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官人看得真切,足尖微动挑起一颗石块,然后飞起一脚,那石块宛如出膛的炮弹一样飞了出去,正砸在掏枪人的手腕上,呯!地一声枪响,吓得现场大部分人都蹲了下去。不久就传来惊呼声,啼哭声。
围观人群并没有被枪声吓走,反而越聚越多,当朱永贵那伙人将那个攻击他的孩子抓住的时候,围观群众的愤怒忽然被点燃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操他大爷,穿警服了不起,仗势欺人,不就是想抢人家饭店吗?”
张扬和常海天几人站在外面,听到老百姓愤怒的声音,从中都觉察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几名警察被围观群众包围在中心,朱永贵捂着流血的脑袋,大声威胁道:“赶紧让开,你们这是有组织的黑社会犯罪,信不信把你们都抓起来?”
“有种就抓!”
“对,有种就抓!”
现场群情激愤,眼看老百姓的情绪就要控制不住,朱永贵那些人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就在这时,程焱东率队及时赶到了,他带领警察将老百姓和那群便衣警察分开,望着满头是血狼狈不堪的朱永贵,程焱东怒吼道:“朱永贵,你搞什么名堂?”
朱永贵压根想不到会惊动公安局长,他小声道:“有人举报海岛渔村的老板涉嫌组织黑社会犯罪,所以我过来调查……”
“为什么不穿警服?啊?谁批准你行动的?”程焱东厉声质问道。
朱永贵捂着脑袋,忽然感到一阵头晕,这厮就势向地上倒去。
身边人惊呼道:“朱所长昏倒了。”
程焱东皱了皱眉头道:“先送医院,回头再调查情况。”
说话的时候,张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伸手抓住朱永贵的脉门,然后起身,抬脚就在朱永贵身上踢了一下,朱永贵疼得哎呦叫了一声。
张扬向程焱东道:“看到没,装得还挺像,你的兵真是好演员啊!”
朱永贵的脸色青一块紫一块,他也不知道张扬是那路神仙,居然识破了自己伪装昏倒的假象。
程焱东气愤地点了点头,怒道:“全都给我带回去调查!”
现场人群散去之后,程焱东来到张扬面前,低声道:“张书记,怎么回事儿?”
张扬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无论道理在谁那一边,这群警察都没权力驱赶酒店的客人,刚才还有一名警察掏枪差点把那小孩子给打死了,幸亏我及时出手阻止,不然事情就闹大了。”
程焱东咬了咬嘴唇道:“这帮混蛋,我回头不会饶了他们。”
张扬道:“刚才听到周围老百姓说,那个朱永贵也在这边开了间酒店,他是看到别人生意红火心生嫉妒,故意找茬,你调查一下,如果这件事属实,性质非常的恶劣。”
程焱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滨海的公安队伍真的是良莠不齐,看来整顿还得继续下去。
一旁顾养养埋怨道:“好好的一顿晚饭都被那几个坏警察给搅和了!”
张扬笑道:“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呢,你怎么就认定了他们是坏警察?”
顾养养道:“你看刚才那人的样子,又矮又胖,警察要是都长成他那样子,别说去抓贼了,跑不跑的动都成问题。”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程焱东笑得有些尴尬,其实这种事情他一眼就看出了大概,刚才已经调查了几名围观群众,再听张扬说了那番话,几乎可以认定这是一起警察滥用职权打击报复的事件,程焱东因此而感到滨海的警务系统想要彻底改变,还得需要时间。
程焱东正准备告辞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接通电话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变了,连声追问道:“真的?真的?”等到他确认之后,神情显得有些沮丧,挂上电话,转向张扬道:“张书记,赵金科跳楼了!”
张扬乍一听没想起赵金科是谁,可很快他就将这个人对上了号,赵金科不是车管所所长吗?今天白天程焱东还说过这个人很可能有贪污腐败的问题,想不到这就出了事情。
张扬道:“自杀还是他杀?”
