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吕娴观察那对下贱的男女谈判价格成交的过程时,另一个男人已经注意了她许久,而且发现她已经持续喝茶抽烟六七个小时了,她除了上卫生间就是坐在那里,指间的红河烟杯中的热柠檬茶像轻纱船地笼罩着她的脸。这个男人站在了吕娴面前,友善地说,小姐,我能不能请你跳一个舞?

 吕娴此时已经进入一种飘忽的状态,刚刚还痉挛着痛的胃也平复了,虽然她还保持着挺立的坐姿,但她感觉自己似乎就要入睡了。男人的声音悠远而温暖地飘来,吕娴心里忽然有了小小的感动,她孤寂地坐了如此之久,终于有男人请她跳舞了。

 吕娴摇晃着站起来,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吕娴一站起来,男人就被她的身高吓了一跳,他过去在电视上看见过这位女副省长,只知道她很高,没想到两人面对面时,她竟是高得出奇。自己的个头也算不矮了,但与她相比,仍然显得矮小。当然,现在他没有退路了,他不可能发出邀请并且得到了对方的响应之后再单方面撕毁合约。他只好硬着头皮,踮着自己的两条已经肥胖得不像样的腿和她在水磨石上旋转。这时,音乐已经随着客人的情绪转换成了慢三,慢三是那种只要随意摆动身子就能跳的舞,凡是会跳舞的人对这种舞曲的舞步跳起来都感到易如反掌,男人漫不经心地舞着,干脆与她闲聊起来。

 “这位女士,你就是吕娴省长吧?”男人问。

 “你认识我?”吕娴不由地吃了一惊,在这种场合,她是不希望被人认出来的。

 “当然。你是北省政界的女中豪杰。哪个不知道你…”男人开始了恭维。

 “可是,我已经下台了!”吕娴叹息了一声。心想,既然被认出来,就没必要再装下去。

 “别看你在职务上下了台,但是,看你的气质,还是风采依然,充满了一种女强人的气质和风度。”

 “谢谢先生,你过奖了!”吕娴谦虚地笑了笑。

 “我不是在恭维你。”男人强调着自己的诚意“我这个人实实在在,不喜欢说假话。”

 “我的辉煌,已经是昔日黄花,过眼烟云了!”吕娴听到这儿,依然叹息着。虽然她的心里听到这样的恭维话很是兴奋。

 “喂,省长同志,如果不介意,咱们…坐那边谈。”男人随着舞曲,将她带到了靠近窗户的一个二人吧台前。

 吕娴坐下来,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脸上神色刚毅、沉着,也像是透了几分阴险。

 男人招了招手,侍应生马上端着托盘走过来,男人自己点了啤酒,又知趣地给吕娴点了一杯柠檬茶。

 “先生,贵姓?”吕娴不由地打探起对方的底细来。

 “免贵,姓吕。”男人卖弄似地亮出了自己厚厚的膛音。

 “这么说,咱们是本家?”吕娴没想到这男人竟也姓吕。

 “是啊,五百年前,咱们是一大家人啊!”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吕娴觉得这个男人非同寻常,一定有个来历。

 “我在蓟原市政府工作的时候。”男人沉着地回答她。

 “蓟原市政府?”吕娴又吃了一惊“那么,你认识庾明了?”

 “岂但是认识?我们…还是死对头呢!呵呵。”

 “死对头?那…你是?”

 “我是吕强。”

 “吕强?”吕娴的心里吓了一跳“你出狱了?”

 “没有。不过…像我们这种人,只要想出来,还是有办法的。”吕强的口气里显出了一份自信。听他的口吻,坐牢就像是住旅店,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

 “你是办了‘保外就医’吧?”吕娴猜。

 “是啊!不过…”吕强停顿了一下“光是保外就医还不行。还得给监狱创收、做贡献;这样,你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不瞒你说,我现在成了他们的经委主任了。呵呵!”

