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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餐时,韩江林在街头随手翻着一本地摊文学,恰好有一篇谈到如何创造人生机会的文章,作者笔法粗略,充满厚黑学的味道。作者说,露面即机会,交往即机会。作者举了两个例子为证,唐朝一著名的大臣原是一名马夫,当他牵着高头大马雄赳赳接受唐玄宗检阅,唐玄宗大为惊异,认为养马养得这么好,做别的一定在行,很快把他从马夫队里调到身边。另一个是清朝的和珅,他在站岗时,乾隆皇帝经过,看到他年轻英俊、气质不凡,把他调任为贴身侍卫,之后他一路升迁。他一向善于举一反三,心想,如果自己不是在领导身边工作,哪能那么快就得到提拔呢?他吐了一口气,决定排除任何的恐惧,上政府办串串门,露露脸,寻找机会。
一楼行政科大门敞开,行政科长刘大志伏案填写财务报表。先前在政府办当秘书,韩江林经常帮张县长报账,与刘大志接触最多。
刘科长,韩江林热情地叫道。大志把眼睛从表上移到韩江林脸上,手并不移开表格,江林,有事吗?
刘大志还是当年的态度,手掌财权便以为找上门的人,眼睛都盯着他的钱,防人像防贼。韩江林不和他计较,说,特意来看看老兄啊。刘大志不领情,浅浅一笑,又埋头填表,不再和韩江林说话。韩江林套不上近乎,自觉没趣,告辞出门。刘大志这才说,江林,经常来玩啊。韩江林依然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经过刘诚副主任办公室,刘副主任在和一个上访的老干部谈话,韩江林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刘副主任早已看见了他。
江林,刘诚老远伸手迎上前,容不得韩江林躲闪了。刘诚的笑容让韩江林没有了先前的紧张。刘诚要倒茶,韩江林说,我自己来。
刘诚拦住他,回到娘家就是客,哪有让客人倒茶的规矩!刘诚对老干部说,老人家,你的事情有机会我请示领导,好不好?
韩江林心想,在办公室工作,还真要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己在这个岗位上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呢?
刘诚摆出老领导关怀下属的架势,询问了一些他的近况。两人渐渐融洽起来。韩江林找到了一种回娘家的感觉,心想,难怪领导下选⑵(候选人被指定下到基层参加选举。)都要放在祖籍所在地,那里有根、现实的人脉。
韩江林把想去宁波的想法向刘诚提出后,问,我知道政府这边掌握一个名额,不知道定人了没有。
这事老大负责,你直接找老大。
政府办的人叫县长换了几种叫法,早先根据电影里的叫法,县长叫一号,顺着往下,二号、三号,三号县长多少和女人的例假有关,他不干了,多次对秘书们提出批评,后改叫县长为头。苟政达调来后,苟县长叫起来就是"狗头",这种称呼谁叫得出口?不知哪位灵机一动,把苟读成"句",称苟县长为"句头"。南原话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句头听起来像"猪头",苟县长老大不快。县委那边把刘书记叫牛头,苟县长却不愿意被叫"狗头"、"猪头"。办公室的秘书不敢擅叫苟头什么的,只好改叫老板,老大。
老大忙,我们乡下人见老大就像见皇帝那么难。韩江林不习惯称县长为老大,只不过顺着刘诚的口气叫罢了。
刘诚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会幽默了。一边拨打苟县长的手机,一边热情地说,我帮你联系一下。看到刘诚和苟县长那么随意,韩江林突然想起,刘诚是苟县长点名要进政府办的人,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老大在牛头那里商量个事,稍等一会。刘诚给韩江林续水,说,老弟,你要年龄有年龄,要文凭有文凭,前途远大。
刘诚一番诚心诚意的话,他听出了另一番意思。机关中人习惯见势而行,不会给扶不起的刘阿斗更多的热情和关照。说话间,苟县长拎着手提包匆匆走过门口,刘诚领着韩江林尾随跟进办公室,说,小韩有事找你。
苟县长整理着桌上的文件,问刘诚,财政局兰局长来了没有?
刘诚说,我打电话催他。给了韩江林一个暗示,让他抓紧汇报,出门时顺便把门关上。
韩江林诚惶诚恐地在苟县长办公桌对面坐下,小声叫,县长。苟县长亲切地问道,小韩,有什么事?
韩江林忐忑不安地把想法说出。苟县长没有说话,拿起电话摁下号码,组织部施部长吗?挂职名单定了吗?还没定?韩江林怎么样?他在南江负责天华山茶场开发,我们想从浙江引进科技杨梅试种,韩江林专业对口,嗯,好,你们研究一下。
县长对他这么了解,韩江林有点受宠若惊了。
苟县长挂了电话,说,我们计划对天华山进行综合开发,你搞茶场算是带了一个头,这次去宁波要带项目去,研究引进科技杨梅,这几天你搞一个可行性报告上来,去吧。
从县长办公室走出来,韩江林像六月喝了冰水般舒畅。想象中无比复杂的事情竟然一个电话就敲定。原来所谓的复杂,不过是凭空臆想出来的罢了,领导本身不会把事情弄得复杂。同样,某些事情复杂,大多是人为造成的。
走出政府办公楼,韩江林习惯地仰望了一眼深蓝的苍穹,昨晚的蹲守使他觉得世态炎凉,心灵灰暗,备感卑微,此时此刻,自己犹如一只翱翔天空的鹰,眼前展现出无垠的天空。卑微只是手段,是技术,人的灵魂必须保持高贵的姿态。吴传亚的话言犹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