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闽也已经习惯了总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一大坨东西,每每来蹭课,也不交钱的那主儿,现在正睡得香。
随着那些孩子们一个一个的跟他道再见,背上包都走了,于闽晃到林威前面那桌,坐下,抄了根小狼毫,蘸着水在林威脸上画花儿,看他迷迷糊糊的醒来,咕咕哝哝的穿大衣。“小孩。”
“嗯。”浓重的鼻音昭示那主儿还没全醒呢,正是个好机会。“我刚刚教字儿,教着教着,想起一件事儿。”
“哦。”“我刚刚想起来,小时候嘴硬说是昨年的那个人仿佛不是我吧。”“对啊,哎,到上了初二我才知道原来叫去年。”林威的声音穿过几层围巾还是闷闷的透出来。
“那,该答应一件事儿的人不是我吧。”“什么事儿啊?”林威突然眯了眯眼,狡黠的目光一闪而逝“咱们那时候根本没打赌。”
“操!你小孩可够狠的。”于闽一把拽开林威的大衣领子,寒风一下子灌进林威温暖的脖子,激的他一激灵,然而脸却是红扑扑的,嫩粉嫩粉的。狠狠吞了口口水,于闽又三下两下把林威包好,一字一句的说:“你小孩儿回家等着的。”
“嗯。”林威也没反抗,只是任他拉着走得更快了,微微的眯了眼睛,透着笑,也透着点儿媚。昨年,补丁,林爸林妈。林爸有点儿不太适应他现在这副打扮,宽大的T-shirt,肥肥的短裤,手里还揪着一个林威硬塞给他的蒲扇,其实已经不太适合九月的遛弯儿打扮了。
扭头看了一眼林威她妈,他倒还显得挺自然的,不太像自己,刚想第六次开口抗议,就听林威一直攥在手里的小手机叽叽咕咕的响起来了,林威一下子就机灵了,上上下下又瞄了一遍他们俩的装束,伸手就推他们出门“快,快,能赶上一拨电梯,好好干啊,千万别露怯,你儿子的幸福就掌握在你们手上了。”
“啊,啊。”林爸不耐烦的应着,心想,这老于两口子也是,吃晚饭还不赶紧下去,还得自己被儿子盯着半个多小时,左说右说这次行动的重要性,怪烦的。
“你快点儿,”林威看他妈还在门口的大镜子那儿照“回头赶不上一拨电梯,就不好搭话了。”
“成了吧你,在家老实待着吧,等你妈给你把事儿干成了。”林妈最后又照了一眼她的新发型,才关门跟她爸一块走了。
林爸出来的时候,十五层的电梯厅里没人,电梯正从四层缓缓的往上爬,电梯门镜子似的照着,他凑到门前,看自己的眼睛,还算老实、诚恳,并没有因为经商多年而存下痕迹,微微撇了嘴,顺道又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整张脸,皮肤已经日渐宋车,皱纹也渐渐深刻了起来,心中难免百味陈杂。
看自己儿子,现在俊的跟一颗万年青似的,饱满而俊朗,自己老了,都抽抽了,想儿子小时候,喜欢听评书,每次看照片里自己二十多岁的样子,都跟他妈说“妈妈,你觉得爸爸像不像白玉堂,天庭饱满,面若满月,我觉得单田芳就像说爸爸一样耶。”
现在儿子每次都说:“你那长老脸也抹点油儿的,都皱了。”苦笑了一下,是啊!儿子大了,自己也就老了。
盯着电梯门里映出来的老婆,还那么苗条,脸色也红润的好看,除了眼角有淡淡的几抹细纹,剩下的都跟二十年前自己刚认识她时一样,没什么大的变化。
目光也渐渐随着心里想的温柔下来,扭头正好看见老婆眼波一瞥,有点脸红,忽然心情就好了,就算不是帅哥儿了,没有别人仰慕了,还有老婆呢,怕什么,而且还是自己最爱的老婆。
正如所计划的那样儿,林爸和林妈正好碰巧在电梯里遇见于爸于妈,两家儿见面自是一番热情洋溢的寒暄,也就顺理成章的一起散步。林爸早已经不在所里干了,所以也就挑了又当邻居的事儿来聊。
“你看,这一过也快,七八年没在一块儿住,现在又搬到一楼里来了,这栋楼就是以后养老的地儿了,未来几十年,又是邻居了。”“可是!这好几十万的房子,一辈子也就住得起这一套了。”于爸也自然接上话儿。
“哪儿的话啊!儿子将来出息了,还不再弄一套?”“你们家林威啊,还有希望,我们这于闽,怕是指望不上了,”
于爸摇着头“学也没好好上,将来干点儿什么呀!男孩子,以后还得顶家过日子呢。”“怎么会,我听林威说,前阵子,不是得了个书法比赛一等奖吗,前途无量啊!”于爸听见这话,心里也高兴起来,谁不想听人家说自己儿子有出息啊“咳,还不是撞上了。”
“这可不能这么说,这么多年,孩子都坚持过来了,没把这东西放下,这就不容易,将来怎么也能好好发展发展。”
“也是,看孩子怎么想吧。”两家在小区里转了两圈,天也渐渐黑了,又都一块儿往回走,电梯上林爸约他们一家子哪天上来玩儿,也就散了。
到了家门口,林爸还没出动静儿呢,门就自己开了,林威一脸焦急的把他们给揪进来“怎么样?怎么样?同意了吗?”
