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能够走到文国权这样的高位绝非偶然,不但要拥有相当的执政能力,还必须要拥有超强的心态。这正是陈旋一直佩服文国权的地方,能够做到风波不惊的人很多,可是能够在大风大浪来临之后仍然可以做到文国权这般淡然的没有几个,从简单的一点,就能够看出文国权能有今日的成就绝非偶然。

    文国权猜测陈旋的来意和基金会的事情有关,陈旋坐下之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似乎想表现出自己平静如常,可是文国权仍然从他细微的动作中看出了不同,轻声道:“找我有事?”虽然是他先开口,可是却将展开主题的权力扔给了陈旋。

    陈旋点了点头道:“基金会的事情我很抱歉,没想到红曦会带给你们这么大的麻烦,对不起,都是我管教不严。”

    文国权不禁笑了起来:“陈旋,她们组建基金会的本意是好的,只不过她们的善心被有心人利用了而已,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责怪她们也是没用,其实她们自己心中已经很难过了,陈旋,基金会的组建者是你嫂子,也应当是她来承担主要责任。”

    陈旋慌忙摇头道:“不,这件事都是因为红曦而起,理当她出来承担这个责任,我已经和她谈过,她也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再说平时基金会的管理方面,嫂子几乎没怎么插手,怎么可以让她负责呢。我已经让她开始准备声明,下午就会召开一个小型的记者会澄清这件事。”

    文国权的目光中流露出感激之色,陈旋不愧是跟随他多年的部下,在此风雨飘摇之际,陈旋果然主动站起来承担这个责任,在文国权的心底,其实早已预料到会出现眼前的状况,只不过陈旋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么早的站出来,这并不奇怪,涉及到家人的事情,每个人都会经过一番挣扎和犹豫,陈旋也不例外,而且这件事肯定会极大地损害陈旋的名声,甚至会对他的官途造成一定的影响,所以文国权并没有逼迫或者做出任何的暗示,让陈旋站出来去牺牲,但是这次危机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陈旋站出来。

    所以当陈旋说出这番话之后,文国权从心底感到一阵轻松,同时也有些感动,政治斗争中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陈旋今天的付出,时间会证明是值得的。

    可是文国权的感动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陈旋紧接着又低声道:“安邦那孩子不懂事,但是他和红曦的事情无关。”

    文国权端起了面前的茶杯,他没说话,目光也没有去看陈旋,而是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孩子们最好远离战争。”

    陈旋低声道:“我只有一个儿子,在我心中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重要!”

    文国权的表情依然温和,可是他的目光却陡然变得冷漠,缓缓落下了茶盏:“陈旋,安邦出了什么事情?”

    陈旋没说话,目光直愣愣地望着文国权,他认识文国权已经有很多年,可是直到今天,他都不敢说自己了解文国权,他知道自己的智慧无法和文国权相提并论,在基金会事发之后,他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他的确想过让妻子站出来承担所有的责任,可是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犹豫了,他必须承认,迫使他主动来到文国权面前,低头认错的主要原因就是儿子的被绑。

    文国权从陈旋的表情中已经明白了,他淡然道:“陈旋,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陈旋低下头仍然没有说话。

    文国权道:“回去好好想想,如果一个人太自私,那么在他的眼中,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是自私的。”

    陈旋离去之后,文国权独自一人在书房内沉思了许久,他本来还因为陈旋的主动表态而感动,现在方才明白,陈旋之所以登门表态,却是因为迫于压力,文国权不由得感到失落,又因为失落而感到伤心,因为伤心而愤怒。

    房门被轻轻敲响,得到应允后,罗慧宁轻轻走入房内,望着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后的文国权,她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壶为丈夫续上热茶,柔声道:“怎么了?”

