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登科,有你的信。”

    清晨,高登科急匆匆走进办公大楼时,传达室老周边喊边递给高登科一封信。

    信是从老家六里桥寄来的,父亲的回信。

    几天前,高登科觉得基本上安顿好了,就给家里写了封信。信的大意是先给两老报个平安,并且非常非常想念他们,然后告诉他们自己已分配到省招生办工作,从今以后就可以拿工资了,每个月可以寄钱回去,终于能够尽一点儿子的孝心了????如此云云。

    父亲没读几天书,识字不多。信不仅错别字连篇,而且字写得歪歪斜斜,就像自己小时候从门前沟里挖回来的蚯蚓,被鸡鸭啄得爬满一地。信纸是从旧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质发黄,但无比温馨。父亲回信的大意是,他们很好,一切都好,用不着担心,他们因儿子的出息而骄傲。不过,他们有个疑问:招生办是个搞什么的地方?要不然他们如何向村里人讲呢?最后才是最关键的地方,父亲着重交代:千万不能忘本。

    中午休息时,高登科赶紧给父亲回信。他想了很久,一时不知道如何向父亲解释招生办的工作性质,太深奥了,父亲不懂;太浅显了,又说不清楚。后来,他突然想起自己高考时陆青云曾去过他家,父亲和他接触过,于是,他在信中这样写到:我现在的单位和我同学陆青云父亲的单位一样,就是曾??把我高考的考分搞错了,后来又改过来的地方。

    写完之后,连自己都笑了,这个比方父亲一定能够懂的。

    高登科从食堂吃完晚饭回来,还在想父亲来信的事,其实不用父亲提醒,他也不可能忘本的。高登科依然清楚地记得四年前乡亲们为他送行的那个早晨,鞭炮声中,他们一直把他送到乡政府门口的停车坪,把他送上车。就在大篷车发动开走时,父亲塞给他一个用红布裹成的小包包,反复叮嘱他一句话:“科伢子,争气!”高登科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除了使劲点头和挥手再见,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红布包里面裹着钱,钱是乡亲们送来的。高登科是陆十万村的骄傲,乡亲们都知道他家的家境,出一个名牌大学生不容易啊,于是自发地前来送行。

    红布包里除了钱之外,还有一张红纸,红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和数字:高贵财50元,铁公鸡20元,于木匠80元,勇猛子30元????字写得东倒西歪,但看得出来,父亲很用心,是一笔一??写上去的。

    说实话,就是这张一直珍藏在箱底的红纸,成了高登科发愤图强的动力的同时,也给了他很大的无形的压力——它像一把沉重的十字架压在他的胸口,时刻提醒他:千万不能忘本。

    “登科,登科。”

    高登科回到家不久,就听见陆青云在外面把门擂得“砰砰”直响。

    “青云,出差回来了?”高登科打开门问道。

    陆青云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阴沉着脸进来,把包顺手一放,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陆青云几天前还打电话过来说,出差去北京了,这让高登科好生一顿羡慕,大公司毕竟是大公司啊,才进去几天呀就天南海北飞来飞去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郁闷死了,我失业了!”

    陆青云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晃了晃想递给高登科,见高登科摆手,忙叼在自己嘴上,“咝”的一声点燃了。

    “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就失业了?”高登科忙关心地问道。

    高登科知道,陆青云过去从来不抽烟,就在被学校开除后的那些最难过的日子里也没抽过,现在居然抽了,他肯定郁闷得要死才这样的。

    陆青云叹口气说:“唉,一言难尽。”

    高登科问:“怎么回事?”

    陆青云说:“宏大里面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我竞争不过人家,公司自然不要我了。”

    高登科说:“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才进去多久啊????”

    陆青云自我解嘲说:“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怪社会。”

    高登科忙安慰陆青云,说:“青云,挫折只是暂时的,凭你的能力想找份工作还不是易如反掌。”

    陆青云说:“那可说不准啊,今天我就不回去了,回去难受,我想在你这里住两天,休息休息,你看行不?”

    高登科说:“怎么不行呢?你是我兄弟,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不是问题。”

    这,这完全是高登科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