林爸不理他急得什么似的儿子,慢条斯理的换了鞋,四平八稳的做到沙发上,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看着儿子又揪着他妈问,说:“我们今天没说这事儿。”“那说什么了?”
林威一下子蹿过来“正经事儿不说…”“哎,其他什么都能说,就是这正经事儿不能说。”林爸老神哉哉的看儿子一脸急切“写作文也不能一下子就写到高潮吧?得先有个铺垫,明白吗?”
“哦,”林威恍然大悟一样长出了口气,掏出手机来给于闽发短信。林爸接着说:“没看电视上演的,凡是想死谏的那种,就一上来指出问题的结点,皇帝暴怒,殿下一干臣子都匍匐脚下,‘臣有罪,请皇上息怒,’那个死谏的臣子,上前几步又火上浇油一番,最后逼得自己不得不死谏,倒弄了个忠臣的名儿,可搭上一条命,这么一死谏也给那皇帝老儿弄了个不纳谏的坏名儿来,以后也不能名垂青史,也不能再装作理解民心的贤君的样儿了。”
“爸爸,你真英明。”林威发完了短信,听了他爸这一通说明后,佩服的一抱拳“这事儿你们抓点紧就行。”唰啦就溜了。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林爸和林妈正式邀请于爸他们来做客,也就像趁机说明白了这件事儿。
因为实在是天儿一天一天的冷下来,硬让他们俩这没有散步习惯的人天天下楼溜达去也着实困难了点儿,所以俩人也就想赶快把这事给办了得了。
林爸林妈事先知会了林威和于闽,让他们俩都滚会“心窝”去,别回头要是倒霉没干成,俩人被逮着的,从此两地分隔,剪不断的相思,却空留此情绵绵无绝期。
林妈把环境也布置的极好,手边儿上除了点水果之类的,什么可砸的也没有,就算于闽他爸他妈不同意,怒了,以后收拾起来也不会太麻烦。
就在这么一个万事俱备的晚上,于爸于妈自己落套来了。当然首先是参观房子,林威家是个角上,边儿上是整个楼的各种管道,房子格局也和下面的不太一样,面积更大,还有个露天的平台。
于爸于妈自然是一边参观一边夸,林爸也自豪的说这个房子整个是林威设计的,于闽他爸妈当然是猛夸一通,说这孩子有才气什么的。然后又说自己家那套房子都是于闽在张罗,没准也是这俩孩子弄的。林爸也说着俩孩子那么好,没准的事儿呢。
最后,两家坐定,林爸开始把反复思量过的关于这俩孩子的事儿说出来,于爸于妈开始听得有些恼怒,几次打断了林爸问,林爸也不着急,就是把这事儿前前后后都说了,当然把林威什么水中毒的事儿大肆渲染了一番,把儿子在非典期间住了三天的院说成了三十天,好突出这俩孩子的痴情劲儿。
听得于爸于妈他们也有点感动了,半天没说话,林爸林妈也不说,就沉默着,让那两个比自己大了快十岁的家长好好思考的。“这俩孩子现在是…”于爸很是小心的问。“他们现在的状况,唉,”
林爸还很能装的叹了口气“是这样儿,他们俩确实是互相喜欢的,但是,这俩孩子又都孝顺,不想瞒着大人,也不想让大人们生气,所以现在就这么僵着,两边儿都…都怪难过的。”
“哦,”于爸长长的出了口气“我觉得,这种事儿还是不太能接受,毕竟同性恋不能算是个正常的事儿。”
林爸早就算好他们会这么说,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辞,不过为了逼真起见,还是故意停了会儿“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两个男生想爱确实难以接受,也不能算是正常事儿,可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这事儿也不能一概而论,说它正常还是不正常。”
林爸喝了口茶,继续加油洗脑工程“你看,虽然同性恋不算是正常的,可是爱情还是正常的,真正的爱情总是发生在挺…意想不到的地方,要不然怎么有什么卓文君、司马相如,怎么有王宝钏,(林妈心中暗道:王宝钏那是恪守妇德的典范耶,好像和爱情无关吧)关键,能够支持他们在一起的还是爱情,所以这么说,这俩孩子之间有爱情,而爱情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是古今中外都脱离不了的事儿,不管人类怎么进化,它都会发生,是不是,这几千年,到上古还有潇湘二妃,皇帝嫘祖,现在也有什么锋菲恋什么的,人家不都说‘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差距’嘛。
