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王等闲不往内院去,上官丹凤等人,寻常见不到他面。倒是老太妃喜欢叫她们去。

老太妃原是老王爷的侧妃,彼时还是世子的定西王生母去得早,老王爷思念王妃,不久也跟着去了。多亏老太妃出来主持府中内务,抚养世子长大。

她年轻时操劳过度,老了以后,身体总不大好。她最喜欢孩子,总盼着膝下孙儿环绕,可惜定西王府一向一脉单传,连个旁系子孙也少,且大都过了年纪。上官雪儿今年九、十岁,正是娇俏又伶俐的时候,她只见了小姑娘一面,就喜欢得不得了,常常要叫去,连带着也要叫上她嫡亲的堂姐。

上官雪儿机灵,知道这位是自己在府里的大靠山,定西王愿不愿意留他们在府中,这位说的上话,也不像往常贪玩,在她面前逗趣。

老太妃被她逗的笑,又忍不住轻叹,“可惜府中再没第二个像你这样可怜可爱的孩子。”

上官雪儿好奇地问,“殿下小时候不算吗?”

“他不算,”老太妃埋怨,“太懂事,话不多。”

上官雪儿嘴快,“等殿下有了子嗣,府中就有好孩子啦。”

老太妃只是笑笑,并不回答,教她心中忐忑,是否操之过急,反而暴露了意图,但见老太妃待她还如往常般亲和,也就松了一口气。

夜里,定西王来老太妃屋中,两人聊了一会闲话,老太妃到底忍不住,叹息道,“你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且不说李氏血脉还要传下去,就说你还这样孤孤单单一个,我还有你,只怕你没人送终哪。”

原来当初老王爷与王妃李氏情深意浓,也有一段时间,可惜王妃诞下“世子”,不久便走了,杳无音讯四年,再回来时,却是来向老王爷告别。老王爷一急,也染了病,偏他性子倔,不肯再有其他血脉,生怕他去以后,继承王府的是别人,苛刻了他和王妃的孩儿,竟偷天换日,将嫡女打扮作男装,上报朝廷,封了世子。了却一桩心愿,他不久就撒手人寰。

彼时刚封太妃的她知晓这段秘辛,清洗了整个王府,只求守住这欺君之罪的秘密,眼下也只有她和李总管知晓此事。小王爷就这样以此身份平安长大。

这也是为何定西王称不喜旁人接近,从不让奴仆近身的原因了。

但这样一来,荣华富贵是无忧,但子嗣可怎么办呢?虽是无太多实权的异姓王,娶妻生子,依然要报备宫里,真要娶个男人回府,再由王爷诞育子嗣,实在很难掩人耳目。老太妃原是打算迎了王妃进府,男人便养在府外,旁人知晓了,也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调笑,总不至于往定西王身份上想。

但定西王却不答应,总觉得这是误了王妃。

“我瞧如今住府里的姑娘不错,”老太妃见他皱眉,也不在意,接着往下说,“她是小国公主,身份上配你使得,况且亡了国,报到陛下那,他也不会猜疑。而且她有求于你,”太妃放缓了语气,“我的儿,你想着给王妃一生一世,人家未必想要这个呢?我瞧的出来,这几日也试探了,她们只想要安稳的生活。”

“此事可再谨慎些,暗中琢磨她是怎么个想法,果真可以,就娶进府来,先留几年,她若喜欢你,你也喜欢她,你们作个伴,有她遮掩,我且看看有无旁系的孩子可抱养,她若不喜欢你,此事权当交易,捏她身家性命在手,莫叫她泄了密,其他的,她想要就由她,借她遮掩,等诞下麟儿,再由她自己留或不留。”

老太妃一番话说的流畅,可见想的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事也几乎快了成了她一块心病,她自己有他赡养,心里知道老了有人孝敬的好处,哪里舍得他暮年孤苦。

定西王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再等等旁系那边也无妨。”

意思竟是不打算娶妻,直接过继了。

“哎,你就是直接找个男人,再过继旁系的孩子,也使得,随你喜欢”老太妃说,“咱们不管外面人怎么看的,但这子嗣怎么办呢?你若和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个说法?怎么安置?就算怀胎时瞒的下来,你舍得说孩子是你同哪个婢女生的,生生成了无媒苟合来的?”