    文国权道:“陈旋表示要让姚红曦站出来承担基金会的事情。”

    罗慧宁道:“算了,在这件事上我应该承担主要的责任。”她并不是害怕承担责任,而是害怕自己站出来会影响到丈夫的前程。

    文国权道:“他儿子应该是出事了,否则他不会决定承担这件事。”

    罗慧宁望着丈夫,轻轻咬了咬嘴唇。

    文国权叹了口气道:“一件事,让我看清了一个人,我本以为在这件危机爆发之后,会有人第一时间站出来承担这件事,他虽然没有马上站出来,可是我仍然相信他会,我觉得任何人在遇到这种事情都不得不去考虑,毕竟涉及到家人,犹豫是在所难免的。”

    罗慧宁道:“国权,你何必生气,其实这件事也不能都怪红曦。”

    文国权道:“我们文家并不怕承担责任,我为官这么多年,又有什么时候放弃过自己的朋友?”

    罗慧宁道:“你是说陈旋这次是被迫站出来?”

    文国权道:“他不站出来我也不会怪他,但是他今天来我面前说这番话,分明是认为他儿子出事和我有关,枉他在我身边工作了这么多年,我的为人他不清楚?我何时用过这样的手段?”

    罗慧宁来到丈夫的身后,轻轻揉捏着他的双肩,小声道:“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家人考虑,陈旋肯定也非常的矛盾,国权,你不应该生气。可到底安邦出了什么事情?有什么人要利用陈安邦逼迫姚红曦站出来承担责任呢?”

    文国权皱了皱眉头,又摇了摇头。

    罗慧宁道:“基金会的事情我没想过要让姚红曦去承担,国权,我想来想去,自己都应该站出来向公众说句话。”

    文国权道:“姚红曦必须要承担这次的问题。”

    罗慧宁有些诧异地问看着文国权,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文国权道:“很多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姚红曦不会平白无故地推荐李启帆进入基金会,姚红曦不是傻子,她当然明白挪用基金会的善款可能带来的后果,可能会影响到陈旋的前途,可她仍然这样做,原因很简单。”文国权停顿了一下。

    罗慧宁低声道:“难道外面传得那些风言风语都是真的?”她所说的是姚红曦和李启帆过从甚密的事情,关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外界早有传言,只不过罗慧宁本身对这样的风言风语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可从丈夫的这番话中,她领悟到了内在的含义。

    文国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姚红曦是个不安分的女人!”他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延续下去,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合对别人的私生活品头论足,虽然他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罗慧宁望着表情平静的丈夫,突然明白他为何在这样的状况下仍然能够保持古井不波的心态,原来他早已运筹帷幄,基金会的事情他并没有放在眼里,因为他有足够的把握让姚红曦出来承担责任。如果单纯的从感情上出发,罗慧宁宁愿自己将所有的责任都承担下来,但是她必须要顾及到这件事可能带来的政治影响,可能对丈夫产生的不利因素。

    跟随在丈夫身边多年,罗慧宁对政治的认识远远超过了普通人,她知道政治是不可以讲感情的,可是人是个感情动物,很多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受到感情的困扰,想到文陈两家这么多年的深厚情谊,最终还是禁不住一场政治风雨的考验,罗慧宁不由得心头黯然。

    文国权轻声道“慧宁,帮我约张扬见面。”

    张大官人接到罗慧宁的这个电话多少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罗慧宁这些天一直都在刻意保持沉默,和外界中断了联络呢。

    罗慧宁道:“不是我找你,是你干爸点名要见你。”

    张大官人道:“那啥……干妈,我究竟做错啥事儿了?”

    罗慧宁道:“我也不清楚他找你做什么,总之你来了再说。”

    张扬道:“浩南在不在?”他并不想和文浩南正面相逢,绝不是因为他怕文浩南,而是没有和他冲突的必要。

    罗慧宁道:“他和苏菲去黄湾度假了,后天才会回来。”她当然明白干儿子在想什么。

    张大官人笑道:“双宿双栖了,看来距离他们结婚的日子不远了。”

    罗慧宁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但是已经将她对这场婚姻的不看好表露的淋漓尽致。

    张扬道:“干妈,我晚上过去吃饭。”

    罗慧宁道:“对了,小玲在家,她让你邀请陈雪一起过来。”

    张大官人微微一怔,文玲居然主动向陈雪提出邀请,她最近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却不知她要见陈雪又是什么目的?

