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耜以自己在滨海文化界的名望,发出的稿子基本是百发百中,从来没有人敢认真审查的。他把稿子发给女弟子,第二天,《滨海日报》文艺副刊就刊登了他的大作:文化九龙岛。
全文如下:今年农历二月初二,正是“龙抬头”的日子,在我们这个城市南海岸对面的九龙岛上,发现了一桩奇事:“猛虎公司”的保安人员巡逻山顶洞穴时,发现了九个用楠木做的神龙牌位。这九个牌位上,分别写了北海龙王九个儿子的名讳,它们分别是:宪章、饕餮、蟋蜴、蛮虭、螭虎、金猊、椒图、虭蛥、鏊鱼、金吾。
不要忽视这一次发现,对于我们这个城市来说,它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文物发现,更像是一件历史遗憾的弥补。多少年来,我们的祖先为什么将那座荒岛命名为九龙岛?学术界一直为此争论不休。我想,这一次,问题有了答案了。因为,我们看见了这座岛上出现了写在牌位上的龙,而且整整是九条。
九条龙的出现,似乎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其实不然,这几天,我正读被清代统治者列为禁书的《五杂俎》,其中记载了明朝万历年间浙江统帅刘炳文率水师北上登州抗倭的史实。书上说:刘炳率领水师正月十五日从台州出发,经过金鏊山、灵门山、白马礁、普陀山、五爪湖、陈钱山、西洋岙,历经艰险,到达莫耶岛,八角山。在八角山,他们看九龙岛(当时称为查山),看到夕阳的光辉笼罩在整个岛屿及其周围,初看是楼台错列布置,然后又看到城市四周的景象,接下来是人马纵横往来,再又是军旅猎猎,遮天蔽日,有出有没,出没不定,变幻无常,有人告知他这就是海市蜃楼。从那儿转过之后,一会儿便抵达篷莱阁了。
无独有偶,正在我为九条龙出现的诠释感到缺乏历史资料时,昨晚又见一史料记载:作者跟随司农官祖公杰出使海外,在经过滨海附近时,看到海中有九条龙从天上云间倒垂下来,当它们离海面还有百丈余远时,海水就都像炊烟般直立起来,与天上的龙连接到一起。这番情景,人们看的清清楚楚,当时司农官感叹:水立起来的说法不是虚妄的啊!杜少陵文:‘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苏东坡有诗句:‘天外黑风吹海立。’大致就是写九龙岛的事情吧。
为了探询九龙的奥秘,这些日子我还特意到九龙村里采风访史。听几位老人讲,明朝正德年间的冬天,村里的水忽然向空中耸立起来,当天的天气特别寒冷,耸立起来的水于是形成了冰柱,高达五、六丈,四面也有五、六丈那么宽和长,中间是空的,旁边有洞与之相连,整个冰柱凝结得非常牢固。过了几天,有一批流贼刘六、刘七路过此地烧杀抢掠,当地的大小民众、老人小孩都钻进洞穴躲避,才保全了生命。这也是自古少见的奇怪事情吧!
九龙探海也罢,村水成冰柱也罢,说的都是九龙岛奇异怪诞的事情。最近,我阅读泉水的资料,见有一篇文章介绍,九龙岛上有一山泉,相传是一位胡僧昙隐挖砌的。那股泉水有八大特征:一是清,二是冷,三是香,四是柔,五是甘甜,六是干净,七是没有沉浊之物,八是可以治病,因此被称赞为八功德水。此事倘若属实,九龙岛确实为圣灵之仙境也!