“若陛下不肯——不肯将你的庶子立作世子,你想过没有呢?”老太妃压低了声音,“咱们是异姓王府,陛下总疑心西军还向着李氏,嫡庶之分,长幼有序,不乱妻妾位,他果真要以此膈应你,你有什么法子!”

朱氏几代帝皇,没有不疑心西边的,凡他们的兄弟侄儿,做了王爷的,大都有些实权,独他们异姓王这一家,虽然盘亘西边,却握不到半点实权,也只能做富贵闲王,每岁里进京祝贺,饶是如此,还受人猜忌。

定西王抿着唇不说话,老太妃牵过他的手,恳切地劝他,“我也不逼你,我难道是恶人,非要强迫人家?你不想耽搁人家姑娘,要是她乐意,那好不好呢?”

他低声道,“她家道中落,如此不算哄骗着她来吗?”

“天下哪有那种道理,因她可怜,凡事就要白送她?”老太妃嗔道,“你不过问,不知道人家之前是什么日子,她就不想过富贵日子么?再者我也说了,我试探着,看她乐意不乐意,总归不强迫人家。她若愿意的,我再同你商议。”

两人又聊了一会,老太妃精力不济,他才退下了。

老太妃存了心思,没少下功夫试探上官丹凤。她还喜欢这姑娘心性,懂事,不太端着身份,说话也有见地,且的确是忧心着他们上官氏一族去处的,有所求。只看她为所求之事,肯不肯心甘情愿地嫁进王府,共担着他的身份。

连上官雪儿都看出来,老太妃近日和堂姐说话还多些,她隐约猜出什么,不一个劲往前凑。

这边,李放离了校场,与身边人正往府内走。那人是李总管的儿子,叫李均,武艺不错,在府中侍卫里领头,和他也算比普通主仆亲近些。

两人交谈着,李均忽然有些惊奇,“殿下,那是不是个人哪?”

李放抬头看去,见校场与后花园的墙上,正挂了个人,半个身子伸出来,似乎想摘校场内一枝柳,捏着柳枝的细叶摇摇欲坠。

他蹙眉,往那边去了,直站在墙下,墙上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还在努力地够着柳枝。

李放问,“你怎么翻了过来?”

墙上的姑娘似乎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娇呼一声,本来就不平衡的身体歪了下来,竟从墙上摔了下来。这墙有九尺高,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摔到下面,恐怕受不了。

李放伸手接住她,他习剑,看着身量单薄,但臂力稳,将她托住了,横抱着,姑娘似乎吓坏了,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颈,把脸往上面埋。

他微一蹙眉,将她放下,她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松了手,白皙的脸红了一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谢殿下。”

李放问,“你在上面做什么?”

她抿嘴一笑,“我同细柳姐姐闹着玩的,所以想折段柳枝给她瞧瞧。”

“细柳?”李放记得这个侍女,在府中算是很得力的,听这句话的意思,她们倒很要好。只是他看着这个女孩子,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半响才道,“你是借剑的那个?”

“殿下记得我?”她脸上露出笑容,不带羞涩,但显得娇憨,“我叫飞燕,梁间飞燕子的飞燕。”

李放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地说,“以后不可逾墙。”

她应了,又跟着他走,还没等他回复,就解释说,“我翻不回去了,也不认得路。”

她生的和她堂姐上官丹凤很像,但气质更柔美些,后者的眉有些上挑,显的凌厉,但都很美。甘州城里,鲜少有这样水灵漂亮的姑娘,有也是养在深闺,李均就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一时不好意思说话。

他不说话,上官飞燕就要说,似乎对这里很好奇,“殿下,你每天都要来这里吗?”

李放嗯了一声。

她又看了看他露出的肌肤,依然雪白,似乎没有晒红,“殿下不热吗?我离了冰盆就觉得好热了,喝点甜汤还好些。”

李放穿着白玉甲,很少受暑热侵袭,当然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怕热,淡淡地应了,也不怎么说其他话。她不嫌闷,自顾自说自个的,也不介意他回不回。一路上只是她在说,他在听,听她讲了许多在府中好玩的事情。他在王府生活十七年,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

上官飞燕并不纠缠,等找回了去后花园的路,她果然就不再跟着他了,真的像只自在飞燕一样又跑到了别处,李放偏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豆绿的裙摆摇了摇,像片叶子在风中晃荡,手中的柳枝也跟着一晃一晃,轻盈娇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