    张扬本以为陈雪对这样的邀请不感兴趣,可是没想到她欣然接受了邀请。

    李伟提前一个小时驱车前往香山别院,在那里接了张扬和陈雪。

    抵达文家的时候,文国权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听说客人到来,文国权微笑站起身来。

    罗慧宁引着张扬和陈雪走入客厅,她着重向文国权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陈雪,天池先生特别喜欢她,将所有的藏书都送给了她。”

    文国权微笑道:“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听说你在清华园师从冯华章先生,冯先生的国学深厚,对于中国隋唐历史的研究更是国内翘楚,回去帮我向先生问好。”

    陈雪淡淡一笑:“文副总理好,您的话我会带给先生。”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文国权却已经真切感觉到这女孩儿的与众不同,她的身上并没有寻常女孩身上常见的羞怯和惶恐,即使是面对自己,这个女孩儿仍然表现的淡定自若,这份心态只怕天下间没有几个女孩子可以做到。

    张大官人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叫了声干爸。

    文国权的目光转向张扬,他笑了起来,不是因为张扬叫得很甜,而是看到这小子的模样,哪里有半分官员的气质,文国权道:“最近家里这么多事也不见你回来问候一声。”

    虽然是责备,可这句话却让张大官人听得心头一暖,这句话分明是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只有一家人才会这么说话,张扬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干爸,您不会生我气吧?”

    文国权向罗慧宁道:“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罗慧宁道:“还有半个小时开饭。”

    文国权向张扬道:“最近我得了一幅书法,你帮我鉴赏一下。”

    张大官人当然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看来这次干爹找自己真的有秘密事情要谈,张大官人的心中不禁开始琢磨起来,他要谈的事情该不是和陈安邦有关吧?目前陈安邦被他控制,陈家到现在都没有报案,姚红曦也没有露面,他们想必正在积极地考虑对策。张大官人有的是耐心,有陈安邦在手,根本不需要担心陈家方面会有什么变故。

    张扬跟着文国权来到书房,文国权递给他一幅字,张大官人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会当凌绝顶!这幅字并没有落款,可是张大官人仍然一眼就看出,这幅字出自乔振梁的手笔,张大官人在书法上造诣很深,基本上他看过的作品可以做到过目不忘,乔振梁的官虽然不小,可书法水平还只是在初级阶段,他的这幅字在寻常人的眼中已经很不错,可是在张大官人看来,这幅字毛病很多。

    张大官人没有急于点评这幅字,因为他知道文国权把自己专门叫过来绝不是为了给他看这幅字,张扬对文国权和乔家的关系还是有些耳闻的,知道乔老并不喜欢文国权,不是出于私人恩怨,而是他们之间的政治理念存在着不小的差距,可文国权在这个时候将这幅字拿给自己看,应该是有他的用意。

    文国权对张扬的书法水准清楚得很,对他和乔振梁之间的关系也非常清楚,他知道只要将这幅字拿出来,张扬就能够认出是何人所写。文国权微笑道:“你能看出这幅字是何人所写?”

    张扬点了点头道:“再熟悉不过。”

    文国权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所写的是一种境界。”

    张扬微笑道:“成功登顶站在山巅的只有少数人。”

    文国权道:“在没有登上山顶之前,就忙着要把别人挤下去,甚至巴不得将别人挤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可当他真正登上山顶之后,却发现山顶原来可以站开很多人,你猜他会有怎样的感觉?”

    张扬道:“孤独!”

    文国权望着张扬,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所以在别人争来抢去的时候,我们尽量不要选择加入战团,可以选择等待,可以另辟蹊径,总而言之,就是不要加入这场混战,否则,我们的境界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张扬道:“很多时候等待就意味着放弃。”

    文国权摇了摇头道:“争斗必然会耗去自身的力量,就算你击败了一个对手,马上又会面临另外的对手,所以理智的人不会轻易出手,等待也不是单纯的等待,他会在等待中寻找机会,会在等待中积蓄力量,不动则已,一飞冲天!”

