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组关于体育场看台工程的第二次论证结果出来了,事实证明工程质量并不存在太多的缺陷,这个结果绝对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刘艳红在内的所有调查组成员都没有想到,这个连工程资质都没有的刘海军,带着一帮农民工居然没有干出豆腐渣工程来,或许刘海军的一句话能够解释这一奇怪的现象:“我娘说了,干事就得踏踏实实的,拿了钱就得把事情做好!”刘海军的娘已经过世多年,可能她也没想到自己当初的一句话会给儿子日后造成这么大影响。
工程的质量不存在问题,这让平海省内方方面面都松了口气,无论体育场的翻修工程存在怎样的漏洞和问题,工程的质量是过关的,这是事实,也通过了两次专家组的论证,换句话来说,施工方不应该为这次看台坍塌事件承担主要的责任,造成坍塌的真正原因,还是短时间内涌到看台上的观众人数大大超过了看台本身设计的承载能力,坍塌在所难免。
平海省委书记顾允知和省长宋怀明在事情初步明朗之后再度聚在了一起,他们商量这件事的应对方法,宋怀明首先向顾允知汇报了一下赔偿的方案,赔款方面他们参照相关规定给予了最高限额的赔付,伤者的医药费也由平海方面全部负责。
顾允知道:“其实追查球迷骚乱事件,并不是想推卸责任,我只是不想云安省方面给我们施加太多的压力,想让他们意识到在这次事件上他们也有责任。”
宋怀明叹了口气道:“工程的设计和施工质量虽然没有问题,可是其中仍然存在着诸多的问题,如果没有4.17惨案的发生,这些内幕可能会被永久的隐藏起来,可随着看台的坍塌,这些藏在阳光背后的内幕交易也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顾允知道:“看台坍塌的真正原因是球迷骚乱,短时间内拥上西看台的人数太多,超出了看台的承载极限!”
宋怀明道:“这是事实,可却不容易被老百姓接受,多数人都会直观的认为工程质量存在问题,如果现在我们把真正的原因抛出去,估计那些死难者的家属肯定不会答应,事态非但不会平息,反而会更加的激化!”
顾允知道:“任何人都要尊重事实,遇难者是值得同情的,但是他们也对这次的事件负有一定的责任,这次的事情存在多方面的责任,比赛的主办方,比赛的协办方,执场裁判,俱乐部官员方面,乃至球员方面,问题无处不在!”
宋怀明道:“云安省方面要求接手调查泰鸿俱乐部行贿案!”
顾允知淡然笑道:“他们开始积极主动起来了,开始意识到应该面对现实,而不是一味的给我们施压,这次的悲剧不是平海单方面的责任!”
宋怀明道:“顾书记觉着我们应该把泰鸿俱乐部行贿案交给云安省方面嘛?”
顾允知反问道:“你认为呢?”
宋怀明道:“按道理来说我们应该交,如果不转交,我们最多查到泰鸿俱乐部,再往下也查不下去!”
顾允知道:“交过去,云安省方面会继续查吗?”
宋怀明没说话,他对泰鸿的背景也有所了解,虽然高勇已经承认是赵国梁指使他向朱毅行贿,可这件事被赵国梁矢口否认,将他们转交给云安,事情肯定会出现变化,但是这次问题的关键并不是追查假球黑哨,而是引起这场球迷骚乱的原因,裁判员朱毅是受贿者,行贿者是泰鸿俱乐部副总经理高勇,但是他们的出发点是操纵比赛,球迷骚乱也不是他们想发生的。如果他们对这起事件紧追不放,云安省方面势必会针对工程质量的问题继续做文章,双方会陷入艰苦的博弈之中,挖得越深,暴露出的问题就越多,事情就更加难以解决。宋怀明道:“查不查是他们的事情!”
顾允知意味深长道:“4.17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宋怀明道:“省体委主任惠敬民要出来承担责任,体育场翻修工程承包商要对这起事件负有一定的责任,施工方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顾允知道:“既然已经证明工程设计和施工质量不存在问题,为什么还要打他们板子?”
宋怀明道:“板子必须要打,梁成龙非法转包,其中涉及到有人收取工程回扣,打他们板子,是为了给公众看,也是为了给他们教训!”