说起龙,中国人并不陌生,作为龙的传人,我们一直认为中华民族是龙的民族。龙在我们的心目中一直具有至高无上的图腾地位,然而,遗憾的是,在我们古人的眼睛里,龙并不那么值得尊敬和推崇。其中,最主要原因,就是它的好色,它的**习气。
相书上云,龙生性最好色,它和牛交配生下麒麟,和猪交配生下象,和马交配生下龙马。即使是女人遇到它,也有被它侮辱的。岭南有个善长唤雨的人,用布将少女盖在半空中,然后驱赶龙让它飞起,龙看到少女便绕着她来回翻腾。想和她交合。这样子翻腾一会儿,大雨就倾盆而下了。
民间传说龙生九子,据说北海龙王有九个孩子,秉性各不相同:宪章喜好拘禁,饕餮喜好水,蟋蜴喜好腥气,蛮虭喜好风雨,螭虎喜好文采,金猊喜好火,椒图喜好寡言,虭蛥喜好冒险,鏊鱼喜好火,金吾不爱睡觉。民间传说。龙还有另外九个孩子。分别叫蒲牢、囚牛、蚩吻、嘲讽、睚眦、屃屭、狴犴、狻猊、霸下。其中,蒲牢喜欢鸣叫,囚牛喜欢音乐,蚩吻、喜好吞食,嘲讽喜好冒险,睚眦喜欢杀生,屃屭喜好文章,狴犴喜好争辩,狻猊喜好静坐,霸下喜好负重。龙王有这么多的子孙,大概是龙宫里宫女太多;可能也是因为它好色,您想,世上几乎没有它不能交配的种类。所以它子孙的种类也多呀!
今日啰啰嗦嗦唠叨这些奇闻怪事,并非为了茶余饭后的消遣,而是要说明一个事实,九龙岛的开发,不仅仅具有经济价值,更具文化价值。它不单单是开辟了一个旅游胜地,开发了一片别具风情的别墅小区,它更是向我们昭示了一个事实:滨海的文化特征是中国式的;而不是殖民式的。虽然它有那么多万国风情的古老建筑,但那并不代表滨海这座城市的文化标志。滨海的历史悠久的。从明朝时候起,出国的使节都要路过滨海,大军航海都要靠近滨海九龙岛这样的地方。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滨海这座城市的出现不是列强殖民、开发的结晶,而是中国人民世世代代劳作的成果。有了如此深厚的文化底蕴,我们有理由在建设现代化滨海新城的过程,推进它的历史、文化建设;滨海不仅是北省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也代表着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我们有理由为滨海悠久的历史文化自豪。我们应该从滨海近百年殖民历史的羞辱中解放出来,大胆地承认我们是炎黄子孙,是龙的传人,相信,随着经济的发展、滨海的文化建设也将迈上一个崭新的台阶!
还有一部分内容,是描绘九龙岛美好风景的。被新上任的副总编删节了。他认为,这一部分已经不像是文章,倒像是软性广告。现在,上面正反对有偿新闻,庾大老板有钱就正大光明地做广告好了,何必还要用这种方式巧妙地宣传公司呢!
这篇文章,掐头去尾不过一千多字。但是,因为是专家邀稿,排版时用了楷体字,文字就显得很醒目。再加上说的的又是滨海市地面上的事儿,人们禁不住抻长了脖子读完它,随后又纷纷评说起来。
这是一个迷人的夜晚,窗外淅淅沥沥地飘着第一场春雨。酒巴里人不多,一曲新奥尔良风格的爵士钢琴曲和他指间的香烟一起飘荡在最里面靠窗的一角。酒巴的灯光暗淡,而他们之间语言闪亮。他像写文章一样灵感频发,几乎成了词语的侵略者。特别是几杯红酒下肚,他兴致勃勃,侃侃而谈,旁征博引,口若悬河,充分表现了他对各种事物的知晓和理解。目的是什么呢?就是用词语的暴力征服她吗?是的。大概这就是知识分子的酸腐了!喜欢女人也要讲究情调,不似那些大款,压抑了就去歌厅找坐台小姐,付费之后就可以满足自己肉体的发泄。他们知识分子要讲究风度、情调,对方不是相貌如天仙,起码也要文静、娴淑。比如他这个女弟子,就颇得他的欣赏。这是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也是个见识不多,历练不多的女人:好奇、肤浅,单纯而又虚荣。她像是雨天里一只跑不动的可爱的野兔。她的略显削瘦的脸上有一双古典的凤眼,这凤眼里盈盈着惊奇、钦佩甚至崇拜,昭示着自己的被征服。
“董老师,你还是那么渊博、风趣,”她叹了一口气,用小学生才有的口吻说“和你相比,我的那些同事真是太无聊了,太苍白了。”
“那是你没有了解他们吧?”他一副故作谦逊的样子。
“这样频频接触你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但是我知道我们总是这样在一起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她自顾自地说道。
“哦,为什么?”