    张大官人的目光一亮,他终于明白文国权给自己看这幅字的真正原因了,看来在文家的麻烦接踵而至的这段时间,文国权悄然发展方方面面的关系,他和乔振梁之间应该是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否则乔振梁不会主动出头,抗议香山别院的拆迁。如此说来,自己前去找乔老帮忙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文国权道:“看人与看事都要看得全面,不能因为一件事而否定他的全部,也不能因为他过去做过的事情而对他一味肯定,人其实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

    张扬道:“干爸,有句话怎么说,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相同,如果一个人用复杂的目光去看世界,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复杂,如果一个人用简单的眼光去看世界,那么世界在你的目光下变得简单。”

    文国权微笑道:“你是喜欢世界简单点还是复杂一点?”

    张扬道:“过去我曾经喜欢复杂一点的世界,可现在越来越喜欢简单的世界,可能我的头脑本来就非常简单吧。

    文国权道:“你不简单,大道至简,大巧若拙。两点之间直线的距离最近,无论你划出多么复杂的曲线,到最后还是走向同样的终点,简单点未必不是好事。”他拍了拍张扬的肩膀道:“你在京城已经呆了不短时间了,留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张大官人想了想,终于还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文家遇到了许多的麻烦,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走开。”

    文国权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重情义,最近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心里明白。”

    张扬笑道:“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文国权道:“帮多少忙是一回事,心意又是另外一回事,张扬!你让我感到欣慰。”他收起那幅字道:“我一直都是个很认真的人,直到最近几年我方才发现,认真是一回事,责任确是另外一回事,一个认真的人未必能够做好所有的事情,但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注定做不好任何的事情。所以现在我认为,责任感比其他任何事都更重要,你虽然是我的干儿子,但是你把文家的荣辱看成了自己的事情,这些天来,你做了什么,我心中清清楚楚。”

    张大官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干爹应该是在夸自己,可最后一句话又好像在暗示,难不成他已经知道陈安邦是被自己给绑架的?张大官人低声道:“干爸,如果我的某些做法给您添了麻烦,还请您不要介意。”

    文国权微笑道:“我真正介意的只有一件事。”

    张扬向前凑了凑,想听得更仔细一些。

    文国权道:“你是我干儿子,却对我这个干爹没有足够的信心,以为我处理不好眼前的事情吗?如果我需要你帮忙,我为什么不会直接开口?你在外面偷偷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是想当活雷锋吗?”

    张大官人尴尬的干咳了一声:“那啥……我倒不是对您没信心,是我想帮助您分忧。”

    文国权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也明白,其实发生的事情未必都是坏事,有人想要抹黑我,利用一切的机会,这世上的多数人都不糊涂,他们能够看清事实的真相,我和你干妈经历的风雨不计其数,如果这点风雨就能够把我打垮,那么我又怎么能够走到今天?”

    张扬道:“干爸,我应该怎么做?”

    文国权微笑道:“什么都不需要做,风雨再大,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

    张扬点了点头:“干爸,我有些明白了。”

    文国权道:“这世上的很多事明白了并不好,难得糊涂,糊涂未尝不是一种简单的生活方式,用糊涂的眼光看世界,这个世界也许会单纯许多。”

    文国权看了看桌上的台钟,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电视机上正在播放即时新闻,新闻中特别播出了天池先生基金会的事情,目前事件的主要责任人李启帆仍然在逃往之中,警方已经对他发出了全面通缉令。事件的另外一位关键人物姚红曦于当天下午露面,在丈夫陈旋的陪同下召开了一个小型的记者招待会。招待会上姚红曦泣不成声,承认了是自己负责基金会的管理事务,而她更在没有和基金会其他主要管理人员沟通的情况下,擅自同意李启帆动用善款投资,从而导致了目前的局面,姚红曦借着记者招待会的平台向社会各界郑重道歉,并承诺会承担所有的管理责任。

    文国权望着电视屏幕轻声道:“责任,有人敢于担当,而有人却是被迫承担,两者相比,后者根本不能称之为责任心。”

    张大官人遭遇到文国权深邃的目光,内心不禁怦怦直跳,文国权的这番话显然是有感而发,自己的这位干爹真的是莫测高深,以自己现在的道行根本猜度不透他的心思,不过看来自己终究还是担心过度了,以为文家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可实际上一切还在干爹的掌握之中。文国权之前的那番话似乎表露出他对陈安邦的事情已经有所了解,难道是文玲出卖了自己?

