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质是天华走私的中转站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对于平常的人来说,日子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就像那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的太阳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循环着,单调、乏味而又庸庸碌碌;对于不平常的人来说,每一天都是新鲜的,充实的,有着许许多多未知的奥秘等着他去探求和破解。

    王步文昨天晚上在蒋小庆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宿舍一宿都没有睡安宁。蒋小庆的冥顽不化让他十分恼火,所以他在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在梦中痛痛快快地揍了她一顿,直到她跪地求饶,举手投降,愿意如实供出那个女孩,他才悻悻地罢手。可他一睁开眼,所有的欣喜和希望又全都化为乌有了。思来想去,他知道对蒋小庆来硬的,丝毫不起作用,反而会加大她的对立情绪,只能通过曾培松关长打迂回战才能见效。于是一大早刚刚起床,他就给曾培松打电话,把情况简单作了汇报,希望曾培松能做做蒋小庆的工作,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曾培松满口答应,说一上班就找蒋小庆谈,有了结果马上告诉他。尽管曾培松的态度很明朗也很积极,但蒋小庆愿不愿意讲则是另外一码事了。他不能在一根绳上吊死,就这么被动地等待着,因此,他决定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天华船厂寻查尹大力,力求从他那儿弄出点线索来。

    倒霉而又可怜的杨雪也是辗转反侧了一夜,懊恼、自责,一遍又一遍骂自己笨蛋。本来,她昨天从轮渡码头回宿舍后,一直想跟王步文谈谈,解释一下跟丢人的原因,可等到很晚也没见王步文回来,宿舍的灯一直没开,她只好在郁闷中上了床。早上天一亮,她就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来,从食堂端来早点,送到王步文的宿舍。

    正在洗漱的王步文对杨雪的表现有些奇怪,直到杨雪嗫嚅着吞吞吐吐地解释昨天晚上的事情时,他才明白了杨雪的意图。其实,他对杨雪跟丢人并没有往心里去,更谈不上责怪,发生这种失误太正常了,在侦察工作中,跟踪盯梢是最难的,尤其是对有戒备的人,那就更不容易了。他对杨雪的举动感到可爱又可笑,心里不由得冒出逗逗她的念头,每一个男人都会有和漂亮女孩游戏的乐趣,这是一桩让人开心也是挺有意思的事情。于是他故意板起面孔,用很严肃的口吻说,有事去办公室谈。杨雪不敢再多嘴,惶然地逃出王步文的宿舍。王步文这顿早餐吃得特别有滋有味。

    王步文在上班时赶到了办公室,因为蒋小庆那边又露出了李燕的线索,他感到人手有些紧张了,目前有必要派人跟盯着蒋小庆,一来从她那儿找出那个神秘的女孩,二来也能起到保护她的作用。他询问范斌、刘京生手上的走私案办得怎样了。范斌说案子办得挺窝心,像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又有些可惜。刘京生说什么鸡肋,纯粹就是块臭胶皮,又粘人又没什么嚼头,干脆放弃算了,把精力都浪费在这上面,得不偿失。王步文说他向严副关长汇报一下,看能不能暂时把这个案子放一放,当然最好是能销掉。他让范斌和刘京生做好上李燕一案的准备,说这才是值得一搏的大案。范斌、刘京生都很振奋,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杨雪听说王步文要动用范斌和刘京生两员老将上李燕的案子,顿时更紧张了,心想王步文这是对她的工作不满意,要调换她了。她惴惴不安地走进处长室,想恳求王步文别调换她,再给她个将功折过的机会。

    王步文正收拾公文包,准备出去,见杨雪神情紧张又有些萎靡地走进来,便头也不抬地问:“有事吗?”

    “王处长,我昨天晚上……”杨雪声音有点哆嗦。

    “别提昨天晚上!”王步文打断杨雪的话说,“说你现在有什么事?”

    杨雪见王步文不耐烦的样子,额上不由得沁出了汗水,声音更发颤了:“王处,请你一定要原谅我不慎带来的失误,在以后的工作中,我一定弥补这个差错,你一定……”

    “别一定一定没个完!”王步文夹起公文包,边向外走边说,“快带着东西,我们去天华船厂!”