顾允知点了点头,这件事涉及到两个省,极其敏感和微妙,如果处理不好,双方继续僵持,拒不合作,其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他相信乔振梁是个聪明人,平海方面把泰鸿俱乐部行贿案交给云安方面,乔振梁就会明白他们的态度,用不了多久的时间,乔振梁就会前来平海担任省委书记,在这件事上他不可能做绝,如果一追到底,在他没来到平海之前,就会给平海的各级官员留下不好的印象,甚至会激发官员们的抵触情绪,这对乔振梁未来的工作是不利的。
宋怀明并非是不想查,而是这件事没办法查下去,事实已经很清楚,体育场看台坍塌和工程质量无关,但工程之中的确存在问题,责任总得有人承担,制造这起坍塌事件的是球迷,正是他们的这场骚乱方才导致这场惨剧的发生,可球迷已经成为受害者,仍将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引起他们骚乱的原因是这场不公平的比赛,而比赛的制造者是执场裁判和俱乐部。
宋怀明对中国的体育机制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可问题摆在眼前,他必须要有所作为,他虽然是一省之长,对这方面所做的事情却并不多,这种机制的范围太广,并不是他一己之力可以改变。
顾允知似乎觉察到了宋怀明此时的心中所想,低声道:“有些丑陋的东西就像生存在人身体上的毒瘤,恨不能一刀把它们全部切掉,可切掉了,这个人就会失血过多,就会引发更严重的病症,所以我们只能一步一步的来,一个一个的切!恢复健康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必须要有耐心!”
宋怀明和顾允知一般想法,他叹了口气:“终有一天,我们会把这些毒瘤全部切除掉,让我们的体制健健康康,让老百姓安居乐业!”
洪伟基向省委书记乔振梁汇报完事件的进展情况,发现乔振梁好像并没有在听,洪伟基有些尴尬的停住说话。
乔振梁的目光望着办公桌的桌面,若有所思,他忘记了眼前洪伟基的存在,足足出神了三分钟左右,方才醒了过来,不好意识的笑了笑道:“昨晚睡得太晚了,忽然感到有些倦了!”
洪伟基不知道他的这句话和今天探讨的主题有什么关系,笑了笑道:“乔书记要多注意身体,我们还要靠您领导呢!”
乔振梁即将前往平海省上任的事情已经悄然传播了出去,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淡然一笑道:“领导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这还是乔振梁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自己要走的事情。
洪伟基道:“乔书记真的要走?”
乔振梁点了点头:“中组部已经找我谈过话了,五月底就要前往平海上任,老贺接替我的位置。”他口中的老贺是原平海省省长贺金民,今年五十五岁,年龄比乔振梁还要大一些。洪伟基哦了一声,他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失落,从资历和政绩上,他距离云安省一把手的位置还很远,更何况他前来云安省并没有多久的时间,凳子还没有坐热,想要获得提升很难,不过他和贺金民相处的还算不错,他们两人是老乡,在这个意义上关系比起乔振梁还要亲近一些。
洪伟基内心深处是很想接近乔振梁的,可乔振梁的为人绝非像他表面上那样和蔼可亲,乔振梁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团和气,可他和任何人之间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和这种人相处,很难拉近彼此的关系,乔振梁的出身和背景决定,他根本不需要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他生来就是一个上位者,如果你认为他向你笑得温暖代表着他愿意向你敞开心扉,那你就错了,大错特错。洪伟基感叹道:“真舍不得您走啊!”
乔振梁又笑了,他长相很亲民,笑起来很亲切,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谁也不会跟省委书记联系在一起。乔振梁的思维跳跃性很大,忽然又回到了4.17事件上:“东江体育场看台坍塌事件真的和工程质量无关?”
洪伟基点了点头:“平海专家组,中央专家组都进行了论证,我们旁听了论证会,工程的设计符合标准,施工质量也没有问题,应该说真正导致看台坍塌的是这场球迷骚乱,短时间内看台上涌入了太多的球迷,大大超出了看台的承受上限,进而发生了这次惨剧。”
乔振梁道:“组织管理上存在很大的问题!”
