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志国差点儿没把枪拔出来,这声音像极了被人谋杀。
楚嫣然俏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心中恨极了张扬,脸上却还要做出歉然的样子:“伤口忽然疼了……”
谢志国点了点头,却不知这对小儿女在他的眼下你来我往的展开了一场贴身肉搏战。
事情的经过既然已经清楚,荆山市的警察也就没有和上清河村对抗的必要,刘传魁驱散了村民,张扬亲自把楚嫣然搀扶到了吉普车上,等到楚嫣然坐好,张扬把她的那条皮裤也塞到她的身边,楚嫣然脸儿仍然红红的,望着张扬的双眼神情复杂,看到四下无人,张扬道:“我知道你心里恨我,这么着吧,让你骂两句舒坦舒坦!”
楚嫣然刚刚板起面孔,可冷冰冰的表情又玻璃一般破碎,嫣然笑道:“我懒得理你!”
张扬指了指她的左腿:“我接骨的方法跟别人不同,那些夹板七天内不要让他们乱动,还有……”张扬摸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伤药的配方:“回去后让人照方子抓药,按照上面的说明煎服,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内应该可以好的七七八八,不出两个月就可以恢复的像从前一样,你要是不遵医嘱,成了瘸子,我可不负责。”
楚嫣然认真的点了点头,接过张扬手写的方子看了看,然后小心收好。
谢志国走了过来:“嫣然,准备好了吗?”
知道离别在即,楚嫣然的内心忽然莫名其妙的感到一空。
张扬笑着为她关上了车门,楚嫣然伸手落下了车窗:“喂!张扬!”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张扬凑了过来,楚嫣然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这笔帐,我早晚要跟你算!”
“你说啥?”张大官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楚嫣然忍不住笑了,宛如一朵晨风中嫣然绽放的山茶花。
看着三辆警车鱼贯离去,感触最深的就是杜宇峰,从昨晚到现在,他的内心仿佛都在一座大山的威压下,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想不到一件这么大的事一转眼就变得云开雾散,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感谢,杜宇峰是个无神论者,说到感谢,他应该感谢的第一个就是张扬,如果不是张扬把楚嫣然从悬崖底下背上来,如果不是张扬昨晚上陪了她一整夜,当然这一整夜具体发生了什么,在杜某人的脑子里已经演绎出无数个版本,唯一肯定的就是结果,小张主任通过一晚上的辛苦工作终于感化了楚嫣然,让楚嫣然居然掩盖了整个事件的真相,没有追究自己这个肇事者的责任,杜宇峰不能不庆幸,庆幸之余他不能不记得小张主任的好处。
当张扬遭遇到杜宇峰感激涕零的眼神,没来由打了一个冷颤:“我说,杜所,你一五大三粗的爷们能别用这种温柔的眼神看我行不?我瘆得慌!”
“谢谢!”杜宇峰真挚道。
张扬又打了个冷颤:“得!就此打住,以身相许的话千万别说,我没那爱好!”
杜宇峰浓眉紧锁,大嘴却已经咧开了:“去死!哥也没那爱好!”
上清河村的检查工作圆满结束,虽然中间多了一个小插曲,可通过这件事充分让工作组认识到基层老百姓的强悍战斗力,也见识到了刘支书的领导能力,张扬也打消了把计划生育工作落在实处的念头,不为别的,小张主任也是肉体凡胎,折腾了这么一宿,人家也累啊。
宣传干事朱川自从上车后就滔滔不绝的谈着,仿佛今天早晨的事情是他亲身经历一般,董开正时不时的插上两句,反倒是事件的三名直接参与者都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杜宇峰和张扬不说话那是因为他们心如明镜,清楚得很,副乡长郭达亮不说话是因为心中郁闷,人家都表现的威风八面,自己却是一出门就被铐住,这事儿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乡里,想必会成为乡民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吧。
杜宇峰留意到郭副乡长阴郁低沉的脸色,主动打破沉默道:“郭副乡长,咱们下一站去哪里?”
