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明春知道,在巴结领导上,领导下属的头头们,都吃独食。赵哲的“担”字还没有出口,闷雷样一声钝响,把项明春惊醒了。破案后项明春想,权力这东西竟然这么厉害,居然有人冒死去争,真是不可思议。一杜思宝、项明春、冯司二和刘鎏他们四个人,相约一道去唐都市中心医院,既看望徐县长妻子,又看望老领导萧干。在萧干的病房里,见到了老乡杜思宝,这本来像天上的流星划过,是一件偶然并且平常不过的事件。可是,他们几个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萧干竟然是个预言家,病房里上演的一出戏,实际上是场小小的“群英会”。在今后的日子里,产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丰阳县的几个人来看萧干和徐立身妻子,比别的人晚的原因,就是因为项明春所在的黄公庙乡又发生了一次突发事件。

  这一天下午,项明春接到春水镇党委书记朱茂进的电话,两个人例行了戏谑的言谈以后,奔上了正题。

  朱茂进说:“我说明春兄啊,你不要只顾埋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嘛。”

  项明春说:“你小子绕啥圈子,有话直说,什么拉车、看路的,不明白你的意思。”

  朱茂进说:“要不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要不你就是去过了。”

  项明春说:“你说什么呀,越说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朱茂进说:“徐县长的爱人在唐都市中心医院住院,你知道不?”

  项明春说:“我是今天才听冯乡长说的,据说大家都已经去过了。”

  朱茂进说:“是啊,我们在乡镇忙昏了头,好多消息不要说比县直单位晚,比其他乡镇的弟兄们也要晚半拍。我也是昨天听说的。我索性想,既然晚了,就干脆再晚一点去,大轰大嗡的没有什么意思。今天忽然想到,估计你也不可能那么灵通,就想和你商量一下,要不我们明天一块儿去?”

  项明春沉吟一下说:“谢谢你,徐县长的爱人长期有病,我们把她住院的事情疏忽了。冯乡长今天跟我讲后,我就想,我们应当看看去才是正理,转眼又忘了。好吧,按你说的,咱们明天一块儿去,你说说,怎么准备合适?”

  项明春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各乡镇、各局委的头头们,都吃独食,一般并不与其他人结伴而行,好借机上供。朱茂进能够邀请自己一道去表示心情,显见是光明磊落的。办这种事情,项明春本来不愿意参与,尤其是对于徐立身的妻子,常年生病,犯不着这么不停地献殷勤。潮流如此,有时候项明春不得已也得做。再说,徐县长毕竟是自己的领导,人在难中,去看看他的妻子,也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当冯司二向他说了这个情况后,觉得有必要去一下。至于怎么去,心里还没有谱儿,接了这个电话,与朱茂进商量一下,和兄弟乡镇联起手来,不至于出手多了少了埋藏下不必要的尴尬。

  朱茂进说:“我正是想和你切磋切磋,到底怎么表示才是个度。其他人我不知道,反正是凭自己的心意和实力。依我看,我们书记、乡长一同去,没有一吊钱恐怕拿不出手。”

  项明春表示同意,商定明天早上再通一次电话,各自从乡镇出发,到县城会合,一同前去唐都市。

  一吊钱就是一千元。项明春想想,应该拿这么多,毕竟是看病号。现在的医院普遍宰人,一场病下来,需要好多的钱。凑这种份子,真的能够帮助病人家庭渡过难关。至于都知道徐县长是“徐百万”,不会因为家里有人害病致贫的。但世上的人,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可以有病;什么都可以无,就是不可以无钱。谁知道徐县长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有钱?反正有病号的家庭,就有一个漏钱的窟窿,只要是病情难缠,漏进去多少,都不会发出响声。就好像吸毒的人,有多少钱也不够吸一样。所以,帮一把是人之常情。

  项明春叫来冯司二,把朱茂进的意见说了,并且掏出了当天领到的六百元工资,说多一些另备点礼品。

  冯司二眨巴眨巴眼睛说:“这事儿也算公事儿,我看就从大账上出了吧。”

  项明春说:“从大账上出怎么行?没有单据,不好下账。再说,毕竟是我们两个去联络私人感情的,用公款不合适。”

