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骏书记在经济工作会议上的报告,李森林写得很是艰难,这并不是因为材料本身难写,原因是李森林在写材料时,眼前总在晃动着造纸厂那废墟样的厂房和水泥厂那作坊式的锅炉。一想到这些,李森林的笔尖就涩住了,就再也没有原先那么流畅自如了。尤其是当李森林想到自己所写的这个东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由一些正襟危坐的正人君子作为欺骗全县父老乡亲的工具,被骗的是自己的父亲和一群有着父亲同样命运的人,李森林就感觉到自己仿佛是一个活着的道具,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衣服,推向了舞台。他时时感到羞愧,有时,甚至为自己的悲哀流下眼泪。毕竟自己是这块土地养大的,毕竟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呀!

  就这样,李森林在极度的心理重负之下,在灵与肉的搏斗中写写停停,一直写了多天,直到开会的前一天才写完。

  全县经济工作总结大会开得既热闹又热烈,敲锣打鼓,鞭炮隆隆,使人容易感觉到年来到的味道,完全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严书记非常高兴,中午在食堂里一下子摆下了二十多桌,和与会人员喝了个昏天暗地,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才散了场。

  严书记彻底喝多了,最后李森林和小杨把他架回了家。严书记的家就在县委大院里面,最近家属在市里参加一个农业科技方面的培训班,还得有三五天才结束,严书记的女儿在青山市里的学校读书,只有在星期六才回家,所以家里没有人照顾严书记。李森林在叮嘱完小杨在家照顾一下严书记后自己就出来了。

  李森林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有坐稳,就看到小杨颠颠地跑来,李森林看到小杨那急匆匆的样子,以为严书记有什么事,就喊了他一声,谁知小杨朝他摆了摆手,继续向外走,看那个方向是到姜春花的宿舍去了。李森林正在疑惑,就看到姜春花宿舍的门开了。冬日机关上一般下班早,再加上上午的大会大部分人都参加了,喝了不少酒,所以机关上已经几乎没有什么人了,整个大院里就安静了不少,外面有什么动静就听得格外清楚。李森林就听到小杨和姜春花在争论着什么,好像是小杨非要姜春花去干什么事,而姜春花就是不去,两人喋喋不休的似乎没有达成什么协议,最后小杨好像有点急了,李森林沉不住气了就想上去看看,电话却响了起来。

  电话是严书记打来的,在电话里严书记的声音已经含混不清透着浓浓的酒气,但对声音还是特别的敏感,一听是李森林的声音就说你叫小杨接电话。小杨下来拿起听筒先看了看李森林,李森林知道那是叫他回避一下,但李森林对小杨的那种目光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反感,他决定不回避,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因此,李森林假装没有明白小杨的目光,埋头整理自己桌子上的东西。

  小杨见李森林这样又不敢说什么,只好拿起听筒来,小杨在电话里一面答应着什么;一面说我再去找找。李森林虽然不了解背景但也有些听明白了,严书记好像让他叫什么人去他家,联系到刚才小杨的举动,李森林立刻明白了,严书记要叫的人就是姜春花,意识到这一点李森林忽然感到十分难受。

  小杨放下电话,有些为难地看了李森林一下就又上去了,这次他却没有敲开姜春花的门,只是在门口说了些什么就无奈地下来了。小杨刚下来电话就又响了,李森林示意让小杨接电话,小杨求救般地看着李森林,电话不屈不挠地响着,小杨的目光中充满了哀求。李森林有些于心不忍了,极不情愿地拿起了听筒,电话果然是严书记打来的,严书记一听是李森林的声音就问:“小杨呢?”

  李森林看了看小杨,说:“他出去一会儿也没有说干什么,要不他回来我让他给您回电话。”说罢就把电话扣了。

  小杨感激地看了李森林一眼,说:“李秘书,您知道有些事我非常为难,您要想知道,我就告诉您。”

  李森林一听小杨这么说,忽然生气地说:“谁说想知道了,我才不想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呢!”李森林的声音很大,把坐在对面的小杨吓了一跳,小杨有些疑惑地看着李森林,李森林这时才感到自己对小杨有些过分,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

  这个晚上,李森林心中一直像堵着一块东西一样感到十分的难受,他没有心思干什么事,胡乱翻了一下书就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却很久没有睡着。他心中充满了一种揪心的痛,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要知道姜春花是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自己对她的这种情绪完全是杞人忧天。他这样劝着自己,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很多事情自己已经放不下了。