洪伟基道:“平海方面已经做出了反应,省体委主任、东江市体委主任、足协官员、建筑承建商全都被控制起来了,看样子会承担相应的责任!”
乔振梁淡然道:“不这么做,不足以平民愤!”
洪伟基道:“他们把泰鸿俱乐部的事情移交给了我们!”
乔振梁向后靠在椅背上,低声道:“泰鸿俱乐部行贿的事情是否属实?”
洪伟基道:“泰鸿俱乐部副总经理高勇已经供认了行贿的事情,执场裁判朱毅等人也承认受贿的过程,双方口供相符,不过高勇在平海的时候有一份口供指认泰鸿俱乐部总经理赵国梁指使他前去行贿,可他回到云安后,又马上翻供,说是对方调查组张扬对他刑讯逼供,迫使他这么说的!”
乔振梁皱了皱眉头,现在之所以搞到如此尴尬的局面,和泰鸿俱乐部行贿案密切相关,否则他们和平海之间的博弈中,云安会占尽上风,事情发展到现在,平海表面看上去雷声很大,覆盖面很广,可雨点却很小,并没有将事件深入下去,不知顾允知和宋怀明出于怎样的考虑?乔振梁也明白,他们之所以顺利的将泰鸿俱乐部行贿案移交给云安方面,绝不是一种妥协,而是一种态度,他们期待自己有所表现,双方协同合作,将4.17事件处理好。
乔振梁低声道:“根据你所说的情况,客观的来看,这次的坍塌事件是球迷骚乱造成的?”
洪伟基点了点头。
乔振梁道:“这么说,罪魁祸首是这场不公平的比赛咯?”
洪伟基道:“乔书记的意思是要彻查俱乐部的事情?”
乔振梁闭上双目,似乎入定一般,过了一会儿方才道:“查的越多,云安方面的责任就越大!”
洪伟基有些迷惑的看着乔振梁。
乔振梁道:“事情发生在平海,开始的时候,应该牵涉不到云安,平海方面围绕几条线齐头并进,他们查球场黑哨真正的用意就是想把我们拖进来,让云安从纯粹的受害者,转变成责任的承担者之一!”
洪伟基也已经看清了这件事,不得不佩服顾允知高明的手腕。
乔振梁道:“事实上泰鸿真的不干净,所以这件事才会发展到如今的境地。”
洪伟基已经明白了乔振梁的意思,正如他刚才所说,查的越多,云安方面的责任就越大,就算查,也不是现在。他低声道:“乔书记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张扬在4.17事发之后,第一次以朋友的身份探望了梁成龙,事情已经基本明朗,梁成龙必将承担责任,不过责任没有如预想中严重。
梁成龙望着张扬笑了笑:“张主任要提审我?我该说的全都说了!”
张扬笑道:“你他妈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梁成龙感叹道:“我为什么不能笑出来?鬼门关上走了一圈我又回来了,庆幸,我真的很庆幸!”
张扬在他对面坐下,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拆开后递给梁成龙一支,又帮他将香烟点燃。
梁成龙抽了一口道:“今天你是以朋友的身份来探望我还是以纪委方面的身份来讯问我?”
张扬道:“前者!”
梁成龙道:“真是不容易啊!”
张扬道:“你这次认罪态度挺积极的!”
梁成龙点了点头道:“这些天我没睡过一个好觉,如果工程质量存在问题,那是要杀头的!我他妈还没活够,我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这样死了我不甘心。”他停顿了一下,接连抽了几口烟。
张扬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提醒他:“少抽两口,别跟个烟鬼投胎似的!”
梁成龙吸了一口气,嘴巴中冒出的白烟被他的鼻孔吸了进去,他的表情很享受,可张扬看着却感觉到有些恶心。梁成龙道:“真的,我本来以为这次我死定了,只要不牵连到别人,不给别人造成影响就行!”他口中的别人就是他的叔叔东江市委书记梁天正。
张扬道:“你还算有担当,算得上一条汉子!”
梁成龙道:“死了这么多人,我良心上过不去,我认为是工程质量的问题,我后悔将工程转包给刘海军,可没想到这次的问题并不是出在工程质量上。”
张扬道:“你一样要受罚,非法转包!”