    文国权道:“下午的时候陈旋过来找我,告诉我他儿子被人绑架了。”

    张扬笑道:“陈安邦吗?那小子狂妄自大,得罪的人很多,遇到麻烦也不稀奇。”他对这件事当然最清楚不过,陈安邦现在就在他的手中。

    文国权微笑道:“阴云怕什么?”

    张扬答道:“阳光。”

    文国权道:“再浓的阴云也不可能长久的遮住阳光,两朵阴云碰撞在一起,就会电闪雷鸣,阴谋也一样,要不这世上怎么会有见光死这句话?”

    张扬的目光投向电视道:“这么说姚红曦在公众面前道歉原来是被迫。”

    文国权低声道:“做母亲的又有哪个不想自己的子女平安?被迫也好,情愿也好,只希望她儿子没事就好。”

    文国权和张扬进入书房内不久,文玲就从自己的房间内出来,她主动提出要带陈雪在家里参观,罗慧宁很少看到女儿向外人表现出这样的热情,自然是欣然应允。

    文玲带着陈雪在小楼内转了转,然后来到院内的花园中,文玲道:“你是怎样认识张扬的?”她的语气从来都是那么的冰冷无情,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质询味道。

    陈雪淡然道:“你究竟是对他感兴趣还是对我感兴趣?”陈雪即便是面对文国权也没有露出半分的怯意,任你王侯将相也罢,贩夫走卒也罢,陈雪对待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让人只可远观。

    文玲道:“你的生死印修炼到何种地步了?”

    陈雪道:“一个人活在世上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关心一下自己,总是对别人的事情感到好奇,总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别人的身上,你究竟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了别人而活?”

    文玲嗬嗬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她很少发笑,她的笑容略显僵硬,她的笑声也透着一股怪异。

    陈雪道:“为什么不好好关心一下自己,了解一下自己,认真的去活过?”

    文玲的目光陡然一凛道:“不用你来教训我!”

    陈雪道:“我对你没有任何的兴趣,自然谈不上教训二字。”

    文玲道:“若是没有好奇心,你因何会到这里来?你只不过表面装出对世事不闻不问罢了,你骨子里也不过是俗人一个,你没那么超凡脱俗,你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你一样有情欲,你一样有野心。”

    陈雪道:“我发现你总喜欢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

    文玲道:“你若没有野心,为什么不把生死印还给我?你既然对一切无欲无求,为什么还要修炼生死印?你和张扬之间敢说没有任何的情愫?”

    陈雪微笑道:“我现在方才明白张扬因何会废去你的武功,你这种人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她说完转身向小楼内走去。

    文玲望着她的背影,双眸中流露出怨毒之光,她冷冷道:“你何尝也不是这样?”

    陈安邦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当他看到自家窗口温暖的灯光,心中方才产生了安全感,不知为何他流下了泪水。

    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门前,正是他的父亲陈旋,父子两人在夜色中彼此对望着,过了一会儿,陈安邦方才大踏步跑了过去,扑上去紧紧抱住父亲。

    陈旋用尽全身的力量拥抱着怀中的儿子,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想起了什么,捧起儿子的面庞道:“有没有受伤?”

