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泽西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小小的圈套,等待赵菁菁只是拖延的借口。他被困住了。他马上给郭书贤打了个电话,想问他找到联系人了没有,如果找到,就金蝉脱壳,下一步再说。没想到郭书贤不冷不热地说:"你还是让县委安排吧。"
魏泽西也很生气:"我还问你呢,我这次来清川,县委是怎么知道的?搞得我如此被动?"
放下电话,魏泽西有一种失败的感觉。他想一个人搭一辆公共汽车去清涧,却不知是否妥当。中午11点的时候,"部花"赵菁菁来了,朱唇皓齿笑得春光明媚,一进门就说:"李部长打电话说让我陪记者采访,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可我问他是谁,他一脸坏笑就是不说。"说着,关上门,脱下了红色的羽绒服,白色宽松的毛衣罩着她身体优美的曲线,走动的时候里面仿佛一只小兔子在跳动。
赵菁菁不但是"部花",在清川也是魏泽西见到的最漂亮的女孩,他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在清川这种小地方可惜了。他说:"你可让我等得太久了,我们走吧?"
"不是说吃过午饭走吗?中午牛书记请你吃饭呢。"
"我们到乡下吃不好吗?"
赵菁菁目光幽幽地坐下来,说:"你别怪我多嘴,你这次来清川是不是有点——来者不善?"
魏泽西暗暗吃惊:"李部长告诉你的吗?"
"怎么会呢,是直觉。你这次来和以前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好像有任务。"
"我以前来就没任务吗?"
"以前是被安排的任务,这次嘛——"
正这时,李今朝进来了,笑问:"我们小赵陪你下去采访,还满意吗?她正参加县党校培训呢,我专门把她叫回来的。对了,公安局的王局长没来吗?我让他亲自来向你汇报情况的。"
魏泽西刚要说没有,有人敲门:"魏记者在吗?"
赵菁菁走过去,把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有点臃肿的胖子走了进来。李今朝表情严肃起来。赵菁菁介绍道:"正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位是县公安局的王局长。这位是省报的魏记者。"
王局长哈了哈腰说:"李部长,你们都在。"又对魏泽西说:"王成东,副局长。接到李部长的电话,我马上进行了调查。情况是这样的,清涧乡李家河村接连发生了好几起投毒毒死牲畜案,有人举报是李长运干的,派出所依法对李长运进行传讯的时候,有人说他们父子去了清州,他们就追去了。后经调查,是个误会,我们马上就派车把人接回去了。至于那个打了魏记者的人,我们也已查明,一定严肃处理。他现在已经在外面了,是清涧派出所的合同民警——张汉中,进来吧。"
魏泽西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个曾经打了他一拳的汉子此刻低着头,一进门就说:"魏记者请原谅,我张汉中有眼不识泰山……"
目睹着这种高压之下粗俗的道歉,魏泽西的心里充满了厌恶。但具体厌恶什么,厌恶谁,他也说不清。他们都在各司其主,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下都有点变形。张汉中见魏泽西对他的道歉不为所动,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魏泽西终于忍不住说:"你这是污辱我,快起来吧。"
张汉中彻底蒙了,明明是自己给他跪下了,反倒是污辱了他。房间里的暖气本来就热,他进来后又不敢脱外套,此时已经满头大汗。
王成东说:"魏记者已经接受了你的道歉,还不快说谢谢。"
张汉中这才连连点头,说谢谢,站了起来。王局长摆摆手:"你先出去吧,等候处理。"
魏泽西突然对王成东说:"我想请王局长谈谈合同警的情况。"其实,合同警、联防队员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有禁不止,事出有因,中国特色。
王成东以为他要往深处追究,解释说:"是这样。公安机关长期以来,一直编制短缺,人手不够啊。像清涧,全乡三万多人口,派出所正式在编民警只有两个。你知道,按规定,办案必须两个人以上,就是说如果发生案件,派出所只有唱空城计了。再说,哪有案件是破了再发?不破不发?发案率居高不下,我们又担负着社会治安的责任,人手不够,只有招聘了。上级公安机关之所以屡禁不止,确实是事出有因。这又涉及经费问题,谁发工资?所以,合同警的待遇很低,基本工资每月200元都很难保证。即使这样有的也已经干了许多年了。待遇太低,又影响到人员素质问题以及公安队伍的形象。我们也正想请记者为我们呼吁一下,从根本上解决警力不足、经费不能保证的问题。"
魏泽西说:"我刚刚采访过一个合同警,在抓捕罪犯的过程中牺牲了。临死的时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局领导让我穿上警服'。张汉中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他也不容易。"
赵菁菁有点出乎意外地看着他。
王成东笑了,说:"早知魏记者如此大度,我就不这样紧张了。"
