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一次次被掐断

    王步文从见过曾培松后,一直陷在苦思冥想之中无法自拔。曾培松的提示和告诫使他感到震惊而又惶惑,经过大脑的条分缕析,他才不得不承认曾培松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线索一次次被掐断,知情人一个个消失,从主动陷入被动,由希望变为失望甚至绝望。侦查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变故都充分说明罗五七不是孤立的,其化险为夷的巨大能量也证明有一个非同寻常的关系网罩着他,使他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由此看来,罗五七有恃无恐,敢屡屡以身试法,也就毫不奇怪了。那罗五七背后的主谋究竟是谁呢?会是廖凯吗?当王步文把怀疑的焦点聚集在廖凯身上后,廖凯的疑点便一个接一个地在他脑海里闪现出来,不由得使他悚然心惊。紧接着,又一个问题在他的思绪里盘旋:假如廖凯是最大的私枭,那他在海关内部的代理人又是谁?王步文自然而然想到了严展飞。这个答案一出现,王步文便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竭力抑制住这种想法,不停地提醒自己,千万不可妄测臆断,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可他愈是试图岔开思路,这个念头愈是顽固地充斥在他的大脑里,而且久积心头的淤塞顿时豁然开朗,缠绕在思维深处的那个死结也轻易地解开了。他心里禁不住一阵痉挛,不停地默默念叨:“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王步文蜷缩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桌上的烟灰缸已堆满了烟蒂。他眉头深锁,仍在不停地抽着烟。

    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打断了王步文的苦思冥想。他一把抓起听筒,不耐烦地干涩着嗓音问:“哪里?”

    话筒里传出蒋小林的声音:“步文哥吗?我是小林。小庆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她没和我在一起。”王步文不无警觉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小林的声音顿时显得焦急起来:“小庆从昨天中午离开家,到现在都没回来。你知道,她是从来不在外面过夜的。”

    王步文的心不由悬了起来,忙问:“你打电话找她了吗?”

    蒋小林回答说:“打了呀!可她的手机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是关机,所以我妈很着急,让我问问你。”

    王步文预感到蒋小庆可能出事了,额上沁出了汗珠。他强自镇定了片刻说:“先别着急,咱们再询问一下小庆的同学同事或是朋友,也许他们结伴出去游玩了!”

    “那好,我在工地离不开,这事就拜托你了!”蒋小林说罢,便挂断了电话。

    王步文缓缓放下听筒,紧张地思索。很显然,蒋小庆不会擅离工作岗位,去游玩或是毫无缘由地借宿在亲朋处,而且莫名其妙地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即便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也应该给家里打个招呼,更不应该瞒着他。会不会是罗五七他们发现小庆跟李红接触,丧心病狂地下了毒手?也许是小庆发现了什么线索,来不及通知他便寻踪觅迹去调查,不慎暴露了自己而遭遇不测或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论是哪种可能,结果都大大不妙。王步文越想越惶恐不安,他不知该如何去寻找蒋小庆,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只能是一筹莫展,徒自苦恼。

    就在这时,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王步文以为是蒋小林找到了妹妹打电话通知他的,忙一把抓起听筒。

    “请问王步文处长在吗?”话筒里响起的是柔柔的女声。

    王步文听声音挺熟,脑门一热,急急地大声问:“你是小庆?”

    “我不是蒋小庆。”对方略略提高了音调,“我打她的手机打不通,才找的你!”

    王步文怔了怔问:“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李红。”

    王步文大吃一惊,不由得紧了紧听筒,贴到耳边说:“哦,是李红啊!你好!请问有事吗?”

    “我想和你见一面。”李红的语速放慢,字字清晰,“半小时后,我在市十一小学校对面的天泉茶楼等你。你看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王步文果断地答复,“咱们不见不散!”

