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民族风情节越来越近,准备工作千头万绪,暴露出来的矛盾很多,最为严重是白云的接待能力严重不足。组委会把所有的宾馆、招待所全部统筹掌握,统计下来的结果,只能满足目前报名的旅游团体,单位邀请和散客渠道到来的客人,根本就没有地方住。韩江林和组委会成员不得不进驻白云宾馆,不分白天黑夜加班加点地工作,尽最大可能解决暴露的矛盾。

    南江的接待能力更差,全部旅店只有五百张床位,以省内报名组团到南江旅游的人数五千统计,只能满足其中的十分之一,白云的游客有很大部分在参加了主会场的活动以后,会慕名转向民族风情更为浓郁的南江,如果不解决接待问题,许多游客不得不露宿街头,夜晚的南江将会一片混乱,白云和南江将因为这种混乱砸掉而自己的牌子。

    韩江林关在房里,为南江设计了一套解决游客过夜的方案:一是最大限度地利用现有的接待设施,满足中老年游客;二是利用南江周围的农家,开办乡村旅馆和农家乐,接待城市游客;三是在南江河边的草坪上,举办篝火晚会和古老的行歌坐月、摇马郎活动,找几个乡村歌师,通宵达旦地吟唱,吸引外地的年轻人参加,并把周边村寨的木船集中起来,开办渔舟旅馆,接纳具有浪漫情愫的年轻情侣。

    韩江林把方案拿到组委会讨论,大家纷纷拍案叫绝。

    黄宇说:"参加篝火晚会住渔舟旅馆,这个美好的享受足以让客人回忆一辈子。"

    韩江林说:"旅游的目的不仅是要游客仅存回忆,而是要让他们流连忘返,带来更多客人。"

    苟政达问:"南江的问题解决了,白云的接待问题还是肠梗阻,怎么解决?"

    黄宇说:"借用这套现成的方案呗。"

    苟政达说:"江林心系南江,这是只适合于南江的不可复制的方案。"

    "为什么?"

    "白云离周边的村子远,客人住村子不如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到东江,或上南原住宾馆。"

    欧成钧在门口朝韩江林招了招手。韩江林见状走出小会议室。欧成钧说:"屠书记在房间里等你。"

    在屠晋平的套房里,屠晋平拿着《南原日报》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见到韩江林进来,把报纸摊开,拍着茶几说:"你看看,搞的什么名堂?!"

    韩江林拿起报纸看了看:"有什么问题吗?"

    屠晋平取过茶几上的遵义牌香烟,抽出一支丢给韩江林,自己点上一支,吸了一口:"字面上倒没有什么错误,你没发现我们的这些责任人太老了吗?一个个都是老朽,走到台前和人家谈生意,怎么谈?项目洽谈成功,他们又退休了,客商找谁联系?"

    韩江林恍然大悟,说:"这也没有办法,他们是单位的法人代表,不署他们责任人的名,该署谁呢?"

    "我要和你说的正是这个事,从这件事情上来看,我们的机构改革应当早一步进行,而不是晚一步,现在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在省日报社刊登招商广告时,责任人一栏要全部换。"

    "替换的责任人不是单位负责人,对单位的事情做不了主,怎么和客商谈生意?"

    "我看暂时能不能这样,负责人一栏里,把有能力接替局长的年轻副局长,做为责任人出现,单位没有接替人选的局,把老局长和办公室主任并列为负责人。"

    韩江林说:"人们对人事问题极为敏感,这样一来,极有可能造成某种不必要的混乱。"

    "乱一点没关系,乱一点可以考验干部,可以检验人心向背。"屠晋平说着,拿起笔在报纸上改了起来。两人共同敲定了经济部门有可能接任局长的人选。

    处理完这件事,屠晋平要去市里开会,韩江林送屠晋平上车后,吹着口哨走进白云宾馆前楼。杨老六从里面出来,看见韩江林热情地叫"部长",说:"为了迎接民族风情节,提升我们县的形象,我们公司贷款400万,先期购进四十辆捷达王,第一批十辆刚刚接回来,从明天开始投入试运营,今天先请韩部长试车,看看感觉怎么样。"

    这事经过诸多波折,竟然被杨老六办成,韩江林不得不佩服小伙子的神通。他做为组委会的副主任,对白云即将上演的新鲜事物不能不表示支持,豪爽地说:"好啊,车到哪里?"

    杨老六朝院子里一指:"停在那边的不是?"

    韩江林走到院子一角,和随同出来的人一起,围着车品头论足。杨老六请韩江林上车,亲自驾车绕县城一圈。坐轿车与坐三轮车的感觉自然是天壤之别。韩江林问:"出租车你们怎么收费?"杨老六说:"本着服务白云民众的目的,我们每位乘客收取两元钱。"

    韩江林吃了一惊:"每位只收两元,油费都不够,倒贴钱怎么维持正常的经营?"