程焱东道:“从明悦宾馆十楼跳了下去,人已经死了,我这就去现场调查。”
张扬点了点头,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这件事真是太巧了,今天白天才讨论需不需要调查赵金科,晚上他就跳楼了,这件事的背后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第二天张扬刚到单位,程焱东就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向他汇报昨晚调查的结果。
程焱东的双目中布满血丝,看得出他一夜没睡,张扬让傅长征给他倒了杯水,程焱东喝了半杯水,喘口气道:“事情已经基本调查清楚了,赵金科的死应该不是自杀!”
张扬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奇,这件事在他的预料之中,在他看来能够在官场混出一定成绩的,其心理素质必然是过硬的,目前对赵金科的调查还没有正式开始,只不过抓了车管所的十六名警员,他就精神崩溃选择跳楼,这也太脆弱了一些。
程焱东道:“虽然现场伪造的很好,但是我仍然在现场发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赵金科的身上也找到几处淤青,他是赤身裸体落下十楼的。”
张扬道:“有没有凶手的线索?”
程焱东摇了摇头道:“目前除了一些证据可以证明是他杀,并没有其他的有力证据,我们调查了当天的监控录像,才发现他所住房间的楼道监控设备已经损坏。”
张扬道:“杀他的人一定是蓄谋已久,害怕他暴露自己的罪行,所以先下手为强,赵金科死后,所有的线索到他就中断了。”
程焱东道:“的确如此,赵金科的包内找到了一万美元现金,他的手表也价值二十多万元,此外还有一些他在蓝色魅力消费的发票。”
张扬皱了皱眉头,一个小县城的车管所长随身带着上万美元的现金,几十万的手表,单单这两点就能证明这个人在经济上拥有很大的问题。
程焱东道:“房间内还发现了一些毒品和避孕套,我怀疑当时房间内应该有女人。”
张扬道:“赵金科吸毒?”
程焱东道:“尸体解剖支持这一点,不过很难证明是他自己吸毒还是被人强行注射。”
张扬沉默了下去,赵金科的死让他的内心中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云,本来他已经决定暂时放过赵金科,避免过早的打草惊蛇,可是仍然被别人发现了他们的动机,在他们对赵金科展开全面调查之前将这条线索彻底铲除。
程焱东道:“张书记,我想对赵金科的住处进行搜查。”
张扬点了点头道:“搜,看看能不能找出其他的证据。”他的内心中对这种搜查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这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既然能向赵金科下手,就会把其他一切考虑的非常周到,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痕迹让他们去追查。
程焱东道:“赵金科的死引起的震动很大,他的家属坚持认为是他杀!”
张扬道:“按照法定的程序进行调查,没有确实的证据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程焱东叹了口气道:“张书记,滨海的警界真的是一团糟,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个朱永贵果然有问题,海岛渔村隔壁有家海风酒家是他老婆开得,生意始终比不上海岛渔村,所以朱永贵就想方设法要把人家的酒店盘下,结果对方不同意,所以因此而接下仇隙,两家饭店因为生意的事情摩擦不断,最后发展成了昨天的那一幕,这个朱永贵公报私仇,滥用职权真的非常可恶。”
张扬怒道:“这种警界败类留着他干什么?把帽檐给他撕了,凡是跟着他同流合污的那帮人全部开除,该处理的处理,该法办的法办!”张大官人真的有些火了,来到滨海已有一段时间,为了彻底整顿滨海的社会秩序,还专门从南锡调来了程焱东,可是警界还是接二连三的出问题,一夜之间就发生了两件事。
和朱永贵的公报私仇相比,赵金科的坠楼事件显然影响更加恶劣,北港市政法委书记葛忠信,北港市纪委书记陈岗先后打来电话向张扬询问详细情况。
北港新闻媒体也蜂拥而至,张大官人有些不堪其扰,他吩咐下去,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禁止向媒体记者泄露任何相关情况。
针对赵金科坠楼的事情,张扬召开了一个紧急常委会,与会常委的脸色都不好看,可以说自从张扬上任以来,赵金科事件是真真正正引爆的第一颗炸弹。
张扬将赵金科坠楼事件的情况在内部做了一个简单的说明,他在最后强调道:“关于事件的真相正在调查中,赵金科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相信很快就会揭晓。”