    “好的,不见不散!”李红接着又补充一句:“希望你能带录音机来!”然后便挂了线。

    王步文放下电话,匆匆打开抽屉,取出微型录音机。想了想又拿起听筒,拨通曾培松的电话,汇报了蒋小庆的事,请求曾培松给调查处打个招呼,让他们帮助寻找一下。曾培松说没问题,他马上就布置调查处全力以赴查找蒋小庆。

    王步文安排好蒋小庆的事后,便拿起录音机,装进公文包,往胳肢窝一夹,快步走出办公室。

    临近中午的茶楼生意是最清淡的,只有几个客人稀稀落落地坐在茶台旁。李红坐在最里面的偏僻处,等待着王步文的到来。她此时此刻心情十分复杂,激动、紧张、担忧、恐惧,真是五味俱全。罗五七的卑劣行径终于促使她下了决心。她深切地意识到,不将这个坏蛋绳之以法,不消灭他的那些同伙,她就不可能有安全可言。放任罗五七和他的同伙,只能助长他们为非作歹的气焰,自己早晚会被他们糟蹋了。虽然这么做冒的风险很大,一旦被他们发现或是遭到失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但她没有别的路可走,要么甘愿受凌辱,要么拼一拼寻一条活路,她只能选择后者。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儿子,希望王步文能向她作出不使儿子受到伤害的保证。只要儿子的问题解决了,她也就免除了后顾之忧,没什么可畏惧的了,豁出命去也要揭开内幕,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向王步文和盘托出。

    李红舍身求义的勇气

    王步文脚步匆匆地登上了天泉茶楼,抬眼寻找李红,发现坐在里面的李红正举手向他示意,忙快步走过去,向李红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服务员过来问王步文喝点什么,王步文随口答道:“来杯绿茶吧!”

    服务员把茶单递给王步文,介绍西湖的龙井,太湖的碧螺春,黄山的茅峰等,问他要哪种。

    李红不等王步文表态,抢先答复说:“最好的绿茶,上西湖龙井!”她把脸转向王步文说,“今天我请客,还请王处长不要见怪!”

    “怎么会呢?”王步文把公文包放在身边。“你太客气了!”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免忐忑开了:她主动约见自己,究竟是什么目的?从她一反往常冷漠警觉的态度看,她似乎没什么恶意,而且还像有求于他。是不是蒋小庆的劝说起了作用?或是她遇到了什么难以处理解决的麻烦?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来找自己见面,并且让带着录音机……

    “王处长,我为上次的事向你表示歉意!”

    李红的话打断了王步文的思绪。他没想到李红会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毫无保留地表明了态度,这让他放下心来。

    “王处长,你知道我的处境,完全是被迫无奈,我可以不顾自己,但我不能不顾孩子!”李红神态恳切。语调里含着内疚,“希望你能原谅我!”

    王步文一阵欣喜,忙说:“我理解你的难处,请不必太过自责!”

    李红不由得叹息一声:“我毕竟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有些压力是无法面对,也是无法承受的。”

    “是不是他们威胁了你?”王步文试图引向主题。

    李红没有马上回答王步文的问题,而是按自己的思路提出了请求:“王处长,我刚才说了,我们是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我不能不顾儿子的安危,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失去了一切。如果你能保证我儿子的安全,我愿意配合你们,说出我所知道的情况!”

    “我可以向你保证!”王步文没有丝毫迟疑地立刻表态,“我们不仅能保证你儿子的安全,而且也会全力以赴地保护你不受仇复,这是我们警察的职责,请你相信我!”

    “好吧!”李红正了正身子,神情庄重地注视着王步文说,“请你打开录音机,这样可以防止我再犯上次那样的错误!”

    王步文这才明白了李红让他录音的意图,不禁为李红舍身求义的勇气感动起来。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录音机,摆在李红面前,揿下了录音键,透过有机玻璃盒盖,看到磁带在微微转动。他抬起脸来,对李红说:“可以开始了!”