梁成龙道:“这是我罪有应得,其实如果从一开始我咬死口,不把刘海军供出来,我的责任会更轻一些,别人也就不会知道转包工程的事情。“张扬笑了起来:“在抗日战争时期,你这种人就是当汉奸的料,还没怎么严刑逼供呢,你全都招了!”
梁成龙道:“上面的处理意见出来了没有?”
张扬道:“这件事影响很大,虽然工程设计和质量上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你必须要为工程中的非法转包暗箱操作埋单,据我说知,你可能会被判刑!根据性质不会超过七年。”
梁成龙道:“只要不死我就已经万幸了,我服从任何判罚!”
张扬道:“你的违规转包会面临一大笔罚款!”
梁成龙道:“除了罚款之外,我决定捐两百万给这次遇难的死者,以此表达我内心中的歉意!”
张扬望着梁成龙,忽然感觉到这厮的身上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人在经历大起大落之后的确会让心态产生变化,梁成龙经历这次事件,和死过一次没什么分别,所以他对现在的结果能够坦然接受。
但张扬心里并不舒服,他辛辛苦苦追查泰鸿俱乐部行贿一案,利用各种方法,突破高勇的心理防线,让他供出了赵国梁,就在张扬准备对赵国梁下手的时候,上面将泰鸿俱乐部一案移交给了云安方面,这让张扬有种一拳落空的感觉,他很失落,他去找刘艳红发牢骚,刘艳红也很郁闷,只说是上头的意思,自己也没有办法。
这种时候,无论顾允知还是宋怀明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张大官人也不敢主动触这个霉头,他愤愤然道:“事情难道就这么结了?我都查到赵国梁了,他才是行贿的策划者,他是这起惨剧的罪魁祸首,为什么不查下去,为什么要将泰鸿俱乐部的事情移交给云安?”
刘艳红苦笑道:“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云安方面反馈过来的消息,说高勇投诉你对他用刑,他是屈打成招!”
张扬怒道:“麻痹的,什么东西,让他过来验伤!”
刘艳红瞪了他一眼,这厮开口就是粗话,不过想想也情有可原,好不容易才挖出一条大鱼,一转眼这条大鱼又要跑了,谁心里也不会好受,刘艳红道:“人家也不是真想追究你,根据我得到的消息,高勇翻供了,行贿的事情和赵国梁无关!”
“无关才怪,傻子都能看出是赵国梁指使他!”
刘艳红道:“高勇咬死口,你证明不了这件事,现在云安方面接手了,人家认为已经查清了这件事,4.17事件应该了结了!”
张扬冷笑道:“政治果然是少数人的游戏,他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死了31个人,如今追查到了原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彻底给搞清楚?”
刘艳红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平息这次事件,让死伤者得到安慰,就算你能够证明赵国梁唆使高勇行贿,无非是多一个人入狱而已,死去的人还会复活吗?你深挖泰鸿俱乐部,云安省方面是不会允许的,对云安和平海来说,继续深挖下去就是相互拆台,后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张扬道:“那就放任赵国梁这种人逍遥法外?”
刘艳红叹了口气道:“张扬,高勇站出来承担了这件事,在法律上是没有漏洞的,虽然之前他承认是赵国梁唆使他,可赵国梁予以否认,人家洗的很干净,从财务拿钱也没有他的签字,我们找不到任何证据。”
张扬道:“只要抓住他,我就能让他招!”
刘艳红道:“我们是纪委,不是公安局,你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事情过去了,你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张扬道:“整件事就没有公平可言,梁成龙、刘海军他们虽然存在非法转包,可工程质量没有问题,他们却要承担法律责任,真正造成球迷骚乱的罪魁祸首是赵国梁,这混账东西却要逍遥法外!”
顾佳彤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她美眸眨了眨,笑道:“张扬,你是不是又给我爸捅漏子了?”
顾允知道:“只是一句普通的话,你们偏偏要多想,我发现自己真是不能轻易说话,说出一句话,明明简单得很,直白的很,可别人偏偏要品出别的味道,我可没有那么高深莫测,是你们曲解了我的意思!”
