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卓然终于醒来了。睁开眼睛就看到正在凝视自己的李森林,孟卓然的心中不禁又是一阵的酸楚。在他们两个彼此没有袒露的这段感情生活中,孟卓然一直是清醒的,如果说李森林在情感上有些先天不足的话,那么孟卓然却是个早熟的女孩子,她老早就喜欢上了自己这位朴实聪明的师弟,但她一直没有吐露,也许是根本不打算吐露,周围的鸳鸯们毕业以后天各一方,随之也就情断义绝的例子委实太多了,她不想伤害自己;伤害李森林。她知道凭着父母的关系她的分配决不会差的。结果正如她担心的那样,来自农村的李森林分回了县城,于是她的心曲也就没有必要袒露,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把持住了感情的闸门。她知道世界是残缺的,得到同时意味着失去,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你所有想要的东西。

  但是,这毕竟让人感到了心疼,李森林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执着和原始的淳朴,让她一直难以释怀,这两年来,在省城的清风明月下,她时常想起大学校园里自己那位常常拿着书本瘦瘦的、酸酸的师弟。但是她同时知道,他们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里,这两个世界没有任何交融的地方,所以就不可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原谅我!森林,原谅我吧,尽管我不可能嫁给你,但相信我是爱你的,有了这分超越时空的爱,比拥有一种世俗的婚姻,对你对我都是最珍贵的。孟卓然在心里这样对李森林说着,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

  李森林见刚刚醒来的孟卓然独自伤感起来,就觉得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很多事情都是莫名其妙。比如,他们昨天晚上,李森林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走到这一步,但是他们却这样走过来了,而且一切都发生的这样自然而然,仿佛昨天晚上他拥有的不是就要成为别人新娘的孟卓然,而是就要成为自己新娘的孟卓然。一有这样的想法,李森林忽然感到害怕起来,他担心是昨天自己伤害了孟卓然,他重新揽起她吻着孟卓然的眼泪喃喃地说:“昨天晚上,我不应该那样!”

  孟卓然眼泪流的更加汹涌,说:“不怪你,我们之间总会有个了断,这样我就几乎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诀别般的语言让李森林也感到难受起来,他虽然还弄不明白孟卓然究竟在想什么,但是他似乎意识到孟卓然在和他搞某种仪式,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既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而这种悲哀又不是自己所能把握的。

  他们起床后,就想到了正在这个城市中某个角落里等待消息的吴正有和杨基容。对这个事情孟卓然早就胸有成竹,她先给自己的那位同事打了个电话,直接就说安平自己的同学找过来了,想把那个事情压下,孟卓然的那位同事似乎很买她的帐,在电话里很爽快的就答应把带子交出来。

  放下电话,孟卓然对李森林说:“搞定了。”

  李森林说:“那!我们还用不用再用钱来买?”

  孟卓然说:“我都亲自出面了,他还敢要钱?”

  李森林还是有些疑惑,说:“他就这么给你面子?”

  孟卓然说:“说你呆你就呆说你傻你就傻,别忘了我是新闻中心的发稿编辑,很多事情他是要求着我的,你们那个稿子当初我如果不同意是发不了的。”

  李森林说:“知道对我们不利,那你为什么还要发那个稿子。”

  孟卓然说:“如果我不发稿子,我能够见着你吗?当初我就有个感觉,你会随着这篇稿子出现的,果然,看来还是老天有眼。”

  李森林听着就又有些感动,同时他也感觉到孟卓然确实比过去长了很多的心计,自己在她的面前真的变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

  看李森林不说话了,孟卓然就又说:“我说过要帮你的,过几天我准备到你们县去一次,给你们发一个关于这次事件整改的稿子。”

  李森林说:“你到我们那里,我可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

  孟卓然说:“谁让你接待了,我要和卫生厅的人一块去,这样才能有文章可做。”

  李森林有些明白了,孟卓然是想让上级主管部门重新给安平个说法,要是真这样,安平的形象就能够彻底的挽回。李森林没有想到孟卓然的思路会是这样的独特,心中不由对孟卓然更加佩服起来。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一丝悲哀,堂堂一个省级媒体居然可以这样颠倒是非,看来,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没有秩序的。

  孟卓然说:“我这可都是为了你,最终我要让他们知道,你在其中起了巨大的作用。”

  李森林知道孟卓然是指什么,就说:“这样做我总感觉有些不塌实,再说我就是改变了生存环境又能怎样呢?这两年我感觉外面的世界越来越陌生,这个陌生的世界越来越不属于我,我真要进入了能够适应的了吗?”

