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见到他尖叫了一声,拢过一旁的衣衫遮了遮半露的肩膀。

李放道,“抱歉。”

她正要叫,他捂住她的嘴,平静的黑眸与她对视,“我不会对你动手,你不要叫。”

他从袖中取了几卷宝钞,放到她手中,姑娘顿时安静下来。

他松开她,蹲下身往床榻下看了看,又掀开了被子,甚至连衣箱也打开了,但哪里也没有看见人。

他的确看见对方进了这间屋子,屋中没有窗,房间也不大,还能躲到哪去呢?

姑娘被他盯的羞怯,细声细气地道,“你说好了不对我动手,不然我要叫人了。”

李放盯着她看了一会,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冷静地说,“那我买你一夜。”

姑娘:“……”

“你也是姑娘家啊,这怎么能……”她越说越小声,“而且我、我今日不方便。”

李放又放了几卷宝钞,开始认真地研究她的脸。

他捧着她的脸摸来摸去,脖颈和脸的连接处也仔细摸过了,但就是没有想象中的面具。手指下移,停在了她脖颈处,磨蹭了两下,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但喉口滚动,也并不见喉结。

李放蹙眉,松开了手,又去检查屋子。

的确没有人。

难道那人用了什么手段,避开了他的耳目,其实已离开这屋子了?

李放问,“你见过一个男人么?”

姑娘愣了愣,抿嘴笑了笑,“我每天见过的男人多了,你说哪个呢?”

李放用手比了比,“比我高这么多,在我之前才进来的。”

“他是不是穿着灰色的衣裳?”姑娘想了想,“他才来就走了。”

果真如此,此时去追,也追不上了。

他按了按腰间的剑,冷静下来,又和她道歉,“抱歉,方才唐突你了。”

姑娘抿嘴一笑,“没事。”

她笑容忽然暧昧了些,“那你今晚要不要留下呢?虽然我有些不方便,但别的手段也可以……”

他简短地道,“不必了。”

李放回了馄饨小铺,上官丹凤果然还在那等候,见他来了才起身,“抓到了吗?”

“没有,”李放蹙眉,“此人很不简单,轻功在我之上,恐怕可以居武林前列。”

“轻功很好的窃贼……”上官丹凤若有所思,“我听说武林中有个‘盗仙’,名唤司空摘星,会是他么?”

“不知。”李放道,“但来者不善。他想要的恐怕不止是我的佩剑而已。此剑是先祖所留,原是废刀,重铸作剑。”

上官丹凤啊了一声,有些惊讶,“但世人传是武曲星君或左辅星君的佩剑。”

“他们用的是鸳鸯剑,合葬时一同入墓中了,”李放道,“峨眉留下了倚天剑。我佩剑的原身曾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铸作剑身后,一直为历任定西王佩剑。他果真窃得我的剑,便可借此以定西王府名义为所欲为了。”

上官丹凤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此人所图非小。”

“恐怕不是江湖人。”李放也严肃起来,“我们回客栈,我要修书一封回王府,提醒太妃注意各个能代表王府的信物。”

两人没了游玩的心思,又回了客栈中。

李放愈发小心,连沐浴时也将剑随身携带。

但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也在思考着怎么才能抓住那个窃贼。太妃则大可以去调查可能出手雇佣窃贼的人。

一夜安稳。

车队次日又启程,李放和上官丹凤不再骑马在前,反而回了马车中。因还是要避嫌,两人是不同马车厢。

他不让旁人近身伺候,但一些杂事也不可能亲力亲为。车壁上挂着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温和莹白的光亮,他捧着书,细柳在一旁剥葡萄,葱白似的手指洗的干干净净,小心地剥去紫玉葡萄上的皮。

“殿下,”她捏了一只剥好的,笑意盈盈地递到他唇边。

李放瞥了她一眼,咬住了葡萄。

指尖飞快收回。

两人一个喂,一个剥,很快把一串葡萄吃完了。正值盛夏,细柳给他打扇,自己反而热出了汗,拿着帕子在额间按了按,“殿下,要不要更衣呢?这天气热的很,换身衣衫也许好些。”

其实就是劝他褪去外衫。出了小镇,后面又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路上,既然在马车内,除去外衫其实也没什么。

他嗯了一声,细柳垂眸,规矩地跪坐着,一双素手去勾他的腰带,她神态认真,李放冷淡地看了一眼她的发顶,伸手扣住了她修长的脖颈。

细柳惊慌地叫了一声,似乎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你是谁?”他冷声问。

她看起来慌乱又失措,“殿下不认得我了?我是细柳。”

“细柳从不敢做这些事,”他凝视着她琥珀色的清透瞳孔,“你是那天的窃贼?”