顾佳彤笑道:“那是因为你是省委书记,您说的话那都是金口玉言!”
顾允知笑道:“你这丫头,在古代,你这句话就是欺君犯上!”
张扬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老老实实道:“顾书记,我喝不惯这黄酒,您还有三十年茅台吗?我弄两杯喝!”
顾允知此时有了笑意:“所以说,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遮遮掩掩的那叫虚伪!”
顾佳彤拿了瓶茅台过来,张扬接过来打开酒瓶自己倒了一玻璃杯。
顾允知已经开始吃饭,顾佳彤拿着那小半碗黄酒陪着张扬喝了几口。
张扬道:“顾书记,我接受您的批评,我不虚伪,那啥……今天我在党校把赵国梁给打了!”
顾允知夹了片山药轻轻咀嚼着,并没有因为张扬的这句话而感到惊奇。
顾佳彤有些忐忑的看着父亲,她虽然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知道最近东江很不太平,体育场看台坍塌事件让父亲离休前遇到了一个严峻的挑战。赵国梁在商界的名气很大,顾佳彤不知道张扬为何会跟他结下梁子,她今天刚刚回到东江,还没有来得及细问。
直到顾允知把米饭吃完,喝汤的时候,方才道:“刚才那个电话就是告你状的,都说过把泰鸿俱乐部的行贿案移交给云安方面了,你还抓住赵国梁不放,这叫不服从组织的安排!不听从上级的指挥!”
张扬道:“纪委刘书记跟我说要有大局观,要当缩头乌龟,我倒是想缩头来着,可他找到了党校,弄了辆垃圾车把我的车给撞了,还扔给我两万块,我本来想忍,可想想我现在的身份是省纪委借调人员,还是4.17事件调查组成员,他这样做不仅仅是针对我个人,他是对我们调查组的侮辱,是对省纪委权威的公然挑战!”
顾佳彤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厮真是能扯,把个人恩怨提升到这种层次,听起来就好像他替组织背了黑锅。
顾允知喝了口汤道:“你不会报警?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非得要把它复杂化?”
张扬道:“我觉着对这种人施以拳脚是最简单的处理方法,我把他打怕了,以后他见我就会绕着走!”
顾允知摇了摇头,根据张扬所说,赵国梁做得的确有些过份,这样的小事在顾允知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正让他不爽的是,张扬逼问泰鸿俱乐部行贿的事情,顾允知喝完汤,起身去沙发上坐了,每天七点,他只要在家就会雷打不动的收看新闻联播。
张扬说完这件事,心里感觉畅快了许多,一高兴把一斤茅台喝了个底朝天。顾佳彤小声提醒他少喝两杯,这厮只当没有听见。
顾允知看完新闻联播,顾佳彤提醒张扬过去陪他聊几句,张扬端着沏好的茶来到顾允知面前:“顾书记,您今晚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顾允知接过张扬手中的茶杯,双手握着茶杯,轻声道:“你是不是对4.17事件的处理结果不满意?”
张扬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我觉着这件事应该继续查下去!”
顾允知道:“你认为赵国梁才是行贿者,高勇只是一个替罪羊?”
“顾书记明鉴!”张扬适时奉承道。
顾允知道:“这件事涉及到云安和平海两个省,处理方法不但要考虑到广大老百姓的感受,还要有全局观。”
张扬道:“顾书记,您是不是担心查下去,平海和云安之间陷入相互揭短的局面?”
顾允知摇了摇头:“事件调查到这里,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很多事情都已经摆在明面上,无非是什么时候处理的问题。”顾允知这句话说得已经很明白。
张扬心中暗忖,既然问题都摆在明面上,你为什么不去处理?他脑海中忽然一亮,想到顾允知即将离休,他将这一系列的问题查了出来,却不急于处理,并非是要等到秋后算账,而是留给继任乔振梁一个难题,乔振梁来到平海之后,首先面对的就是一系列的问题,乔振梁如何下手?张扬望着表情如古井不波的顾允知,心中暗暗佩服,顾书记果然老谋深算,他应该是在临走前布下了一个局,张扬看不透他布局的用意何在,可隐约觉着,留下的矛盾越多,曰后乔振梁和宋怀明面临的问题就越大。
张扬笑道:“顾书记是想秋后算账?”他故意有此一问。
顾允知喝了口茶,笑了笑道:“秋后算账就轮不到我了,那时候,我已经返回西樵,颐养天年咯!”