    杨雪惊喜地看着王步文,忍不住跳了起来。

    天华船厂就位于浅水湾码头。说是船厂,其实只有做摆设的几样破旧设备,从来也没出产过一艘船,可厂房却十分宽敞,犹如规模很庞大的仓库,实际上它也就起着仓库的作用。这个名义上的船厂,实质是天华走私的中转站。

    王步文和杨雪在厂长室找到了尹大力。

    尹大力年约四十岁左右,长得粗粗壮壮,个子不高,很敦实;黑红的脸膛上吊着一对斗鸡眼,和人说话时,总是看着别处的样子;他是秃顶,几缕长发盘绕着贴在油光可鉴的脑门上。他对王步文和杨雪的来访显然已做好了准备,当王步文向他亮明身份时,他马上说知道了,李红已经给他打了电话,然后十分热情地又是让座又是泡茶。因此,谈话也就随和融洽多了。

    “王处长,杨警官,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毫无保留地提供!”尹大力主动地先表明了态度。

    王步文猜测李红可能已把他们的意图告诉了尹大力,也就不再铺垫了,开门见山问:“你曾是‘青云号’的船长对吗?”

    尹大力点点头说:“是管事的,跟船长差不多。因为这是条规格很小的船,设备也很粗陋,所以也就没有船长这一说了。”

    “‘青云号’是大港公司驻港城办事处的船,你对大港公司和他们的办事处不会不了解吧?”王步文又问。

    尹大力稍想了想说:“大港船务代理公司是外方的,我还真不太了解。至于办事处,我也只知道些皮毛,对他们的内部情况不是太清楚。”

    “你是船上的负责人,对办事处的头头怎么会不清楚呢?”王步文有些诧异地问。

    尹大力和犯罪集团是有瓜葛的

    尹大力摆了摆头,把松垂下来的几根长发很熟练地甩到秃顶上说:“咳,你不知道,这种代理公司本身就像浮萍一样,它的办事处就更可想而知了,我们都是临时聘用的,跑一趟船发一次钱,平时是没有牵连的。”

    “那聘用你的人是谁?他们总不可能对你不考察不试用就平白无故让你当船长吧?”王步文盯住这一点不放。

    尹大力显然已准备好了说辞,不慌不忙答道:“我在海上跑船有些年头了,在港城也算是个老船工了,用不着试用或是考察。我们谈妥条件就可以直接上船。当然,直接和我谈的那个人还是有点印象的,好像叫朱辉。”

    “这个人长的是什么样子?”王步文紧跟着追问。

    尹大力开始胡编乱造,他指着王步文说:“和你有些相像,高矮、胖瘦都像,只不过年龄比你大多了,也没你那么帅气。”

    王步文对尹大力的描述失去了兴趣,因为和自己长得像的人太多了,如此宽泛的概念是无法寻查的。他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问不出什么结果了,于是话题一转说:“你1998年6月是否随船去过菲律宾的马尼拉港?”

    “去过,不止一次去过,因为大港就是菲律宾的代理公司嘛!”尹大力没有丝毫迟疑地说。

    王步文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尹大力,突然问:“你在1998年6月的航行中有没有发生过异常情况?”

    尹大力自然明白王步文问话里的含义。那天夜里的情景至今都历历在目,让他无法忘怀。因为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而且是杀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最令他铭刻在心到现在想起来都胆战心惊的是老人是位海关缉私人员。当时干这事他是极不情愿的,但最终和张军还有其他几名船员没能抵挡住罗五七的恐吓威胁,当然还有金钱的诱惑,把蒋庆林这个海关卧底沉到了海底。后来为了杀人灭口,他和张军又执行了罗五七沉船的命令,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把五个船员送到海里去给蒋庆林作了伴。他故作糊涂地问:“你说的异常情况是指哪些?”

