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高山从电话内已经听出了蒋洪刚的犹豫,他决定亲自去找袁孝工一趟,面对这位北港市的公安局长,丁高升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畏惧,他笑了笑道:“袁局,大半夜的把我弟弟叫来什么事?他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袁孝工道:“丁总对自己弟弟的所做作为一点都不清楚吗?前年百胜歌舞厅老板董正阳被人挑断脚筋的案子你应该知道吧?”
丁高山道:“听说了,可那件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袁孝工道:“当年做董正阳那件案子的一共有两名罪犯,现在其中一人已经翻供,他指证你弟弟丁高升才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者。”
丁高山道:“这种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们的口供又有多大的可信性,袁局,如今是一个法治社会,你们警察办案也需要证据。”
袁孝工微笑道:“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我们请丁高升过来是协助调查,他所涉嫌的不仅仅是董正阳一案,我可以透露给你一件事,根据我们目前了解到的状况,他可能涉黑。”
丁高山面色一变,他低声道:“我弟弟不会这么做,我以我的名誉做担保。”
袁孝工道:“我们公安相信的是证据,不是名誉!”
丁高山道:“我记得有句老话,叫人在做天在看,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袁孝工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森然的杀气骤然从他的周身弥散而出。
丁高山表情淡然,一副他强任他强清风绕山岗的做派,微笑道:“我一度希望我们的官员全都铁骨铮铮,刚正不阿,清廉公正,毫无私心,可是我的希望却一次次破灭,袁局认识了我这么多年,看来却并不了解我。”
袁孝工道:“我是警察,你只是一个商人,我们之间没有交集。”
丁高山道:“那我帮助你了解我一点,我这个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别人对我好,我会加倍的对他好,若是别人对我狠,我会比他还狠,狠毒百倍。”
袁孝工道:“你知不知道,仅凭着你刚才的这句话,我就可以告你威胁,丁总在商界混了这么多年,应该不是法盲,你知道威胁公安人员的后果吗?”
丁高山针锋相对道:“那要看我有没有说话的资本,这世上五十步笑百步的事情多了去了,人在自己屁股都擦不干净的前提下千万不要去轻易招惹别人,小心弄脏了别人的时候,也弄脏了自己。”他站起身,话说到这种地步等于将事情全部挑明。
袁孝工冷冷望着丁高山,奉送了他一句话:“一个人的死法有很多种,但是他唯一能够主动做出选择的,只有一种。”
丁高山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当然听懂了袁孝工话里的含义,人能够主动做出的那种选择就是自杀。
丁高山平静道:“将来我若是先走一步,袁局不要吝惜一束鲜花,袁局若是先我而去,在下必然亲临恭送。”
丁高山并没有将自己和袁孝工决裂的这番话告诉蒋洪刚,虽然他和袁孝工翻脸,但是他仍然对蒋洪刚寄予希望,希望蒋洪刚能够将这件事化解。
蒋洪刚并没有接丁高山的电话,事实上他的手机打到了静音状态,目前正在参加市里的紧急常委会,项诚在会议上首先肯定了昨晚突击整顿治安的成绩,蒋洪刚留意到项诚强调了这次行动的目的是对刑事犯罪进行打击,至于扫黄禁赌都是捎带上了。
项诚肯定完昨晚的成绩之后,目光有意无意的在蒋洪刚的脸上扫过,停留的时间很短,他的声音充满了力度:“北港的治安状况,被省领导直接点名,说我们北港的犯罪率高居全省第一,我们姑且不去管这个犯罪率是怎么统计出来的,有一个事实我们必须要看到,我们的工作上存在着很大的不足,发现不足,不是坏事,而是好事,证明我们还有提升空间,我不管未来会怎样,我的任期还剩下一年,在我的任期内,我会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为北港多做几件事,做几件好事,纵然无法名垂青史,我也不想留下骂名,我想让以后北港的老百姓提起我的时候,会有人能说一句话,项书记还是做过一些实事的。”项诚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敲了敲桌子,似乎很动情。
敲山震虎!几乎多数常委心中都是这么想,这次的严打行动针对的是蒋洪刚,省里对北港治安不满,也是这次蒋洪刚前往东江之后才传来的,蒋洪刚急于上位的心理已经被很多人发现,宫还山不会轻易将机会让给他,昨晚的这次严打,就是宫还山的反击。
大家都明白,如此规模的严打,必须是经过项诚点头的,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北港的大权仍然掌握在项诚手中。