县长许双奇道:“无论他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个人的身上都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一个普通的公职人员,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么多的外币,为什么会注射毒品?我提议要对赵金科进行彻底调查。”
政法委书记周翔道:“今天上级部门已经打来了多个电话督促我们对赵金科一案的办理,这件案子已经在北港造成了相当恶劣的影响,外界的传言有很多,我认为必须要尽快查出真相,并及时将真相公诸于众,只有这样才能制止谣言的继续传播,消除对我们滨海领导层的恶劣影响。”
张扬道:“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赵金科的事情只能当成一起孤立事件来看,不能因为他的事情而影响到我们全体班子的形象,今天下午我会去市里针对他的事情向市领导做一个详细说明。”说到这里,张扬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在场常委的脸上逐一扫过,他低声道:“关于赵金科的事情,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常务副县长董玉武看到张扬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由得有些头疼,他咳嗽了一声道:“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慎重处理,在结果没有查清之前,尽量不要将案情的细节透露出去,对外我们可以先说这是一起偶然事件,至于发现的美金和毒品事件,可以略去不提。”
县委副书记刘建设道:“既然是事实为什么要否认?如果赵金科是一个犯罪分子,我们还要为他的罪行做掩饰吗?”
董玉武的面孔有些发红,他分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要帮忙掩饰他的罪行,我是说,这些细节不适合被社会公众知道,如果传出去,只会对我们滨海的政府形象造成负面的影响,会影响到老百姓对我们这个领导班子的信任。”
县长许双奇道:“有些事盖是盖不住的,当然玉武同志说得有些道理,我们要尽量避免这件事造成的负面影响扩大化,对于某些细节可以做出低调处理,但是一定要重视这次事件,查清赵金科有没有问题,到底存在多大的问题,身为车管所长,他在任期间有没有渎职贪污的行为?”
张扬道:“有件事我需要补充一下,此前公安系统内部已经调查了车管所16名涉嫌违纪的警员,其中大部分人都供出曾经向赵金科行贿。”
现场鸦雀无声,张扬的话几乎已经证实了赵金科涉嫌贪污。
过了一会儿政法委书记周翔道:“是不是调查这16名违纪警员引起了赵金科的恐慌,所以他才不得已走了这一步?”
张扬正想说话,傅长征快步走了过来将他的手机递给他,没有急事傅长征是不会打扰的。
张扬站起身,走到隔壁的休息室接通了电话,电话是程焱东打来的,搜查赵金科家有了新的发现,在赵金科家里一共搜出两百五十万来路不明的现金,名表15块,算上他坠楼时戴得那一块一共十六块,单单是手表的价值就超过了三百万,不仅如此,还搜出了价值百万的珍贵饰品。
程焱东在电话那头有些激动的说:“赵金科绝对是个巨贪!”
张扬道:“这件事先保密,控制他的家人,争取找到线索。”
张扬重新回到会议室,他并没有将最新的进展情况告诉众人,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让所有人的紧张情绪得到了片刻的缓冲,张扬道:“虽然发生了这件意外的事情,我希望这起事件不会影响到滨海发展的进程,今天召集大家开会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一定要以此为鉴,增强自身的自律性。”
常委会结束之后,张扬将周翔留下,让他和自己去北港走一趟,针对赵金科的事情向市里进行说明。
周翔打心底有些不情愿,调查车管所16名警员的事情都是程焱东一手包办,事先并没有跟自己打过招呼,赵金科的事件发生之后,也没有人第一时间向他进行汇报,现在出事了,去上级交代反倒想起了自己。可是张扬既然点了自己的戏,他也不能不去。
张扬让周山虎开着县委的奥迪跑了一趟,周翔和张扬并肩坐在后排,从行政中心出来一直到滨海城外张扬都没有说一句话。
周翔的手不停把玩着手中的大茶杯,终于他在咳嗽了一声后打开了话闸:“张书记,市领导对这件事好像很生气。”
张扬道:“生气又能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快查清案情的真相,控制这件事可能带来的恶劣影响。”
周翔叹了口气道:“滨海最近真是不太平啊!”
