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清台山多日,陈崇山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惦念,当他看到清台山熟悉的一切时,双目不由得有些湿润,在青云峰下和苏小红道别。
陈崇山抱着旅行袋向青云峰走去,杜天野跟在他的身边,看到父亲额头见汗,他关切道:“爸,我来拿!”虽然陈崇山不让他这样称呼,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杜天野仍然坚持这样做。
陈崇山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旅行袋交给了他,叮嘱道:“小心!”
杜天野笑道:“里面是什么?”
陈崇山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你妈妈的骨灰!”
杜天野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小心地将旅行袋抱在怀中,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滋味涌上心头,他仿佛看到一双慈和的目光望着自己,那目光属于他的母亲。
陈崇山拍了拍儿子的肩头道:“走吧!回头我慢慢说给你听!”
父子两人慢慢登上清台山。
站在山巅,陈崇山道:“我这一生,再也不会离开这片山岭了……”
杜天野静静望着父亲,他忽然明白,父亲的生命和感情,父亲的一切都已经和脚下的这片山林密不可分,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快乐。
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无论富贵贫贱,无论地位高低,都会有面临走到尽头的一天,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早已看透人情世事的天池先生也逃脱不了大限之劫。
罗慧宁的电话来得很突然,当时张扬正在给分管范围各部门负责人开会,干妈罗慧宁就打来了这个电话,她语气极其紧张:“天池先生不行了,他想见你,如果有可能尽快来京城一趟!”
张扬放下电话,马上就摆了摆手道:“散会!”张扬和天池先生之间的关系亦师亦友,他对天池先生的为人风骨一直深表钦佩,听说这件事他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张扬走出会议室简单向秘书傅长征交代了两句,即刻驱车前往京城。
张扬来到天津境内的时候,罗慧宁又打来了电话,声音沉痛的告诉他天池先生已经走了,让他不要着急。张扬放下电话,望着漆黑的夜色,双目突然感到一热,竟然涌出了两行泪水,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生死,却没想到当天池先生的死讯传来,他还是忍不住伤心落泪,在张扬重生的历程中,已经是第二次面临这样的悲伤,上次是苏大娘离去。想不到天池先生竟也突然走了,他的音容笑貌仿佛还近在眼前,一切却已经注定成为回忆。
张扬心中再度生出无力回天的感觉,他虽然医术不凡,可是仍然没有回天之力,生命终有尽头,即便是他侥幸拥有了从头再来的机会,可是终有一天他也将面临同样的命运。想到这里,张大官人内心中生出悲凉的感触。他的手握紧了方向盘,原地静静沉默了十多分钟,方才重新启动汽车,驶向午夜的京城。
天池先生去得很安详,也很突然,上午写字的时候还好好的,可突然就说自己不行了,老先生拒绝前往医院,说自己大限已到,罗慧宁请了医生过来,为天池先生诊断之后也认为老先生是阳寿已尽。
让张扬过来是罗慧宁的主意,她认为张扬医术高明,兴许能够救先生一命,可张扬终究还是没来及。
张扬握着天池先生已经变冷的右手,心中黯然神伤,他一向将先生视为自己的知己,从今以后,这世上能够说知心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罗慧宁轻轻拍了拍张扬的肩头,因为哭泣过,所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轻声道:“律师来了,要宣布先生的遗嘱!”
张扬道:“干妈,您去吧,我在这儿陪先生!”
罗慧宁道:“先生的遗嘱中也提到你的名字!”
张扬这才起身跟着罗慧宁一起来到天池先生的书房内,除了他们之外,天池先生的三名得意门生也已经赶到。
律师道:“大家都到齐了,作为天池先生的代理人,我代表天池先生向大家宣布他的遗嘱!”
罗慧宁和三位师兄互相交递了一下眼神,还是由罗慧宁代表他们道:“吴律师开始吧!”