    “我以我儿子的灵魂起誓,我说的句句是实!”李红神情坚毅地作了开场白,然后开始叙述,“大港船务代理公司是个虚设的公司,根本就不存在,实际是天华走私贩私的幌子。它的经理朱辉也是个假名,其实这个所谓的朱辉就是天华的副总罗五七。这些内情是尹大力亲口告诉我的。就在我在法律的感召下准备指认罗五七时,一个自称是罗五七朋友的人挟持我儿子对我进行威胁,迫于压力,我违心地在指认罗五七时说了假话,做了伪证。我为此感到羞愧,对不起缉私处和王步文处长的信任!”说到这儿,李红眼眶有些潮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王步文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李红,轻声问:“威胁你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李红点点头说:“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天华的另一个副总,叫黄河!”

    王步文心中一颤,面色凝重起来,接着又问:“他们是怎么知道你要去缉私处指认罗五七的?”

    李红蹙起眉头答道:“这也正是我感到纳闷的,我当时怀疑你们内部有问题,所以十分害怕。这也是我不敢说真话的重要因素。”

    “那个黄河当时是怎么威胁你的?”王步文追问,试图找出疑点。

    李红认真地想了想说:“他当时直截了当地要求我,不准指证罗五七就是朱辉,而且还警告说对我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让我识相点,别拿着鸡毛当令箭,鸡蛋是碰不过石头的。”

    “他当时是明确告诉你不准指认罗五七吗?”王步文不放心,又重复问了一遍。

    李红重重地点头,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是的,那个黄河就是这么讲的!”她又补上一句:“在你去接我时,他又打电话敲打我,要我好自为之!”

    王步文的头不由得大了。他思来想去,这件事他没有透露给任何人,除处里的几个人知道外,他只向严展飞作了汇报。罗五七和黄河他们也许知道他在接触李红,但绝不可能清楚他的行动计划,并将时间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和准确。

    “在我按照他们的旨意,作了假证之后,认为可以万事大吉了,没想到他们仍不肯放过我!”李红满脸痛苦地接着说。

    “哦?”王步文惊讶地望着李红催问:“你快讲,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那个罗五七,常打电话骚扰我。前天竟然找上门来,不仅如狼似虎地吓唬我,他还……”李红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

    王步文马上便明白了李红的意思,忍不住咬牙切齿骂道:“这个狗东西,简直是禽兽不如!”

    “王处长,我现在是走投无路,你可要为我作主啊!”李红楚楚可怜地哀声说。

    “你放心,我会履行诺言的!”王步文顿了顿茶杯,信誓旦旦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会派人全天候保护你和孩子的安全。如果你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向他们求助,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不共戴天的仇敌

    李红感动地对王步文点点头,然后看看手表。“放学时间到了,我得去接儿子了。”她从包里掏出一盘磁带递给王步文说,“这次我多长了个心眼,把罗五七在我家里干的丑事说的臭话录了音,不知能不能作为证据?”

    王步文大喜过望,连忙接过磁带,激动地说:“当然可以算作证据,你这是帮我们办了一件大事啊!”

    李红受到王步文的称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就好,灾难能让人变得聪明,我这心思没白费就行!”她站起身,和王步文握握手,走向吧台结账。但服务员告诉她,那位男士已经在她上洗手间时结过了。她回转身不无嗔怪地望着王步文。王步文向她挥手,示意她快去接儿子。她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走出茶馆。

    王步文离开天泉茶楼,驱车回到办公室,安排刘京生和赵明监护李红母子。指示范斌带着陈兵去天华大厦进行监控,重点放在罗五七和黄河身上,对总经理廖凯也要进行必要的跟踪。范斌很吃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王步文是不是天华真的有问题。王步文郑重其事地给范斌肯定的答复,叮嘱他一定不能马虎,要谨慎行事。范斌既激动又紧张,当即带着陈兵出了门。

    王步文安排好工作,决定去向严展飞汇报。现在有了罗五七的犯罪证据,严展飞应该转变态度了吧?正好也可以借此试探试探严展飞,看他如何表态,然后再根据情况看是否把黄河的真实面目以及对廖凯的怀疑和盘托出。