“因为从此我会瞧不起很多人。”
他大笑起来,好长时间他没这么开怀大笑过了。
笑过之后,他又莫名地沉默下来,他想找话说,却一时找不到话头。
“文章见报之后,主编们争论得很厉害呢。”过了片刻,她打破沉默,又谈起了的工作。虽然那工作十分无趣,却因为牵涉到他的稿子,她显出了几分热爱。手机看小说访问..
“他们说什么?”
“嗯,有个副主编说,这篇稿子写得太大胆,太离奇了。弄不好就会在社会上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来。董老师,说实在的,编你这篇稿子,我也是提心吊胆呢!”
情意绵绵的高潮,刹那间就过去了,一谈起工作,他突然失去了再度攻击的能力。
今天见好就收吧,来日方长。他心里安慰自己。
她已经在我的把握之中了,他还对自己说。
“雨下得真大。”她瞥了一眼窗外。但她这样说并不是马上想走。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他卖弄地念到,觉得自己有些俗。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她动情地接了过去“可是,今天晚上,没有鸟儿歌唱呀。”她的声音里透着遗憾。
“有。”
“在哪儿?”她问。
“在某两人的心间。”他说。
她朝他看了一眼,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却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他感到周身的血顿时热了起来。
“叮铃铃…”她的手机响了。
“嗯,是我们的主编找我。”她打开了来电显示,然后说“我得走了,回报社。”
“这人…怎么三更半夜地还找自己的女部下?”他有些愤愤不满了。
“可能是要谈稿子的事儿。”她告诉他,意思是让他放心,她的主编没别的意思。
他们肩并肩走出来,在酒巴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他们紧紧相挨坐在后座上,车子轰鸣着驶向了报社。
他觉得他们的身体挨得很惬意,很舒适,也很浪漫。他有些激动,说他要写一部书,一部伟大的书,这本书他要献给一个人,这个人不一定伟大。
“谁?”她问。
“你。”他说。
从酒巴回到家里,董耜的心情依然浪漫而兴奋。这个温馨的雨夜,虽然他和她并没有做什么,却有了一个愉快的开始。他喜欢这种循序渐进的过程,它能够让人慢慢回忆,慢慢玩味。如果刚刚开始就拥抱、亲吻,然后就是开房间、上床,那还有什么风度?还有什么寓意?还有什么与众不同?这样就好,慢慢的,水到渠成…按部就班…他和她都不会因此失去自己的儒雅和高贵。
“董老师你好,一会儿,我要去见你。”手机短信的提醒铃声嫌诏了,他找开一看,是她的。她现在竟主动了,而且显得有些迫不急待。
“呵呵,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急呢?下班之后我们去咖啡厅好不好?”
“不。我现在就到你办公室里去。有要紧事儿!”她回复了。
“要紧事儿,什么要紧事儿?难道是那篇稿子…”他有些惴惴不安了。
正纳着闷儿,她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由于步子太急,坐下来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
“怎么回事儿?别急。喝点儿水。”他将自己抽屉里的一次性纸杯掏出,接了一杯纯净水递过去。
“谢谢董老师。嗯,老师,你知道吗?你的那篇稿子,出事了!”
“那篇稿子,真的?”他的担心成了事实。
“是啊。”她沉住了气,说起了事情的经过“昨天晚上,副总编让我回报社,就是谈这件事。他说,有人看了你的稿子,认为有些问题,就写信举报给了省新闻出版局。新闻出版局觉得确实有问题,就把稿子和举报信直接转交到了省政府领导。”
“省政府领导?”
“是啊。分管新闻出版的这位省政府领导,就是去年人代会上落选的那个女副省长吕娴。”
“吕娴?”董耜想了想,眼前似乎浮现出了这个女人的一点儿影像“这是个很没有水平的女人。”
“可是,这一次,她对这篇稿子却十分认真。她看了举报信,亲自在上面批示,这是典型的低俗之风,要严肃处理!”
“严肃处理?怎么,难道她要搞文字狱?再说,落选之后,她已经不是副省长了,怎么还对新闻刷版工作指手划脚呢?”
“人家虽然不当副省长了,可还是‘副省调’。手里还是有权力整人的。”女弟子显得有些着急,甚至是有些害怕了“董老师,我已经做检讨了。你…也得有个思想准备。”
“检讨?你不过是编了一篇稿子。凭什么做检讨?现在是文责自负的时代。出了事,我顶着。你千万不要怕呀!”