她脸色发白,摇摇头,“我没有偷过王府的东西,殿下,我真没有,我不是贼。”

他不欲听她狡辩,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温热滑腻的肌肤,轮廓处也没有任何面具的痕迹,即使他的手指在上面擦了擦,依然如此。

不是易容。

他的一只手还掐着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却松开了,“既然不是,你为什么突然做那些事?”

“哪些事?”细柳眼圈一红,“我知道殿下不好女色,但仍存妄想,是我逾矩了。”

李放仍然有些疑虑,但他的确验证过,眼前的细柳不是他人易容,他紧蹙眉头,半响才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去外面吧。”

细柳哽咽着嗯了一声,掀开帘子出去了。

入夜的时候,随队的厨子就地搭了厨具,仍然像在府中一样做了精巧的饭食给他和上官丹凤送来,他和她谈起白日里细柳的事,仍然有些迷惑。

上官丹凤道,“或许是因为我呢。”

“和你有什么干系?”李放问。

“殿下多年来不近女色,”上官丹凤叹气,“偏偏最近有了我,不管是不甘还是欣喜,她大概都想试你一次。”

“但细柳不是这种性子,”他不是很赞同,“她很早就在府中伺候,一直很稳重。”

“但情爱之事,谁说得通呢?”上官丹凤调侃,“殿下,一路上不乏向你示好的姑娘,你看出来几个?”

李放:“……”

他半响才道,“有吗?”

“这就是了,”上官丹凤忍不住笑,“所以细柳也没有。”

李放将信将疑,抿了一口茶,始终有些疑虑。

车厢内很大,还有一辆马车空着,内里放着一只浴桶,外面不是可掀起的帘幕,而是需要推开的门。仆从们将水烧热了,倒进浴桶中。天热,也只有王府的主子们还有热水洗,他们多数都是找条小溪将就着。

李放泡了一会,脸颊上被热气熏出两团红晕,他随意擦了擦,把白玉甲换上,衣物穿好,又回了自己车厢,车厢外正站了个纤细身影,一手捏着衣角,一手捧着布巾,有些局促不安。

“殿下,”她垂首,柔顺而惶恐,“虽是我逾矩,但殿下若因此亲自做些杂事,叫我愈发不安了,只想再诚心侍奉。”

细柳入府多年,大小事很少出差错,上官丹凤也说她应当不是窃贼易容,李放略一思考,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进来。

他坐在前面,细柳在他身后,直起了身,就着布巾小心地握起他一束长发,细心地擦着。他手里捧着书卷,她擦拭时瞥了一眼,原来是讲史小说。

披散下的润湿长发太多,她还没这样小心伺候过谁,尤其还是伺候一个好扮女装,疑似有龙阳之好的王爷,直擦的手累,一时暗中腹诽,心道这些贵人看着清雅,但都有些怪癖,堂堂王爷打扮成个姑娘,连她先前看时都被骗了过去。

但这小王爷武功倒是不错,也不算堕了他先祖名声。

李放看着书忍不住眯了眯眼,总觉得有些疲倦,他晃了晃头,却觉得越来越晕,心下立刻警惕起来,将剑出鞘,迅捷横在身后人的脖颈。

药性发作快,他已然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牙看着那人,细柳仍然不露破绽,担忧地同他说着什么,他只能全力抵抗着那股睡意,根本不去听。

怎么还能撑住?她也有些惊讶,常人早倒下了。她脖颈间还横着剑,杀意甚重,叫她一时不敢乱动。对方晃了晃脑袋,竟抽出腰带将她手绑死了,又抽出了她自己的,将腿也绑了,然后才一头栽倒下去。