    严展飞正在和冯晓洁通电话。出了蒋小庆的事情后,他便断定刘红梅还活着,这不能不让他忧心忡忡,决定让冯晓洁出国。其实,他早就要冯晓洁出国定居了,可冯晓洁舍不下他,不愿意劳燕先飞,所以迟迟没有动身。现在形势不容乐观,说不定哪天就会出事,他必须要说服冯晓洁先走一步,去安排退路。就在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冯晓洁时,外面传来敲门声。他连忙捂着话筒,低声告诉冯晓洁等会再打过去,然后放下电话机,很不耐烦地对门外说了声“进来吧”。

    王步文推门走进。

    严展飞装模作样地拿着笔,伏案在一份文件上勾勾划划。

    王步文走到办公桌前,歉意地说:“对不起严头,要打扰你一会。”

    “说吧,什么事?”严展飞没有抬头,淡淡地说。

    “我们已获取了罗五七的犯罪证据!”王步文直截了当地加重语气说。

    严展飞手里的笔一紧,笔尖凝在了纸上。他抬起脸,有些惊讶地看着王步文,耸耸肩说:“哦?什么证据?”

    王步文从包里掏出录音磁带,晃了晃说:“他威胁李红,并企图奸污李红,内容都在这上面!”他说罢,又从包里取出录放机,把磁带装进去,摁下播放键,录放机里传出罗五七恐吓和凌辱李红的声音。

    严展飞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嘴角微微抽动,两道眉毛绞在了一起。他的预言终于得到了证实,罗五七是祸水,会带来灭顶之灾。可遗憾的是廖凯对他的提醒和告诫竟然置若罔闻。现在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责怪廖凯也已无法挽回,他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了。他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如何应对王步文。

    磁带播放完了,王步文关上录放机,用征询的口吻问:“严头,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依法办!”严展飞回答得很干脆,态度也很坚决,“对这种垃圾,没什么好客气的!”

    王步文赶忙从兜里掏出刑事拘捕证,放在严展飞面前。

    严展飞没有丝毫犹豫地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叮嘱王步文:“要尽早动手,防止他逃脱。这个罗五七,社会上耳目很多哩!”

    “是,明白了!”王步文从严展飞态度的彻底转变,开始动摇对他的怀疑,看来他的确是言而有信的,心里不觉轻松了许多,于是脸上有了笑意,试探着问:“严头,那这个案子——”

    “办!要完全、彻底、不折不扣地办下去!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严展飞用手指点着王步文说,“你小子运气不错,今天可是我给你限期的最后一天。看来你坚持是对的,我有些落伍了,观察分析问题的能力也退化了。惭愧啊!”

    严展飞的坦诚和自责让王步文的心里踏实了,不觉为自己无端地怀疑严展飞有些内疚。他这时才放心地大大咧咧地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嘻笑着问严展飞:“那调整工作的事……”

    “你小子又来了!”严展飞扔给王步文一支中华烟。“你沉住气办案吧,别再为这事心烦。但话可要说在前面,政治部主任的位置我还给你留着,等办完这个案子你可不能再找借口!你别以为我找不着合适的人选,如果不是为了你进步,我才不跟你穷啰嗦呢!真是不识好歹!”严展飞嘴里骂着,脸上却堆满了亲昵的笑容。

    王步文相信了严展飞的话,认为严展飞的确是真心诚意在关照自己,先前以为他是借调整工作之名阻止自己办案的想法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王步文感动地凝视着严展飞说:“严头,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真希望咱们的情谊永远不变!能经受得住任何考验!”

    严展飞听了王步文的感慨,心里也不由得酸了酸。但他马上就克制住了。他清楚地知道,过去的那种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纯真友谊已不复存在了,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这个人不仅要毁了自己的财富、爱情和前途,而且还要把自己送进监狱乃至送上断头台。他已经没有退路,也不可能有别的选择,他和王步文是要么鱼死要么网破的关系,所以血要足够的冷,心要足够的狠,手段要足够的残酷和卑鄙。他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挂着笑,不无嗔怪地瞪王步文一眼说:“我可没觉得咱们之间有什么变的,你不会对我不同意你办这个案子有别的想法吧?这是工作上的偏差,你小子可别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