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我和范平一起去看望张局长,来到他家后,见到了张局长的儿子和女朋友。张局长的儿子我已认识,他儿子的女朋友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五彩缤纷的内衣,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不久,头发乱糟糟的。此外,在张局长的病榻前,还有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房间里的暖气很热,屋里温暖如春,我注意到,中年妇女穿着鹅黄色的薄羊毛衫,像在自家似的光着脚穿拖鞋。

    张局长抬抬手向我们打了招呼,中年妇女倒了几片药给他。他的儿子向我们介绍中年妇女是他女朋友的母亲,因为他要照顾生意,没时间照顾父亲,只好把已退休在家的未来岳母找来了。他特意强调,他的未来岳母退休前是个医生。

    我和范平没有久坐,我把他该签阅的文件放下了,说等过几天送新文件时再来拿,喝过水后我们就出来了。中年妇女送我们出来,经过张局长夫人的遗像前,我们低头静默了片刻,中年妇女在一旁矜持地等待着我们,给我的感觉怪怪的。

    张局长病了一个月才上班。本来他还想再休息一些日子,由我们来回给他送文件,全局工作在他的遥控之下运转正常,而在家里办公的自由度要远远胜于办公室,何况身边还有一位半老徐娘伺候着。因为教育部要在上海召开一个座谈会,要求单位一把手参加,他想去,所以才算上班了。

    我打电话问他想乘坐哪个航班,他让我稍等片刻,然后告诉我,坐下午的航班。我刚要放下电话,又听他说道:“订两张票,另一张票的名字写丁亚兰,丁香的丁,亚洲的亚,兰花的兰。”

    “我记下了,她是……”我盯着“丁亚兰”这三个字想,在我的印象里,全局没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

    “她是我的保健医。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外出需要有人照顾。”张局长解除了我的迷惑。

    “我明白了。”我放下电话,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丁亚兰无疑就是他儿子女朋友的母亲,他们肯定已经同居了,现在又要借公家的名义去度蜜月。他的夫人去世才一个月,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就开始了新生活,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他找的借口冠冕堂皇,身体不好需要保健医,他又不是什么大干部,外出还要带保健医。不管多么冠冕堂皇,只要有了借口,就有了公款消费的理由,他可以携着准夫人陶醉在江南美景中了。

    教育部的会期是五天,而张局长去了二十五天。他把一大堆票据交给了我,局领导需要报销的票据都是由综合处负责办理的,我签上字后,再报张局长签字就可以报销了。我让手下人将票据整理出来,一看吓一跳,张局长和丁亚兰这一趟去了上海、无锡、杭州、苏州,交通费、住宿费、各种门票费加起来共一万五千多块钱。在应该是我签字的地方我犹豫了,把单据锁进了抽屉。我签字我就要负责任,不仅对张局长负责,更要对单位负责,张局长这已经是在挥霍公款了,我签上字后就等于说我赞同至少是默认了他这种行为。遇此难题,我必须要请教我的高参老婆杨倩。

    “老宋同志,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把这支笔看得太重了。”杨倩听我讲完后,马上批评道。

    “按综合处处长的工作职责规定,我必须要履行监督职责,签字就是我履行职责的结果。如果随随便便放过去,就是我的失职。”

    “你算老几?你不过是个摆设,从你这里过是在形式上走个过场。你以为真要你把关,给那些局长把关,可能吗?你记住,在同一个单位,下级不可能管上级,无论文件如何规定,在上级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这是不会改变的。你想,你的手下来管你,你舒服吗?你会听吗?你能没有想法吗?”

    “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游戏规则不仅是人定的,也是人玩儿的。”

    “老公,你要这么想就对了。你不按照别人希望的样子去玩儿,人家就不跟你玩儿了,你就该下课了,而等待接替你的人多的是。在政府机关工作,另类永远是孤独的,找不到知音。”

    按照杨倩的话,第二天我就签字了。张局长打电话叫我过去一趟,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块丝巾,递给我说:“送给你夫人的,小兰亲自挑的。”

    “谢谢您。”我接过丝巾机械地说。“小兰”,叫得多亲切,瞧他满脸红光的样子,早已找不到老妻病逝留下的悲痛痕迹。

    “小宋,你干得不错,我一直认为你是个人才,要不是组织部门的强行安排,上次本来要提你的。”张局长像吃错了药似的向我泄露了重大秘密。

    “我会再努力的。”我受宠若惊地说。

    “是要努力,古人不是说吗,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的经历不就是很好的说明吗?”张局长站起来,在我面前踱起了步子。“年轻人嘛,特别是担任了一定职务的年轻人,要跟领导一条心,这样领导才会喜欢,在关键时刻才会想到你,你说是不是?”

    “是,您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