项诚就是要通过这次的严打,让其中一些开始彷徨迷惘的常委认清形势,不要以为自己即将到点了,就可以忘记了对自己的尊重。
宫还山道:“项书记,昨晚严打成果斐然,我们以后准备还要进行这样的突击整顿,力求在短时间内,让北港的治安环境能有一个质的飞跃。”
蒋洪刚在心中冷笑,打击刑事犯罪,抓几个罪犯,逮几个流莺,没收点赌资就能解决北港的问题?鬼才相信!北港的症结并不在这里,项诚只是虚张声势,他在回避主要矛盾,虽然蒋洪刚看得清楚,但是蒋洪刚也不敢逆风迎上,如果现在他提出自己的见解,肯定要被项诚抓住机会。
宣传部长黄步成悄悄看了蒋洪刚一眼,蒋洪刚这会儿目光望着桌面,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黄步成看到他的样子不免有些失望,和项诚相比,蒋洪刚仍然欠缺底气。
纪委书记陈岗表态道:“我支持市里的这次严打行动,想要安居乐业,首先就要营造一个和谐安宁的环境,要有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要让老百姓打心底产生安全感,市里这次的严打是非常必要的,项书记的决定是极其英明的。”
蒋洪刚听到这里心中暗骂陈岗,拍马屁也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吧?这个陈岗当真是墙头草,风势稍大,他马上就顺着风走。
蒋洪刚发现很多常委都在看着自己,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项诚这次是要给谁难堪,你蒋洪刚不是在省领导面前说北港的治安不好吗?那好我就严打给你看看。
蒋洪刚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说两句话了,如果他不说话,刚刚才在常委中建立的一点威信,马上就会被项诚瓦解的干干净净,前阵子,之所以有常委开始犹豫站队的问题,就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的逐渐强硬。自己硬起来没有几天,如果被项诚的一记重拳就给打懵了,如陈岗之流马上就回到项诚的队伍中去了,谁都不是傻子,黄步成也不可能傻乎乎陪着一个没有希望当上市委书记的人身后摇旗呐喊,想让别人支持自己,要么自己显露出过人的实力,要么就要让这群人看到希望。
项诚的这次严打就是要扫蒋洪刚的面子,就要让常委中刚刚对蒋洪刚建立起来的一丝希望全都破灭。
蒋洪刚道:“我也赞成这次的严打,北港警方贯彻省领导的指示是及时正确的。”蒋洪刚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考虑好了后果,这句话将锋芒直指项诚,而且有弱化项诚功劳之嫌,他是在告诉别人,这次不是你项诚英明,是你无奈为之,如果不是宋怀明点明北港治安太差,你项诚也不会突然搞什么严打。
蒋洪刚道:“当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北港的治安想从根本上好转,单单依靠一次两次的严打是不行的,或许可以起到一些作用,但是不会解决根本上的问题。”
项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蒋洪刚的话:“洪刚同志,你认为根本上的问题是什么?”
蒋洪刚道:“根本上的问题……”
蒋洪刚的这句话根本没有机会继续下去,宫还山又冲出来打断他的话道:“洪刚同志,你对北港的治安状况很不满意啊,我不知道你到底了不了解北港在治安上做出的努力,知不知道北港的犯罪率呈现出逐年递减的趋势?”
项诚笑道:“还山,让洪刚把他的话说完嘛。”
蒋洪刚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我这次去省里开会,宋书记针对这方面的情况将我狠狠批评了一通,我只是照实传达,我不是对北港的治安不满意,我也看到了大家的努力,宫市长这么说好像是我别有用心,我也是北港的一员,我也不希望别人说北港不好。”
宫还山道:“是啊,家丑不可外扬,就算是北港不好,我相信洪刚同志也不会去做在外面诋毁北港的地步。”
蒋洪刚的声音大了起来:“宫市长,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只是把省领导的意见传达了一下,难道你怀疑我别有用心?你如果不相信我,你自己打电话去问宋书记,看看他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蒋洪刚算准了宫还山不可能去宋怀明那里对质,可是他刚才的这句话把宋怀明拉进来并不明智,只能让所有人看到他欠缺底气,甚至有人感觉到他狐假虎威,拉出宋怀明过来唬人。
宫还山还想说话,项诚制止道:“算了,大家都是自己同志,又不是私怨,还不都是为了北港好,在这里争执什么?搞得脸红脖子粗,有意思吗?我们是一个团队,要有团队精神,只有相互协作,才能管理好北港,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同志,有道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哪有自己诋毁自家人的道理,真要是那样,还算人吗?”