    陈安邦带着哭腔道:“爸,我没事,我没事。”

    陈旋确信儿子没事,拥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向家中走去:“走,去见你妈,让她安心。”

    姚红曦看到儿子平安归来,自然又是免不了一番痛哭流涕。

    陈旋道:“儿子都回来了,就别哭了。”

    姚红曦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安邦此时情绪方才完全稳定下来,他低声道:“本来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想不到劫匪居然把我给放了。爸,妈,劫匪有没有提什么条件?”陈安邦知道,绑匪之所以释放自己肯定是条件得到了满足。

    陈旋道:“没什么条件,你回来就好。”他说完站起身默默向书房走去。

    陈安邦一脸质询地看着母亲:“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姚红曦道:“没什么,绑匪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让我出来承担基金会事件的全部责任。”

    “你答应了?”陈安邦大声道。

    姚红曦没有正面回答,可是陈安邦却已经从母亲的表情上明白了这一点。陈安邦摇了摇头道:“妈,你明不明白,这件事你要是出来承担责任,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你自己,你还会影响到爸的前程。”

    姚红曦含泪道:“我又能怎样?又敢怎样?我们只有你一个儿子,我不能让你出任何的差池。”

    陈安邦怒道:“是不是文家逼您这样做?”

    姚红曦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去问我爸!”陈安邦起身向书房冲去。

    姚红曦一把没有将他拉住,颤声道:“不要去烦你爸!”

    陈旋站在书房的窗前,默默抽着烟,烟火明灭,映照着玻璃上的倒影也随之忽明忽暗,儿子平安回来带给他的短暂惊喜之后,陈旋很快就回到现实之中,下午的记者见面会,妻子已经将基金会所有的责任一力承担了下来,之前陈旋也曾经考虑过让妻子站出来主动承担这个责任,但是他又有些犹豫,他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意味着什么,不仅仅妻子会因为基金会的事情被追责,自己也会深受影响,就算文国权领情,以后他可不可能继续任用自己这个有污点的人,可以说他的前程从此断送。

    陈旋的犹豫正在于此,现在回头想想,他找文国权的那番对话似乎没有任何的必要,既然妻子最后还是不得不选择出来承担责任,那么自己又何必在文国权面前多说那些话?让文国权对自己产生了戒心,原本可以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现在变成了吃力不讨好,连妻子最后开得这个记者见面会都成了被逼无奈。关心则乱,儿子的被绑让自己的内心彻底乱成一团,他失去了昔日的冷静。

    不知为何陈旋想起了文国权,想起了文国权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如果一个人太自私,那么在他的眼中,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自私的,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

    房门被猛然推开,陈安邦愤怒地出现在父亲的书房内。

    陈旋转过身去,充满责怪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进来一定要先敲门。”

    陈安邦道:“爸,是不是文家做得?是不是文家逼我妈出来承担责任?”

    陈旋怒道:“你胡说什么?”

    陈安邦道:“爸,我不明白,我们欠他们文家什么?是,您官职没有文国权大,可是我们陈家好好的,我们凭什么要为他们家的事情承担责任?别人针对的是他们,要调查的也是他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非得要我妈扑上去堵抢眼?”

    陈旋道:“胡说八道,什么堵抢眼?你妈自己都承认了,就是她的问题,我早就跟她说过,不要凡事凑热闹,留在家里多做做家务,安分守己不好?非得要参加什么社会活动,现在好了,闹出事情来了。”

    陈安邦道:“我被绑架的事情是不是他们干得?”

    陈旋道:“安邦,你胡说什么?真是越说越不像话!”

    陈安邦摇了摇头道:“事情没那么凑巧,我这边被绑架,我妈就不得不开记者会承担责任,她是在帮着文家背黑锅,黑锅背下来了,我也就自然被放了出来,根本就是文家在策划……”

    陈旋怒吼道:“住口!”他扬起右手狠狠给了儿子一记耳光,打得陈安邦愣在那里,他捂着面孔,委屈而愤怒地望着父亲:“为什么还要维护他们?你这么维护文国权,他给了你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糊涂?”

    陈旋再度扬起手来。

    陈安邦点了点头:“你怕文家,我不怕,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这么算了,我一定要查出绑架我的真凶,如果让我证明这件事是文家做的,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我发誓,我一定会做到!”他说完这句话,转过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陈旋望着儿子的背影,整个身体仿佛被人瞬间抽干了力量,软瘫在自己的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