郭达亮有气无力的说:“之前不是计划好了吗?这几天大家辛苦点,多跑几个乡镇,什么吃饭喝酒啥的,能免就免了吧!”因为郭副乡长的这句话,他们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开着松花江小面包,连续检查了十个村的工作,平均每天五个,这样的工作效率让人惊叹,同时也注定了他们的检查工作只能是蜻蜓点水,郭副乡长的心情很差,每到一处总有种脊梁骨被人指指戳戳的错觉,所以他也一改过去和颜悦色的亲民作风,几乎每到一处就发一通脾气。这样的氛围下,工作组很难继续保持开始时的轻松和谐,所有人对这次下基层从享受过程,变成了盼望结束。
周五的下午终于完成了他们的预定计划,应该说是超额完成,原本这周计划检查的村庄是三个,现在已经检查了十一个,风尘仆仆的松花江小面包拉着工作组的五名成员重新返回了乡镇府的大门。
倘若说到收获,收获最大的应该是杜宇峰和张扬,他们之间的友情通过这次的上清河村事件突飞猛进,杜宇峰已经把张扬视为可以掏心窝子的朋友。
“我去刷车!回头来接你去我家喝酒!”杜宇峰冲着正要下车的张扬大声道。
张扬在黑山子乡是孤家寡人,反正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愉快的点了点头:“成,我洗个澡在旅馆等你!”
郭达亮的心情仍然没有丝毫的好转,板着脸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朱川也急着向三楼跑去,趁着乡政府还没下班,他要第一时间向书记和乡长回馈工作组的工作开展情况。
老孙头从传达室探出头来:“小张主任,回来了!”
张扬笑着点了点头,拉开手包,从中取出一包红山茶,扔给了他,这是张扬在冯集村检查工作的时候,村支书送的工作烟,每人一条,对张大官人来说,光明正大的收受礼品还是第一次。
老孙头喜孜孜的接过那包烟,心中对小张主任的尊敬又增加了几分,发现张扬的目光正盯着斜对面的邮电局,老孙头指着邮电局的楼上:“架信号中转站呢,听说下月寻呼台信号就可以覆盖到这里了。”
这对张扬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前两天还担心自己的中文大汉显要成为高价时钟呢。
张扬掏出两张十块钱的票子:“老孙,明儿帮我去买两只土鸡,我回城看人用!”
“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这么多!”老孙直摆手。
张扬笑着塞入他的手中:“又没让你贪污,多退少补,记住啊,一定挑最好的!”
“张主任只管放心!”老孙头打了包票。
这时候乡政府楼上有人叫张扬的名字,张扬抬起头看到耿秀菊站在三楼党委书记办公室的门口向自己招手,张扬笑着点点头,举步向她走去。
来到耿秀菊面前先甜甜叫了一声耿姐,耿秀菊今儿居然围上了张扬送得那条红围巾,显得俏丽时尚,她指了指党委办公室的房门:“王书记叫你呢!”
张扬这才知道耿秀菊只不过是一个传话的,向耿秀菊点点头,来到党委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王博雄洪亮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张扬推门走了进去,满脸笑容道:“王书记!”
王博雄放下手中的钢笔,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回来了啊,坐!”,若非张扬的背后是县委书记李长宇,一个小小的计生办代主任是不可能让王博雄如此礼遇的。
张扬也没跟他客气,在沙发上坐了:“王书记找我有事?”他估摸着王博雄可能要询问一下他们工作组这次下乡的工作情况,心里已经开始组织语言了。
王博雄笑着拿起一张表:“小张啊,我看过你的档案,原来你还不是党员,拿去写一封入党申请书,我打算推荐你入党!”
张扬顿时感觉自己是不是行了大运,刚刚才回到乡里这好事就接二连三的落在了自己的头上,NND不是做梦吧?党在张扬心目中是极其神圣的存在,想不到突然间自己就已经来到了党的大门前。
王博雄从桌上的烟盒中抽出了一支红塔山,张扬手脚麻利的走了过去,帮他把烟点上,进入官场之后,张扬的眼皮水准也开始直线上升。
王博雄抽了一口烟,又拿起烟盒朝向张扬。
“不会!”张扬摆了摆手,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
“年轻人不抽烟是好事!”王博雄深有感慨的叹了一口气:“过去我也不抽,可是工作压力太大,想找一种舒缓压力的方式,所以才开始学着抽烟,谁成想,这一抽就放不下了。”
张扬想想这当官的可不是十有八九都抽烟,感情是压力大啊,呵呵笑了起来。
王博雄道:“我会当你入党的推荐人,那天晚上红旗小学失火的事件中,你表现的很好,奋不顾身,第一个冲入火场救火,这样的精神就可以对得起党员的称号。”
张扬愣了,这世上能让张大官人犯迷糊的事儿不多,可王书记的一句话就达到了这个效果,张大官人脑海中迅速回放,那天晚上自己赶到红旗小学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住了,自己根本就是一直旁观,并没有加入救火行动,更谈不上什么奋不顾身,第一个冲入火场,可很快张扬就明白了,感情这就叫火线入党啊,王书记大笔一挥,就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凭空造出一个救火英雄来,佩服,佩服!
