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子不足以为谋

    正在拖延时间部署警力封锁交通要道的严展飞,突然接到尹大力被堵在李红家里的报告,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不得不向正在分头行动的警员们发布新的命令:全部向李红住处转移,围住整栋居民楼,防止尹大力外逃。然后便在范斌的陪同下亲临现场。

    严展飞在去现场的路上一直铁青着脸,默默无语。范斌开着车,本想请示商讨一下行动方案,见严展飞蹙眉沉思,也没敢打扰。严展飞此时并不是像范斌所猜测的那样在思索着如何抓获尹大力,其实恰恰相反。可想来想去,他也琢磨不出放走尹大力的高招,心里不由得对廖凯气愤起来。他一再提醒廖凯,要谨慎行事,王步文是很难对付的,可最后还是出了这么大的娄子。尹大力一旦落网,王步文略施小技,就能敲开他本来就已经无法自圆其说的嘴巴,然后步步紧逼,循踪追击,其结果毫无疑问会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但他现在已没有退路,如果不是涉足太深,他会毫不犹豫地立刻退出和廖凯的联盟。从最近接连发生的变故,他隐隐有了种“竖子不足以为谋”的感觉。他倒不是对廖凯的能力有什么怀疑,而是对廖凯的用人机制建立在江湖义气之上心存芥蒂。像罗五七这种蠢才是绝不能委以重任的,更不能让他掌握太多的核心机密,否则,终有一天会让这种人毁了大事。可现实已不容许他退缩和犹疑,他已别无选择地与廖凯捆在一条独木桥上,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从目前的状况看,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和程度,只要妥善解决了尹大力的问题,还是能够化解危机的。想到这里,他纷乱的思绪安定了许多,定了定神,催促范斌开快点车。

    范斌推档加油,鸣着警笛,风驰电掣般在街道上穿梭,很快便到了李红所住的居民楼下。车刚停稳,刘京生就从楼门处跑了过来。严展飞跳下车,询问刘京生情况,刘京生简单汇报了困住尹大力的经过。严展飞很不放心地问刘京生,楼上是否有外逃的途径。刘京生回答说绝对没有,除非尹大力跳楼,不然他就无法逃出这栋楼。说话间,纷纷赶来的民警们已从不同的方向将楼团团围住。刘京生愈加有信心了,欢欣鼓舞地问严展飞是否可以展开强制行动了。严展飞说弄不清尹大力手里是否有枪,而且房里还有李红和孩子,先观察观察,根据情况再定具体实施的措施。他接着又随口问,王步文来了没有?刘京生说,打不通王步文的手机,已经让赵明去船厂找了。

    严展飞听了刘京生的汇报,凝目沉思。王步文不在现场,使他心里轻松了不少,他决定要尽快利用这有限的时间,采取果断手段,解决尹大力。经过一番缜密的思索,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里渐渐形成。

    赵明飞车赶到船厂,冲进厂长室,激动地对着王步文大叫:“王处,尹大力在李红家里,已经被我们堵住了!”

    王步文怕赵明讲得太多,用眼色制止住,然后看看罗五七的反应。

    罗五七惊得嘴巴大张着,眼里掠过一丝惊慌。他见王步文在盯着他,赶忙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牵动着僵硬的脸皮,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颜说:“太好了,你们终于可以抓住尹大力了,这王八蛋连我都骗!”

    王步文不再跟罗五七啰嗦,白了他一眼,然后和赵明匆匆走出厂长室,跳上警车,飞快驶出船厂大门。

    罗五七看着警车消失,这才咬牙切齿地大骂尹大力不是东西,比自己还热长头毛,是宁做花下鬼的臭狗屎。他边骂边忙不迭地拨通了廖凯的电话。

    严展飞打定了主意,正要实施,感到手机在震动。他刚才在车上怕廖凯得知尹大力的情况后打电话来,当着范斌的面不便通话,便把手机鸣音功能调整设置在震动静音模式上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号码,果然是廖凯,于是很不情愿地摁下了接听键。廖凯在电话里语调急促地问他,是否知道尹大力被困的情况?他不耐烦地说他正在现场。廖凯听了,声音才略略有些平缓,要他尽可能采取措施,解除危机。他没有回话,狠狠地关上了手机。