他倒的时候手还在绑对方的腿,头于是靠在对方腰腹上,正好压住了她发力起身,只能尝试用手指去勾手腕的束缚,但怎么也勾不到。她原先已用了缩骨功,现在是最纤细的状态,若是恢复原身,只怕手都要勒坏了。

她摇摇头,苦笑一声。

这小王爷,之前追人穷追不舍,现在中了药,还要死撑着把她抓住了,实在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罢,反正暂时挣脱不得,不如就这样睡一晚好了,何必烦心。

就是身上躺了个男人有点恶心。她叹口气,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对方的女装打扮,勉强欺骗自己,才觉得有了些困意。

夜还长。

清晨里,外面的侍女犹豫几番,还是不敢上前去叫醒王爷。

殿下醒的早,像今日这样睡到这个时辰,还是头一回,而且,而且……

昨天一夜,细柳姐姐都没出来。

上官小姐似乎不知此事,也没人敢多嘴去同她说,生怕未来王妃迁怒。

李放睁眼的时候,还有些昏沉。

他很少睡这么久,因此反而不如睡得少时清醒。

等他撑着半起身时,才发现身下有个人,对方早醒了,看起来分毫不慌乱,还有心思调笑,“小王爷醒了?”

李放蹙眉,冷声问,“细柳呢?”

她挑挑眉——这动作是细柳绝不会做的,从容道,“殿下放开我,我便告诉你。”

李放拔剑,剑身寒光照亮了他雪白的脸,“你若不告诉我,我就杀了你。”

“那你杀了我吧。”她浑不在意地说。

分明是算准了她还有价值,他不会轻易杀她。

李放要去摸她的脸,她偏偏头躲开,“不行不行,昨天你也摸过一回,我没有易容。”她看起来很真诚地说,“我恰巧同你的侍女长的一模一样。”

“昨天你敢,今天你不敢?”李放若有所思。

他收起剑,果断地将手放在她脖颈上,摩挲了一下,果然有些异样,手指蹭了一会,没能揭下,稍稍用了些力,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才揭下一层面具。这面具软胶一般,摸着如人肌肤似的滑腻,但相较昨日,又僵硬了些,像是什么特殊材质,时间久了便不如原先与肌肤贴合。

面具下的脸是一张普通的男人面孔,看着似乎很正常。他没有停手,继续在脖颈上揭。这窃贼有些慌了,面上又不显露分毫,“没有啦,小王爷,你再揭就是我的皮了。”

谁料到这迷/药对定西王竟然不如之前强势,以他的轻功和易容术,少有人能从他脸上揭下一层。这次扮的又是个纤美的姑娘,不如那些满脸横肉的,面具下还能贴上五六层。

他的劝说不能阻止李放,后者只置若罔闻,依然毫不留情地把最后一层面具揭了下来。因不懂易容,动作太粗鲁,还蹭红对方的脖颈。

面具下依旧是一张男人的脸,有些瘦削,但骨相好,还算英俊,看起来很年轻,瞳眸也是很清透的琥珀色,眉眼间有一种天真而狡黠的意味。

他许久没有以真容露过面了,有些不自在,更有一种挫败感。

李放平淡道,“你若再不说她在何处,今后都不能再以真容示人。”

“你难道要通缉我?”他有些惊异,“你可知我本也从不露真容,”他又忍不住笑了笑,“或许我还能扮成别的模样天天从你附近走呢,你都认不得我。”

做贼做到这样嚣张,也是头一份。

李放只能暂缓对他的追问,从车厢中又寻出另一条腰带,系好了才唤人打水来洗漱。

对方也许是武林中有名的盗仙,手段非凡,他叫来护卫,把人从脖子以下开始捆,捆的严严实实,丢到护卫堆里,用板车拉着走,四人看守他一人。后者被四个英武的大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有些恶寒。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编排抓了他的定西王。

不近女色,肯定是有龙阳之好,爱扮女装,小变态,这么多护卫军,看着都挺英俊,难道是这小王爷的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