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鹏飞搭着张扬的肩膀道:“张扬,我想好了,等咱们过两年,就去走江湖卖艺。”
说归说,这帮人没有一个会走江湖卖艺。薛老的寿宴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拉开了帷幕,虽然有很多重要人物缺席,但是在薛世纶的安排下,当天绝不会出现冷场的局面。薛老在薛世纶的陪伴下来到紫金阁,首先见到了他的几位儿时老友,薛老快步上前和他们握手寒暄。
薛老昔日的老部下也来了不少,这些人都曾经蒙受过薛老的提携,如顾允知,如项诚,而如今他们有的已经退出了政治舞台,有的即将退出历史舞台。薛老逐一寒暄着,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入紫金阁。
有心人已经发现,今天前来贺寿的人群中并没有现任实权派的身影,以薛老在政坛曾经的影响力,这种现象有些不寻常。一个人只要在官场上经历过,那么他的这段经历就会为他打上终身的烙印,他的思维就会以官场的方式去进行活动,会通过眼前的现象,去推测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
张大官人在人群中看到了项诚,也看到了紧跟在项诚身边的北港市长宫还山,薛老和项诚握手寒暄了几句,当然也和宫还山顺便握了握手,话没说,并不是薛老要刻意冷落他,而是因为现场的人实在太多,薛老顾不上。
当晚的寿宴集中在大堂,这是薛伟童的建议,既然是寿宴,就要搞得热热闹闹的。
薛老被安排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做了,大家轮番过去拜寿,薛老笑得合不拢嘴。
薛世纶和大哥一起给薛老下跪贺寿,随后是萧国成,他是薛老的干儿子在礼节上和亲生子无异。
现场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但是礼物都没有当场打开,毕竟今天的寿宴不是为了攀比。
因为周兴国没有前来,所以薛伟童结拜的兄长中,只有张扬和徐建基上前去磕头,薛老笑道:“不必如此大礼,都什么年代了。”
张扬道:“您老不让我们行礼就没把我们当自家人看。”
薛老笑道:“好,好,好,那就磕重点,把脑袋磕出包来才显得诚心。”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张扬和徐建基磕头之后,来到一边,徐建基低声道:“大哥家里好像没人过来。”
张扬这才留意到周家没有一个人过来,别说是周家,今天乔家也没来人,乔鹏飞昨晚还出现,可今天也没了影子,张扬隐然感觉到这件事似乎有些奇怪。他低声道:“徐叔叔也没来。”
徐建基苦笑道:“有些事是我们看不懂的,文副总理不也一样没来?”
此时外面一阵骚动,却是来了一位大人物,国务院副总理傅宪梁,傅宪梁的到来可谓是到目前为止的第一高官,不过即便是他,薛老也没必要起身相迎。
薛世纶笑逐颜开的将傅宪梁请进来,傅宪梁首先向薛老贺寿。
张扬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位副总理,傅宪梁真人比电视上还要瘦削,带着黑框眼睛,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显得非常平易近人,他以亲民作风著称,过去一直低调处事,不过最近他的呼声越来越高,隐然已有和文国权抗衡之意,如无意外,下届的政府掌舵人就将在他和文国权之间产生。
徐建基低声道:“奇怪,老傅应该是乔老那边的。”
张扬笑道:“莫论国事,莫论政事,咱们今天过来的目的就是吃喝玩乐,其他的事情和我们一概无关。”
此时薛伟童走了过来,本来还笑嘻嘻的,可是转向他们两人的时候,面孔顿时板了起来:“乔鹏飞不来了,他说脚扭了!没义气的大混蛋。”薛伟童显然是恼了,张口就骂开了。
张扬赶紧把她拉到一边:“我说妹子,大喜的日子,咱能别生气不?”
薛伟童道:“我这都压着火呢,嗬,他以为自己了不起啊?以为他们老乔家了不起啊?我爷爷过寿,他们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张扬道:“妹子,别生气啊,人生气容易变老。”
薛伟童道:“还不生气,搁你头上你不生气啊?平时都哥哥妹妹的叫着,关键时刻没有一个架势的,以后这帮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谁求谁?爱谁谁!”
徐建基也劝道:“伟童,这么多客人,你千万别生气,你生气不好看。”
薛伟童瞪了他一眼道:“我不生气也不好看,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我不招你们待见。”
张扬道:“我们可没得罪你,就算你心里不爽,等今儿这寿宴办完了再骂,让薛老看到不好。”
薛伟童这才压住了火气,京剧院院长钱春楼急匆匆走过来了,看到他们几个还站在这里,他不由得叫苦道:“你们还在这儿?不是说好了开场要来一个群猴拜寿吗?赶紧去化妆啊!”