  李森林正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听到宿舍的门轻轻响了两下。听到这样的敲门声李森林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姜春花,他想赶紧过去把门打开,但却坐在床上没有动,他看了一下表已经接近十二点了,心中犹豫着,他知道自己非常想见到她但又怕见到她,有很多的话要问她但又不敢问。门又轻轻地响了两下,声音胆怯而执着。最终李森林没能战胜自己,起身打开了门。

  打开门,李森林没有看站在门外的姜春花转身就回到屋里,虽然没有回头,但他感到姜春花已经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李森林坐在桌前没有说话,姜春花也静静地站在屋子的中央。屋子里出奇的静,他们都能听得到对方的喘气声,过了好一会儿姜春花才说:“你都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李森林仍然没有抬头,有些粗声粗气地说。

  又是一阵沉默,远出的几声狗吠声激荡着这乡村的夜空,给人某种想象般的提示。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还没有……”姜春花说不下去了,或者说面对着冷漠的李森林她不知道该怎么陈述自己。

  一阵冷风从外面吹进来,姜春花进门的时候没有完全把门带上,李森林起身想去关上门,姜春花却从他的身后猛地紧紧地搂住了他,李森林感到自己被撞击了一下,立刻感受到了姜春花的气息,心中刻意营造起来的那层薄薄的冰开始被这种气息所融化。

  “森林,别这样对我!我害怕!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而且现在只有你才能救我。”姜春花在李森林的身后喃喃地说。

  李森林动了一下,他很想把姜春花反转过来抱在自己的怀里,告诉她,不要怕自己会保护她。但他犹豫着最终没有动,他想到了张小艳也想到了严书记,虽然有些事情还不是太明朗,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姜春花是个与严书记有极大关系的人,而且严书记对他早就有了某种提防。他轻轻地抓住姜春花箍在他腰前的手往两边分开。

  姜春花在身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李森林的心又一次被揪紧了,他能感觉得到姜春花似乎在竭力向他表白着什么。而此时他被一种莫名和无奈的情绪支配着,有一种被人嘲弄的感觉,说不清自己是愤怒、失落还是沮丧。

  过了好一会儿,姜春花一直沉默着,李森林心情复杂地回转身,眼睛看着别处对姜春花说:“太晚了,你该回去了。”

  姜春花看着李森林,他们两个离得是如此的近,以至使她清晰地感受到李森林身上所特有的男人味道。她忽然伸出手圈住李森林的脖颈说:“森林,你要了我吧!”说罢就快速地放开了李森林,双手拉开了自己羽绒服的拉练。

  姜春花很快就把自己扒得只剩下内衣了。灯光下姜春花曲线毕露,粉红色的内衣紧紧地套在她那青春可人的胴体上。李森林的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血开始往他的头上涌,又一阵冷风吹进来,李森林顿时清醒了不少。他拿起旁边姜春花刚刚扒掉的羽绒服,给她裹在身上,说:“别这样,我们不应该这样的!”

  姜春花说:“我们为什么不能这样,你不是告诉我你喜欢我吗!我们明天就对外宣布我们相爱。”

  李森林吓了一跳她知道姜春花说到做到,但是李森林却做不到,他顾忌的东西太多,他不可能丢掉眼前的所有东西跟着姜春花去追求一种虚无缥缈的爱情。

  李森林说:“喜欢和相爱是两码事。”

  姜春花低下头,瞬间她又把头抬起来直视着李森林,眼睛里蓄满泪水。李森林不敢触及那泪花闪动的眼睛,把目光移到了虚掩着的门上。姜春花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说:“我只想证明自己的纯洁,有时候你看我的目光真的让我受不了。”

  李森林说:“我们只是同事,你没有必要向我来证明什么!我觉得从来没有用其他的目光看过你,希望你不要多心。”

  姜春花吸了一下鼻子说:“实际上我虽然不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但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本来我对你也没有那样多的奢望,有的只是梦想,我今天下决心送上门来只是想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因为我有个预感,我很快就不属于我自己了。”

  李森林被姜春花这番话说糊涂了,说:“怎么会自己不属于自己呢?”

  “你现在属于自己吗?”姜春花反问道。

  李森林想说当然,话还没有出口,他忽然有些明白姜春花所说的“不属于自己”了。就说:“到不了那种程度吧!”

  姜春花又重复了那句曾经对李森林说过的话:“你不会明白的!”说着就穿起了衣服准备离开。

  李森林就要往外送,临出门姜春花忽然说:“我认识张小艳,她不适合你。”

  李森林听了这话似乎虚脱了,一下子跌坐在宿舍前的水泥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