  冯司二知道项明春从来就是这个样子,世人皆醉,唯我独醒。自己是个二把手,没有办法和他分辩,就说自己也拿出六百元,办完事后,多退少补。当时收下项明春的钱,做准备去了。

  当天夜里,项明春脑子里乱糟糟的,为这一段时间全乡的初中合并一事儿操心。近几年来,乡里的五所初中,除了黄公庙街的第一初中生源没有问题外,其余四所良莠不齐,主要是师资不配套,办得不死不活的。有钱的人家可以把孩子送到县里和乡里的重点初中或者私立初中读书,贫困的人家只好把孩子临时塞在附近的学校里,学不了什么东西,等个子略略长成了,让孩子外出打工。多年来,人们对这种教育落后的现象很有抱怨情绪。

  周志茹分管教育以来,在项明春的启发下,指示教育局认真调查研究这一问题,结论是不言而喻的。前些年,国家教育部门的决策者们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说教育是一种产业。师范教育当然是赔钱的,于是,把中等师范学校统统砍掉了,重点办本科、专科大学,并且也不以师资培养为重点。倒是要求小学教师达到大专水平,初级中学教师达到本科水平。这种出发点当然是好的,但无疑是拔苗助长。师范教育是一个民族的教育母鸡,母鸡杀掉了,子鸡也长不好。再说,中国人的“学而优则仕”观念根深蒂固,上学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年青一代随着整个社会从农业向工业化转型,无不想考入大学,改变命运。所以,真正的大专、本科以上的学生,宁可当“京漂儿一族”,也不愿回到穷乡僻壤里来当小学、初中教师。况且,县里的财政紧张,进人指标多用于行政单位或者兼有行政职能的事业单位,多年来,从来没有增加过教师指标。民营学校异军突起,纷纷在县城里办起了小学、初中和高级中学,他们真的当成产业办,以营利为目的,采用不正当竞争的手段,不断扩大招生规模,并且以高薪利诱,拉走了乡里的大批优秀教师。教师队伍中,该退的退了,能飞的飞了,严重出现断层。所以,高层决策人的理念多年来并不能变为现实。

  项明春下乡任职后,首先碰到的就是这个乡镇工作回避不了的问题。他发现这一情况后,多次愤愤地想,这种不从实际出发,不考虑下情,没有科学依据的盲目决策,简直是对民族的犯罪!于是,多次建议周志茹认真研究这一课题,找出解决教育不公平问题的办法。最后,县委、政府根据周志茹和教育局的建议,同意了撤并部分初中的意见,集中优势师资,把初中办好。

  这项决策具体操作起来,确实具有难度。人都是活的,当然会产生不少的活思想。比如,虽然强调规划布局合理,但校舍只能利用原有的校舍,要想彻底合理是根本不可能的。有的村不愿让本地的学校被砍掉,因为他们投入资金建设自己村的初中时,欠了一屁股债,一旦合并走了,这沉重的债务负担自然会落到他们头上。于是,千方百计阻挠工作进展。再如,合并将撤掉一部分初中领导,这些校长、副校长和教导主任,虽然算不得什么官员,却同官场一样,同样具有能升不能降的特点。所以,还没有开始调整,就开始争斗不已。乡教育办公室没有办法解决这一问题,就把矛盾上交给了乡党委。

  临睡前,项明春接到了老朋友赵哲的电话,深感意外。多年没有同赵哲联系了,没有想到他会辗转把电话打进来。赵哲抱怨他当上地方“诸侯”了,忘了老朋友。

  项明春说:“怎么会忘记?是你这大款把我忘记了。”

  赵哲单刀直入说:“明春老弟,我今天不跟你叙旧情,也不问你现在的工作情况。至于我这里有什么进展,等你来南方时我们再细说。我要托你办一件事情,就是我的表妹武玉莲的职务问题。你这次整顿初中,他们那个老校长年龄到了,应该切下来。我表妹在这所学校里,已经当了多年的副校长,你要考虑让她接下来。我表妹很有能力,很敬业,要不我不会出面说这个情,相信你一定能够办好这件事的。明天,让妹夫和表妹他们两个人去见你,你接待一下他们。”