吴律师道:“天池先生没有亲人,所以他的一切身后事都交给学生们打理,先生的书法作品全都留在山庄内,先生委托他的学生罗慧宁女士,将所有书法作品公开拍卖,所得款项,扣除葬礼所需费用之后,全部捐给希望工程,希望能够为中国的教育出一份力,能够让尽可能多的孩子有学上。”
罗慧宁点了点头,眼圈又红了,她掏出手帕捂着嘴唇。
吴律师道:“先生一生收藏诸多,这些收藏捐给国家美术馆,不求回报,只求美术馆能够善待这些收藏,让更多的人可以看到。先生一生的书法心得,自行结集成册,共有八册,锁在保险柜中,交由在座的四位学生保管,相互切磋学习先生书法之精要。”四位学生中自然不包括张扬在内。
吴律师最后道:“先生将这座宅院赠与张扬先生,希望张先生来京之时,可以在此泼墨挥毫,先生九泉之下,会倍感安慰!”
张扬震惊不已,他实在想不到,天池先生竟然将这座宅院送给了自己,仔细回想一下,过去自己的确说过要在天池先生宅院旁边建造一座宅子的话,想不到先生一直都记在心里。
张扬道:“这宅子我不能收!”
罗慧宁道:“先生既然给你,就有他的理由,你不可拒绝!”
张扬再不做声。
吴律师最后道:“先生的书库内有几千册古籍,这些古籍全都送给一位叫陈雪的女孩子,因为先生离去的太过突然,所以我没来得及联系上陈雪。”
罗慧宁道:“我已经让人去接她了!”
张扬走出书房,却看到夜色之中,一个单薄的倩影正孤独的站立着,不是陈雪还有哪个?陈雪也是刚刚赶到,她瞻仰过天池先生的遗容,平素清冷淡定的容颜,此时蒙上一层忧伤之色,俏脸无比苍白,美眸之中荡漾着两点让人心碎的泪光。
张扬道:“你来了?”
陈雪点了点头。
张扬道:“先生遗嘱中提到你,吴律师在里面!”
陈雪摇了摇头:“先生教我的已经很多!”她慢慢转过身去,香肩在夜风中微微颤栗着,张扬看出她在哭泣,伸出手去,轻轻落在她的肩头,两人的身影久久凝固在月光之中。
谁也不会想到天池先生会将这座宅院留给张扬,是夜,张扬和陈雪都为天池先生守灵。
罗慧宁望着跳动的烛光道:“其实先生早已将你们两个当成是他的学生!”
陈雪含泪点头。
罗慧宁道:“先生将国学教给陈雪,说你在国学上的悟性难得一见。”她又看了看张扬,伸出手去,握住张扬的手掌,张扬感觉到她的手掌冰冷非常,没有丝毫的温度。悄然送去一丝内息,梳理着干妈的经脉,生怕她因为过于伤心而生病。
罗慧宁道:“其实先生最欣赏的就是张扬,我曾经问过他,先生既然这么喜欢张扬,为什么不收他为徒?先生摇了摇头,笑着对我说,这天下间没有人能够教得了张扬,张扬的书法自成一格,隐然已有大师之相,到了他这种境界,师者应该是天地自然,而非人也!”
张扬听到这里鼻子一酸,天池先生果然是他的知己。
张扬道:“干妈,在我心中,早就当天池先生是我的老师了!”他来到天池先生的遗像前,跪下磕了三个头,低声道:“先生,我现在拜师还不算晚!”
根据天池先生的遗愿,他死后火化,骨灰入海,张扬和陈雪都持弟子之礼,送了先生最后一程。
虽然天池先生骨灰撒入大海,可他的这些弟子为了纪念先生,就在香山寓所后方巨岩壁上,将先生的书法,以及每位弟子的书法镌刻其上,留下这些石刻的目的也是为了日后纪念先生。
葬礼结束之后,张扬和陈雪、罗慧宁一起回到了天池先生的宅院,按照先生的遗嘱,这座宅院以后就属于张扬了,不过其中书库内的几千册古籍是属于陈雪的。
陈雪去查收古籍的时候,罗慧宁和张扬来到客厅之中,张扬泡了壶茶,递了一杯给罗慧宁,轻声道:“干妈,以后,这座宅院还得您找人打理,我一年来不了几次京城,要是交给我照看,这宅子很快就得荒废了。”
罗慧宁点了点头道:“没问题,这件事交给我了。”她环视这客厅内的景物,心中又有些触景生情,感叹道:“人生无常,转眼之间,身边人已成过眼云烟。”
张扬道:“干妈,别这么伤感,我这不还活生生站在你眼前吗?生老病死,不是人力能够左右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让每一天都过得精彩。”
罗慧宁道:“有没有秦萌萌的消息?”