佩服之余,张扬也明白,人家在给自己施恩呢,自己和王博雄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向自己示好,给自己施恩,还不是看在李长宇李书记的面子上,张大官人想透了这一层,顿时心领神会,心领神会之后,也就变得心安理得,这厮的思路跟别人可不一样,他可没觉着被感动,而是觉得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王博雄啊王博雄,原来你有求于我!
王书记若是知道张扬现在心里的想法,估计能被活活气得吐血。
王博雄看似漫不经心道:“小张啊,算起来你到黑山子乡就快一周了,还过得惯吗?”
“挺好的!”
“周末回春阳吗?”
张扬点了点头:“刚让老孙帮我买两只土鸡,明晚回去给苏大娘送去!”
王博雄微微怔了怔:“苏大娘?”
张扬神情平静道:“就是李书记的嫂子!”炫耀,赤裸裸的炫耀,他已经觉察到王博雄想利用自己这个阶梯攀上李长宇的高枝,所以就故意抛出一个诱饵,让我们的王书记欲罢不能。
王博雄双目一亮,心中这个激动啊,虽然他知道张扬和李长宇的关系非同寻常,可是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从张扬的这句话可以推断出,人家和李长宇的嫂子都这么亲密,这是一种近乎家人般的亲情啊,春阳县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李书记对他大嫂的尊敬,王博雄默默在心里又感谢了一遍上苍,这张扬简直是自己命中的福星啊。可王书记毕竟是在体制中打拼多年的人,早已修炼的喜怒不形于色,至少在普通人的眼里很少能够看出他的感情波动。
只可惜他面前的是张大官人,王博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在张扬的眼中放大,他知道自己抛出的诱饵已经勾起了王博雄的yu望,这位黑山子乡党委书记几乎被自己套牢了。
王博雄轻轻在玻璃烟灰缸中弹落了烟灰:“明天上午还有一个例会,开完会以后你提前走吧,这么久没回家也一定很想家了。”
张扬发现王书记很会做人,至少在涉及到自己事情的处理上让自己很舒服,这种善解人意的领导为什么会窝在这个穷乡僻壤呢?张扬很不理解,现在的他还不明白,在官场中混,不但要有能力,善于察言观色,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人脉,没有人脉一切都是扯淡,王书记不得志至今关键的一点就是他没有人脉,张扬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生中最好的机会,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握住这次难得的机遇。
这个世界上像王博雄一样不得志的人大有人在,单单是黑山子乡就有许多,杜宇峰也是其中的一个,不过他和张扬交往的目的和王博雄从根本上不同,王博雄是纯粹处于政治上进步的需要,而杜宇峰一是出于感激,二是出于欣赏,倒退回张大官人上次生存的时代,杜宇峰一定会是瓦岗寨中冲锋陷阵的一名骁将。
小方桌上摆着一碟猪头肉,一碟牛肉,一碟松花蛋,一碟花生米,杜宇峰端着盛有二两汾酒的玻璃杯,和张扬碰了碰杯子:“干!”
两人响亮的碰了一下,然后同时一饮而尽。
女主人舒曼丽端着刚刚烧好的鲤鱼放在桌上,笑道:“老杜,你可别把人家小张主任灌多了!”她长得白白净净,让人很难相信她就是杜宇峰平时口中的那个母老虎。
杜宇峰笑道:“所以说看人不能只看表面,知不知道乡卫生院的吴文凯,一斤半的酒量,硬让张扬给喝得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
舒曼丽笑得越发大声了,一双眼睛异常的明亮。
张扬笑道:“嫂子,你可别听我杜哥瞎掰,那些都是江湖传言!”
舒曼丽接了一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原本平常的一句话却让杜宇峰含到嘴里的一口酒喷了出来,舒曼丽白了他一眼,白净的俏脸浮上一层红晕。
张扬看到两口子的暧mei神态已经猜到这句话必然大有来历,不过精明如他自然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以免惹人尴尬,热情的招呼舒曼丽坐下一起喝酒。
舒曼丽笑道:“还有几个菜,我炒好再来!”