 “不亏是吕强人!”吕娴突然想起了他的这个绰号,一下子用上了。

 “强人?我这强人,也是昔日黄花,过眼烟云了。呵呵!”吕强不由引用了吕娴刚才自嘲的话。

 “回到家,没想干点啥?”吕娴盯着他的神情,似乎想从他那儿打探点儿什么消息来。

 “人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能干啥?”吕强叹了一口气,可是马上又显得凶狠起来“我呀,现在想和就是一件事:报仇!”

 “报仇?”吕娴看到他那凶巴巴的样子,觉得有些瘆得慌。

 “是啊。古人说得好:有仇不报非君子…何况我一个市长,就这么白白让他弄下来了?”

 “那是法院判的刑。难道你去找法院报仇?”吕娴听不懂他的意思。

 “什么法院?我才不恨法院呢…”吕强掏出了一支烟,让了一下吕娴,吕娴谢绝了。他便自己点燃,之后吸了一口“像我们这个层次的干部倒霉之后,找准自己的仇人很重要。”

 “那你的仇人?”吕娴问。

 “当然是庾明了。”吕强毫不掩饰自己的思想“如果不是他盯着那八千万,我怎么会被‘双规’?怎么会被追究刑事责任?”手机看小说访问..

 “你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吕娴看他那副不服气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不说冤枉,起码也是太重了。我不就是违犯财经纪律,把上级拨款用错了地方吗?”吕强吐了一口烟圈,轻描淡写地说道“吕省长,你知道,在咱们基层政府工作,哪有不违犯财经纪律的?嗯,打醋的钱,买了浆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那么较真干什么?那个庾明死死地抓住我不放;就是想排除异己,建立他的家天下。”

 “呵呵,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吕娴不知道他找自己的目的何在,不敢与他太近乎,只得随口说道“关键是外商给你们分的那些红利…”

 “那些红利,人家外商是按照投资回报规则给我们的…”吕强对这件事儿并不认帐“再说,得红利的人多了;为什么单单抓住我?孔骥分的钱不比我少,为什么他就只给了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而让我进了大狱呢?”

 “也许是省委有人保他吧!”吕娴随口溜了一句。

 “是呀,我这个人属于‘寡妇睡觉,上面没人’啊。”吕强说了一句俏皮话“可是,如今这官场,是‘小姐睡觉,上面总换人’你现交也来不及啊!”“什么睡觉不睡觉的?”吕娴马上制止了他的放肆。心想,你这个吕强也太没有礼貌了,怎么张口就来荤的。“我看,咱们就承认现实吧。那个庾明,太强大了。我们斗不过他。到了这个份儿上,就认倒霉吧!”

 “吕省长,听你这一说,你好像是怕他。实际上,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在蓟原,我和杨健与他较量了一番,他不也得滚回农村老家种地去了吗?”吕强说起这一段,很是引为自豪。

 “可是,后来,他不又东山再起了?”吕娴提醒了他一句在“人家的根子还是比咱们硬啊!”“是啊,这小子真他妈的是左右逢源。遇到灾难就有人出来保护他。最早是他的部长岳父,后来又是北京的老部长 里的老省长,现在,调中央去的省委老书记也支持他;听说,最近他又与一位副总理挂上了钩。你说这家伙…”吕强的脑袋摇晃得像货郞鼓。

 “这就是命啊!”吕娴无奈地低下了头,嘟囔着说“你看,龚歆也是中央下派的干部,已经主持工作这么长时间了;这一次,本来铁定是想当省长的,可是,人大代表却选了庾明;他这个半身不遂的脑血拴,竟连任了。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这事儿,就怪龚歆不狠。”吕强像是评论员述说着自己的观点“他要是狠一点儿,使劲拉拉票,这省长的位子怎么也不会落到他姓庾的瘸子身上啊!”“我还是那句话,这就是命,命该他龚歆不当省长。”吕娴做出了一副无奈的神情。

 “可是,既然庾明当选了,为什么中央不让他干,却让他改任党组书记呢?我看,这就是中央有人在整他。”

 “听说是为了他的健康。”

 “什么健康不健康?罗斯福坐着轮椅还执政呢!中央这么干,就是让他庾明早点交班;不交班,就让龚歆硬冲上去。我看,他的末日来到了。”吕强说着,眼睛里放出一股凶光。

 “还不至于吧?”吕娴摇摇头。

 “本来就是嘛!”吕强敲了一下桌子“他既然是党组书记,为什么不上班?却一天到晚帮助他儿子开发那个九龙岛?他这是在给自己准备后事、铺后路呢!”