张扬愣了一下,不知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秦萌萌。
罗慧宁看了看张扬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不方便就不要说!”
张扬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秦萌萌带着秦欢去美国了,嫣然在那里帮秦欢安排了康复治疗,他们母子俩刚好换一个环境,把这边不开心的事儿都忘了,这也是好事,至少不用担心她和浩南之间的事。”
罗慧宁却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浩南很不好,自从他和秦萌萌分手之后,整个人消沉起来,最近在部队里犯了错误,搞得影响很坏,他请了假,在家里呆着,和你干爸又发生了冲突,现在一个人搬去了外面,张扬……我去看过他……房间里凌乱不堪,他人都瘦了许多……”罗慧宁说到这里,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
张扬道:“干妈,这么久了,难道他还没有忘记秦萌萌?”
罗慧宁道:“能忘了才好……看到他这么消沉,我这个做妈的很不是滋味,你干爸虽然不说,可是我知道,他也一定十分的难过,女儿女儿那样,儿子如今又成了这番模样,我们两口子真不知道欠他们什么?”
提起文玲,张扬内心有些不自然,他低声道:“干妈,要不你把浩南哥的地址告诉我,我去找他,也许能开导开导他!”
罗慧宁其实早有此意,她将准备好的地址交给张扬,叹了口气道:“浩南自尊心太重,你千万忍让一些。”
张扬笑道:“你放心吧,他要是想打我,我转身就跑!”
罗慧宁也被他的这句话逗笑了,感慨道:“若是浩南有你一半懂事该有多好!”其实她也明白,儿子在很多方面都是成熟的,可是每个人都有弱点,文浩南最大的弱点就是男女感情方面,这对他来说已经成为很难逾越的沟壑。他和秦萌萌分手之后,至今都没有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张扬小心收好了地址,罗慧宁又道:“多呆些日子吧,这些天忙于先生的葬礼,咱们娘俩也没顾得上好好说话,这周末先生作品的拍卖会才会举行,你要陪我一起出席!”
张扬点了点头道:“干妈,您放心吧,丰泽那边的工作我已经交代好了,公休假的手续我也办了,没人敢找我毛病!”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听到外面响起汽车引擎的声音,张扬走出门去,不知是谁前来造访。
身穿白衫黑裤的何长安神情庄重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在天池先生的葬礼上,何长安并没有出现,此时他却出现在这里,张扬觉着有些奇怪,不过何长安跟他也算是老相识了,在东江的时候,何长安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他解围,那件事让张扬对何长安的印象有所改观。
何长安表情肃穆道:“张扬也在啊,我刚从非洲回来,听说先生去世的消息,马上就从机场赶过来了。”
听到何长安的声音,罗慧宁从房间内走了出来,因为天池先生去世的缘故,罗慧宁心绪不佳,就算见到老朋友,也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热情,淡然道:“老何来了!”
何长安点点头:“太突然了,先生的身体一直都很好,怎么突然就驾鹤西去了?”
罗慧宁道:“你不是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先生大概是已经厌倦了这红尘俗世!”