    王步文说:“比如有没有船员遇难,或是装载偷渡的女孩等等。”

    “没有!绝对没有!”尹大力回答得很干脆,“船员失事那是7月以后的事了。”

    “在你们船员里,有没有一位姓蒋的老人?”王步文迂回发问。

    “没有。至少在我负责‘青云号’期间没有这样一个人。”尹大力肯定地回答。

    王步文从尹大力的回答里终于发现了问题。尹大力故作镇静从容的表情和看似滴水不漏连顿都不打的流畅回话,反而说明了极不正常,没有精心地准备是不可能达到这一点的。尤其是他竭力否认蒋庆林曾在‘青云号’上做船工就更是瞒天过海了。如果他很爽快地作出肯定的答复,并对蒋庆林遇难随便找个借口,王步文也许就不会怀疑他。由此可以看出,尹大力和犯罪集团是有瓜葛的,说不定就是其中的骨干成员。否则,为什么船上所有的员工都死于非命,惟独他活得很好。王步文一旦有了这个感觉,便对目标清晰起来,他决定发射几枚威力较大的炮弹,进行一番火力侦查。

    “尹厂长,‘青云号’遭遇台风沉海,你和张军是怎么逃回来的?”王步文开始点火。

    尹大力故作夸张地挥着胳膊说:“哎呀,那天夜里的风真是不得了,几乎把海都翻了过来。我和张军抱着破船板,好不容易才游到一个孤岛上,天亮后被好心的渔民救起。”

    “可据我们核查当天的气象资料,风力还不到七级,这在海上还不至于掀翻一条船,而且是一艘远洋货船!”王步文发射出第一发炮弹。

    尹大力果然有些晕了,他没料到王步文会查这么细,竟然把几年前的气象资料都翻出来了。他睁大眼睛,凸出的瞳仁白多黑少,几乎要斜吊到耳边了。那天夜里,他接到罗五七的命令后,和当轮舵手的把兄弟张军合谋,把船硬撞到礁石上,然后驾着早就准备好的汽筏子逃回了港城。那天的风浪别说刮翻一条机动船,就是小舢板也不会出事,不然他怎么可能和张军驾着条小筏子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面对王步文锐利的目光,他结结巴巴地说:“哦,当时……当时是发动机出了故障。对,是发动机出了故障,张军把握不住方向,就撞到礁石上去了……”

    王步文淡淡地一笑,笑得尹大力心里直发毛,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王步文的第二发炮弹又出膛了:“你刚才说和船务代理公司还有办事处没什么牵连,那你是怎么帮助张军要来几十万补偿的?”

    尹大力又愣住了。这钱哪是什么船务公司给的补偿,全是罗五七给的犒赏。他此时已没有心思用很优雅的动作把垂搭下来的几缕长头发弄到油光闪亮的脑门上去了,粒粒汗珠都清晰地呈现出来了,那几根长发也吊在耳朵旁,晃晃悠悠的煞是可爱。他竭力稳定住情绪,当然用不着躲闪王步文闪着凛凛寒意的目光,他的眼本来就没看王步文,而是在杨雪的脸上溜来溜去,每次回答问题,都像是对着杨雪在讲。杨雪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当她发现他的缺陷后,忍不住悄悄抿着嘴笑了好几次。尹大力想了好大一会,才想出托辞,答道:“那是他们过意不去,给了我们一些补偿,我和张军是把兄弟,就帮他代领了。”

    “我问的不是第一次,而是后两次。准确地说,就是一次十万、一次十五万那两次。”王步文步步紧逼,目光也愈加凌厉了。

    尹大力这次看王步文了。其实他是在躲避王步文的目光,是真的在看杨雪了。王步文显然并没有明白这一点,迎着尹大力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尹大力被逼到了墙角,极为勉强地嗫嚅着说:“是……是我找办事处经理要的……”

    “经理是谁?”王步文不给尹大力留思考的空间。

    “是……是……”尹大力抓挠着光秃秃的头顶,随口挤出两个字:“朱辉。”

    用大货车把张军撞死

    “那说明你跟朱辉是很熟的。”王步文步步紧逼着说,“你现在找到朱辉应该不是难事吧?”

    “这、这……”尹大力真有些慌了。“也……也不太容易,我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

    王步文很轻松地说:“这好办,既然你们很熟悉,可以慢慢找,我们会耐心等待的!”