  赵哲这个人财大气粗,颐指气使惯了,又与项明春是深交,说话成分中没有商量的余地。项明春心里想,大汉奸汪精卫“曲线救国”的谬理,竟然到现在还有人沿用,放着近路不走,绕道深圳托人讨要职位。

  项明春曾经与第一初中的这个女副校长见过几次面,感到她确实是一个精明能干的职业女性,给她一个校长完全能够干得下来。原来考虑让第二初中的校长过来接任校长,有了这一指令,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了。又知道这个武玉莲的丈夫是在街上做生意的,他们家里比较有钱,明天到来肯定要有所表示,就急忙谢绝了来访,对赵哲说:“我考虑就是了,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让他们来了。要是按你的意图安排了,反而让社会上抓着个‘跑官’的把柄。”

  赵哲说:“你说得有道理,我理解。只要你能够让她一步到位,友情可以后补,我不让他们去就是了。”

  接完电话,已经是深夜了,项明春的困意上来,马马虎虎地拱进了被窝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混混沌沌地就又坐在了办公桌前,忽然看到赵哲还是那个西装革履的老样子,后边跟了个既像是邬庆云,又像齐蓁蓁的漂亮女人,走了进来,飘忽之间,赵哲笑着说,你这里不是缺少初中教师吗?我给你输送志愿者来了。你们这里开不了多少工资,她的薪水由我负……

  赵哲的“担”字还没有说出口,只听闷雷一样一声钝响,把项明春惊醒了。项明春想,怎么到后半夜了,还有如此大的响声?本来想起来看个究竟,又想到若有问题,肯定会有人来报告的,就留恋那个怪梦,想重新做上一遍儿,不知不觉再次进入了梦乡。二大约凌晨三点钟,敲门声再一次把项明春唤醒。项明春正在回味有没有做梦,却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梦不要紧,身子却必须疲倦地起来,就边穿衣服边问敲门人:“什么事儿?”

  外边的党政办乔主任急促地说:“项书记,你赶快起来,出大事了!”

  项明春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想到八成是那个搅乱第一次梦境的响声出了问题。急忙穿好衣服,脸都顾不上擦一把,到了机关院子里。冯司二和其他副书记、副乡长也都相继起来了,拾着听了派出所所长的汇报。

  原来,真的是那一声轰响出的事儿。距离乡政府没有多远,就在另一条新开辟的街上,一座门面房的二楼顶层的西南角发生了爆炸,楼顶被炸出一个大洞,爆炸的声浪和炸裂的建筑材料超自由落体运动砸了下去,下面熟睡的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全部毙命。

  项明春一听死了三条人命,惊了一身冷汗,急忙问派出所长向上汇报没有?派出所长说,已经报到了县局,县公安局的领导和侦破人员正在火速朝这里赶。项明春知道这是一桩恶性刑事案件,自然由政法部门负责侦破。但一个乡镇死了三条人命,必须及时上报党政信息部门,于是交代党政办主任按照派出所长说的情况,赶紧整理出一条信息,同时上报县委、政府两办。然后和周围的一群人一道,直奔现场查看。

  这座楼前,已经挤满了街上听到响声起来的群众,纷纷小声议论,却没有人哭泣,因为这一家人统统报销了,没有连心人。楼主显然是从村里挪来乡里做生意的,这几年有了积蓄,盖起了乡里规划的门面房,亲属都在村子里,这里没有嫡亲的人。所以,出了事后,没有人大声哭泣、号叫,也没有人主动地到他老家报信儿。

  项明春他们赶到那个出事的地方,分开众人,走了进去。派出所的干警们已经把房门打开,为了保护现场,有两个干警在门口坚守着,不让群众拥进去。

  项明春打量了一下,这座楼是这条街的偏北头的一个二层小楼,楼下是门面,可以做生意,楼上是卧室和生活区。发生爆炸的地方,是在二楼顶层的女儿墙里边。上了二楼,幸好没有震坏电路,各个房间的灯全部开亮了,所有陈设没有遭到破坏。在那间卧室的灯光照耀下,三具尸体都被压在碎水泥块下边。大人的胸部被碎石砸伤,当场死亡。女人的头发蓬乱,看不清面孔,男人大张两眼,脸上有几道残存的血道子,作出一副恐怖的表情。一块碎石正中小孩子的头部,脑袋被砸得变形。一家三口人的失血并不多,屋里没有太大的血腥味儿。