  孟卓然说:“你行的,你真的行的!因为你聪慧善良勤奋执着,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的一席之地才真的不公平。”说着孟卓然就又有些动情,不自觉的依偎过来。

  李森林轻轻拥抱着孟卓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怀中的这个女人了,但这个女人却即将离自己远去,而这种远去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改变的,因为自己根本就无法介入孟卓然的世界,但是李森林很快就又不甘心起来,同样是人,自己就为什么达不到孟卓然现在这个层次,是因为自己天生愚笨天生卑贱吗?尽管他心中不承认,但现在他和孟卓然之间这种实实在在的距离,却真正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屈辱,他不能不为此愤怒,不能不为此憋闷,可是他这种愤怒和憋闷折磨的只是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李森林的心就开始滴血。

  一周以后,安平县在做好了充分准备之后迎来了省卫生厅的检查组。检查组是由省卫生厅的一位副厅长带队,青山市分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陪同,还有省电视台省报社等媒体的新闻记者。

  李森林从省城带着这个消息回来就没有回学校,被抽调到迎接检查活动的领导小组帮忙。为此县委办公室主任吴正有和教育局长专门来到安平中学,和校长讲明是暂时借调李森林几天,校长是个明白人知道很多事情越是强调就越是留有余地,就让同是教语文的张小艳把课兼起来,让李森林放下心来去帮忙。为了迎接这次目的性很强的检查,县委不但专门成立了领导小组,并且在招待所包了好几个房间作为办公场所,每天李森林都要去招待所去上班,再加上整个事件看起来都是以他为中心,县里的有关领导对他客气了很多,这让他一时还适应不了,感到自己不大像个工作人员,倒很像安平县从外地请来的外宾。

  由于检查组来的规格比较高,受到了安平县最高礼遇。县委书记严家骏和县长两位一把手亲自到高速公路出口等候迎接。前面警车开道,十几辆小轿车簇拥着省里的进口豪华中巴车,行驶在大街上,让许多行人侧目相看。住宿安排在了县里最好的大酒店,整个一层楼都腾出来安排检查组的领导,每个人一个房间,剩下的房间,又安排了警卫、医生及其他接待人员住,警察24小时在楼梯口守侯,闲杂人员一律不许在这层停留。

  检查组先对安平的公共卫生设施进行了检查,然后就走进居民区看小区的环境卫生,现场都是安排好了的,当然到处都整洁清爽一尘不染。最后再回到酒店,由安平县委书记严家骏介绍经验。

  严家骏的材料是李森林写的,写的挺花哨什么五子登科,就是要搞那壶不开提那壶的“壶工程”,新词非常多,经验也比较独特,再加上严家骏念的比较顺畅,厅长和市长听的就直点头。最后总结的时候,厅长和市长对安平县卫生检疫工作就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厅长在讲话中还表示要在整个全省推广安平县的经验,市长的讲话则有针对性的多,他讲了上次安平被暴光的事情,随后就讲到个辩证法的问题,说事实证明,坏事也可以变好事,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发现问题能及时整改,而且还改出了经验,这同时也说明安平的领导班子是强有力的。

  厅长和市长的肯定,让会场上的严家骏红光满面的,他真正体会到了刚才市长讲的坏事可以变成好事的辩证法,想到自己一周前还为了这事焦头烂额,没想到现在局面就突然的发生了逆转,还是俗话不俗,不知道哪块云彩有雨,谁能想到,一个县中的教师就能起这么大的作用,想到这里,严家骏有些情不自禁的看了看正在会场做记录的李森林。

  吃晚饭的时候,厅长着重介绍了省电视台的记者孟卓然,说这是自己老朋友的女儿,现在是知名记者,市长一听自然要恭维几句,严家骏更是不敢怠慢,赶紧把孟卓然让到了主桌上。宾主落坐以后,孟卓然就问:“哎,李森林呢?”按照正常的接待规格,李森林是坐不到主桌的,孟卓然也知道,所以就故意问。

  吴正有反映很快,说:“可能正在外面忙,我去叫。”

  严家骏说:“马上去叫。”

  李森林来了以后,孟卓然就让他坐在了自己身边,说:“这是我们那一级同学中的才子。”

  严家骏说:“小李也是我们安平的骄傲!”