“董老师,谢谢你的勇敢和沉着。可是,听说,吕娴那个女人很阴毒辣的。当年,庾省长还被她整下来过呢!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不要以小失大呀!”
“什么,以小失大?我说,你不要这么紧张嘛!不就是个下台的副省长嘛!嗯,你知道那个举报人是谁吗?”
“这个…总编不让我告诉你。”女弟子犹豫了一刻“不过,我估计,他是你省城的同行。”
“那个老汤?他妈的。这小子太阴损了。明里斗不过我,就在背地里下刀子。这叫什么人呀?”听到这儿董耜禁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董耜骂的这个老汤,实际上还是他过去的老朋友呢!两个人同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后来,同时被选送到北京大学,成了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分配后,老汤被留到省城文物局,董耜来到了滨海文物局。两个人不睦,说来也怪,毫无个人恩怨,倒是与两个城市有关。
滨海是一座沿海老城,人口多,经济发达。再加上风光秀美,处于战略要地;很早就被中央政府批准为副省级市,在北省仅次于省城。而省城虽然地处内陆,到底是省委 政府所在地,对于滨海,难免要发号施令,以领导者自居。这就让滨海很不服气。前些年,社会风气比较清正,省城与滨海还没什么突出的矛盾,这几年,由于公费旅游的风气越来越盛行。不少来北省办事的中直机关部门纷纷要求到滨海看一看,省政府这些部门为了关系,就得让滨海安排接待。这样,就出现了滨海买单,省政府送人情的现象。一次两次,滨海还能承受得起,可是,这种事情多了,滨海难免口出怨言;再加上滨海的经济发达,物价也贵;市财政对此也颇有微词。庾明上任时,曾经就此做过规定:不准随意带上级部门的人员和外省客人到滨海旅游。实在要去,经费自负。可是,规定是规定,一些权力部门总是利用手中的权杖,给滨海施加压力。久而久之,滨海就成了省政府部门的“怨大头。”相对于其它部门,文物局算是个清水衙门。但是,他们接待学者的任务也很重。全国各地的同行来北省考察学习时,人家提出要到滨海看一看,他们也不能拒绝,就得让滨海市文物局安排接待。董耜不是局领导,经费的事儿不用他发愁。但是,介绍业务经验就非他莫属了。介绍就介绍吧,偏偏还出现一些学术纷争。这时候,董耜就当仁不让了。省文物局常常劝董耜对客人尊重些,一个学术问题,让他三分又何妨?董耜就不满意了。你们省文物局怎么回事儿?你们吃我们喝我们,怎么连话也不让说呢!一来二去,财政矛盾就转移到了学术矛盾上,相互不服气了。
你们省城,省城算个啥?我们滨海对外通商的时候,你们省城还闭关锁国呢!滨海人常拿这句话揶谕省城。
你们滨海,除了靠海的优势,还有什么可吹嘘的?不就是个殖民城市,靠洋鬼子留下这点儿破烂自我吹嘘吗?你们滨海人,说穿了就是一帮子亡国奴!省城当然更瞧不起滨海。
后来,庾明为这事儿还与滨海市委王书记谈过一次,中心是要处理好彼此的矛盾。省政府机关不要老大气象,到滨海去盘剥;滨海也不能妄自尊大,对省政府缺乏应有的礼貌。从这之后,公开的叫板没有了,却变成了轻蔑的戏谑。遇到滨海市牛气哄哄的时候,省政府人员就称滨海为滨海省,甚至称他们为滨海国,来个自我矮化。滨海则回击省政府人员,称他们为省(钱)政府官员,意思是只吃饭,不给钱。总之,表面上是和气了,心里还是有些彼此不买帐。有一次,龚歆到滨海市参加一个全国运动会开幕式,竟被安排到主席台一角就座,气得龚歆扭头就走。后来,省委书记批评了滨海市委,大会组委会才把座席调整过来。
这一次,那老汤竟动了这一手。好你个老汤,学术上你干不过我,竟攀上那个臭女人,利用裙带关系整治我?你妈那个腿!董耜守着女弟子就开口不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