说是几个,却又端上来三烧四炒,小方桌已经摆满了碗碟,张扬感叹着太隆重了。
舒曼丽端起了杜宇峰的酒杯:“张主任,我敬你一杯!”
张扬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嫂子,咱不带这么玩儿的啊!你们两口子打算给我车轮战吧?”
杜宇峰笑骂道:“我可是干公安的,你的那点底细我早就摸得清清楚楚,跟你车轮战,我们两口子不是找虐吗?”张扬出到黑山子乡的那场酒战,早已名声在外。
张扬乐呵呵端起酒杯跟舒曼丽干了一杯。
舒曼丽笑道:“张主任真是年轻有为,二十岁就当了计生办主任!”
“嫂子,您还是叫我张扬,我跟杜哥挺投缘的,叫主任太生分了。”
杜宇峰连连点头,又端起杯子跟张扬喝了一杯,几杯酒下肚,话自然就多了一些:“兄弟,上次的事儿多亏你了。”想起发生在清台山紧十八盘的事件,杜宇峰仍然心有余悸。
张扬笑道:“客气归客气,老说可就没劲了,没这事儿,咱们兄弟俩也不能这么近乎不是?这就叫患难见真情!”
“对!患难见真情!”杜宇峰又和张扬碰了碰杯子,舒曼丽夺过去喝了,惹得杜宇峰向她瞪起了眼睛:“咋地,我跟兄弟喝酒干你这老娘们屁事?”
在客人面前舒曼丽还是很给杜宇峰面子的,居然没有反驳,娇滴滴道:“人家不是怕你喝多嘛!”
张扬笑了起来:“拜托,都知道你们两口子恩爱,别在我这儿现场表演行不?”
杜宇峰呸!了一口,自己又倒了一杯酒补上,乐呵呵道:“说起来,那个楚嫣然好像跟你挺对眼的,对了,兄弟,你们那天晚上,究竟干啥了?”
女人对于这种事情的八卦心理远比男人要强烈得多,舒曼丽双目发亮的看着张扬,期待着这厮酒后吐真言。
张扬那是什么酒量,这点儿酒休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再说了,那晚压根就没发生什么事情,这种白开水情节说出来,恐怕要被人家笑掉大牙,干脆保持神秘,留给别人想象空间的好。
两口子期待了半天高低没从张扬嘴里套出话来,舒曼丽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嘴巴真紧,不愧是党的干部!”
杜宇峰听到老婆的这句话,忽然想起了一个笑话,他笑眯眯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话说一只小熊去山里创业,农夫给了他一把镰刀,木匠给了他一把锤子,小熊来到山里遇到老虎,吓得把镰刀、锤子举在头顶,老虎说:没看出来,就你这熊样还是个党员来!”说完他率先笑了起来。
舒曼丽没觉着怎么好笑。
张扬问:“嫂子,你是党员吗?”
舒曼丽摇了摇头,张扬也摇了摇头:“我也不是!”两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杜宇峰,同时道:“就你这熊样还是个党员来!”张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舒曼丽笑得趴在桌子上,杜宇峰也回过想来,合着说了半天自个把自个给骂了,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端起那杯酒:“来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张扬端起了杯子,心中感到一种温暖在流动,他的世界在一天天变得美好起来……
周六的例会上午十点就结束了,张扬对这种程序上的会议原本就没有太多的兴趣,在加上这么多书记乡长啥的,根本轮不到他这个计生办代主任发言,同样是开会,坐在主席台上和坐在下面有着天壤之别,上面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下面听得是萎靡不振昏昏欲睡。
胡乡长这边一宣布散会,张扬就率先鼓掌,少不得又让胡爱民冷冷看了一眼,人心真是奇怪的,要是看谁不顺眼了,怎么都觉着对方要跟自己作对,胡乡长就是如此。
张扬并没有跟他一般见识,在黑山子乡呆了一个星期,这厮现在是归心似箭,走出会议室的大门,耿秀菊在身后喊着他的名字。
张扬停下脚步,笑眯眯道:“耿姐,找我有事?”
耿秀菊向周围看了看,拉着张扬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中,拿出一个蓝印花布的包裹,里面放着一些衣物,张扬慌忙摆手:“别啊,我又不是一去不回,送什么礼啊!”