三人重新回到客厅坐下,张扬倒了一杯茶送到何长安手中,何长安和文副总理相交莫逆,张扬必须以长辈相待,在张扬看来,这个人充满了神秘,至今张扬都想不通何长安为何要揭穿秦萌萌的隐私,仅仅用他和文家关系好,为文家着想这个理由显然是说不通的,张扬始终坚信,何长安这个人一定抱有目的,从目前来看,他对文家应该没有恶意,最可能的就是他和秦家有仇。
张扬看出何长安有话想单独对罗慧宁说,起身走了出去。
陈雪在天池先生的书库内整理着老先生留下来的那些古籍,张扬走入书库内的时候,她正站在扶梯上,整理着最上层的图书,她探身想要去拿最远端书籍的时候,身体失去平衡,从上面惊呼着落了下来。
张扬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展臂想要接住她,却没想到陈雪的手在书架上轻轻一搭,娇躯拧转,宛如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在地上。
张扬见到她身法如此高妙,手势变换,一把抓住歪倒的扶梯,微笑道:“你太吝啬了,连英雄救美的机会都不给我!”
陈雪道:“这里灰尘太大,别在里面吃灰了!”她带着口罩,头上还顶着棒球帽。
张扬凑近书架看了看,上面全部都是些线状古籍,叹了口气道:“看来天池先生平时也不怎么看书!”
陈雪道:“这里面的古籍从明清到民国,很多书籍都已经成为孤本!”
张扬道:“都是些什么书?”
“历史地理,人文经济,什么都有!”
张扬道:“没有一样我感兴趣的!”
陈雪小声道:“你只是对武功秘籍感兴趣!”
张扬笑道:“也不尽然,好看的小说也有些兴趣!”
陈雪道:“我有件事和你商量!这些书籍,我看看就行了,以后还是由你来处理!”
张扬道:“先生说给你了,就是你的,先生留给我这么一所大宅子,我也没推辞,这样吧,回头我把钥匙给你,你周末有空就到这里来住,看书之余,顺便帮我打扫房子,咱们两不吃亏,你看怎么样?”
陈雪轻轻点了点头。
张扬正要说话,听到外面罗慧宁喊他,向陈雪笑了笑,转身出了门,却是何长安要走了,罗慧宁让他代为送客。
张扬陪着何长安出了院门,看到一辆灰色路虎停在门前的空地上,张扬道:“何叔叔真是有钱,又换车了?”
何长安笑道:“有钱并不是万能的!”他向张扬看了一眼道:“听说你在丰泽搞得不错!”
张扬道:“马马虎虎,何叔叔有没有兴趣投资丰泽,有时间的话可以去丰泽看看!”
何长安道:“我在平海已经投资了一个项目,梁成龙和我联手再搞东江新商圈,哪有精力再顾及其他的事情,我这次去非洲,在肯尼亚买下了一座金矿,以后要两边飞。”
张扬笑道:“何叔叔做国际贸易,丰泽这种小县城你是看不上了,当我没提过!”
何长安道:“张扬,我这次来是想买下天池先生的遗作的,可惜文夫人不愿割爱,你帮我跟她再说一声,钱方面好说。”
张扬皱了皱眉头,何长安果然不是单纯来吊唁天池先生的,他有目的,商人毕竟是商人,张扬笑了笑道:“这件事我干妈做不了主,天池先生留下遗嘱,要将所有作品公开拍卖,善款捐给希望工程,何叔叔要是真的喜欢,你可以参加拍卖。”
何长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不想这么麻烦!”
送走何长安,张扬回到罗慧宁身边,罗慧宁坐在天池先生的工作室内呆呆出神,先生的书法作品已经全部清点好了,一共五百六十七件,这五百多件书法作品全都是天池先生的得意之作,天池先生人到晚年,对自己的作品精益求精,书法作品不少,可是真正留下的满意之作却不多,加上他很少参加商业应酬,这让他的作品更显珍贵。
罗慧宁道:“何长安要出五千万将天池先生所有的作品都买下来。”
张扬道:“先生的作品应该不止这个价钱。”
罗慧宁道:“我和几位师兄商量了一下,这次在国家美术馆搞一个先生生平作品展览,从中挑出二十幅拍卖,其他的暂时交由国家美术馆保管,以后每年拿出一部分的作品拍卖,这样可以保证先生作品的价值得到最大的体现。”
张扬对罗慧宁的这个做法深表认同,毕竟随着天池先生的去世,时间越久,他作品的价值也会节节攀升,日后作品的价值肯定大大超过现在拍出的价格。
罗慧宁道:“我会成立一个专门的基金会,打理先生作品拍卖的款项,更好的完成先生的遗愿。”
张扬道:“干妈,你也不要太辛苦了,这些天一直忙于先生的葬礼,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他来到罗慧宁身后,帮罗慧宁按摩着肩头。
罗慧宁闭上眼睛,心中却一阵难过,她的一对子女竟然还不如这个干儿子孝敬,这世上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按照罗慧宁给的地址,张扬找到了文浩南,敲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开门,张扬正准备离去的时候,房门拉开了,文浩南满脸倦容的探出半个身子,看到张扬他愣了愣,不知道张扬何以会出现在自己门前。
张扬笑了笑:“十二点了,还在睡啊!”
