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咿呀作响,李放听的烦,“什么声音?”

侍女答,“老太妃在园子里听戏。”

他微一蹙眉,也不知其用意,只能堵耳去睡觉。

戏班进了王府,演的卖力。老太妃别的不听,就爱看《女状元春桃记》。

上官丹凤她们几个从南边来,平时也不怎么听戏,觉得有些别扭,但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春桃记》讲的自然是春桃的故事,她机敏多才,自认不输男儿,于是化名黄崇嘏,女扮男装,进京考取了状元,为官清廉。丞相周庠赏识她,要把女儿凤雏嫁予她作妻。崇嘏无奈以诗暗示女儿身,丞相了然,于是聘其为子凤羽之妻,崇嘏脱去官服,相夫教子。

台上唱罢,听了赏,便退下了。

老太妃笑道,“怎么样?你们喜欢哪个人物?”

上官丹凤为长,又是公主,于是由她先说,她果然喜欢崇嘏。她自幼练武,为躲避追杀,阖族也曾在江湖上混迹,故而她性格中还是向往江湖女子的洒脱。

老太妃噢了一声,不算很意外,“可是她骗了朝廷呢?若非她后来禀明周相,周凤雏险些嫁给了她,岂非误了一世?”

“可她为官,比男人还强许多,文可为状元,才能治黔首,只是隐瞒了身份罢了,”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吐露了接下来的话,“凤雏也未必不愿,与其被许配给哪家高门子弟,作贤妻纳妾,与崇嘏一起,未必不好,后者也是女儿家,还更懂彼此的心思。”

也是她才会有这种想法。她既是公主,本来该嫁高门,在后院里治家,作个贤妻,相夫教子,但偏偏金鹏王逃到了中原武林里,武林中的人纳妾的少,果真成婚,都是一世一双人,于是教她很矛盾。

老太妃点点头,不作评价,心里却很满意,又随口问了另外两个女孩子几句。

金鹏王朝的王室住在府中也有小半月,老太妃暗中试探不断,现在才算明面上提出来了。她对这个姑娘的心性很满意,虽然有时想法稍显天真些,但未必不好。今天的《春桃记》算是最明显的试探了,不知她是有意无意,说出那样一番话。

如今只差明试了,但明试也需要有绝对把握才可,若是贸然露了此事,反受她要挟就不好了。

既然是做客,当然没有久留的道理,眼看就要到该走的时候,谁想女儿半月里几乎没见到王爷几面。金鹏王有些着急,“怎么会见不到呢?他难道不往太妃处去吗?”

上官丹凤道,“殿下偶尔也去,多数时间应当是错过了。”

金鹏王咬牙,“别的地方呢?就偏偏碰不见他么?”

上官飞燕在旁边插了一句,“殿下每日都去校场,正午、傍晚会回来一趟。”

她甫一说话,两人都看向了她,金鹏王有些惊异,“飞燕,你怎么知晓……?”

“我不常去太妃那里,时常在后花园玩,”她解释,“我听到的,后花园连着校场,王府护卫军好似在里面训练,有一回我便看见殿下从那边来了。”

“早先怎么不说!”金鹏王憋了一股火,语气忍不住差了。

上官飞燕垂眸,轻声道,“早先我哪里知道叔父和姐姐的打算?后来知晓了,看太妃这样喜欢姐姐,我多嘴也不好。”

“的确也是如此,”上官丹凤知道她是被迁怒,半劝慰半是真心话,“父王,我就是存了那个心,也不好硬往定西王面前赶,我好歹也有矜持呢。”她微微蹙眉,“其实,也许还有机会……”

那个朦朦胧胧,不成形的想法盘亘在她心里,只是一直难以相信。但细想王爷的相貌,又觉得真是如此。

金鹏王热切地问,“什么机会?”

“不可说,”她摇摇头,“只是我心里的一点想法,也许是想错了呢。”

现在只看她敢不敢赌。若她猜对了定西王府当年的算计,老太妃实际却不愿她入门,对方看着宽和,其实城府极深,也许会直接将父王他们关押起来,以胁迫她,若她是猜错了这番算计,至多也就是被震怒的老太妃赶出去。若她完全猜中了太妃的打算,那才是皆大欢喜。

金鹏王有些疲惫,心中憋了虚火,也散尽了。他是好面子的人,难得露出些窘迫,“丹凤,我们上官氏原先是族内通婚,但族人在贼子手中接连丢了性命,如今除却我,只剩你们几个姑娘家,王室荣光我是不想了,只想咱们以后有好日子过。”

若是甘心当草民,也就罢了,偏偏当初分了王朝宝藏后,过了一段奢靡的日子,现在想想,还如梦里一般,如今却潦倒流离。

上官丹凤抿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且试试吧。

她心事重重,孤坐在灯前一夜,终于决定赌一把。

也不知她与老太妃具体说了什么,两人都未明说,但已将意思传达出,后者想她嫁进府里作正妃,若是她与定西王互相喜欢,就过继个孩子来,但只能以她不孕来为定西王遮掩。若他们互不喜欢,等日后王爷有了喜欢的人,借她遮掩,诞下子嗣,之后便随她去留。上官丹凤要的也很简单,她只求定西王府庇佑他们王室,使他们余生安然便是。

老太妃忍不住试探她,“平白教你嫁了,你委屈么?”