  派出所长一边领项明春和冯司二以及其他相关的人员查看,一边对项明春断断续续地说明他们初步了解到的情况。原来死者中的男人叫赵九儿,来自黄公庙乡的梁洼村,他老婆叫武玉莲,是乡初中的副校长,一个女儿在省城上大学,这个三岁的小儿子,还没有上幼儿园。

  听到“武玉莲”这个名字,项明春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真是太巧了,也许赵哲向他说情的那一刻,武玉莲正做着当上校长的美梦,却不知道大祸临头了。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安排这个女副校长,阎王爷就已经安排她前去报到了。一家四口,只剩下一个女孩儿,这日子今后可怎么过?不由得暗自叹息,怜悯之情溢于言表,不禁落下了泪。心里骂道,这罪犯太他妈的凶残歹毒了,到底有多大的仇恨,值得连杀人家一家三口?

  派出所长请示说,项书记,你有什么指示?项明春说,我能有什么指示?三条人命,轮不到我指示了。破案是你们公安部门的分内事儿,我不便干涉。我的要求是,你们要保护好现场,尽量多了解一些线索,好给上级破案人员提供方便。只有尽快破案,才是对死者的最好交代。我和冯乡长得考虑怎么才能尽快地通知死者家属,特别是怎么对一个上大学的女孩子开口说这个凶信儿,然后是帮助死者的亲属料理好后事。

  紧接着,警车呼啸,风驰电掣,公安局的局长、副局长和刑警大队的人马火速赶来。在这座楼的门外,干警们迅速地扯起一道起防护作用的警戒线,很快进入情况。侦破的技术人员“啪啪”不停地拍照,法医认真翻检着尸体,其余人员一丝不苟地寻找破碎的雷管和残存的炸药粉末,拓印楼顶上隐约可见的脚印,力图找到对破案有利的蛛丝马迹。

  时隔不久,县检察院的人员也赶到了。随后县委抓政法的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和政府抓政法的副县长艾朋庆,以及两办人员和政法委有关人员也都赶到了,呼呼啦啦来了百十号人。车辆把两条大街排得满满的。项明春陪同他们一一查看了现场,到一行主要领导和业务骨干进乡政府的大会议室,开始分析研究案情时,东方已经惨白,天发亮了。

  乡里的主要任务,是安排所有到来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吃饭。据说,县里每年都拨出几十万大要案专用经费,可公安局舍不得花在吃饭上头。哪里出了案情,哪里的乡镇就得管饭。机关食堂盛不下,街上的小饭铺统统派上用场。当然,这样的客人不需要安排酒席,只要吃饱吃好就行了。

  乡镇的工作真的不能出现大型的突发性事件,不要说需要快速应变的能力,处理好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而且碰上了这种倒霉事情,仅仅安排上边来人吃喝,拉拉杂杂的十几天招待,就让乡财政吃紧。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你的辖区,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你不能不干。乡镇的主要领导整天提心吊胆,唯恐出现这样的恶性事件,但恶性事件显然不可能排出日程表,却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突然来一下子。

  项明春没有参加上边会议室里的案情分析会议,而是召集自己的部下分工把口,应酬来客和处理死者的后事。

  调兵遣将后,项明春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头昏脑涨时还想到该怎么向赵哲通报这个情况。昨天晚上十二点左右,赵哲还责怪自己多年不同他联络,可这次一联络上了,不到两个小时,却出现了这么大一场飞来的横祸。自己是不是该打电话对赵哲说一下?又想到大款都是夜猫子,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接听电话,就给赵哲发了一条短信,仅仅说:“你那个表妹武玉莲家里出了大事,详情另告。”赵哲总不至于抱怨他没有看面子,安排亲属的。

  短信刚刚发出,手机又响了起来,春水镇党委书记朱茂进打电话说:“项书记,可以起程了吧?”