文浩南不好意识的挠挠头,拉开房门:“请进!”
张扬走进房内,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房间虽然很大,可里面却极其凌乱,茶几上扔着一些吃剩的饭菜,地面上啤酒瓶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文浩南道:“你先坐,我去洗漱一下!”他往洗手间去了。
张扬自行在沙发上坐下,屁股却坐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摸出一看居然是把军刀。他这才留意到茶几面刻着字,好好的桌面上刻得乱七八糟,张扬低头想看清写得什么,文浩南已经从洗手间里出来了,他洗了头,一边用毛巾擦干一边道:“我妈告诉你这地方的?”
张扬点了点头,他和文浩南虽然是干兄弟,可两人之间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之所以过来探望文浩南是因为看在干妈的面子上。
文浩南笑道:“房间有些乱,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张扬道:“单身男人的房间就是这样,所以我喜欢住旅馆,到时间就有人帮忙收拾!”
文浩南道:“好提议!”他身上还带着酒气。
张扬道:“我记得你过去不怎么喝酒!”
文浩南道:“心情不好,就试着喝两杯,可喝着喝着突然就有些上瘾了!”他走到阳台上扯下一件干净的T恤换了,向张扬道:“走,我请你喝酒!”
张扬笑道:“干妈是让我来劝你别喝酒的,要是知道我跟你喝酒,恐怕又要埋怨我了!”
文浩南笑道:“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张扬点了点头:“去哪儿?”
文浩南道:“金王府吧!我朋友开得饭店!”
张扬听到金王府的名字就感到有些俗气,不过敢在京城用这个名字开饭店的肯定有些来头,以文浩南的身份地位,他所结交的朋友也不会是普通人物。
张扬坐着文浩南的吉普车来到金王府停车场,刚一下车就遇到了熟人。
京城虽然很大,可是这帮高干子弟常去的却有这么几个地方,金王府的老板叫查晋北,是中组部副部长查晋南的亲弟弟,查薇的亲叔叔。查晋北能耐很大,他主营的珠宝首饰生意,年轻的时候就出国留学欧洲,成为国际上著名的珠宝设计师,在法国工作十年后,返回国内创业,成立星钻珠宝专卖,短短五年已经在国内拥有了三十六家分店,查晋北一个珠宝商人涉足餐饮业其目的也不是要正式进军,他开这座金王府的目的是为了经营社会关系,饭店面对的消费层面也是社会上层群体,查晋北的经营理念是勾起客人心中的奢侈欲望,在饭店的经营上也和经营珠宝如出一辙,他要让每一位顾客从走入饭店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感受到帝王般的感觉,所以这里的价格也是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
张扬遇到的熟人并不是查晋北,他下车的时候,看到了王学海,王学海出现在这里正常,人家平时就混在京城太子圈内,金王府开业不久,他几乎每天都来捧场,王学海是个善于制造和利用关系的人,他想和查晋北走进一些,经历了东江投资挫折之后,王学海利用何长安给他的出让费也恢复了一些元气,最近他西南买了座金矿,腰杆挺直了不少。
张扬出现在这里却纯属偶然,王学海看到张扬,满脸的笑容顿时凝结了,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过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双手一起向张扬伸了出去:“张市长,您什么时候到北京来的,怎么没通知我一声。”
张扬笑容很淡,从看到王学海他就没有挪动脚步,王学海伸出手,他才有些不情愿的把手给他握了握,轻声道:“你是大忙人,我怎么敢打扰你啊?”