薛伟童道:“我几乎忘了。”
徐建基道:“你们去,我在这儿负责招呼。”
薛伟童道:“你不去啊?”
徐建基笑道:“我一不会翻筋斗,二不会唱,还是留在这里招呼朋友的好。”
本来说好了张扬和乔鹏飞负责翻筋斗,乔鹏飞不来,只剩下张扬一个了,这倒算不上什么太大的问题,钱春楼临时找一名武师顶上,本来就要派几名武师帮衬台面的。
张扬和薛伟童来到后台,一个画着大花脸的人操他们走了过来,咧嘴笑了笑,张扬好不容易认出这厮居然是梁康,不仔细看真认不出来。
薛伟童心说还是梁康够朋友,忍不住横了张扬一眼,一旁还有一个画着猴脸的站了起来,呲牙咧嘴的装出猴子的样子在张扬身上挠了挠,薛伟童伸手在这厮脑袋上来了爆栗子,笑道:“小袁子,你当自己画了一张猴脸我就认不出来了?”原来这小子是袁新军所扮。
张扬笑道:“还别说我真没认出来。”
薛伟童去一旁勾脸了,她今天要扮演美猴王,脸谱要比别人来得复杂。
张扬向袁新军道:“这几天怎么没见你?”
袁新军道:“我昨天夜里才从拉萨飞回来,为的是参加薛爷爷的寿宴,我爸妈都过来了。”
张扬道:“你的保牛协干得怎么样了?”
袁新军道:“资金困难,所以我现在才明白还是脚踏实地的好,我准备建设一个奶制品加工厂,先赚钱,有了钱才能搞好动物保护,不然全都是空话。”
张扬呵呵笑了起来,袁新军这小子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
袁新军道:“你不上台啊?赶紧去画脸谱啊!”
此时已经化好妆的柳丹晨走了过来,一双美眸盯住张扬,荡漾起两泓春波,柔声道:“张书记,我帮你画!”
袁新军看到柳丹晨的眼波顿时整个人酥在那里,他凑过去道:“也帮我画画,我感觉画的不满意。”
柳丹晨道:“你站着举旗,没人注意你。”
“呃……”
张大官人差点没笑出声来,跟着柳丹晨来到化妆镜前坐下,柳丹晨帮助他勾勒脸谱,近距离观察柳丹晨更发现她当真是妩媚入骨,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女性的诱惑。
张大官人道:“那……”
柳丹晨示意他停下说话,柔声道:“你等一下再说,我很快就能画好。”柳丹晨勾勒脸谱的手法非常熟练,不多时,张大官人已经变成了一张猴脸。最后帮助他将眼皮描成金色,张大官人的妆比起其他人显然要复杂的多,仅次于薛伟童。
袁新军凑过来盯着柳丹晨看,虽然柳丹晨画着浓妆,可是仍然能够感觉到她的妩媚风情,袁新军道:“柳小姐,我脸不小心弄花了,你帮我再画一下。”这厮是故意给擦花的。
柳丹晨道:“那边化妆师都闲着呢,我还有事。”她起身走了。
张扬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不由得乐了起来。袁新军道:“张哥,这个您就让给我吧,您那边都涝了,总不能让兄弟旱死。”
张扬道:“这事儿跟我有关系吗?”
薛伟童那边也画好脸谱,穿好戏服,踩着厚底靴走了过来:“三哥!”
张大官人看到薛伟童不由得乐了:“你别叫我三哥,今儿你才是大师兄。”
薛伟童将头顶的雉鸡翎车扯弯,双目一眨金光闪闪:“当真!”
张扬道:“今晚上,我是绿叶,你是红花,我负责衬托。”
薛伟童接过钱春楼递来的金箍棒,这会儿情绪明显好了许多,她喝道:“孩儿们,耍起来,给爷爷拜寿去喽!”
锣鼓点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戏台之上,今天的开场戏叫《群猴拜寿》,想起这个名字只是薛伟童临时决定,可是当这个名字播报出来的,所有人的内心都生出一些特别的想法,群猴拜寿,真正的含义是群侯拜寿吧!
傅宪梁坐在薛老身边,他笑着问薛世纶道:“世纶,这出戏叫什么?”
薛世纶也是看了节目单才知道,女儿安排的这场戏一开场就是霸气十足——群猴拜寿,这样的名字怎能不让人多想?薛世纶道:“群猴拜寿!”