一直铁青着脸的李今朝终于露出了笑容,看了看表说:"已经中午了,你们去吧。牛书记还要亲自请魏记者吃饭……"
正说着,县委办公室主任郭晋川进来了:"你好啊,魏记者。好久不见,今天我要陪你多喝几杯。今朝怎么样?你们的事谈完了吗?完了吃饭,牛书记已经在等大家了。"
如果说牛世坤陪吃早餐是表示一种亲切,那么再亲自陪同共进午宴就是那种最隆重的礼遇了。宴会上的美酒佳肴,抵挡不住的敬酒,几个回合便解除了魏泽西的精神武装,他依稀记得他是被赵菁菁搀扶着离开酒桌的。他的头靠在她的肩上,他闻到了她脖颈里的芳香,那是头发和肉体混合在一起的气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非常的脆弱,很想借着醉意就这样趴在她的身上,被她湮没。
赵菁菁扶他回到房间,扶到了床上,甚至帮他脱下了皮鞋,又扶他躺在床上。两个人的身体一起倾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嗵嗵乱跳。那气息再一次从她隐现着乳沟的脖颈里涌出来,这就是所谓的酒色了……他抱着她肩膀的双手突然松开了,地球的引力与她的自制力一下子把他们分开,他倒在了床上。她微微一愣,在他身边坐下来。片刻的平静之后,她白皙的手在他的手边游弋,而且翘起的小拇指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他的手掌,她渴望着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如果那样的话,她会告诉他想要的真相。
他把手抬了起来,指了指暖水瓶:"麻烦你给我倒杯水。"
她看了他一眼,走过去,给他沏了一杯茶。放茶叶的时候,她犹豫着是多放还是少放,想了想,就没有放那么多。因为她听说,喝过酒之后喝茶并不好。
"谢谢。"他看着她把茶水端过来,试图坐起身,却感到头特别的沉,身体轻飘飘的,但他还是努力地坐起来,靠在席梦思的床头上。他看着同样也在望着他的赵菁菁,笑着说:"我被牛书记打败了。"
"你很难受吗?要不我去给你拿一杯酸奶?"
"谢谢,不用了。不要紧,我只是觉得有点头重脚轻。"
"那还不要紧?你需要休息。"
"我的意识还清醒。你们李部长真能喝。他没事吧?"
"他没事,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我甚至不知道他能喝多少。"
魏泽西看了看表:"已经下午3点了,我喝了这杯茶,咱们就出发。我们到清涧李家河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多小时吧。你真要去吗?"
"你不想让我去?"
"我可不敢。我的任务是配合你……采访。你放心,李部长已经交代我了,要我全力配合。我会很好地配合的。"
"这就太好了。我想一个小时的路程我就彻底清醒了。"他去端茶杯的时候,看见赵菁菁双手动了一下,想帮他拿,但他已经端起了茶杯。他看着杯子里上下浮动的茶叶,喝了一口,双手抱住杯子说:"你真漂亮。"
"是恭维吗?"
"不,是由衷的。"
赵菁菁莞尔一笑,露出年轻女子特有的妩媚,说:"现在的人,好话坏话很难分辨。特别是像我这样的乡下人。"
魏泽西含笑说:"你的谦虚让人有一种被拒之千里之外的感觉。"
她说:"是吗?不过,我劝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你不会采访到你想要的真相的。"
"是这样吗?"
"你一定看到清川河了,在清川,它也许不算太深,但流到清州,流到省城,就深不可测了。你知道吗?牛书记可能就是下届的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了。"
魏泽西淡淡一笑,说:"那你陪我去兜兜风吧。"
赵菁菁见他已经从床上下来,穿上了外套,只好也穿上了红色的羽绒服:"你真的没事吗?"
魏泽西在房间里走了两步,试了试,尽管还有酒意,但头脑还算清醒。他们一起走出房间,下了楼。县委宣传部的那辆桑塔纳轿车果然正等在楼下,可司机不知跑哪里去了,赵菁菁去服务台打电话找司机。
"算了,我们不要车了,你陪我走走好吗?"
"好啊。"
刘军正坐在那辆随时准备为牛世坤开道的三菱警车里听歌,忽然看到和赵菁菁在一起的魏泽西,大吃一惊,然后马上掏出手机……
魏泽西和赵菁菁出了宾馆大门,天空依然灰蒙蒙的,像在酝酿一场大雪。冷空气一吹,魏泽西感到格外的清醒。"听说你正在党校学习?是要上去的那种人吧?"
"我?早着呢。"
"对了,金明峡是怎么回事?"魏泽西漫不经心地问。
赵菁菁警觉起来,反问道:"真不愧是省报记者,消息灵通啊。"他们并没有走远,只是顺着宾馆附近的街道随便溜达着。她忽然问:"你有正义感吗?"
魏泽西一愣:"这个问题有点尖锐。正义感每个人都有,但关键在于敢不敢有所作为,特别是与世俗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
"你说得很对,虽然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希望我做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什么叫适者生存。我只能告诉你,金明峡这下完了。"
魏泽西忽然对赵菁菁有点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