王学海心中对张扬是恨到了极点,可他又不敢恨,自己的这条性命还捏在人家手里呢。他中了张扬的截阳掌,这条性命人家想什么时候拿走就什么时候拿走,所以王学海才表现的如此乖巧。
王学海向文浩南笑道:“文师长也来了!”
文浩南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他的家世摆在那里,对王学海这种人根本不需要假以辞色。无论时代如何发展,等级这两个字总是存在于人的心中,王学海对张扬的尊敬是假的,对文浩南的尊敬却是发自真心。
王学海道:“一起吧,我约了两位老同学,文师长也认识!”
文浩南摇了摇头,举步向金王府内走去,张扬朝王学海同情的笑了笑,王学海虽然也算得上京城太子党,可他的地位和文浩南却无法相提并论。
张扬还发现了一件事,此时的文浩南已经一扫刚才的颓废,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从他的表情上找不到丝毫的痛苦和郁闷,这让张扬感到迷惘,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文浩南?
金王府的装修风格金碧辉煌极尽奢华,大厅喷水池是两条金龙戏珠,在灯光的点缀下流光溢彩。服务小姐全都身穿红色旗袍,一个个全都是美色出众。
文浩南告诉张扬,这里的服务员全都经过精心挑选,多数都是大学本科毕业生。
张扬充满诧异道:“大学毕业生跑到这里来端盘子?”
文浩南笑道:“你以为是个人就能端盘子?在这里端盘子的每月工资底薪也有两千,你拿多少?”
“啥?”张大官人瞪大了双眼,自己那点工资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献宝了。
张扬一双眼睛瞄瞄这个瞅瞅那个,这不是因为张大官人好色,主要是这里的漂亮女孩实在太多,任何正常男人都忍不住会多看两眼。
此时一位身穿白色衬衣,灰色短裙的女郎微笑向他们走了过来,张扬的目光顿时被她吸引了过去,原因很简单,满眼都是穿旗袍的妙龄少女,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同风格,自然吸引眼球。
那女郎身高一米七零左右,体态婀娜,黑色秀发梳理的很整齐挽在脑后,刘海齐齐整整,发型极其传统,宛如民国时候的小媳妇,瓜子脸,柳叶眉,一双美眸波光荡漾极其引人注目,鼻梁高挺,唇形优美,涂了少许的口红,呈现出诱人的淡粉色。白色衬衣恰到好处的敞开少许,露出一抹雪白的粉颈,纤细的铂金项链之上缀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祖母绿,除此以外并无多余的装饰,腰身纤细,玉臀丰满,腰臀的曲线极其完美,短裙齐膝,暴露在外的小腿笔挺修长。
那女郎浅浅一笑,俏脸之上露出两个诱人的梨涡,向文浩南伸出纤手道:“少帅来了!”她的声音极其温柔软糯,于她干练的外表不同,声音透着一股浓浓的娃娃音。
文浩南笑道:“邱小姐别开我玩笑,我可担不起这个称呼!”
那女郎笑道:“学良将军被成为少帅的时候军衔还不如您呢!”
文浩南哈哈笑道:“我不是张学良,我家老爷子更不是张作霖,邱小姐叫我浩南就是!”
那女郎目光转向张扬,轻声道:“这位先生我从没有见过!”
文浩南笑道:“忘了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干弟弟张扬,这位是金王府的总经理,也是饭店的股东邱凤仙,人称小凤仙!”
邱凤仙薄怒轻嗔道:“少帅不可以这样介绍,我可不是什么小凤仙!”她向张扬伸出手:“张先生好,我叫邱凤仙,来自台湾,请多指教!”
张扬和邱凤仙握了握手,邱凤仙的手指修长肌肤柔嫩,看来平时很注重对这双手的保养,邱凤仙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交给张扬,微笑道:“两位到翡翠阁坐吧!”