蒋洪刚被噎得脸色铁青,项诚这番话根本是骂自己,可他偏偏又不好反驳。就算他想反驳,项诚也不会给他反驳的机会,摆了摆手道:“散会!”
蒋洪刚是第一个走出的会议室,向来涵养出众的他第一次表现出这样的愤慨和失态。
常委们全都目睹了蒋洪刚这次和项诚的交锋,怎地一个完败得了。
项诚和宫还山最后离开,宫还山陪着项诚出门的时候,低声道:“小人!”
蒋洪刚虽然料到项诚会有所反击,却没有想到他的反击来得如此迅猛和激烈,常委会项诚和宫还山一唱一和对他发起了攻击,蒋洪刚甚至开始有些后悔参加了这次的常委会。开完会之后,他没有返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叫上司机离开了市委,出门之后,蒋洪刚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打算好去哪里,拿起手机,翻看了一下未接电话,他给丁高山回了过去。
丁高山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太多的异样,低声道:“我在玉屏山高尔夫球场。”
蒋洪刚颇感诧异,以丁高山现在的心情还会去打高尔夫?带着满心的迷惑,他来到了玉屏山。
乘坐工作人员的电瓶车来到球场内,正看到丁高山站在草丘的高处挥杆,高尔夫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然后蹦蹦跳跳的落到了远处。
丁高山并没有继续打球,将球棒扔给助手,然后又除下手套扔了过去,他走向蒋洪刚。
蒋洪刚也缓缓走向丁高山,和丁高山有力的步伐相比,蒋洪刚显得有些步履沉重。很多时候通过一个人的步伐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情,蒋洪刚心情凝重,而丁高山的心情虽然并不比蒋洪刚轻松,但是他充满了斗志,丁高山已经做好了为之一战的准备。
丁高山道:“在开会啊?”他知道蒋洪刚不会平白无故的不接电话。
蒋洪刚点了点头道:“市里召开常委会,说昨晚严打的事情。”
丁高山道:“打谁?是全面打击呢还是重点打击?”
蒋洪刚叹了口气道:“项书记亲自下得命令。”
丁高山道:“有人在公报私仇!”他所说的这个人就是袁孝工。
蒋洪刚道:“高山,你一定不要冲动,冲动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丁高山道:“我弟弟被人抓进去了,现在要指证他涉黑,连过去那些陈米烂谷子的事儿都翻出来了,他们想做什么?想通过我弟弟牵连到我的身上,袁孝工这个人够狠!”
蒋洪刚道:“这次是项书记下得命令。”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丁高山点了点头,蒋洪刚的这次明显表现出他的苍白无力,丁高山原本对蒋洪刚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他能够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使让他做出一些让步,只要能够平息这件事,他都愿意去做,可是他忽然意识到,蒋洪刚的能量远不如他过去表现出的信心更加强大。丁高山一直都是一个商人,他对蒋洪刚如此支持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老同学,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想在蒋洪刚的身上获取回报,蒋洪刚也是一个明白人,他当然知道自己和丁高山关系的基础是什么。而蒋洪刚这次的表现,显然让丁高山失望了。
丁高山道:“他袁孝工自己就干净了?”
蒋洪刚从丁高山阴冷的眼神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低声劝道:“高山,事情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丁高山道:“怎样回旋?”
蒋洪刚的回答依然苍白无力:“高山……让我再想想办法……”
丁高山点了点头,拍了拍蒋洪刚的肩膀道:“拜托你了!”