顾允知的这番话更证实了张扬的推测,顾书记在布局。
这次4.17球场惨案,让顾允知在仕途生涯的最后阶段留下了一个不甚光彩的记录,云安领导层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令顾允知十分不爽,他虽然没有表露,可事情最终的处理结果,让他不满意,在他看来,这是一次屈服,是一次妥协。顾允知在多年的政治生涯中很少选择让步,可这次他却在离休前低头,而对方正是他的继任乔振梁。
外人很难看透顾允知的内心,将泰鸿俱乐部行贿一事移交给云安,也是他对乔振梁的一个试探,乔振梁的表现并不能让他满意。
顾佳彤还是很担心张扬的,她旁敲侧击道:“爸,张扬打赵国梁的事情会不会惹来麻烦?”
顾允知缓缓落下茶杯道:“有什么麻烦?打了就打了,党校这么多人,还怕找不到证人吗?”
张扬笑了起来:“多谢顾书记支持!”
顾允知道:“你啊,是该好好锤炼锤炼了!”
张扬道:“我被借调到省纪委,目前还没个地方呆呢!”
顾允知何其的老道,一听就知道这小子在找自己要官,他向后靠在沙发上:“张扬,你是副处了吧?”
“嗯,副处!”
顾允知道:“你的拳头可真为你惹了不少的麻烦!回去跟杜天野好好谈谈,你这样的姓子是该去基层磨练一下,别整天到处惹麻烦!”
“嗳!”
张扬八点就离开了顾家,他出门打了辆出租车直奔秋霞湖别墅,他和顾佳彤的关系毕竟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两人虽然心中都思念着对方,却要顾忌许多。
直到十一点半的时候,顾佳彤方才来到了秋霞湖别墅,一进门,就扑入张扬的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身躯:“我好想你!”
张扬抱起顾佳彤,发觉她的秀发还有些潮湿,微笑道:“湿了?”
顾佳彤娇嗔道:“流氓,就会胡说八道!”
张扬笑道:“我说的是头发,你想歪了!”
顾佳彤羞得把俏脸贴在他的胸口,小声道:“刚刚在家里洗了澡,我爸睡了之后,我才出来的!”
张扬道:“我也洗过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扬横抱着顾佳彤,恶狠狠道:“我现在就让你知道咱们是什么关系!”
“不要!”顾佳彤尖叫着,双臂却搂紧了张扬的脖子。
夜色中,暧昧而浪漫的味道悄然弥散开来……时钟指向凌晨三点的时候,两具赤裸的身体仍然纠缠在大床之上,顾佳彤在张扬的身下剧烈喘息着,她忽然抱紧了张扬,一双美得让人窒息的玉腿紧紧缠住了张扬的身体,娇躯宛如风中花瓣般不停的战栗着,张扬也发出一声低吼,拥紧了顾佳彤的娇躯,似乎就要将她揉碎一样。
顾佳彤的双手轻轻揉搓着张扬的短发,让他将面孔埋在自己的胸膛之上,感受着她的温暖和丰挺,感受着她的呼吸和心跳:“我爱你……”
张扬用面颊摩挲着她的肌肤,深情道:“我爱你!”
月光将他们笼罩在一起,顾佳彤轻声道:“我爸离休之后,我会有更多的时间陪你!”
张扬拥紧了怀中的温软:“真舍不得顾书记走!”
顾佳彤笑道:“其实你应该替他高兴才对,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张扬道:“你爸走了,我岂不是少了一个靠山!”
顾佳彤啐道:“你还有文副总理这个干爸,还有宋省长这个未来岳父……”虽然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佳彤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发酸。
张扬觉察到了她内心的感触,轻吻了一下她的柔唇道:“你爸也是我岳父!”
顾佳彤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无耻!下流!”
张大官人厚颜无耻道:“那我就无耻给你看,下流给你看!”
