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茵茹和顾养养很快就见识到了张扬的繁忙,她们在张扬的办公室内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张书记就已经接了五个电话,这不,县长许双奇又亲自过来拜访了。
胡茵茹和顾养养起身告辞,张扬送她们两人出门,满怀歉意道:“今晚我做东请你们吃饭,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说。”
胡茵茹向他办公桌上看了一眼道:“只怕张书记没那么多时间。”
张扬笑道:“上班的确忙了一些,不过下班后还是属于我自己的。”
她们前脚离开,县长许双奇后脚就到了,如果没有必要,许双奇是不会登门造访的,他对这位新来县委书记采取的态度是敬而远之,任你保税区搞得如何轰轰烈烈,政绩也不会有我份,老子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可许双奇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显然是不现实的,身为县长,和张大官人搭班子,想落个清闲太平也没有那么容易。
张大官人和许双奇这两位党政领导人之间,经历了从客气到对抗,然后由对抗又到客气的过程,表面上看起来终点又回到起点,可在事实上却走过了一番颇不寻常的心理历程。张扬相对来说要简单一些,始终是不屑,而许双奇则经历了不了解——不爽——不忿——不得已——不抗争,直到现在的不闻不问,可许双奇发现就算是想不闻不问也不能够,有些事他必须要过问的。
两人在表面上还算过的去,张扬微笑着称呼许双奇为老许,许双奇也客客气气的叫他张书记,两人看起来有种相敬如宾的和谐味道,可是心里面和表现出来的那种和谐却大相径庭。
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许双奇对张扬也了解了不少,知道和他的谈话方式应该是开门见山,许双奇道:“张书记,我听说了一件事,保税区的整体设计你交给了一家澳洲设计事务所,而且答应付给他们七十万美元的佣金?”
张扬点了点头,这件事连程敏都能知道,当然瞒不过许双奇这位县长,他笑道:“有这么回事儿,杜瓦尔是国际第一流的建筑设计师,在国际上拥有声誉,从业以来已经设计了许多国际知名的作品,对了,他还担任了南锡深水港的总设计师。”
许双奇道:“那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吧,七十万美元,这么多钱够普通人活两辈子了。”
张扬笑道:“这还是打折价,如果是别人找他,同样的设计他至少开价一百万美元,这都是有记录可查的。”
许双奇道:“可是我们滨海的城市绿化,设计费不才花了一万块吗?”
张扬心说你丫也跟我比,你不知道这些都是我的人情起到了作用?换成你人家一分都不会便宜,张扬道:“程教授是中国人,又是党员,杜瓦尔是个老外,国情不同,没办法比较的。”
许双奇叹了口气道:“我也没什么意见,如果有真才实学,能够拿出好的设计方案,多花点钱也是值得的,不过还是太贵了啊!咱们滨海需不需要定位这么高?”
张扬道:“老许啊,咱们是在搞保税区,我的定位很明确,要搞就要搞国内第一流的,公家的钱不能乱花,但是该花的钱一分不能少花。”
许双奇道:“我是担心这样做会让其他人有想法,同样都是做设计,外国人和中国人差了这么多钱,不好吧……”
张扬向许双奇多看了一眼,心想程敏今天跑来闹事,该不会就是这帮人怂恿的?他懒得跟许双奇继续解释下去,笑了笑道:“这事啊,我会做出解释。”意思很明显,不用你操心了。
许双奇道:“还有一件事。”他停顿了一下道:“张书记有没有注意到汽车交易市场的事情?”
张扬道:“听说了,通过前一段时间的整顿治理,汽车交易市场的混乱状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走私车泛滥的现象也基本杜绝。”
许双奇道:“市场秩序是好了,可是接近三分之一的商家关门,现在这种关门风潮还在延续,据我说知,很多商家都去了政策更好,管理更宽松的临濛。”
张大官人笑道:“你说管理更宽松我相信,政策更好?”他摇了摇头道:“任由走私,放纵犯罪?这叫好政策?”