蒋洪刚没有逗留太久的时间,他对丁高山还是有些内疚的,他所谓的想想办法,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次无疑项诚掌握了主动权,他就是要在北港烧一把火,证明他在北港政权中的地位仍然是至高无上的。至于这把火是不是项诚想烧到丁高山的头上,蒋洪刚就无从得知了。
丁高山将这件事看得很透,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次北港的严打,源于蒋洪刚挑起的和项诚的权力之争,自己当初将宝压在了蒋洪刚身上,而蒋洪刚却根本不具备和项诚一争的实力,刚刚交锋就败下阵来,他和项诚之间没有矛盾,袁孝工将矛头直接指向他们兄弟,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们和袁家的积怨。
和蒋洪刚的这次交谈之后,丁高山对蒋洪刚已经失去了信心,更不会相信他会带给事情什么转机,这个世界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基于这样的想法,丁高山约见了袁孝商。
丁高山认为袁孝商是袁家兄弟中最为聪明的一个,和聪明人谈话总是容易沟通一些。
袁孝商如约前来,来到海边灯塔的时候,他看到灯塔前,丁高山孤独的站在那里,望着远方的夕阳,望着飞起飞落的海鸥。
袁孝商来到丁高山身边,丁高山将手中的一包鸟食扔到远处,几十只鸥鸟同时扑了下去,为了那点食物你争我夺。
丁高山道:“食物越来越少,鸟儿越来越少,每次我来到这里喂海鸥,总是看到它们争来夺去的场面,很多时候,看到它们争得头破血流。”
袁孝商微笑道:“丁总说话总是发人深省。”
丁高山道:“我这个人说话喜欢说在明处,做事也喜欢做在明处。”
袁孝商道:“这样的人在如今的时代已经吃不开了,呵呵,我照实说,丁总千万不要生气。”
丁高山道:“我不生气,如果因为一句话,一件小事我都会生气,我就不会走到今天。”
袁孝商道:“丁总今天找我过来,不是为了邀请我过来看你喂海鸥的吧?”
丁高山道:“昨晚的事情你知道吗?”
袁孝商道:“今天才听说,全市严打,抓了不少违法乱纪的不良分子。”
丁高山道:“你所说的不良分子之中有一个是我的兄弟。”
袁孝商道:“对不起,我这人说话总是不会拐弯,丁总应该不会因为一句话而生气。”
丁高山道:“你想要什么?”
袁孝商皱了皱眉头,丁高山的这句话实在是太过直接,虽然他明白丁高山的意思是什么,但是这样赤裸裸的问话方式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丁高山道:“我要我弟弟平安!”
袁孝商道:“丁总,每个人都想自己的亲人平安,我想你找错人了,你应该去为他找一位优秀的律师。”
丁高山的双目盯住袁孝商道:“最近一段时间,你们兄弟发生的任何事都和我无关。”他意识到他们之间可能出现了问题。
袁孝商道:“我相信!”
丁高山道:“你想要什么?”
袁孝商道:“丁总,你不认为在这件事上我真的帮不上忙?”
丁高山道:“瓷器和瓦片碰撞的结果会怎样?你以为谁会怕谁多一些?”
袁孝商道:“瓦片遇到瓷器,应该是两败俱伤,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瓷器也有自己的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丁高山笑道:“只要瓦片拿定了主意,瓷器是躲不开的!”
袁孝商吸了一口气,望着远方渐渐坠入海平线的夕阳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人终有老去的一天,丁总,你有没有想过退休?”
丁高山道:“想过,如果我的家人平安,退休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袁孝商摇了摇头道:“你误会了,我早就产生了退休的想法,人生只有短短百年,我已经将最好的时光浪费在了北港,真的很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听说这个世界很大。”
丁高山道:“我没什么好奇心,总觉得还是终老于家乡更稳妥一些。”
袁孝商向前方走了几步,躬身捡起了一颗卵石,用力投向远方的海面,卵石没入大海之中,看不到任何的浪花,袁孝商道:“人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如同卵石之于大海般渺小,所以一个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认清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丁高山道:“我和你有一个共同点。”
袁孝商转向丁高山,丁高山一字一句道:“都很在乎家人,如果有人敢伤害我的家人,我就算拼上我的身家,拼上我的性命我也要找他讨还公道,你信不信?”
袁孝商点了点头道:“我信!但是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都不怕死,两个不怕死的人遇到了一起,你猜谁会笑到最后?”
丁高山道:“你错了,我怕死!一个真正懂得珍惜生命的人,才会想方设法的让对方死,而保住自己。”
袁孝商微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