  项明春苦着脸说:“你先去吧,我这里又出现了突发的恶性事件,暂时分身无术,只得向后推迟一下了。”

  朱茂进赶紧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突发性事件,项明春简略地对他说了一遍。朱茂进说:“既然这样,我们干脆都晚一点去。反正我们这点表示,迟早都不会让徐县长有什么好看法的,尽尽心情罢了。我等你处理完这件事情后,再去不迟。礼金不多,两家一起去,应当好看一些。”

  项明春说:“要是这样,再好不过,你就等着吧。破案的事情,乡镇反正插不上手。等两天,领导们来得少了,我就能够脱开身了。”

  商量以后,等项明春再和朱茂进联系时,朱茂进告诉他,萧书记也生病住院了,并且和徐县长妻子住在隔壁。项明春说,我们一同看一下,免得多跑一趟冤枉路。朱茂进说,我正是这个意思。三黄公庙乡的这次恶性爆炸案件,侦破过程并不顺利。

  经判断,作案人是从楼后放置的一个大竹梯爬上去的,并没有进入室内,很容易让人得出结论,这不是一起以谋财害命为动机的犯罪行为。刑侦人员就把侦破方向锁定在情杀和仇杀两个范围。

  侦破人员首先了解赵九儿的品质道德方面情况,结果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赵九儿与武玉莲是娃娃亲,二人的感情一直不错,当年他和武玉莲高中毕业后,选送工农兵学员时,大队推荐的是赵九儿。那时有一条政策,夫妇双方如果一方吃商品粮,孩子的户口只随母亲。商品粮是多少年轻人神往的目标,在波及下一代时,不得不让人考虑。赵九儿认为自己是个男子汉,干农业没有问题,让武玉莲出去了,对下一代有好处。再说,自己的家庭在村里有势力,下一年还可以争取到推荐指标,就把这个指标让给了武玉莲,让武玉莲到一所中等师范学校读书。后来,连续两年村里再也没有推荐指标,赵九儿无怨无悔,在村里当上了干部,挤出钱来供应武玉莲上学。那时,上师范学校国家是全额供应助学金的,武玉莲在生活上没有困难,但其他方面的花销,全部来自赵九儿。

  男的如果有了地位,容易当“陈世美”,女的就对爱情更加坚贞一些。特殊的背景让武玉莲始终对赵九儿不变心,到了武玉莲毕业时,学校要把她留校任教,赵九儿也认为自己配不上她了,说自己要开笼放鸟,武玉莲毅然决然地谢绝了中师领导的好意,回到了黄公庙乡教书,当年就和赵九儿办了喜事。

  开始恢复高考后,武玉莲支持赵九儿报考,赵九儿苦读两年,考试三次,次次成绩都是排在孙山后边,说啥再也不朝这个方向努力了。改革开放以后,赵九儿的商品经济头脑发挥了重大作用,干脆辞掉了村干部职务,一心一意做生意,才有了今天的这份家产。要是指望武玉莲的收入,是根本不可能达到小康水平的。

  多年以来,赵九儿做的不过是正常的农药、化肥方面的小生意,大进大出,利润不大,从来没有查到赵九儿与其他女人有染。连这些年来,一些小老板有了钱充“烧包儿”,到县城的一些小饭铺吃花酒都没有过。并且赵九儿天生不会喝酒,一直是一个守本分的小生意人。

  排除了赵九儿被情杀的可能,办案人员又从其他方面来找,赵九儿没有苦大仇深的对头,虽然也和一些人发生过摩擦,但被圈入的作案嫌疑人都不具备作案的动机和条件。从赵九儿身上出现仇杀的可能性,没有几个回合就被排除了。

  侦破人员又仔细地从武玉莲的生活作风方面开始排查,仍然没有一点收获。这女人的工作是无可挑剔的,生活作风也很严谨,她很爱自己的丈夫,很爱自己的家。教师行当里,没有行政单位生活层次丰富,事业开放,同志们的玩笑也开不大。武玉莲当了副校长后,说话有“嘴打人”的现象,却都不至于酝酿成为仇杀对象。

