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着施才来到录像室,里面已经坐满了学生。一台二十九寸的电视摆在讲台上,施才安排我们坐下后,对学生们讲道:“今天的名著名片欣赏课,我们来观看根据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改编的电影。要求是:第一,写下故事情节;第二,写出观后感。明天上午交作业,下午开讨论会,每个同学都要发言。”

    《老人与海》?我的感觉很奇怪。施才让海明威与大山里的孩子们近距离接触,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教室里很静,只有影片里的声音。海明威和他的大海离这里并不遥远。孩子们被影片吸引住了,好像一片翠绿的小苗正在沐浴春雨。他们并不是看不懂,人类某些共性的东西完全可以跨越地域、种族、年龄、知识结构等篱笆,在人们的心灵深处引起共鸣。施才为了欢迎我的到来,晚上在学校操场上举办了一个篝火晚会。住校的八十多个学生参加了晚会。晚会的台子就是操场的主席台,在主席台下燃起了两堆篝火,篝火上烤着两只山羊。当香气四处弥漫时,晚会开始了。这是我参加过的一个最具震撼力的晚会,我完全没料到山里的孩子竟然表演了那么多令我吃惊不已的节目。

    女生舞蹈《采蘑菇的小姑娘》,由六个女孩子上来表演。动作有些笨拙,但她们的表情却是那么开朗;男生小合唱《游击队员之歌》,四个小伙子落落大方地站在台上,配合默契地唱出了他们的风采;女生小合唱《雪绒花》,二十个女生竟然用英语演唱,发音准确,声情并茂;小提琴独奏《梁山伯与祝英台》,一个山里娃居然潇洒地拉完了全曲;话剧《雷雨》片段,八个孩子演得有板有眼……

    我的眼睛湿润了,如果这些节目是城里的孩子演的,我丝毫不觉得奇怪,在满处是文化的大环境中熏也能熏出个一二三来。这是在与城市文明相差不知多少年的大山里,孩子们能表演节目,先不说表演水平,就说走上舞台,已经是太不容易了,他们要冲破多少禁锢才能把青春的光彩展示出来。

    “一年多以前,他们还什么都不会。”施才用刀子拉下一块肉,递给我说。

    “你们为什么想到来这里办教育?”我问。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曾来过这里,被这里的风景迷住了。”文烁回忆道。她是个娇小美丽的女人,青春的光彩还在她的额头上闪动。“当时我想,要是能在这里生活该多好。”

    “所以你们毕业后就跑到这里来了?”我问。

    “没那么简单。”施才说,“毕业时,我们认真讨论过将来的工作问题。服从分配,肯定是留在市里的机关或学校;自己找出路,文烁的姑姑在英国,早就向我们发出了邀请;考研究生,我是没多大问题,文烁就没机会了,因为艺术系不招研究生。我们想干点自己想干的事,也算是磨练自己吧,就想到了这里。和学校谈,和市教育局谈,和县教育局谈,所有的人都劝我们认真考虑,这不是儿戏。他们越这么说,我们越坚定,就跑到乡里来了。乡领导又向上级请示,最后得到同意,把曹子营中学交给我们来试办三年,三年以后如果我们想离开这里,市教育局可以重新给我们安排工作。”

    “我们已经来了两年了,再过一年,我们肯定会离开这里。”文烁说。

    “为什么呢?你们不是干得很有成绩吗?”

    “成绩当然是有目共睹的。”施才介绍说,“去年的初三毕业班,有八名同学考上了市里的中专学校,十三名同学考上了技校,还有六个同学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这是这所学校从来没有过的。今年的初三毕业班,如果学生们愿意,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能从这里考走,开始他们完全不同的人生历程。”

    “你们干得这么有成绩,为什么还要走呢?”我追问道。理想正在变为现实,没有理由不继续干下去。

    “我们是带着理想来的,是想用教育来改变山里孩子的命运。”文烁说,“我们给他们带来了全新的知识,让他们打开了梦想的翅膀,如果他们愿意的话,相当多的孩子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我们是在孤军奋战,除了孩子们,没有人支持我们。”

    “县、乡领导不支持吗?”我问。两个年轻人怀着火热的理想来到大山深处,用青春和知识辛勤地耕耘孩子们如蛮荒般的心灵处女地,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绩,竟然会得不到支持,这太令人奇怪了。

    “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施才说,“我们想以人为本,建立一种全新的教育模式,重新设置了课程,不仅教孩子们书本上的知识,还请人来教孩子们劳动技能。县里和乡里没有经费支持,我们只好自己找钱,文烁把姑姑给的十万块钱都投到这里了,建起了几个劳动技能训练基地。可是,在我们把钱投进来后,没想到第二年就不给我们拨教育经费了,说我们自己能够解决办学经费问题。”

    “好像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是欠这里的。”文烁不满地说。

    “如果把学校完全办成农场,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这里出产的一切都是无污染的绿色食品,可我们办的是学校不是农场,那些鸡场、蘑菇大棚什么的,主要是为了学生实习,鸡蛋、蘑菇都给补贴到学生伙食里面了,根本就没有拿去卖。没有教育经费,我们可以,老师就很难了,他们要养家糊口,不能没有工资。”

    “小白,你知道乡里是怎么想的吗?”我有些愤怒了。

    “不全知道,我听个别领导说他们是瞎折腾,等折腾累了就该走人了。”小白说,“据我了解,全县乡以下的学校没有大学生,原来有几个,不是右派就是反革命,后来都平反了,平反后就调走了。他们两个来这里时就让人怀疑,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动机,可上面又让支持,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你认为他们是留下来继续干呢,还是拍屁股走人?”我问小白。

    “我不好说什么。要问我个人意见,还是走人好。”小白说。

    “为什么呢?这里太需要他们这样的人了。”我说。

    “是需要,可他们所改变的东西是这里的人们难以接受的,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孩子们渴望离开这里,那留在这里的长辈怎么办?他们的教育所产生的直接后果,就是让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产生了危机感。”小白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