    刘京生这时走到严展飞身边,再次请求采取行动。严展飞略作思忖,问刘京生是否知道李红家里的电话。刘京生说知道。严展飞作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吩咐刘京生拨通李红家里的电话。刘京生马上明白了严展飞的意图,知道他是要先试探试探里面的情况。于是用自己的手机快速拨通了电话,把手机交给严展飞。

    尹大力正困兽一般在屋里团团乱转,一筹莫展之时,电话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李红从地板上条件反射似的跳起身,惊恐地看看电话机,又看看尹大力,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尹大力也双眼紧紧盯着电话机,不知该如何是好。电话铃仍不停地响着。尹大力眼眶里的白眼球缓缓移动,渐渐把黑眼球挤到了一边。他一咬牙,抓起了听筒,贴在耳边,不吭一声地听着。听筒里静默了片刻,一阵嘈杂的响声之后,传出清晰沉稳的声音:“尹大力,你听好了,我是海关副关长严展飞。我奉劝你赶快缴械投降,向法律低头才是你惟一的选择,你现在已经没有逃路了,如果胆敢伤害人质,只能是罪加一等!”

    尹大力脑袋里一亮,从严展飞的警告里受到启发,他直骂自己笨蛋,竟然没想到利用李红和屋里睡觉的孩子。他顺势对着听筒叫道:“你们少乱来!如果敢冲进来,我就不客气了!我会把李红和她的孩子一个个干掉!”

    李红呆呆地看着尹大力,只觉得头“嗡”地大了,顿时天旋地转起来。

    听筒里又响起严展飞的声音:“尹大力,你不要丧失理智,挟持人质是愚蠢的行为,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提出来!”

    尹大力竟然激动起来。他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对着话筒大声说:“你们让我考虑考虑,五分钟后给你答复!”说罢便卡断了电话。白多黑少的斜眼移向了李红。

    一定要先救人质

    李红看着尹大力困兽犹斗的凶样,禁不住哆哆嗦嗦地问:“大力,你,你想干什么?”

    尹大力猛地扑到李红面前,粗重地喘息着说:“小红,只有你能救我了!”说罢,又欲扭身往卧室里冲。

    李红明白尹大力的意图,死死扯拽住他,哀求说:“大力,你可不能拿孩子当挡箭牌,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尹大力斜眼一瞪说:“不行!他们都知道咱俩的关系,弄不好会失灵的,只有搭上孩子,才等于上了双保险,我才能万无一失!”说着,便往卧室里挣。

    李红死死拉扯住尹大力,哭嚎着说:“我不能让你把孩子作贱了,要死,我跟你一起去死!”

    尹大力火了,回身扇了李红几个大嘴巴,恼羞成怒地说:“臭娘们,竟然不顾我的死活,把张军的孽种看这么重!”

    李红被打得眼冒金星,一下子松开了拉扯尹大力的手,如木雕泥塑般僵在了那儿,大脑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瞪着空洞的双眼,看着尹大力蹿进卧室。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孩子的哭声。李红被孩子的哭叫惊醒过来。她只觉得血往上涌,发疯般冲进厨房,拿起明晃晃的切菜刀。

    尹大力抱着又蹬又叫的孩子从卧室里走出。李红从厨房里跑出来,举着刀就往尹大力胸口捅。尹大力把孩子往沙发上一扔,不费吹灰之力便缴了李红的械。李红不顾一切地挣脱尹大力,扑到沙发上,把孩子紧紧护在身下。

    尹大力冷冷地对李红说:“如果你能念咱们之间的情,帮我演好这出双簧戏,我不会忘记你的情义。可如果你情断义绝,那也就别怪我尹斜子心不正了,咱们就同归于尽一齐完蛋!你好好掂量掂量吧!”他说罢,把刀狠狠拍在茶几上。

    李红心惊肉跳惊恐不安地看着尹大力,这时候才后悔跟尹大力有了这种关系。她知道狗急跳墙的道理,于是打算先顺着尹大力,瞅准机会再摆脱他的控制。

    楼门前,严展飞焦急地等待着尹大力的回复。他知道尹大力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把握住机会,况且他在电话里已经给了尹大力足够的提示。他希望事情能按着他的设计一步步进行,如果最终顺利实现,一切隐患和后顾之忧便能烟消云散。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溜过去。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王步文很快赶到现场,那会给他增添很多麻烦,因为他很清楚,王步文绝对不会同意他的行动方案。

    严展飞等不下去了,吩咐刘京生把电话打进去。恰在这时,刘京生的手机响了。他看看来电显示的号码,对严展飞点点头,说是李红家的电话。严展飞一把抓过手机,举到耳边。里面响起尹大力的声音:“你们马上撤离楼门,离我的奔驰车不得少于三百米,如果我发现你们没按我说的去做,我就杀掉李红母子!”