  侦破工作一度陷入僵局。没有情杀和仇杀的作案动机,却有雷管、炸药存在。现在,这些物品管制很严格,黄公庙乡只有那么一个蓝晶石矿,本乡根本没有设爆炸药品供应点。这个矿山所需的这些物品,都是矿山老板设专人到县城采购的。侦破人员顺着这条线索,几乎把矿山上的所有能够涉案的人员,冒着违规的风险,全部扣留了两天,把矿上的炸药账彻底清查,账实对照,终于查出有一包炸药对不上号。但管炸药的人是个糊涂蛋,对怎么丢失炸药的,啥也说不上来。这家伙还很坚强,宁可枪毙自己,也不肯咬别人。虽然作为重大嫌疑人被监管起来,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具备作案的动机和条件。

  就在侦破工作无法进行下去,办案人员一筹莫展的时候,专案组接到一个神秘电话,提供线索说,你们可以查一查乡第一初中的另一个副校长。电话里说这个人在案发后,一直请假在家,因为合校并点,校产必须彻底清查,这个抓后勤的副校长责无旁贷,终于被老校长用电话臭骂进了学校。有人觉得他精神恍惚,不太对头。虽说不上是他搞鬼,但你们可以去查一下。

  专案组立即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这时全县都在搞教育资源整合,校园内的矛盾尖锐复杂,说不定是有人诬陷,栽赃陷害,不会有多大价值。另一种意见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是一条线索就要查查。

  于是,马上派人暗中监视这个副校长,果然发现这个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头。然后制订了严密的抓捕方案,到夜深人静时,出去二十多个刑警包围了这家人。

  刑警们破门而入,很快把这个副校长揪了出来,还没有戴上手铐,这家伙身上就散发出臊臭的气味,面如死灰,哆哆嗦嗦地嘟囔着:“我说,我全说。”让破案人员突然松了一口气,真他妈的踏破铁鞋无处寻,得来全不费工夫。

  项明春后来知道,这个家伙的作案动机,正是冲着要和武玉莲争校长来的。当年,在考核武玉莲当副校长时,他曾经是武的竞争对手,因为自己计划生育方面的问题,比武玉莲晚提了两年。他一直认为,那次提拔他时,没有弄成,是武玉莲告了他的黑状,一直怀恨在心。平时在工作中,武玉莲是个急脾气,碎嘴子,总以学校二把手自居,没有少打压他,两个人经常磕磕绊绊的,没少吵嘴。他一直不甘于屈居在武玉莲后边,但由于老校长的作用,苦于没有办法对付这个武玉莲。

  这一次合校并点,他感到是个天赐良机,上下活动得很厉害,并且向乡教育办公室的领导送了重礼,打算竞争一下校长职位。教育办公室的领导答复得比较好,他以为已经有了十分的把握。在一个晚上,他走到武玉莲的办公室时候,忽然听到武玉莲在打电话,溜到后边,贴着墙根儿听了听,听出来武玉莲托她表哥赵哲给项书记说说,千万不要让第二初中的那个校长来接,自己完全可以当上。虽然没有把这个副校长当成对手,可犯罪嫌疑人心想,根据自己的活动情况判断,那个第二初中的校长没戏,乡教育办公室的领导是支持自己的。武玉莲的这个电话不打紧,如果项书记真的插了手,自己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他回到家里,越想越生气。联想到自己平时喜欢阅读的那些犯罪案例,一条毒计上了心头,从箱子底下找到了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存放的两个雷管,到矿山上偷了一包烈性炸药,经过反复模拟,觉得不会找到自己头上,在那一天晚上,趁月黑风高,丧心病狂地来了这么一下子。

  办案人员说这个家伙极其狼狈,心理彻底崩溃,交代完了这一切,号啕大哭,说自己不愿意杀人啊,只是想吓唬吓唬武玉莲,让武玉莲吓破了胆,就不会再和自己竞争了,谁知道炸药这么厉害!要求领导马上把自己枪毙了,活一天是多一天,还不如早点死了,要是有灵魂的话,见到武玉莲一家,让人家千刀万剐自己也不亏呀!

  项明春想,一个中学的校长、副校长算哪一门子官员?竟然惹出这么大的祸端,一下子要了四条人命,毀了两个家庭。权力这东西竟然这么厉害,居然有人冒死去争,真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