许双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我们在汽车交易市场上的整顿是不是太严厉了?打击走私犯罪没什么不对,但是我们不应该因为治理而影响到市场的繁荣,滨海的汽车交易市场经过许多年的经营才达到了目前的繁荣,才成为北港,乃至整个平海最大的汽车交易市场,可现在经过我们的治理,市场有一半的商家已经关门,仍然坚持营业的也是惨淡经营,张书记,治理是为市场服务,而不是要毁掉整个市场。”许双奇振振有辞道。
张扬道:“如果这个市场是由不合法的交易在支撑着,那么你所看到的繁荣都是假象,无论这种虚假的繁荣给滨海带来了多少的利益,可是我们仔细想想,它所带来的利益是以损害国家利益为代价的,这样的利益我宁肯不要!”
许双奇道:“我不否认市场中的确有一些不好的现象,可是你也不能否认市场大多数的业主还是遵纪守法的,我们不可以因为制裁和管理少部分人,而影响到大多数经营者的利益,这并不合理。我们总不能因噎废食,为了治理而荒废整个市场吧?”
张扬道:“老许,你的比喻并不恰当,在我看来汽车交易市场的情况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真要是在这锅汤里发现了一粒老鼠屎,你是选择挑出老鼠屎继续把汤喝下去,还是将一锅汤全都倒掉,然后把锅洗刷干净重新再做?”
“这……”许双奇无言以对,他显然也不可能喝已经沾染上老鼠屎味道的汤。
张扬道:“有些问题必须寸步不让。”
许双奇点了点头,他本来还有事想问张扬,可是在张扬说完这番话之后,他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许双奇离开之前还是给张扬留下了一句忠告:“张书记,有些弊端大家都看得到,可是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张扬微笑道:“矫枉过正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许双奇不知道张扬哪来的这份自信,应该说是自大才对,每次和张扬的谈话过后他都会感到后悔,何苦来哉,跟这种目空一切的家伙谈话,说得再多都是白费力气,许双奇离开张扬的办公室之后,方才想起自己今天过来最主要的目的,他原本是为了车管所十六名警员违纪的事情,可是见到张扬之后,居然忘了提了。
这和许双奇多年以来的习惯有关,心里明明想着什么,偏偏要拐弯抹角一番,当然许双奇绕弯子的境界更高,用来绕弯子的副标题也会给人造成一种开门见山的错觉,可他终究还是被张扬给气糊涂了,副标题说完,正题居然忘了。
许双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内,没多久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只听到对方的声音,连话都没说就把电话给挂了,程焱东一天之间抓了十六名车管人员过去问话,他究竟想干什么?
张大官人下班之后前往约好的渔村去吃饭,驱车经过三马路北路口的时候,看到路边的绿化正在进行,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边,正认真的观察着什么,张扬认出前方居然是程润生教授,他慌忙将车停靠在路边,推开车门向程教授走去。
程润生似乎对施工不满意,冲着现场施工的负责人大声叫嚷着什么。
张扬站在他身后好一会儿,程润生方才发现了他的到来,摇了摇头道:“我就说要到现场来看看,栽种的植物和我设计中的要求不同,我要求的是红叶石楠,他们换成了冬青。完全不同嘛!”
那位负责人看到张扬,赶紧点头哈腰道:“张书记,我们马上更换,马上更换!”
张扬对程润生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非常欣赏,他笑道:“程教授,已经下班了,您不回去休息啊!”
程润生道:“不放心,所以在几处工地看看。”
张扬道:“我送您?”
程润生摇了摇头道:“我和虎子说好了,他半小时后过来接我。”
张扬想起今天程敏来办公室找自己的事情,他和程润生走到一旁,低声道:“程教授,关于设计费用的事情我想跟您再谈一下,上次请您设计的时候并没有包括未来保税区的绿化设计费用,这次让您更改设计方案,花费了您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所以在酬劳方面我们想给您一定的补偿。”
程润生有些诧异地看了张扬一眼道:“已经说过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更改?我答应过的事情什么时候变卦过,既然说过要把滨海的绿化负责到底,我就会这样去做,你不相信我?”