    “王处长,是不是那个朱辉有什么问题?”处于被动之中的尹大力试图以攻为守,反问王步文。

    “当然有问题,不然我们费那么大劲找他干嘛?”王步文很坦然地答复尹大力,接着又借他的问话狠狠敲打:“‘青云号’也有问题,而且他们是相关联的!”言下之意是你尹大力也有问题。“希望你能如实提供情况,法律和政策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弦外之音很清楚,就看你尹大力的态度了。

    尹大力在王步文咄咄逼人的气势面前怯惧了,惶然而又茫然地咕哝着说:“那是,那是……”

    王步文见尹大力已乱了方寸,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转移话题,冷不防地问:“张军是怎么死的?”

    尹大力还陷在刚才的问题里犯愁发晕,没料到王步文又发射了一枚重磅炮弹,愣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回答说:“是出了车祸。你们不是去出租车公司调查过了吗?还有,听李红讲,你们也找她谈了。”

    “张军死前找过你吗?准确地说是他在死之前不久见过你没有?”王步文加重语气问。

    “这个嘛……”尹大力稍稍思忖片刻,觉得既然李红都说了,再瞒着已没有什么意义,就说:“见过,我们见过面。”

    “具体日期?”王步文在笔记本上勾勾划划。

    尹大力又紧张起来,随口说:“忘记了,隔这么长时间了,哪里还记得住。”

    “大概时间总有印象吧?”王步文不紧不慢地问。

    尹大力见很难蒙混过关,便故作认真回忆的样子想了想说:“好像是在他出车祸的前两天。”

    “张军出车祸是4月21日。”王步文翻看笔记本说,“那就是4月19日你们见面对吧?”

    尹大力迟迟疑疑地点点头说:“差不多吧,应该是你讲的那一天。”

    “张军找你谈了什么?”王步文抬起脸,盯着尹大力问。

    “哦,也无非就是些家常话,我记不太清了。”尹大力答道。他决心不能再留任何空隙,一问三不知虽然是笨法子,但是最有效的防御手段。

    “他有没有给你提起钱的事?”王步文看出尹大力的心思,于是主动出击。

    “钱的事?”尹大力故作诧愕的样子说,“你让我好好想一想。”他对三个月前发生的事,当然记忆犹新。张军嗜赌成性,贪得无厌令他很头痛,罗五七也是恼羞成怒,几次让他对张军采取断然措施,以消除后患。可他念及把兄弟之情谊,一拖再拖,希望张军能见好就收,收敛起无止境的贪欲。但张军并不领他的情,反而认为他和罗五七串通一气,于是放出话来,说如果不给钱,就到公安机关和缉私部门去举报,大家一齐完蛋。罗五七暴跳如雷,责令他立即收拾张军。在此情形下,他只好强忍断袍之痛,亲自策划,用大货车把张军撞死。此后,他便带着愧疚之心,常去关照李红母子,一来二往,便和李红有了私情。

    王步文见尹大力久久沉吟不语,推测他是在琢磨遮掩之策。像他这种久经沙场的老油条,不掐住他的七寸,他是不会轻易就范的,于是提示说:“张军找你要最后一笔补偿,这么快就记不得了?”

    “噢,对对,你这一讲我想起来了。”尹大力恍然的样子拍拍脑门说,“他让我帮他再要三十万的补偿。我觉得很难,就劝他不要得寸进尺,狮子大开口。咱这嘴巴又不是印钞机,上下唇一碰,花花绿绿的钞票就来了,人家不会轻易给的。上两次的钱就费尽了口舌,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结果他怪我不出力,和我大吵了一通。没办法,这兄弟之情不能伤,我就答应他试试看。情况就是这样。”

    “那这钱你帮他要了吗?”王步文用笔敲着笔记本问。

    “哪来得及呢?他就出车祸了!”尹大力叹着气说,“唉,他这一死,把老婆孩子都扔给我了……”

    “你的意思是没找朱辉对吗?”王步文打断尹大力的话说。

    尹大力点点头。

    “那你最后见朱辉是什么时候?”王步文接着问。

    “是今年春节前后,也就是为了帮张军要钱才找到他。”尹大力的神情比刚才安定了许多。

    王步文觉得该收尾了,对尹大力这种人不能逼得太紧。最有效果也是最佳的方法就是保持一种高压的态势,逼着他有所动作,让他自己露出原形,然后再对准他的七寸,一击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