她转身为文浩南和张扬引路,邱凤仙走路的仪态很美,走动之时,腰肢和臀部配合的恰到好处,充满了韵律。
翡翠阁正如其名,装修的风格以绿色基调为主,最引人注目的是摆放在室内的一尊翡翠雕刻的白菜,单单是这棵白菜就价值百万。
桌椅板凳全都是名贵红木,茶具碗碟居然也是翡翠制作,张大官人自问见过不少的场面,可这金王府的奢华陈设还是让他叹为观止,邱凤仙出去之后,张扬忍不住向文浩南道:“卖珠宝的都这么有钱?”
文浩南笑道:“珠宝这种东西无价可谈,只要有钱人看中了这样东西,多少钱他都愿意花,同样的珠宝,经过不同的设计师之手价格也会不同,查晋北的厉害之处在于他的设计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就算是普通的鹅卵石在他的手中雕琢一下,一样能够成为艺术品卖钱。”
张扬道:“这么厉害,有机会我倒要认识一下!”
文浩南道:“他今天在店里,回头肯定会过来!”文浩南的话刚刚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爽朗的大笑声,一位身穿亚麻T恤,浅蓝色休闲裤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就是金王府的老板,星钻专卖的董事长兼总设计师查晋南,查晋南中等身材,因为长期坚持运动,体型保持的很好,板寸头,国字脸,肤色黧黑,浓眉大眼,如果不是文浩南的事先介绍,张扬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和珠宝设计师联系在一起。
查晋北道:“浩南,你可真难请,从开业,我请了你五次,你一次都没给我面子,今天我没请你,你倒自己来了!”
文浩南笑道:“吃人的嘴软,我还是喜欢自己结账!”
查晋北道:“今儿就得让你欠我的,我必须请!”他向张扬伸出手道:“查晋北,你是张扬!”
张扬起身乐呵呵跟他握了握手,他又有一个发现,查晋北的手掌宽厚,可是手指却很短,这种人居然是搞艺术的。
查晋北邀请他们两人坐下,然后笑着向张扬道:“我对张市长可是闻名已久了!”
张扬道:“我能有什么名气,江城的一个小干部,在京城这块地方浪花都翻不起一个!”
查晋北哈哈大笑起来:“我第一次听说你就是在江城!”
张扬有些惊奇道:“查先生去过江城?”
查晋北道:“上个月刚刚去过,为了星钻在江城开分店的事情,地址选在南林寺商业广场,看中了一间店铺,正在谈条件!”
张扬笑道:“需要帮忙只管说一声!”
查晋北笑道:“我在江城呆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你的名字却听说了无数次,张市长年轻有为,今天你来到金王府,查某不胜欢迎,所以这顿饭我是一定要请的!”
张扬道:“我认识查薇!”
查晋北笑道:“我知道,听说你来,我刚刚打了电话,让我这位侄女过来敬你两杯酒!”
张扬不由得苦笑,查薇那张嘴厉害得很,他已经多次领教过,今天过来,希望别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折自己的面子。
酒菜上来之后,邱凤仙亲自过来倒酒,足见对他们的看重,张扬认为人家这么盛情是看在文浩南的面子上,直到几杯酒过后,查晋北说出让他帮忙的话来,方才知道,天下间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查晋北看中的店铺并不是只差签约那么简单,他看中的店铺恰恰是安语晨留下的,查晋北也认识乔梦媛,可是南林寺商业广场的大股东是安语晨,安语晨想要留下的店铺,乔梦媛也没有太多办法,查晋北和安语晨谈了一次,安语晨只说那间店铺答应了朋友,不肯转让,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张扬做事的风格很爽快,他当即就给安语晨打了个电话,安语晨听完他说的事情,告诉他店铺是留给苏小红的,苏小红开了口,作为朋友自然不能再将店铺转给别人,换成是别人张扬肯定不会这么出力,他也不是吃人家的嘴软,查薇曾经利用她父亲查晋南的关系帮助过他,如果不是中组部过问,自己这个副市长也不会顺顺当当的批下来,张扬是个不喜欢欠情的人,他又给苏小红打了个电话,苏小红听说张扬的朋友需要那间店铺,二话没说,马上就决定割爱。她欠张扬的人情太多了,别说是一间店铺,就算是张扬把皇家假日要过去,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张扬自然也不会让苏小红吃亏,他在电话中道:“红姐,你放心,南林寺商业广场其他的门面你随便挑,我说了算!”