张扬慌忙解释道:“不是……”
程润生马上猜想到了什么,他低声问道:“是不是小敏找你胡说什么了
张扬道:“没有!”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主儿。程敏虽然性情古怪了一些,可是以张大官人的胸襟还没到跟她一般见识的地步。
程润生道:“你别骗我,一定是她找你说了什么,张扬,她就那种脾气,你别理她。”
张扬笑道:“程教授,这事儿跟程敏没关系,是我觉着给您的设计费用有些偏低了,和您的水平和声誉无法画上等号。”
程润生道:“一个人去做事不外乎有三种原因,第一是利益驱动,第二是被逼无奈,第三是兴趣使然。”
张扬笑道:“那您帮滨海搞绿化设计就是第三种了。”
程润生微笑道:“虽然来滨海的时间不长,对这座小城的认识不多,可是我已经喜欢上了这里,钱只有对需要钱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我并不缺钱,我需要的是一个舒服的工作环境,能够将我的设计原汁原味的贯彻执行。而且我们之间一直相处的很愉快,我喜欢这种轻松的氛围。”
张扬道:“程教授在滨海感觉到舒服吗?”
程润生道:“如果不舒服我早就走了!”
张扬笑了起来。
程润生道:“小敏并不是一个贪财的孩子,她错误的认为,钱的多少代表着对我的尊重,其实她并不明白,真正的尊重是别人对你的认可,是由心而生的,滨海无论自然环境还是工作环境都让我感到满意,我真心想通过我的帮助可以让这座小城变得更加美好。”
张大官人被程润生的这番话感动了,的确!金钱对人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尊重才是根本,程润生的人品和责任心都让他深感佩服。
张扬来到这家名为海岛渔村的酒店,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常海天故意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道:“张书记,你晚了半个小时。”
张扬笑道:“来的路上遇到了程教授,所以多聊了几句。”这厮现在出入公众场合总喜欢弄个眼镜黑框戴上,看起来文质彬彬,不熟悉他的还真跟县委书记联系不到一起,这一手他还是跟秦清学会的。
常海天道:“程教授有没有说什么?”
张扬道:“程教授好人一个,我也说过了要给他追加点设计费,可人家不要。”
常海天道:“我就说嘛,程教授不是贪钱的人!”
常海心道:“这事儿你们也别怪程敏,她是为父亲抱不平,以我一个局外人来看,这件事你们做得是有些不厚道,凭什么外国设计师要给七十万美金,程教授那边才一万块啊!”
张扬道:“我想好了,过两天聘请程教授当保税区建设指挥部的荣誉顾问,并授予他滨海荣誉市民的称号。”
顾养养笑道:“我听错了吧?滨海还不是市呢!”
张扬道:“早晚都得是,我刚收到的可靠消息,今年七一之前滨海撤县改市的事情就能批下来。”
胡茵茹道:“那可要恭喜你了!”
常海心和顾养养两人起身去点菜,张扬向胡茵茹和常海天道:“怎样?事情谈好了?”
常海天点了点头道:“股份的事情我没同意,还是撇清关系吧,既然选择了政治这条路,商场方面还是要撇清关系的好,不然以后会被人拿来做文章。”他考虑问题一直都很周到。
胡茵茹道:“不过这样一来,你可要蒙受不少的损失。”
常海天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肉烂在锅里,总之没有便宜别人就行。再说了,就算工厂在我的手上,未必能够保证一定盈利。”
常海心和顾养养两人点菜回来了,顾养养道:“这里的海鲜真是便宜,比起富临渔港简直是天壤之别。”
张扬道:“富临什么地方?滨海最宰人的黑店,无非是装修豪华了一些,味道还不如这里呢,同样的一桌饭,这边六百,到那边三千都打不住。”
顾养养道:“那怎么富临渔港的生意还这么好啊。”
常海心笑道:“这年头啊,人们往往是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常海天道:“还不是公款吃喝惹得祸,真正去富临渔港消费的,有几个是自己花钱?几乎都是吃喝公款。”
几个人都把目光望向张扬,滨海的地面上吃喝公款肯定和他这位县委书记有着推卸不掉的责任。
张扬道:“别介啊,都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公款吃喝是一个普遍现象,全国到处都是这样,我已经在公费支出上进行严格管理了,可是目前收效不大。”
胡茵茹道:“这方面很难管理,就算你能管好县委县政府的公款吃喝风,你看不到的基层单位怎么办?就算你能把行政系统管好,企业你能管住吗?公款吃喝的事情不是严格管理就能解决问题的,我看还是思想观念的问题,大家都觉着公家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顾养养愤然道:“这种人浪费国家粮食的人最可恶了!”