“不要……”黑暗中很快又响起顾大小姐凄艳哀婉的呻吟声。
张大官人第二天回到党校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吉普车,他惊奇的发现吉普车已经不在了,那车都已经破成那副德行了,该不会还有人偷?可吉普车真的不在了,张大官人一头雾水的走了过去,难不成有警察把自己的车给拖走了,这违停也算不上啊!
就在张扬犯嘀咕的时候,一辆警车在他的面前停下,张德放带着两名警察走了过来。
张扬见到张德放,笑道:“张局,你来的正好,我要报案!我的车被人偷了!”
张德放的表现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紧绷的脸上不见任何笑容:“张扬,我们需要你协助调查!”
张扬内心一怔,张德放绝不是故意在跟他摆臭脸,肯定是出事了,他点了点头:“去哪儿调查啊?我配合!”
张德放指了指自己的警车:“上车吧!”
两名警察来到张扬的身后形成包夹之势,张扬感到有些不爽,看了张德放一眼道:“没劲了啊!”
张德放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上车再说!”
张扬上了警车,张德放和另外一名警察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了中间,张扬皱了皱眉头,张德放今儿唱得究竟是哪一出?看情形根本是把自己当成犯人待,还好没给自己上手铐,凭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至于啊。
警车启动之后,张德放方才道:“赵国梁死了!”
张扬内心咯噔一下子,他不无惊诧道:“死了?怎么死的?”
张德放道:“今天凌晨一点半左右,赵国梁从夜巴黎夜总会出来,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吉普车迎面撞了上去,送到医院的途中死了,他的两名助手记住了吉普车的牌号平A12345,车型是美制吉普指挥官,我想你应该不陌生吧?”
张扬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张德放会带着一帮警察找上门来,赵国梁被撞死了,而肇事车辆正是他的吉普车。
张扬道:“你是说今天凌晨一点半?”
张德放点了点头。
“我昨天下午出去的时候就没开车,因为我的这辆车被赵国梁给撞坏了,我把车辆一直都停在党校,等他赔我钱呢!”
张德放道:“根据我目前的调查,昨晚十点半左右的时候,你的吉普车驶出了党校,党校门前保安并没有注意驾驶室内的司机!”
张扬道:“看不清,也就是没法确定是我了!”
张德放道:“赵国梁的两名助手,一个重伤躺在医院,一个躲得及时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他们都说开车的司机是你!”
张大官人恼了:“麻痹的,这不是冤枉我吗?昨晚一点半的时候,我和……”张扬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昨晚一点半的时候,他和顾佳彤正在秋霞湖别墅内抵死缠绵呢,是有人证,可这事儿说不出口。
张德放满怀希冀的看着他:“你只要能够提供不在场的证据,这件事就好办了!”
张扬道:“反正我没干,他让人撞死了活该,我还想找他赔车呢!”
张德放提醒张扬道:“这样的话你最好别说,有人提供线索,你昨天和赵国梁发生了冲突,当时你还威胁赵国梁,要把他给弄死!”
张扬想起昨天自己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不由得有些懵了,麻痹的,这事儿怎么这么寸,谁他妈这么缺德,偷了自己的吉普车,开车把赵国梁给撞死,这分明是想栽赃给自己,谁恨他到了这种程度?
张德放道:“有人证的话赶紧说出来!”
张扬道:“我无话可说,可是我相信法律,我没干!”
听闻儿子的死讯泰鸿集团董事长赵永福连夜就赶到了东江,当他看到儿子血肉模糊的尸体的时候,素有铁人之称的赵永福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幸亏他的大儿子赵国强一把扶住了他:“爸!”,赵国强是南武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他和长相斯文儒雅的弟弟赵国梁不同,生得高大魁梧,肤色黝黑,赵永福心底最疼的就是小儿子赵国梁,而赵国梁也很争气,不仅学业有成,而且头脑精明,是个商业奇才。赵永福甚至将小儿子视为自己的接班人,没想到儿子风华正茂之时就惨死在了东江,他内心中的痛苦实在难以形容。
赵国强抱着父亲,用身体支撑着父亲不至于倒下,他的眼圈也红了,根据现场目击者称,当时弟弟赵国梁从夜巴黎里面出来,走向停车场取车的时候,一辆吉普车疯狂的冲了出来,撞向弟弟,将赵国梁撞飞之后,吉普车继续前行,碾压过他的身体,然后扬长而去,这是何等的残忍和嚣张。
赵国强强忍悲愤道:“爸!你不要太伤心了,我扶你休息回去休息!”