    "这正是做生意的诀窍,"杨老六呵呵一笑,"引进轿车时不是老有人在说公平竞争吗?和三轮车同价,就是要展开公平竞争,让三轮车主输得心服口服,自动退出市场。"

    "等三轮车退出市场以后,你们主宰市场,乘客变成任你们宰割的羔羊了。"

    "部长说笑话了,乘客是我们的上帝,发言权永远在上帝的手里。说实在话,面对权力,我们可以私下通融,通过金钱来说-不-;对乘客这个上帝,我们永远只能说-是-而不能说-不。其实我私下做过测算,南原出租车四公里以内五元,只有一名乘客,县里给我的政策是每位两元,白云县城街道东西南北都不超过三公里,东西跑一趟,途中只要搭乘三人,等于比南原的出租车多赚一元,加上空车率低,出租车的投资回报几乎和南原的出租车相当。"

    杨老六一席话让韩江林茅塞顿开。常委们在讨论问题时,喜欢把问题简单地划分为是与非两个对立面,无形中之中造成了人与人心理上的对立。现实问题既不是数学,也不是哲学,它存在多种兼容性,具有多种类型和多角度的解决方案。王朝武当初极力反对以轿车取代三轮车,是不是走向事物的极端,以至于付出了代价呢?正想着这事,谌洪打电话过来,说车开到了白云宾馆门口,请韩江林下楼。

    出租车正好绕行一圈回到白云宾馆门口,在谌洪的警车尾后停下。韩江林谢过杨老六。杨老六热情地说:"部长,以后要车招呼一声,服务周到,随叫随到。"韩江林笑笑算是领情。警车的门悄然打开,韩江林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下,说:"走吧。"

    "上哪里?"

    "上省报社一趟。"

    "公事还是私事?"

    "领导指示你照办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韩江林戏谑一句。

    "堂堂的大部长办公事自有公车接送,何劳我费心?"谌洪嘴上这么说,把一个报告丢给韩江林,伸手打火,警车滑了出去。

    韩江林把报告细看了一遍,问:"你确信王朝武在新天地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吗?"

    "不是确信,而是事实。我们找到了与王朝武发生关系的那个三陪女,据她交代,在外地时,她丈夫逼迫她和客人发生关系,利用针孔摄像机录下来,然后对客人进行敲诈,后来待不下去了,才来到白云。"

    "既然是敲诈,就以涉嫌敲诈把他们抓起来啊。"

    "经过周密调查,我们认为,这次他的行为没有任何敲诈的嫌疑,而是对领导干部作风问题的一次举报。"

    想到兰晓诗的车祸和自己遭受的威胁,韩江林气愤地说:"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是个案还是相互关联?相互关联的话,这里面肯定隐藏着大的阴谋,事情发生在新天地,与这一事件有没有什么联系?屠书记不是要你们严查吗?同志,不深挖背后的阴谋,以后就会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谌洪拍了拍方向盘,手掌一翻,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屠书记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决定按照王朝武涉嫌色情而自杀上报,其他问题一概不提。至于原来要求严查新天地的问题,我提了一下,他大为光火,警告说,今后公检法三家的人,谁没得到允许就擅自进入新天地,进入娱乐场所执法,就撤谁的职。"

    韩江林只能莫名哀叹了。眺望远山,一个鲜活的人刚刚埋葬其间,真应了死者长已矣的话了。

    和省报广告部的沟通十分顺利,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解决了问题。谌洪把车开出报社大院,说:"要是知道你是来弄广告的,我一个电话就把人请上门了。"

    韩江林笑笑:"我也会打电话,送货上门,只是为了满足屠书记的一点虚荣心,让他觉得多一个忠心耿耿的部属。"

    "唉,外强中干呀,几句话,几件事就哄倒一个书记,不是明摆着书记弱智吗?"

    "我也弱智,生物学方面我还略有一些基础知识,可是,一旦当上领导,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自以为上懂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于是被一些善于钻营的人钻了空子。"

    "你倒还不算弱智,有几分自知之明。"谌洪笑了一下,"你的事情办成了,剩下的时间就听从我这个业余秘书安排?"

    韩江林心里略为停顿,当着谌洪的面,不好提出去看罗丹,说:"你想安排什么?"

    谌洪秘笑不答,拐上了市府路,方才问道:"难道你没有看到眼前的机会?"

    "什么机会?"韩江林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街上除了车子就是行人。

    谌洪见韩江林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说:"你是装傻还是胸有成竹?县委空出了一个位置,后面排队的人都看到了机会,想趁机挪动一下位置,获得最佳站位。"

    韩江林瞪了谌洪一眼:"从别人的灾难中捞好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吗?"