  晚宴开始了,照例,由主人先致祝酒词,严家骏就站起来,说了一些欢迎光临,代表全县人民感谢,恳请领导多支持之类的话,最后说干杯。大家就都站起来情绪热烈地说干干。慢慢的酒桌上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了,严家骏一边敬酒,一边给领导们介绍着县里的情况,从县城的历史到风土人情,从经济的发展到社会事业的发展,言简意骇,重点突出。李森林听了不禁暗暗佩服,觉得严家骏能够由一个村支部书记干到目前的县委书记也绝对不是偶然的。

  严家骏说完了,市长和厅长是一阵的肯定,孟卓然却突然说:“你们县里还有一个优势,你没说。”

  严家骏一听来了兴趣,歪着头问:“是什么优势?”

  孟卓然说:“人才优势,从我的老同学身上,我看到了你们县雄厚的人才优势。”

  李森林一听急的在下面踢了孟卓然一脚。好在孟卓然声音不大,别人都在忙于喝酒,只有吴正有听见了。严家骏一时没理解孟卓然话里的意思,有些发怔。

  吴正有赶紧打圆场说:“这个问题,我们已有安排。”

  严家骏也有些明白了跟着说:“有安排,有安排。”

  本来县委办公室最近要交流出去两个秘书,其中就由自己的秘书,上个月严家骏就安排吴正有开始考察,现在看到李森林这样出色,严家骏已经有意把李森林安排成自己的秘书了,所以,见这个孟记者话里话里的提李森林,严家骏的底气就比较足。

  看严家骏这个态度,孟卓然心中塌实了许多,就端起杯子对严家骏说:“那我就替我的老同学谢谢您喽,来,我敬您一杯。”

  孟卓然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就看着李森林说:“森林,你不敬严书记一杯。”

  李森林对孟卓然今天的举动有些看不惯,本来不想有所表示,但见严家骏也盯着自己看,就只好站起来,说:“严书记,我敬您一杯。”

  严家骏端起杯子很痛快的喝了。

  吃完饭,李森林本想不和孟卓然打招呼就回自己在县中的宿舍,但却被孟卓然叫住了。

  他们来到街上,李森林一直不说话,孟卓然说:“来到你这一亩三分地,也不知道给我当当导游,逛逛你们安平县城。”

  孟卓然这一开玩笑,李森林就更来气了,说:“您是大地方来得,我们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可逛的。”

  孟卓然倒非常的大度,故意问到:“你好象火气不小,谁惹着你了?”

  李森林仍是气鼓鼓地说:“我的事以后不要你管,你看你刚才说的那话,掉不掉价。”

  孟卓然说:“我说什么了,我说的不是夸奖你们县里的话吗?还有我说你是人才,难道你不是人才吗?”

  李森林说:“别人不明白,我还不明白那话里的意思吗?”

  孟卓然就说:“是啊,别人都听不明白,你着什么急呀?”

  李森林就有些语塞,说:“反正我觉得心里堵的慌,好象我们像要饭的一样。”

  孟卓然说:“对一个吃不饱的人来说,要饭,能要来也不孬啊!”

  李森林更急了,说:“你说我像乞丐!”

  孟卓然忽然温柔地说:“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吗?”

  李森林说:“我要凭自己的本事干上去,不是要你替我要官,真要那样,我也觉得没脸见人。”

  孟卓然叹了口气说:“你到现在还是这么幼稚,现在谁认你的真本事,你想想你毕业这两年来,你用上了你的真本事得到了什么,是不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你真该醒醒认真看清这个世界了。”

  孟卓然的话一下子就戳到了李森林的疼处,是啊!现在的事情是两个断层,一个是有本事没人用你;另一个是你使出本事来又能怎样呢?这个世界有些事情就是说不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就觉出了自己的幼稚,心想自己刚才确实是有些感情用事了,还是孟卓然考虑的周到啊。而且孟卓然在酒桌上说的话,拿到桌面上来也没有什么毛病,除了知道内情的人,其他人可能有多种理解意思。现在这样的事情的多了,有的就是赤裸裸的金钱交易,相比之下,孟卓然说的还是比较含蓄的。而且,人家毕竟是为了自己,就觉得刚才冲孟卓然发火有些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