帷幕拉开,扮演猴子的梁康、袁新军那帮人扯着大旗先跑上舞台,他们的表演很简单,就是拿着大旗冲上舞台,戳在那儿充当人肉布景。
群猴拜寿!薛伟童的临时起意,却没有想到在来宾心里引起了怎样的反应,此猴非彼侯,并不是暗指王侯将相,薛世纶不知道女儿是不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今天父亲的寿宴,只有傅宪梁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出现,父亲该不会因为这场戏而产生其他的想法。薛世纶悄悄向父亲望去,却见父亲的表情如常,他这才放下心来。
薛老心中暗自感叹,群猴拜寿,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锣鼓点越来越疾,两名武师从舞台这头翻到那一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可真正内行的没几个,想要掀起气氛,还是这种方式最好,人们的兴趣开始被精彩的动作戏吸引起来。
轮到张大官人上场了,这厮的跟头翻得又高又飘,他翻过去的时候,徐建基已经凑到薛老耳边向他道:“这是张扬给您老拜寿呢。”
薛老哈哈大笑,率先鼓起掌来,众人看到薛老鼓掌一起跟着鼓起来。
场面变得越发热烈,张大官人翻到舞台那头又倒着翻了回来,回到舞台中心,来了一个原地翻筋斗。
薛世纶也知道这猴子是张扬扮的,笑道:“真是不错!”,萧国成在他的身边也是拼命鼓掌。
顾养养这会儿也出现在现场,兴奋的手舞足蹈,双手圈在唇前,大声道:“张扬哥,加油!”
大官人腾空翻滚两周稳稳落地,获得一片震耳欲聋的掌声,他做出邀请的动作,美猴王正式登场了。
薛伟童迈着方步来到舞台上,示意袁新军跑过来,袁新军将大旗扔给一名武师,然后双手撑地趴下,薛伟童抬腿踏在袁新军的后背上,袁新军似乎没准备好,被她一脚踏得趴在地上。这是他们事先排演的桥段,现场响起一阵笑声。
薛伟童扯开一张寿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现场掌声雷动,谁都知道这是薛伟童扮演的。
薛老也叫起好来,转向傅宪梁道:“我孙女儿,我孙女儿!”此时的开心神情就像一个孩子。
薛伟童将寿联扔给梁康,然后一旁武师扔给她一条金箍棒,虽然是临时抱佛脚,可薛伟童也将金箍棒耍得似模似样,她表演还在其次,关键是人气足,掌声比起刚才张扬翻筋斗的时候还要热烈。
薛伟童舞了一会儿,就将金箍棒抛给张扬,大声道:“孩儿们,耍起来!”
张大官人心说好嘛,今儿被她占两次便宜了。
张大官人在舞台将金箍棒舞得虎虎生风,这厮的武功和京剧团的武师全然不同,不仅好看而且实用。大官人舞得正兴起呢,鼓点声陡然一变,耳边突然想起了生日歌,当真是中西合璧。
已经离开舞台的薛伟童来不及卸去浓妆就推着蛋糕来到爷爷面前。
薛老乐得哈哈大笑:“好!真的是太好了!”
薛老吹熄生日蜡烛之后,招呼众人入席就坐。
张扬卸妆之后过来薛老面前问候,薛老拉着他的手,向身边傅宪梁道:“宪梁,这是张扬,国权的干儿子。”
傅宪梁微笑点了点头。
张扬恭敬道:“傅总理好!”心中有些好笑,傅宪梁这个姓氏可真是不讨巧,这辈子注定只能当个傅总理了。
傅宪梁道:“张扬,我听说过你,果然是年轻有为啊。”
张扬道:“希望傅总理以后多多指点我。”
酒宴开始之后,薛老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大家轮番上前敬酒,薛老都是浅尝辄止,第二场戏又开始了,由京剧院于红昭唱得《麻姑献寿》,薛老随着抑扬顿挫的唱腔轻轻打着节拍,情绪颇为快乐。
萧国成端起酒杯和薛世纶碰了碰道:“世伦,干爸今天很开心啊!”
薛世纶微笑道:“爸现在最大的幸福就是和家人在一起共享天年,其他的事情他早已看淡了。”两人低声交流着,共同饮了一杯。
和他们同坐一桌的顾允知却很少说话,如果不是薛老要求,他是不会主动坐在这里的。
薛老意识到了顾允知的沉默,他笑道:“允知,你应该主动出击嘛,当年做省委书记时候的豪气呢?”
顾允知笑道:“豪气仍在,可是酒量不行,怎比的上您老老当益壮啊!”