“呸!”随着认识的加深耿秀菊已经深刻领教到了小张主任的一张利嘴,笑骂道:“别臭美了你,你呆会不是回县城吗?把这包东西给我女儿带过去,她在县中,读高三,学习紧张,这周没办法回来,我刚巧有事也没办法过去,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
张扬爽快的点了点头:“小事一件,耿姐尽管放心,我一定给您送到。”心中却嘀咕着,自己现在回春阳的事情只有王书记知道,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耿秀菊的耳朵里,不禁想起乡里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种种传闻,果然空虚来风未必无因。
耿秀菊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百块钱交给张扬。
张扬嬉皮笑脸地说:“报酬就不要了。”
“美得你,这是我女儿下月的生活费,别贪污啊!”耿秀菊笑着说。
张扬把钱收好。
耿秀菊又嘱咐道:“我女儿叫陈雪,春阳县中高三一班。”
从耿秀菊的办公室出来,张扬又去传达室拿了老孙头给他买好的土鸡,这次返回春阳不用坐长途车了,杜宇峰刚好去春阳公干,开着所里的长安面包,张扬搭他的顺风车。
望着张扬大包袱小行李的来到车内,杜宇峰不禁笑了起来:“搬家吗?带这么多东西!”
张扬这才将耿秀菊托他稍东西的事儿说了,杜宇峰点了点头:“耿秀菊也不容易,孤身一个寡妇把女儿拉扯大,还供她上了县中。”说着启动了引擎。
张扬对驾驶表现出相当的兴趣,不时问这问那,杜宇峰笑道:“等你下周回来,抽空我教你开车,一下午就学会了。”
一路之上两人边聊边走,时间过得飞快,杜宇峰本身车技高超,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进了春阳县城,张扬暗自感叹,这有车还真是方便。
看看时间才十一点一刻,张扬让杜宇峰直接把他送到了县中门口,杜宇峰要赶着办事,也就没有留下陪张扬等人,张扬挎着包裹,拎着土鸡来到校门口,却被看门老头给拦下了:“我说你,你干嘛的?”
张扬一脸的笑:“大爷,我来找我妹妹的!”
老头上下打量了张扬一眼,没好气地说:“还没下课呢,学校有规定,不许无关人员进入校园,想找人,你就在这等着吧。”
张扬摸出一盒红山茶试图贿赂看门老头,却没想到人家拒腐蚀永不沾,无奈之下只能在校门口的水泥桥上坐了,掏出传呼机看了看,距离下课还有接近半个小时。
这时候学校门外的道路上已经停了不少的自行车,其中也有七八辆汽车,都是周末过来接儿女回家的。
张扬无聊的观赏着汽车,利用他从汽车画报上看到的一些知识辨别着汽车的种类,桑塔纳他是认识的,其中也有皇冠、蓝鸟之类的进口车,最吸引眼球的是一辆黑色凯迪拉克,车应该刚买不久,车身光可鉴人,车牌也是极其牛逼:平D8888,张扬看着那车,眼中满是羡慕,心说等老子挣了钱,也要弄一辆这样的车开开。
11:45的时候,下课铃准时打响,校门打开以后,放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从学校里走出,县中不但是春阳县教育界的第一块招牌,就是在江城市,在整个平海省也是可以排入三甲的学校,这就让她成为春阳人的骄傲,现在的江城市教育局长,八零年代曾经在春阳县中任校长兼党委书记,就是因为卓著的升学成绩而获得提升。
张扬拎着包裹就想往里闯,又被那看门老头拦住:“小伙子,你不能进去。”
“都放学了,我怎么就不能进去?”张扬有些急了,他根本不认识那个陈雪,希望趁着学生没有离开教室前找到她,也好尽快交差。
看门老头极其倔强:“我说你不能进去,你就不能进去。”老头儿认准了要跟张扬较真,张扬哭笑不得,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道:“小哥!”
张扬微微一怔,循声望去,却见扎着牛角辩,穿着肥大蓝色工作服的赵静飞快的向自己跑来。
张扬笑了起来,他只想着给陈雪送东西,竟然忘了,自己的妹妹赵静就在县中上学,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赵静也是高三的学生。看到妹妹脸上激动亲切的表情,张扬的内心中忽然感到有些惭愧,自从上次回到农机厂宿舍以后,他从心底深处就对重生后的这个家庭有种抵触感,在可能的前提下,他尽量避免和他的亲人接触,然而他却忽视了一点,无论他怎样想,亲人之中还是有关心他在意他的。
张扬伸出大手亲切的揉了揉赵静的头顶,赵静娇嗔道:“小哥,你讨厌了,人家都这么大了,你还像对待小孩一样对待人家,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张扬哈哈大笑起来。
赵静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包裹和土鸡,有些奇怪的问:“小哥,你这是做什么?”