张大官人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道:“老周,你是说我来了之后滨海就不太平了?”
周翔其实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他慌忙解释道:“张书记,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最近事情挺多的。”
张扬道:“什么事情啊?死了一个人?之前福隆港死了四十七个,和上次的事情相比,赵金科的自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我就不信一名官员的性命再重要,能比四十七名老百姓的生命更重?更何况这个赵金科还是个贪官!”
周翔的唇角因张扬的这句话而抽动了一下,张扬却依旧看都不看他一眼,仰了仰头,以一个舒服的姿态躺在靠枕上,闭上双目道:“老周啊,你在滨海政法委书记的岗位上也干了不少年了吧?”
周翔内心中没来由又是一阵慌张,他望着张扬,不知他问这话的意思。短暂的慌张之后,周翔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低声道:“七年了!”
张扬道:“老同志了,如果谈到对滨海政法工作的熟悉,你称第一没有人敢称第二吧?”
周翔笑道:“呆的时间长了一点,了解到的事情多一些,其实我在工作上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在领导面前说话,周翔的谦虚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可是他面对的是张扬。
张扬依然没有睁眼看他:“别谦虚,七年的时间,就算有不足也改进的差不多了。”
周翔怎么听怎么觉着他这句话味道不对,可又不知道如何接茬,一脸的笑,透着尴尬。
张扬听到他半天没有说话,半睁开眼睛看了看周翔道:“老周啊,你对赵金科这个人了解吧?”
周翔道:“了解一些,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张扬的眼睛又闭上了,心中暗骂周翔虚伪,不过这也难怪,赵金科出了事情,谁也不想招惹这个麻烦,一个个忙着撇开干系,张扬接下来的话就让周翔感到有些心惊肉跳了:“老周啊,按理说你应该很了解他才对,当初他当上车管所所长还是你推荐的呢。”
周翔的脊背明显僵直了一下,冷汗从他的后颈一直流淌到他的尾椎,想不到这笔陈年老账居然会被张扬给翻了出来。看来天下间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位新来的县委书记显然是针对自己做过一番工作的。
周翔叹了口气道:“怪我用人失察啊,我记得当初赵金科的工作还是非常努力的,周围同志对他的评价也都很不错,真是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张扬笑了一声道:“可能真的应了你刚才的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看起来清廉刚正的某些官员,其实背地里却干着贪污腐败的勾当,老周啊,你们政法委的工作需要加强,以后你肩上的担子会越来越重啊!”
周翔内心非常的忐忑,和张扬接触的时间越久,就越感觉到这厮心机很深,他本以为张扬对自己缺乏了解,至少不如他了解张扬那么多,可是从刚才的情形来看,自己的想法根本是错误的,张扬这小子精明的很。
来到东江之后,张扬和周翔分头行事,周翔去市局解释这件事,而张扬则直接去了市委,面见市委书记项诚,当面向他解释赵金科的坠楼事件。
项诚的脸上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笑容,自从他和张扬的关系有所缓和之后,还从没有见到他以这样严厉的表情面对张扬。滨海车管所所长赵金科坠楼事件虽然是昨晚刚刚发生,可是在一夜之间已经传得街知巷闻,项诚的生气表面上是因为张扬没有很好地控制住这件事的恶劣影响,在他发怒的背后还有一层原因,项诚和张扬之间的关系从未有真正意义上的缓和,他之所以近期对张扬如此宽容,是因为迫于压力,只要有了对付张扬的机会,他都会将心头压抑已久的怒火宣泄出来。项诚甚至没有招呼张扬坐下,不等张扬给他打招呼,项诚就怒道:“搞什么?你才到滨海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赵金科为什么会跳楼?啊?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带给我们的政府多么恶劣的影响。”
张大官人不卑不亢道:“项书记,赵金科跳楼跟我没关系,现在人已经死了,影响已经造成了,您发火也没用,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专程向您解释这件事,您有心情听吗?”
项诚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我头都大了!张扬啊张扬,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嘴上是一副长辈教育晚辈的口气,可实际上还在把这件事归咎到张扬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