    严展飞连忙答应:“行,我们会按你说的做,你不要失去理智,伤害人质!”

    尹大力大声叫嚷着:“快退出去,我要下楼了!”说罢,便挂了电话。

    严展飞命令刘京生:“按尹大力说的做,把人撤出去!”

    “这……”刘京生迟疑着没动。

    严展飞厉声说:“快!按我说的去做,一定要先救人质!”

    刘京不敢再说什么,转身安排包围楼房的警员撤出三百米以外。

    严展飞和范斌向外面慢慢退出。范斌试探着问严展飞,难道就这样便宜了尹大力,让他开车逃走?严展飞对范斌笑笑说,你认为应该怎么办?范斌似乎已经看出严展飞胸有成竹,就说,严头你肯定已经有了主意。严展飞压低嗓门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没进缉私处之前是省射击队的优秀运动员吧。范斌点点头说不错,曾获过全运会的冠军,这也是自己能进缉私处当警察的优先条件。严展飞说,这个就不用你讲了,我最清楚,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你这手生了没有。范斌立刻便明白了严展飞的意思,摩拳擦掌说,没问题,三百米以内说打他的左眼不会击中他的右眼。严展飞放心地长舒了口气,抬臂指指楼对面的一扇窗户说,你看,位置都给你物色好了。范斌看了看,确实感到是最佳位置,视线开阔,从不同的角度都可以瞄准从楼门出来的目标。

    王步文心急如焚地开着车往现场赶,无奈正是上班的高峰时间,车流如织,根本无法加速。他掏出手机,想拨打严展飞的电话询问情况,这才发现手机没电早已自动关机。

    尹大力和严展飞谈妥了条件,靠在窗户旁看着警察们纷纷退出楼门,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他吩咐李红抱着孩子,然后一条胳膊扼住李红的脖子,另一只手举着明晃晃的刀横在李红的咽喉上,挟持着她们母子走出房门,顺着楼梯慢慢走下。

    严展飞和刘京生等密切注视着楼门,等待着尹大力的出现。

    范斌伏在楼对面的一户人家里,从窗口伸出狙击步枪,屏声静气地瞄准楼门。严展飞已反复向他交待,必须一击成功,打碎尹大力的脑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深感自己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

    尹大力脑门开花

    尹大力挟持着李红母子终于出现在楼门口。他紧张地睃视四周,见周围没有什么异常情况,这才逼着李红向奔驰车一步步靠近。李红抱着孩子,心惊胆战地任由尹大力摆布。她的脖颈已被尹大力手里的刀割破,渗出殷红的血珠。因为她下意识地避让刀锋,头一直是仰着的,无意之中,她看到了对面楼上窗口里伸出的乌黑枪管和隐隐约约闪现的身影。顿时心里一阵狂跳,搂抱孩子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松垂下来,孩子从李红的怀抱里滑脱,撒腿就胞,李红试图弯腰去拉孩子。

    范斌抓住这难得的瞬间,扣动了扳机。随着清脆的枪声,尹大力脑门开花,软软地瘫倒在地上。李红尖叫一声,也昏了过去。

    就在枪响的同时,王步文也驱车赶到。他推开车门跳下,飞奔过去,在尹大力身旁蹲下。只见尹大力白眼球凸出在眼眶外,嘴里流着血。他伸手试了试尹大力的鼻息,颓丧地垂下了头。

    严展飞和刘京生等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严展飞见尹大力已命丧黄泉,不由得长长吁了口气,露出自得的笑容。他吩咐刘京生火速送李红去医院,然后拍拍王步文的肩膀。

    王步文慢慢站起身,脸转向严展飞,用埋怨的口气说:“严头,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尹大力对我们很重要,应该留活口的!”