“哦!我受了别人的委托,来给她女儿送点东西,对了你有没有一位叫陈雪的同学?”
赵静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陈雪?是我们班的,哥!你怎么会认识她?”
张扬笑道:“我认识的是她妈,她妈让我给她带点东西过来,你明白了吗?”
赵静甜甜笑了起来:“明白了,不过这会儿多半回宿舍了,走,我带你去找她!”
赵静从张扬手中接过那个蓝印花布包裹,兄妹两人并肩向马路对面的宿舍区走去,刚刚走过小桥,就看到四名身穿黑色皮衣的男子围着一个身穿灰色毛呢大衣的少女,那少女剪着齐耳短发,肤色极白,弯弯秀眉之下,是一双明澈如秋日湖水的美丽双瞳,不过流露出的目光却极其冰冷淡漠,鼻梁小巧,粉色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她似乎很生气。
其中一名高瘦的青年嬉皮笑脸道:“你别害怕,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你看这都中午了,饿了吧,咱们去吃饭,那是我的车!”他指了指远处的那辆牌号为平D8888的凯迪拉克,脸上带着骄傲的表情。
那女孩冷冷看了他一眼,她的身上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让开,否则我要叫人了!”
几名青年同时笑了起来,那高个青年也是有来头的,他叫杨志成,父亲是春阳县县长,春阳县党委副书记杨守义,可谓是春阳县不折不扣的太子爷,身边的那帮全都是他的狐朋狗友,也都是些县里官员的孩子,杨志成过去也是春阳县中的,可惜学习不成,性情顽劣,如果不是看在他老爹的面子上,这厮早就被扫地出门了,勉勉强强混到毕业,通过高考上大学是没指望了,他老爹又通过关系在江城工学院给他弄了个自费生,可惜这杨志成毕竟是烂泥糊不上墙的主儿,方才上了一年,就因为成绩太差办了个休学,回到春阳县城混起了日子。
赵静悄悄拽了拽张扬的衣袖,小声道:“哥!她就是陈雪!”
张扬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真的没有想到陈雪这女孩长得竟如此漂亮,简直够得上祸国殃民的级数,不过让张大官人更奇怪的是,这小妮子的美属于那种冷到极致,让人很难生出亲切感,美得近乎无瑕的面孔根本找不到任何属于十七岁少女的天真与烂漫,张扬对陈雪的第一个印象,这孩子对社会一定是苦大仇深。
杨志成仍然死皮赖脸的拦住陈雪的去路:“说起来我还是你校友呢,吃顿饭而已,你还怕哥哥我把你吃了?”
有几名男同学向这边看过来,可当他们看到是杨志成在那儿纠缠女生,马上转身离去,春阳县中少有不知道杨志成这个混世魔王的,谁也不想主动招惹麻烦。
张扬把两只土鸡塞到赵静的手里,赵静似乎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有些担心的叫道:“哥!”
张扬笑了笑,向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大步向那群人走去。
陈雪愤怒的瞪着杨志成:“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
几名青年同时笑了起来,他们这一笑,杨志成顿时觉着没面子了,被一个小女生当面怒斥,以后传出去他还怎么在春阳混,杨志成一把抓住陈雪的手臂:“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啊,上车!”
陈雪用力甩开他的手臂:“放开我!”
杨志成嚣张冷笑道:“老子我偏不放开,我倒要看看谁他妈敢多管闲事!”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我说你他妈耳朵有毛病啊,听没听到她说的话?”
杨志成愣了,在春阳还真没有敢对他这么说话,他转过身去,看到张扬迈着坚定的步伐向他走来,他愣神的功夫,陈雪趁机甩开了他的手臂。
杨志成和几名同伙向张扬迎了过去:“嗬,我操,还他妈真有大个的!你谁啊你?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
张扬指了指陈雪:“她是我妹!”
陈雪微微怔了怔,冰霜般冷酷的双眸轻轻闪动了一下。
杨志成也呆了呆,可是既然来了,这脸面必须要撑下去:“你是她哥更好,我请她吃饭,这面子你得给我!”