上官丹凤诚恳地同她说,“我知晓天下没有白得什么的道理,若非姻亲,王府有什么理由无故施惠呢?何况我……”

她脸微红,“殿下与我也有些说的,我仰慕他于剑道一途的见地,若不成眷侣,能相伴作个朋友也使得。”

总比果真为了家族,把自己卖给哪家公子的好。她原以为是要她一辈子困在王府,以后还要替他纳男妾,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和王妃也考虑过只他们俩做对真鸳鸯,不再找别人,不是与她想要的,武林中一双人的嫁娶方式相同么?

老太妃对她很满意,两人又谈了一会,她正要退下,太妃却牵住她的手,“好孩子,你再等等,小放等会也要来。”

上官丹凤有些窘迫,但还是嗯了一声,坐了回去。她有些紧张,先前头一回见定西王时,尚且镇定,现在又不同,想到以后两人又是那样亲密的关系,忍不住就有点羞涩,但又期盼着见他。

李放尚且不知太妃计谋如此快就得逞,对自己即将有未婚妻一事一无所觉,正提着剑从校场往后花园走。一如既往的,他才入花园,就偶然遇见了总在这里玩的上官飞燕,只是后者不像往常那样活泼,凑上来给他看自己做了什么小玩意,反而落寞地坐在池边,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只瞥了一眼,对方似有所觉,抬起头看他,一双眼已含了泪,但又不想他瞧见,连忙又用袖子擦了擦脸。

李放收回目光,默默地继续往前走,心中毫无波澜,不过或许有一点点小疑惑,她在哭什么?但这点疑惑一掠而过,没有留下半点涟漪。

上官飞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今天的确被金鹏王气到了,后者待她一向不好,但若说想哭,倒也没有。在湖边坐了半日,酝酿了那几分泪意,他看是看到了,但理也不理。

怎么会有这种冷硬的男人?一个常与他说话的美貌姑娘忽然沉默下来,看着伤心欲泪,他竟然就这样无视了。

难怪以王爷之尊,至今身边没个女人。

她有种说不出的挫败感,忍不住捡起身侧一个小石子,弹射到湖中,看平静的湖面登时荡起波澜。

李放照常去了太妃院中。

只是今日好像有些不同,他瞥了一眼太妃身侧的姑娘,有一丝丝的疑惑。这还是他头一回请晚安时在这里瞧见她。

老太妃笑道,“我喜欢她,所以今夜留她在这里一块吃饭,你也不要拘束。”

他噢了一声。屋内侍女布好菜,老太妃坐正位,他们俩个就相对而坐。今夜传的菜也特意做了南边口味,老太妃道,“也不要你将就,南北东西,爱吃的都不同,你若喜欢什么,只管叫。”她指了指李放,“他喜欢什么菜,叫他自己吩咐,你们以后按自己喜欢的来就好。”

李放才明白过来太妃的打算,他之前就知道她属意上官丹凤,但不知道她竟与和对方谈妥了。这对他而言还是有些稀奇,毕竟府中少有人知晓他的身份。

他下意识瞧了对面一眼,上官丹凤今日和太妃聊了许多,还算镇定,微微笑了笑。与她对视的人却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目光。

她看愣了,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一直以为定西王是很冷峻的性子,当初初见时他一句意味深长的不必,拒绝了玉玺,她至今印象深刻,原来私下里也有这样的一面。

李放:“……”

他只能装作自己没听见那笑声。

用过餐,老太妃也有些困倦,他们俩便出了院中。

路上有段时间是同路,虽然二人都心知肚明以后的生活,但眼下还算接触得少,彼此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并肩走了许久,一句话都没说。

上官丹凤侧目看了一眼,忽然有些好奇,“殿下是否比我矮些?”

她在女子中算是很高挑的了,上官飞燕其实也只比她矮一些,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只是后者显的天真浪漫,给人的印象却不太高。但定西王好像也是比她矮一点,尤其他是男装打扮,给人的感觉就不止是“一点”。

李放仔细看了看,“嗯。”

上官丹凤忍不住想,等到成亲时,她戴上凤冠,宾客一瞧,王妃岂不是比王爷还高许多呢?

李放也在想,她要是戴上凤冠,看着岂非比我高多了?

两人表情一下有些同步,觉得那场面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