赵永福怒吼道:“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在这里陪国梁,我……”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赵永福坚毅的面庞滑下。
平海省公安厅厅长王伯行、副厅长田庆龙来到停尸房的时候,刚巧听到了赵永福的那一声怒吼,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都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目光,自从4.17惨案发生之后,平海变得躁动而不安,一桩桩的事情接踵而来,让他们接应不暇。
王伯行和赵永福过去就认识,两人过去的关系不错,他走了过去,来到赵永福面前,拉住赵永福的手道:“老赵啊!节哀顺变!”
赵永福握着王伯行的手,他的嘴唇不停哆嗦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控制住内心中悲怆的情绪:“我儿子死的太惨了……”
王伯行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找出真凶,给你一个交代!”
赵国强道:“王厅长,不是说嫌犯已经抓到了吗?”
田庆龙皱了皱眉头:“你听谁说的?案情仍然在调查之中,目前还没有眉目!”
赵国强怒不可遏道:“没有眉目?我也是搞刑侦工作的,根据我了解的情况,撞死我弟弟的吉普车属于一个叫张扬的人,我弟弟的两名助手都可以作证,是这个人开车撞向我弟弟,在将我弟弟撞伤之后,他继续开车从我弟弟身体上碾过,这是何等的冷血和残忍,你们居然说没有眉目?”
田庆龙望着这个愤怒的年轻人,淡淡道:“我们有自己的方法和准则,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赵国强怒吼道:“是不是因为他有个副总理的干爹,是不是因为他未来的岳父是宋怀明,你们就不敢动他?”
“国强!给我闭嘴!”赵永福呵斥道,虽然沉浸在丧子的悲恸之中,赵永福仍然保持着清醒的理智,他向田庆龙歉然道:“对不起,田厅长,我儿子……”他本想说我儿子缺少管教,可说出儿子这两个字之后,眼眶顿时湿润了起来。
田庆龙也没有和赵国强计较,毕竟人家遇到这么悲惨的事情,控制不住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
王伯行安慰赵永福道:“老赵,你放心吧,嫌犯已经被我们控制了起来,正在讯问中,如果证实事情是他做的,我们一定依法办事,不会考虑任何的人情面子。”
王伯行的这句话让田庆龙有些不爽,他和张扬的私交很好,很讨厌别人用嫌犯这两个字来形容张扬,在田庆龙看来,张扬应该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开着自己的吉普车,去撞死赵国梁,而赵国梁刚刚还和他发生过冲突,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张扬的确冲动了一点,可是他并不愚蠢。
张扬看了看车祸现场的照片,很惨!就连他这么讨厌赵国梁,看到赵国梁死去的惨状都有些不忍心了,张扬把照片放下:“够惨的!”
张德放道:“赵国梁的外公是前副总理江达洋,他父亲赵永福是泰鸿集团的董事长,中国钢铁企业的龙头老大,副省级别,你这次惹得麻烦可大了!”
张扬道:“他家的燕京再深厚干我屁事?我又没杀他,你干嘛把我当成嫌犯抓起来?”
张德放道:“你不是嫌犯谁是嫌犯?人家指认是你撞死了赵国梁,我也不想管这件事,是公安厅压下来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区,让我先把你控制起来,张扬,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好好回忆回忆,昨晚一点半左右你到底去了哪里,你把昨晚的事情给我说清楚,务必要照实说,能有证人最好,想要洗清你的嫌疑,就必须要找到有力的证据和证人!”
张扬不是没有证据和证人,可这事儿不好说,实在难以说出口。他总不能说,昨晚一点半的时候,他正和顾大小姐在床上抵死缠绵吧?这事情要是传出去,顾书记、宋省长谁也不乐意啊!张大官人犯愁了,他低声道:“让我好好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