    严展飞说:“这也是迫不得已,为了人质的安全,只能采取这种手段。值得庆幸的是还算顺利,既击毙了尹大力,又救出了李红母子,这是最理想的结局了。”

    范斌这时扛着狙击步枪走了过来,打量着尹大力的脑门,不无骄傲自豪地说:“我这老本行还算没荒废,真想再射几枪过过瘾!”

    王步文狠狠地瞪范斌一眼,气咻咻地说:“你能耐大,在缉私处太委屈了!”

    沾沾自喜的范斌被王步文奚落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怔怔地看着王步文,“这、这”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脸涨得通红,不由自主把目光投向严展飞。

    严展飞上前紧紧握住范斌的手,摇晃着说:“你很了不起,我要为你报功!”

    王步文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身向外面走去。范斌的高兴劲顿时荡然无存,望着王步文的背影发呆。

    7

    严展飞主持召开了表彰庆功大会。会议开得隆重热烈。政治部主任孙大印政委代表党委向范斌颁发了二等功奖章,同时给缉私处荣记集体三等功。严展飞在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称赞王步文就任缉私处处长时间不长,就显示了非凡的能力,率领全处干警在打击走私犯罪的行动中展雄姿,树警威,战绩卓著,不仅捕获了价值不菲的走私货轮,而且深入侦查,寻找出陈年私案的新线索,将杀害蒋庆林同志的凶手,也是走私惯犯、身负数条命案的尹大力追踪现形,树立了好榜样,希望全体干警向缉私处看齐,把打私缉私的活动推向新的高度,为海关再添光彩。云云。

    王步文对获取的荣誉和严展飞的溢美之词并没有感到兴奋或是激动,反而心里有些发堵。他明显地感觉到会议有一种总结的味道,庆功和表彰也就意味着全案的结束,严展飞的讲话已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可事实是案件的侦查工作才刚刚开始,尹大力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已。本来他就对击毙尹大力的决定有些看法,现在又加上什么总结表彰会,就更让他耿耿于怀了。所以,会议一结束,他就去找严展飞,想当面跟严展飞谈谈自己的想法。

    回到办公室,严展飞心情很好,不停地接电话,不停地处理秘书室送来的文件报告之类的公文。

    王步文敲敲门。严展飞头也不抬地对着外面说:“请进。”

    王步文走进办公室,见严展飞忙得不可开交,却精神饱满十分干脆利索的样子,忍不住说:“严头,你日理万机,这关长当得也挺不容易啊!”

    严展飞这才从话音里听出是王步文,只有王步文敢这样当面调侃他,他抬起头来,瞪王步文一眼说,你还不快去准备庆功宴,到这儿来找什么事。

    王步文在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从办公桌上的中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说:“现在摆庆功宴为时尚早,八字还没一撇呢!”

    严展飞已料到王步文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想借尹大力为案子划上休止符,还要费一番工夫。眼下所能采取的办法只能是冷处理,先消蚀掉王步文的斗志。于是抬抬眼皮说:“有什么想法以后再谈吧!你看,我现在正忙着呢!”

    王步文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打发走的,他来时就已抱定了要从严展飞嘴里讨个说法。他悠悠地吸着烟说:“你忙你的,我可以等,等你忙完了再谈!”

    严展飞没想到王步文会死缠烂打,很无奈地把文件夹往办公桌桌角一推,显出不耐烦的样子说:“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这不是逼宫吗?是不是还对我作出击毙尹大力解救人质的决定有意见?我已经向你解释过,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王步文见严展飞有些生气,便笑了笑说:“严头,你误会了,对你在危急关头果断作出的决定我是能够理解的,虽然当时认为有些欠妥当,把尹大力这条重要线索弄断了,但后来想想,也的确没有别的路可走。我现在不能理解的是总结表彰会,觉得很不合适!”

    严展飞故作惊讶地瞪着王步文说:“咦,给你们立功奖励反而错了不成?真是莫名其妙!”

    “是的。现在就论功行赏的确不是时候。”王步文对严展飞讲话向来是直来直去,“其实,这个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我们应当继续深挖下去,彻底揭开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