那也就是说这俩孩子的事儿说到底它还是正常的嘛。”“有了爱,不一定就是正常的!”于爸可还没老糊涂呢,忘不了这故事主角俩儿可都是男的。“爱是什么,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嘛!如果因为相爱还不能在一起,那能算正常吗?不能啊!”“这,这舆论压力,这,这伦理道德,他们不能在一起啊!”“关键就在这儿,男女之间的爱,甚至不是爱,只要他们在一起,不管男的怎么花,女的怎么没节操,他们在一起人们就没那么多闲言碎语。
可你想,这俩孩子,都这么大了,能不知道自己这样会违背多少伦理道德吗?当然知道,古今中外这同性恋的多了,他们都是知道的,之所以这样,同性恋还是一直存在,就说明他还是有存在的价值和必要的,它还是有一定合理性的嘛。
而且,你看这俩孩子,现在爱得这么痛苦,咱们这做父母的就更不能给他们增加压力了。”林爸看于爸一副左摇右摆、思量不定的神情,又加劲儿道:“孩子总是自己的,家庭是他们可以休息、放松的地方,你说要是把孩子逼的连家都不能回,你说这…这养了二十多年你心里哪儿好受啊!”(嘿嘿,林爸,你不知道,林威这小家伙早就把家给搬到心窝去了)“男孩子,以后都是要有担当的,你说让他心里存着这么个疙瘩,以后事业上肯定得受影响,再说于闽这孩子的书法,主要就得靠潜心静气,这你让他心里长把草,能干的了什么啊!”“就是,”林妈看林爸久攻不下,也开始帮腔“再说这俩孩子都是咱两家儿看着长大的,人品你们还不放心?”
“对啊,你说这俩这么好的孩子,你们就忍心看他们这样忍受煎熬?”林爸林妈说的是意气风发、义正词严,一副新时期好父母的光辉形象,经过三个多小时的不惜奋斗,终于在分针差一格指向十一点的时候胜利结束了战斗。这边儿“心窝”
里头那俩儿,林威拿毛笔当飞镖使,面前边墙上于闽写的“事成”与“事败”两幅字早就被戳的没模样了。于闽无聊的难受,抓着张晚报看“国美大减价”
“手机,手机。”“哎,短信!”林威一脸不耐烦“理它呢,不知道谁没事儿闲的这会儿发信息。”
“看一眼的,闲的你这儿戳坏我多少根儿毛笔了。”于闽把手机扔到床上。林威挺不乐意的翻了个身,抄起手机,嘟囔着:“这俩人怎么回事儿啊,也不给个信儿。”随手按了键,蓝色的背景下出现了两个字:“事定”惊的林威半天没动窝,于闽也闲着,看他这样儿,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凑过来就要看手机,林威闪了下“靠!是说成了吗?”
“让我看看,事定,”于闽读着“那就是呗。”也说的犹犹豫豫的,仿佛也没从这两个字中找到可靠的感觉。林威劈手夺了手机,飞快的摁了几个键,一颗心跳的扑通扑通的,用眼神示意于闽别急,自己听着电话,半天也没人接,正要挂了重拨,林威他爸的声音缓缓的传来“成了,同意了。”
“哎!别挂!”林威大喊一声,止住要挂电话的林爸。“真的?他们怎么说的,你说说。”“唉,反正就是同意了,回头跟你们说的,累的我这两天都不想说话。”“你让我妈说,你让我妈说。”
“快!给。”林爸乐得把话筒扔给他妈。“干嘛?”林妈不太高兴“不是告诉你们成了吗,今儿晚上说的忒多了,都说的腮帮子疼。
刚接个电话我跟你爸还锤子剪子布呢,等缓缓再跟你们细说,估计于闽他爸一会儿也得给他打电话,成了,挂了吧。”说完就毅然决然的挂了电话。林威冲于闽一笑,面部肌肉都动的不太自然“成了,他妈的,居然成了!”
随即“嗷”的叫了一嗓子,蹿起来抱着于闽跳。却被于闽一把胡撸开了,一脸严肃的一摆手,掏出手机“喂,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