 “人家在政界风光够了,最后弄个世外桃源养老,追求个健康长寿,也算是老来有福了!”吕娴说到这儿,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忌妒。

 “哼,健康长寿?他想得美!”吕强说这话时,咬了咬牙。

 “人家往家里一呆,不理政务了。你还能把人家怎么样?”吕娴看着吕强的样子,觉得这个人很凶狠,简直一只复仇的恶狼。

 “吕省长,我今天找你,就是随便问问你,难道你就这样认输,白白地让他整了一顿?”

 “认输不认输又怎么样?我一个弱女子,只求平安无事,安度晚年了。”吕娴觉得对方像是设了什么圈套,急切地引她钻进去,她才不呢!

 “吕省长,听我说…”吕强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告诉她“最近,几个人组成了一个复仇小组。他们有一个复仇计划。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复仇小组?”中娴一惊,心想果然如此。

 随着话题的深入,两个人心情越来越接近一致了。吕强亮了牌底:复仇经费共需三百万。他吕强拿一百万;还有一个‘老板’拿一百万;如果吕娴拿一百万,这个计划马上就可以付诸行动;三天之内,报纸上就会出现庾明不幸身亡的讣告。

 吕娴本来是躲躲闪闪的,她觉得这件事情太残忍,弄不好就是死罪;可是,下台后的失落,减肥失败之后心情的沮丧,使她终究没有抵御住吕强强大的进攻,最后,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同意了。

 “来,跳舞!”吕强得意地拍了一下吧台,那神情好似谈成了一桩买卖之后快意喊出的一声“成交!”

 吕强与吕娴有了政治上的一场重大交心,跳起舞来格外兴奋。这时,舞曲奏得慢慢的、懒洋洋的,但是两个人跳得却十分认真。吕娴虽然个子高,但身体轻盈的如一根羽毛,吕强只需手指轻轻用力,吕娴就随着他的暗示旋转或者走着复杂的花步。但是突然间,吕娴一点儿招呼也没打,旋转着旋转站就扑倒在地上了,酒巴的客人并没有发出惊呼声,他们以为这种扑倒是舞蹈中的一种新花样,酒巴老板也没有惊呼,他也以为这是一种新的舞蹈形式。后来,吕娴半天没有起来,吕强先慌了,他蹲下去捅一捅吕娴,你怎么了?

 这一捅,就捅出了吕强的惊恐,他大喊叫急救车,这位女士死了。酒巴的客人炸了似地涌上来,幽暗的灯光也大放光明。在众人的子下,吕娴瘦得鬼似的脸上,鼻翼尚在轻轻扇动。

 吕强和酒巴老板如释重负,连声说,还好,还好,她还活着。酒巴老板和吕强将吕娴抬到沙发上,过了一会儿,急救车来了,众人将吕娴抬了上去…

 医院给吕娴紧急输液,医生们说,从来没见过如此瘦、如此营养不良的人。

 酒巴老板和吕强将吕娴送到医院就要走。医院哪里肯让他们走?要他们替吕娴交纳住院押金或者通知病人家属。

 酒巴老板连呼倒霉。他和吕强将吕娴的手袋翻了个底朝天,总算翻到了一个身份证和一个写着电话号码的小本子。

 第二天,吕娴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当她的丈夫给她喂牛奶时,吕娴的手很蛮横地将那只装有牛奶的碗打翻了,她说,我不喝奶,喝了奶我怎么减肥?

 丈夫狠狠地斥责她,你都要瘦死了,还减什么肥,不要命了!

 我可以不要命,但我要减肥。吕娴喃喃地说着,又进入了昏迷状态。

 在医生劝说下,吕娴终于吃了些营养品,稍稍恢复了些智力和体力。当护士再次为她输液时,她问:吕强上哪儿去了?

