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住院的几个病号中,吕娴年龄算是最大的了。你已经50岁了?小护士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说,真的看不出来。你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吕娴笑了,显然她很高兴。虽然这样的话她听得多了,但是能听到这样的话,她还是感到开心。我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她告诉小护士。小护士的眼睛睁的很大,好也许觉得结婚还是很遥远的事,婚后生了两个孩子,又是什么概念呢?

 你看,我丈夫来了。你就叫他老张吧!吕娴说着,她的丈夫真就走了进来。他提了一串香蕉,走进了病房。他的个子很高大,吕娴在他面前,显得很娇小。小护士对吕娴的丈夫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他看上去比吕娴年龄大的多,小护士觉得,叫人家老张,有点不像话。可不叫老张,又叫他什么呢?

 老张对着窗户外头看了一下,说这儿环境还不错嘛,那棵枇杷树,多好!

 小护士纠正说,那是言广主兰,不是枇杷树。

 便玉兰,它怎么不开花呢?老张问。

 小护士说,它现在不开花,春天开。

 老张掰下一只他带来的香蕉递给小护士,说,你吃香蕉。

 小护士说,谢谢,我不吃香蕉。

 吕娴说,吃吧,别客气。吃了香蕉大便好。

 小护士觉得很难为情,没说什么。吕娴解释说,我的大便一直不好,所以一直离不开香蕉。

 老张走了之后,小护士对吕娴说,吕省长,你真漂亮!

 吕娴笑了,说,你别夸奖我了,我都已经上老太婆了。要说漂亮,你才漂亮呢,你长得像日本人,你要是穿一身和服,就是一个东洋美人!

 小护士说,你家老张真有福气,娶了你这么漂亮的老婆。一般人要是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他的女儿呢。

 吕娴说,你的意思是说,他长得很老,像我的爸爸,是不是?

 小护士说,我的意思不是说他老,而是说你显得特别年轻。

 吕娴说,那还不是一样!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说,其实他是倒霉的。刚刚结婚时,我当领导,一天到晚忙工作,家里的事儿全累他一人了。好容易退下来了,我又得了这种病,都是他在服侍我。我们夫妻一场,别说好好的过日子,就连正常的夫妻生活,都没有好好过过。

 吕娴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小护士说,你不要难过,等你的病治好了,再补偿他嘛!你看上去这么年轻,要是骗别人说你没结婚,人家是一定会相信的。

 吕娴对小护士说,你是护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病是看不好的。住进医院里来,只不过是拖拖日子罢了,按我的想法,我不想住院。但是,呆在家里好像更不好。我要把家里让给他,我不能最后死在家里的,他还要把日子过下去呢!

 小护士抽了一张面巾纸递给吕娴,轻轻地说,明天就要化疗了,你这么善良的人,医学也许会出现奇迹。你是个伟大善良的女性,上帝会保佑你的。

 吕娴接过面巾纸,好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又哭了起来。她哭出的声音你是猫叫。窗户外面的广玉兰叶动了起来,沙沙地响着,好像是被屋子里的哭声所吹动。天已经黑了。是下雨了么,小护士走到窗口。

 第一个疗程的化疗还没有做完,吕娴的头发就开始掉了。吕娴从床上坐起来,一回头,就看到枕头上一些头发无力地散落着。她抿了一把头发,头发就纷纷扬扬地掉下来了。她甚至一摇头,也有头发脱落。她觉得头皮痒痒的,好像头发正在一根根自动地离开头皮,它们游动着,舞蹈着,杨花一样飞向空中。如果这时候犯地摇晃自己的脑袋,吕娴相信,头发就会一根不剩地落光,她的光头就会从这一堆杂乱的散发中显现出来。

 小护士这一天拉着吕娴的手,说,你真了不起,你的体质太好了。一个疗程快结束了,你的白血球基本正常。

 可是,你看我的头发。我的头都不敢动一动。c。手机看小说访问..

 丈夫正在给她削苹果,他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着说,头发掉了有什么关系?你看我“地方支援中央”这么多年了,人家还夸奖我风度好,像个大学教授呢!

 小护士说,吕省长你不要担心,过了这段时间,头发又会长得很好的。

 吕娴突然觉得恶心,五脏六腑都很不安分。她于是说,请你们离开一会儿,让我安静一会儿。

 丈夫说,吕娴你躺一会儿吧!

 吕娴说,你们快走。

 小护士说,那我们都走吧,让她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几个人到了门口,老框框娴就哇哇地呕吐起来了。她把丈夫做的黑鱼汤,全都吐了出来。一股苦而腥的味道,呛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丈夫赶紧回来,在她后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在嘀咕着什么。吕娴伏在床沿上,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完了。她看到自己的头发正在不断地飘飘而下,地上很快就黑了一大片。

 这一天,吕娴很烦闷,就坐在医院走廊的一张红塑料椅子上。椅子的红色非常鲜艳,让人联想起鲜血。她不知道医院为什么要在走廊放这种颜色的椅子。如果她不是病人,还是副省长的话,她一定要问院长的。

 院长没有出现,浓重的睡意却向她袭来。不一会儿,她就在这张血红的椅子上睡着了。在梦里她看见自己的头发忽然全白了,白的像湖边的获花。风吹着她的白发,阳光的照射使它看上去更白,白的像银,白得耀眼。一阵很大的风吹过来,它的白发被吹走了,这时候她就看到了自己的光头。她羞得无地自容,不得不闭上眼睛…

 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左侧坐着一个男人,一个胖胖的男人。她吃了一惊:是你!

 来人是吕强,他说,吕省,我来看看你。说着,吕强将装在信封里慰问金放在她的膝盖上。

 我不要。你走吧!看到这个男人,不知道怎么,她觉得非常事恶心,非常反感。

 对不起,吕省,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是,我还是要来看看你。对方欠了欠身子,站了起来。

 你的事儿办得很不俐索啊!

 天不灭曹,我也没办法。吕强叹息了一声,唉,渡假村一仗,连我的儿子也搭进去了!我…说不定哪个时候就得被警察带走呢!

 谢谢你,今后再不要来了。

 好的,我马上走。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你的老张,在外面已经有一个女人了。那个女人才二十几岁。说完,吕强喏喏地退走了。

 什么,他现在就有了女人?这一消息,让吕娴感到了无限的绝望与悲苦。她不是不允许他有别的女人,但不是现在。于是,吕娴想到了自己应该痛快的死去。

 但是,死也是不容易的。她积攒了一个多星期有十几颗安眠葯片,一口吞进去之后,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它们还没来得及溶化,就被吐到了痰盂里,痰盂里叮叮当当地撞出金属的声音,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她很气愤,现在,自己难道连死的能力都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