀还是失足掉进枯井一时还得不出结论,衣物里也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除了可怜巴巴的一卷碎钱,再就是一包廉价香烟。不过他的衣袋是撕烂的,这一点引起李春江的注意。

  为了尽快查明杨四的死因,警员们兵分几路,在沿途一带展开调查,看那些日子有没有人跟杨四接触过。再者,就是查清这一带有没有人认识杨四。

  凭直觉,李春江断定叫杨四的是遭了暗算,拿他在沙漠里放羊的经验,不可能失足落入枯井。一个在沙漠里放了四年羊的羊倌,哪儿有个坑坑洼洼,都应该辩得清清楚楚,何况那么大一口井。其次,死亡时间也令人生疑。范大杆子一落网,不少神经都被牵动起来,这个时候不能不说没有杀人灭口的可能。

  想到这儿,李春江忽然意识到什么,马上叫来老曾,要他迅速安排力量,最好是窝底,贴身跟着李三慢,以防不测。

  紧接着,他又叫来王雪,将事态的复杂性再次强调一遍,要求王雪一定要保护好周翠花,并尽快拿到铁的证据。

  杨四的死亡让李春江陷入巨大的不安,如果真是杀人灭口,证明对方行动远比他们快,而且手段十分残忍。面对如此复杂的形势,他渴望能说服马其鸣,尽快将斗争公开化,明朗化,团结一切积极力量,跟暗藏的几股势力做斗争。再这么保守下去,怕有更多的生命处在危险之中。

  没想马其鸣坚决反对。这天的马其鸣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冷不丁冲李春江说,难道你没嗅出什么吗?李春江被他这话问愣了,一时有些结舌。马其鸣接着又说,春江,你我得做好长期暗中斗争的准备啊。

  李春江突然意识到一种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