张扬笑了起来,这孙子也太无耻了,要脸你还跑学校门口堵人家小女孩,他摇了摇头:“不行,我劝你赶紧给我滚蛋,再敢在我眼前晃荡,小心挨揍啊!”
杨志成火大了,从来只有他威胁人家,今儿怎么倒过来了,正要冲上去理论,这时从学校内出来了几名老师,他们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其中还有一位副校长,跟杨志成家都住在县委大院,杨志成虽然无赖,可毕竟还是怕他老爹的,在县中门口堵女孩的事情要是被他爹知道,肯定免不了一通痛斥。他咬了咬牙,手指张扬的鼻子:“小子,你最好给我记住!”
张扬笑骂道:“就你们这帮怂货,还真没让我记住的资格。”
杨志成点了点头,和一群狐朋狗友上了汽车,凯迪拉克卷起一道烟尘,向正东方向疾驰而去。
陈雪看了看张扬,也就是看了看而已,连声谢谢都没说,转身就向宿舍区走去。
“陈雪!”张扬叫出了她的名字。
对陈雪而言有人叫出她的名字并不稀奇,在春阳县中,她已经是师生公认的校花,虽然她不想引人注意,可是她出众的外表和离群索居的性格仍然成为别人注目的焦点。
张扬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性情冷僻的小女生,来到她面前低声道:“我刚从黑山子乡过来!”
陈雪心中一动,这才抬头望着张扬的眼睛,她的目光充满了冷漠,即便是距离很近,也让人轻易生出遥不可及的感觉,张扬发现陈雪很有意思,和自己几乎是两个鲜明的对比,自己是拼命想融入这个世界,而陈雪似乎想把自己隔离起来,远离这喧嚣的尘世。
“找我有事?”陈雪的声音也很冷,让人很难生出亲切感。
张扬点了点头,向远处的赵静招了招手,赵静拎着东西走了过来,张扬接过蓝印花布包裹递给陈雪:“你妈托我给你捎来的东西。”他又从皮夹中抽出一百块钱:“她给你的生活费。”
陈雪接过张扬递来的东西,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对面的宿舍区走去。
望着她美好的背影,张扬不由得摇了摇头:“她是不是跟所有人都有仇?”
赵静笑了起来:“陈雪是我们的校花,高中三年学习全都是年级第一,不过她不喜欢和别人交往,别说是见同学,就是对老师也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张扬忽然想到了伶牙俐齿的耿秀菊,这娘俩儿的性格还真是天差地别。
赵静摇晃了一下他的手臂:“哥!咱们回家看妈吧?”
提起回家张扬顿时感到头大:“我说丫头,咱能不回去吗?这样,我请你去饭店吃!”
“贿赂我?”
“小样儿!”张扬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赵静可爱的鼻子,兄妹两人同时发出酣畅淋漓的笑声。
赵静并不知道张扬已经去乡里当官的事情,所以当张扬谈起自己工作的时候,她听得目瞪口呆:“太突然了,哥,你怎么就突然成了乡干部呢?”
张扬得意的笑了笑,拿出自己的工作证给赵静看了看,看到工作证,赵静仔细把上面的照片和张扬对比了一下,这才完全相信:“哥,你好威风啊,计生办主任,是科级吧?”
提到级别,张大官人顿时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还不是呢,估计下半年才能提科级!”张扬大言不惭的说。
赵静兴奋的双目发亮,毕竟他们家里到现在连个体制中的科员也没有,现在小哥居然当上了计生办主任,下半年还能提上科级干部,短暂的兴奋过后,赵静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哥原本是个卫校实习生啊,现在连卫校都没毕业呢,咋就突然成了乡干部呢?
张扬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他微笑着解释说:“其实年前我就准备这事儿了,春阳县各乡镇面对春阳县招收一批基层干部,我想这江城卫校毕业了也没什么前途,干脆去报考干部考试,没想到居然还真让我考上了。”
“那是,我小哥聪明着呢!”赵静由衷的替张扬高兴。
张扬故作神秘道:“这件事先别跟妈说,她挺看重我上卫校的事儿,要是知道我去考了乡干部,保不准会气出病来,等我入了党,提了科长再告诉她,你看怎么样?”
赵静微笑着点了点头,顽皮的说道:“你让我瞒着咱妈,总不能就这么空口白话吧?”
张扬呵呵笑道:“好你个小丫头,连哥的竹杠都敢敲,嗯,菜由你点,哥埋单!”
“哎!这才是我的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