人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就必须有被别人尊重的理由,张大官人两个电话就搞定了让查晋北困扰许久的问题,即便张扬只是一个副处级干部,可他在查晋北内心中的地位已经悄然提升,查晋北端起酒杯道:“张市长,多谢了!”
张扬笑道:“说谢就没意思了,我是看查先生为人豪爽,所以才想和你交个朋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道:“我说张扬,你可不能乱攀交情,咱们是朋友,那是我叔,你得跟着叫叔叔才对!”
查薇穿着红色短袖T恤,红色短裙,带着红色棒球帽就像一团火一样飘了进来。
查晋北哈哈笑道:“我说薇薇,你以后来店里别穿红色行吗?知道的你是我宝贝侄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洗碗女工呢!”
查薇不满的瞪了叔叔一眼,把双肩背包取下,然后摘下棒球帽,站在空调前吹了吹:“查晋北,你一天不损我你难受是不是?你们家洗碗工都穿成这样?”她和叔叔之间没什么代沟,平时闹惯了,她都是直呼其名。
邱凤仙咬着嘴唇笑了起来,金王府的洗碗女工的确是穿着红色T恤带着红色的帽子,那是为了避免头发落在餐具上,乍一看查薇这身打扮可不是像这里的洗碗工。
查薇从她的笑容中意识到了什么,气呼呼道:“邱姐,你别跟我叔学坏了,他就是个尖酸刻薄为富不仁的资本家暴发户!”
查晋北苦着脸道:“我说薇薇,我这么多朋友在,你给我点面子行不行?”拿这个侄女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查薇在张扬身边坐下了,拍了拍张扬的肩头道:“查晋北同志,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老朋友兼好哥们张扬,张副市长,你跟他什么时候成的朋友?不可能啊?你们俩不是一代人,肯定有代沟啊!”
张大官人道:“我说查薇,咱俩没仇吧?怎么见了面就开始寒碜我啊!”
查薇嫣然一笑道:“这么久没见,你政治觉悟怎么一点都没提升?你是国家干部,我也是共产党员,你应该向党靠近,和这个暴发户划清界限!”
查晋北笑道:“怕了你了,赶紧吃饭,给你点了最爱吃的宫廷翡翠鸭,就是为了堵上你的这张嘴!”
邱凤仙端起酒杯道:“我敬张市长一杯,谢谢你的帮助!”
张扬笑道:“都说了不用客气,你们在这样,我以后可不敢来这里了!”
文浩南道:“是啊,邱小姐,张扬是我弟弟,大家都是自己人!”查薇一双美眸转来转去,从他们的对话中隐约听懂了什么。她还没吃饭,要了盘虾饺,吃完后,方才倒了一小杯酒,碰了碰张扬的酒杯道:“来北京也不说一声,真不够朋友!”
张扬道:“这次来真的是有事,我是为了参加天池先生葬礼过来的。”
天池先生是书法界的泰斗,他的去世在京城文化圈中震动很大,在座的除了张扬和文浩南以外,其他三个都是搞艺术的,他们都听说过这件事。
查晋北道:“我对天池先生一直都仰慕的很,可惜一直都无缘相见,想不到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查晋北发出如此感叹是因为他在金王府开业之前向先生求题字,当时还是通过文浩南,可惜天池先生听说是商业题字并没有答应。
邱凤仙道:“我父亲就收藏了天池先生的一幅书法,悬挂于书房之中,视为至宝,我听说天池先生的遗作要拿出来义卖,不知可有此事?”
张扬点了点头道:“确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