    "灾难不可逆转地发生了,县委领导班子成员重新洗牌是很自然的事。"谌洪说,"杨副书记老了,不可能任县长和书记,那就意味着,谁当上了副书记,谁就极有可能在换届选举中担任县长或县委书记。"

    "那是市委考虑的事情,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谌洪风闻兰晓诗给韩江林设计的升官路线图,听到韩江林此刻一本正经的谈话,大笑起来:"事在人为,我想你深解其中味。纪委马书记、常务副县长刘志伟已经四处活动,开始竞争王朝武的位置了,你拥有文凭和年龄两大优势,还有深厚的群众基础,为什么不放手一搏?"

    韩江林为之心动,笑着问:"我一个孤儿,哪来什么深厚的群众基础?"

    谌洪豪爽地拍了拍胸脯:"哥们儿啊,你是旗帜,是我们的龙头老大,我们愿唯你的马首是瞻。"

    韩江林听话不对劲,批评道:"这话在外面别乱说,搞得像黑社会似的。"

    谌洪赶忙检讨:"对不起,我只是借喻一下。我们这些人都有知识有文化,血气方刚,想做一点事,没有位哪能为?"

    韩江林说:"有为就有位嘛。"

    "咱哥俩别说冠冕堂皇的大话空话,你有了今天这位,又干了哪些名垂千古的事?"谌洪担心伤了韩江林,补了一句,"月亮山茶场和红天麻项目倒还不错。"

    "至少咱为老百姓做了一点实事嘛。"

    "你今天的位不是老百姓给的,我们的位也靠上级,靠你这个部长,说穿了,组织部长只不过是书记的人事秘书,书记信任,还有一点建议权,书记不信任,秘书除了写文件,还能做什么事?所以,我们希望像你这样的干部官越做越大,老百姓也能得实惠,我们这些人的希望就越大。"

    车从市府门前穿过,拐进后面的家属区,韩江林满心疑惑:"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谌洪没有说话,在一栋新宿舍楼前停下,掏出手机打电话询问什么人。

    韩江林问:"你要找什么人办事?"

    谌洪说:"林敬业常务副市长住这幢二单元302号,现在在家休养。"

    韩江林看着谌洪,鼻子一哼,冷笑道:"真不愧是搞刑侦的,领导的行踪调查得清清楚楚。"

    谌洪略为有些得意:"你以为我们都是吃素的?不同层次的人都有赖以生存的关系和门路,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生存智慧,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谋生手段。"

    "你能啊你,侦察能力不用来侦察坏人,倒用来侦察领导了。"

    谌洪不和韩江林计较,说:"这可是你接近林副市长千载难逢的机会。"

    "怎么接近?我和林副市长不熟悉,工作上也没有什么接触。"

    "林副市长到白云指导县级换届选举时,对你的印象挺不错。"

    韩江林直摇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干吗?"

    谌洪从汽车后备箱里搬出一箱东西,说:"东西都给你备下了,去不去?"

    韩江林看着印有"天华山红天麻"的纸箱直发愣,嘟囔一句:"你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

    "这,你就不用问了,以后想办什么事,需要什么东西,只要招呼一声,自然有兄弟们给你备齐。"

    韩江林无以言表,抱着纸箱走上了林副市长的家。林副市长的保姆开了门,韩江林简单介绍了一下身份,年轻的保姆便把韩江林让进了门。韩江林好奇地环视着林副市长家简陋的客厅,听到林副市长在厨房里招呼:"韩部长,到这边坐,这里暖和。"

    韩江林一边说"不冷",一边进了厨房。厨房里还烧着铁炉子,林副市长坐在窗边,炉子上放着一本书。韩江林说:"林副市长对我们南江非常关心,听说您生病了,我特意代表南江的干部群众来看看您。"

    林副市长说着"感谢",请韩江林喝茶,拉着家常,问了韩江林的个人情况,又问了南江的一些基本情况,说:"成大事者要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年轻人受一点挫折,经受一些磨难对未来的发展有好处。"眼前的林副市长和平时雷厉风行的林副市长判若两人,韩江林弄不明白,为什么有些领导在家与在外的差异竟然那么大。林副市长问到南江民族风情节的筹备情况,韩江林把相关的准备工作作了简单汇报,顺便向林副市长诉苦,说白云的基础设施跟不上,希望得到市里支持。林副市长便问,哪些方面需要支持,要韩江林拿一个详细的方案。没想到林副市长这么爽快,韩江林高兴得差不多跳起来,答应回去后就做方案报上来。

    从林副市长家里出来,韩江林心里连说不虚此行。谌洪坐在车里抽烟,见韩江林满脸春风的样子,说:"这么高兴,走路踩到金子了吧?"

    "林副市长答应帮助我们解决一些基础设施项目,我们回去尽快把方案做出来,报到市里。"

    "真是种瓜得瓜,"谌洪说,"以常委的名义插手政府这边的事情,这对你个人将来的发展有好处。"

    轿车驶上弯弯山道,眺望浩渺的远山,韩江林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以这种方式接近林副市长,会不会被他瞧不起呢?他立即想起了那句祸福相依的名言,心道,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以后应当换一种高尚的,而不是卑微的方式接触上级领导,在上级领导眼里树立独立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