 丈夫问她什么事儿?她说,我过去欠吕强一百万元;你找到他之后,用我卡上的钱还给他。

 丈夫问吕强是谁?她说原来是蓟原市市长,后来“进去”了,现在刚刚“出来。”她要丈夫快点儿找到他,把钱早点给他。

 丈夫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叫吕强的那个市长。

 第二天晚上,夜很深了,吕娴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一看,是外地的长途电话,接听过来,竟是东省三平市的那个“黑大个儿。”

 “省长大姐你好,请问,你们北省有个叫吕强的人吗?”黑大个儿问得神神秘秘的。

 “有哇!”吕娴纳闷,这两个人怎么串通上了?“你问他干什么?”

 “我想打听一下,这个人的信誉怎么样?”黑大个儿接着问。

 “还行吧。”吕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事儿,不敢太夸奖吕强,但是也不必贬低他“他和你,有什么买卖吗?”

 “是有一笔买卖。”黑大个儿像是道出了一点儿实情“他答应给一百万。我不知道他能源能兑现承诺?”

 “什么买卖?要这么多钱?”吕娴疑惑了。

 “是一件机密事。”黑大个儿封口了。

 “机密?是不是要去做…”吕娴省略了那个“人”字。

 “大姐,你怎么知道?”黑大个儿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生怕把事情露出去,但是又觉得没有必要对这位大姐保密。他和她之间,不也做过类似的交易吗?

 “我不但知道他要你去‘做’人。我还知道他要你‘做’的这个人是谁。”吕娴开始敲山震虎了。

 “呵呵…大姐,你真的知道?”黑大个儿不相信。

 “这个人姓庾。”吕娴不容置疑地说道。

 “大姐,你真不亏为高干啊,料事如神!”黑大个儿承认了。

 “这种事儿,一百万太少了。起码…得三百万!”吕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与他说这么多?而且直接暴露了那三百万的数目。

 “为什么?”黑大个儿懵懵的。

 “因为,这个人职务很高。保护他的人也很多。要想打他的主意,难度相当大。”

 “呵呵,我答应了这个价格,不好意思再变了。呵呵…”黑大个儿掩饰地笑笑,接着又嘱咐她“大姐,这事儿天知地知…”

 “知道了。这事儿还用你嘱咐?”吕娴的口吻里显出些不耐烦,顺手丢了电话。

 这个吕强,竟敢耍我!报虚价,挣老娘我的钱!可是,一想到吕强说的报纸上要出现那一篇讣告,她就觉得好玩、刺激。她不用动手,只要出了钱,就有人为她解恨。她真是求之不得啊!可是,也不能让这个吕强骗到自己头上来啊!

 她放下电话,越想越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顺手翻查手机上的电话号码薄,终于找到了他当时打在她手机上的电话号码。

 “喂,吕省长,你好些了吗?”吕强显得很关心她的身体。

 “我没事了。谢谢我把我送到医院里来。”她也先道谢。

 “呵呵,吕省长,本来,我想留在医院照顾你;可是,又怕你丈夫来了误会我们。所以…”吕强吞吞吐吐起来。

 装!你就装吧。吕娴心里骂着。嘴上却显得很温柔:“嗯,我想问,那件事儿…需要我把钱送过去吗?”

 “不用送。我告诉你帐号,你把钱汇入这个帐号就可以了。”吕强说着,就开始念帐号的数字。

 “可是…这事儿,我不想做了。”吕娴装作迟迟疑疑的口气说。

 “怎么,你不想做了?”吕强显得有些气恼“为什么变卦?”

 “因为…我老公手里,拿不出那么多…”吕娴马上编了个理由。

 “那…你能出多少?”吕强并不想放过她,竟讨价还价起来。

 “最多,三十万。”吕娴觉得这个数目还算公平。

 “好,三十万就三十万。”真是阎王爷不嫌鬼瘦,多少钱吕强都想收啊“嗯,你这儿少了,我让那个老板再多出一些。”

 “那我,交了钱,就听好消息了!”吕娴强调了这个好消息的重要性。

 “没问题。到时候,你就欣赏这条重大新闻吧!”吕强胸有成竹,好像是这事情成功在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