薛老笑道:“老当益壮还是老了,有人说这个老当益壮其实就是回光返照。”
傅宪梁道:“薛老,今儿大喜的日子说这句话可不合适,您就是老当益壮,等您九十大寿的时候,我们还要过来给您庆贺。”
薛老道:“老喽,九十大寿?我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呢。”
萧国成道:“一定能,干爸身体这么好,别说是就是大寿,就算是百岁寿辰也绝无问题。”
薛老道:“借你吉言,国成,咱爷俩儿喝一杯。”薛老和萧国成端起这杯酒,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却是厨师上菜来了,这道菜就是顾养养专门烹制的佛跳墙。
薛伟童笑嘻嘻凑了过来:“爷爷,您尝尝这佛跳墙的味道怎么样?”
薛老道:“要说佛跳墙做得最正宗的还要数当年老乔的厨师曹三炮,他师从皇宫御厨,佛跳墙烧得那个美味。”薛老夹起菜吃了一口,双眉顿时舒展开来,他轻声道:“香飘四座,烂而不腐,余味无穷!好!真是好啊!这佛跳墙做得地道,纵然曹三炮复生也不过如此,难道做这道菜的是曹三炮的弟子?”
薛伟童看到爷爷这样夸赞,格格笑个不停。
顾允知微笑道:“薛老,这道菜是小女养养专门做给您吃的,得到薛老如此点评,已经是对她的最大肯定了。”
薛世纶一旁道:“允知兄真是教子有方,三个儿女都是出类拔萃!”
不知薛世纶有心还是无意这句话冲口而出,在场人中多数都已经知道顾允知的大女儿顾佳彤于一年多以前死于尼亚加拉河,可以说薛世纶的这句话相当的不合适。
顾允知的表情并无异样,只是淡淡笑了笑道:“其实每个做父母的未必要孩子有多大的出息,平安就好!”
薛老在心中暗责儿子说话不恰当,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便指出,毕竟顾允知也没有挑明,他微笑道:“养养呢,叫过来让我认识一下。”
顾允知向周围看了看,看到远处顾养养刚好出来,正往张扬那一桌走去,于是向顾养养招了招手。
顾养养并没有看到父亲叫自己,反倒是张扬看到了,张扬提醒顾养养道:“养养,你爸叫你呢。”
顾养养转过身去,看到父亲正朝自己挥手,她赶紧走了过去。
顾允知握住女儿的手,将她介绍给薛老道:“薛老,这就是我女儿养养。”
薛老和颜悦色道:“养养,已经出落成为一个大姑娘了,看到这些孩子都长大了,我们又岂能不老。”
顾允知微笑道:“的确是老了!”
薛世纶道:“养养长得和佳彤很像!”
顾养养表情一变,目光有些不安的望着父亲,顾允知已经能够断定,刚才薛世纶的那句话绝不是无意说出,他根本就是在有意识的揭开自己心头的伤疤,周围人都没有说话,多数人都在关注着顾允知的反应。
薛老正准备开口斥责儿子的时候,却听顾允知道:“世纶,咱们之前中断联络也有多年,彼此之间也变得不是那么了解了。”他端起酒杯道:“世纶咱们喝一杯。”
薛世纶微笑道:“真正的朋友并不一定要天天都在一起,咱们就算几十年不见,我仍然忘不了当初你对我的好处。”他和顾允知碰了碰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允知也干了那杯酒,轻声道:“薛老对我们也如同亲生孩子一般看待,如果没有薛老的指引,我们中的多数人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他让女儿去给薛世纶斟满酒,又给自己倒满,顾允知端起酒杯道:“我们一起敬薛老一杯,祝老人家健康平安。”
傅宪梁应和道:“允知兄说得好,咱们应该敬薛老一杯。”
薛老虽然知道儿子刚才的那番话不礼貌,可是看到顾允知并没有和他一般见识,也压下了心头的火气,微笑道:“这杯我喝了,喝酒之前我想跟你们说一句,人和人之间相遇相交相知,乃是一辈子的缘分,生命有限,大爱无疆!我希望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爱,爱我们的国家,爱我们的亲人,爱我们的朋友,爱我们的子女,人活在世上,不可以盯着过去,如果你始终盯住过去,那么你会感觉到,你的一生看不到希望,阳光就在你的前方,你却只愿意去看自己的背影,那绝不是幸福!”
萧国成道:“干爹的话总是发人深省,这话让我茅塞顿开,这些年,我始终都在回头看。”
其实何止是他,在场的许多人都是这样。
众人陪着薛老喝了这一杯,此时又有人过来敬酒。北港市委书记项诚带着宫还山一起过来了,他们敬过薛老,又去敬傅宪梁。
顾养养趁着这时候回到张扬身边坐下,张扬看出她的表情有异,低声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