张扬道:“那啥啊,今儿咱们不是吃公款,我自己结账!”一群人又被张扬给逗笑了。
常海天道:“你放心吧,滨海保税区在公务支出方面我一定会严格控制,这方面我有个想法,公务支出应该指明定点饭店,方便随时抽查,尽可能的杜绝浪费现象。”
常海心吃下一颗剥好的海虾,笑道:“这儿就不错,物美价廉,你们保税区就定点这里吧。”
张扬道:“环境差了点,朋友聚会还成,可真正宴请贵宾不行。”
胡茵茹道:“所以说,咱们中国人就是爱面子,办什么事情都要把面子活给做足,累不累啊?”
几个人正在聊天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是杯盘碗碟被砸烂,间或响起惊恐的尖叫。
张扬正准备出去看看,房门被人一脚给踹开了,几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般指着他们道:“都出去!”
张大官人就纳闷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出来了这么一帮人败兴,他冷冷看着那帮人道:“凭什么啊?”
“少废话!公安办案!”其中一人将警官证亮了亮,虽然是匆匆一瞥,张大官人也能断定那不是假的。他没有马上发作,常海天几个人也没说话,有张扬在这儿呢,这种事情根本不用他们处理。
张扬道:“什么案子啊?我们又没犯法,饭都没吃完呢。”
“我说你是不是想找麻烦?赶紧走人!”
常海天道:“不用结账了?”
“赶紧走人!”
张扬心说打扰老子吃饭,我马上就跟你们算账。
几个人起身离开了包间,看到大厅内狼藉一片,客人正在陆续离开,饭店的水族箱也被砸烂了,水流了一地,地上还有几条濒死的海鱼在蹦跶。
有一个人躺在满是海水的地面上,脸上都是鲜血,蜷曲在那里痛苦的呻吟。
顾养养看到眼前惨状,吓得呀!地叫了一声,一把抓住张扬的手臂。应该说自从张大官人来到滨海之后,滨海的治安还是有所好转的,尤其是在县城中心区,程焱东上任后对治安进行了大力整顿,这种公开斗殴现象已经不多见了。
张大官人将眼前的一切定义为公开斗殴,并不是因为他不相信刚才那几个人的警察身份,而是他认为警察更不该在公开场合大打出手,即使是面对一名犯罪嫌疑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群警察明显有粗暴执法之嫌,社会影响极坏。
那饭店老板大声惨叫道:“警察打人了,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朱永贵,我不把饭店转给你你就明抢啊……”
一名矮胖的中年人上前冲着他的独自就是一脚,这一脚踢得极狠,踢得那名饭店老板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养养小声道:“你们滨海好乱!”
张大官人一听这话脸皮不觉有些发烧,身为县委书记,这张脸可挂不住,他来到饭店门外,看到不少看热闹的人在那里指指戳戳,常海天凑到一边听了听,多数人都在说那些警察的不是。
张扬走到一旁给程焱东打了个电话,程焱东道:“我马上过去!”
张扬道:“等你过来,人都让打死了!”说话的时候,看到那群警察把饭店老板铐了出来。
一名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冲上去想阻止他们,被一人推开,那中年妇女尖叫道:“朱所长,我们不干了,我们不干了……”
那名矮胖的中年人正是这一片的派出所所长朱永贵,他冷冷道:“现在后悔晚了,你们组织黑社会,扰乱市场秩序……”他正数落着罪行的时候,人群中冷不防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冲了出来,因为他身材比较瘦小,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那孩子扬起手中的一根钢管,狠狠砸在朱永贵的后闹上,哭嚎道:“我弄死你,让你打我爸……”
朱永贵猛然挨了这一下,身体晃动了一下,脑后一道殷红的鲜血流过,他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身边的一人赶紧将他扶住。
那孩子轮着铁管还要往他脑袋上招呼,此时一名警员掏出手枪瞄准他欲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