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自梦中清醒,兀自睁着眼,出了一会神,心里的郁气还是散不去。
李放被他死缠着,紧闭着眼,脸红扑扑的,时不时挣扎一下,到底没从他怀里脱身。
他盯着人看了一会,垂眸低头,轻轻吻住了对方的额头,蜻蜓点水般逐渐下移,落在白花红蕊上。
额间传来濡湿的凉意,李放本来也睡不安稳,朦朦胧胧间睁眼,哑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双臂锁紧了他的腰,依然温柔地向下,路过浅色的唇瓣,在上面碾磨了下,与他唇舌交/缠。这个吻向来不霸道,但痴缠绵长,搅动不安。李放蹙眉,有些难以承受他紧缠不放的攻势,微微伸长脖颈,想往后退些,又被他按了回去。
殷梨亭难得强势些。往常两人都是温和的性子,对方要想做什么,也是另有妙法,但凡那双下垂眼角,带着无辜的眼睛盯着他,又偏偏俊脸微红,他就忍不住妥协了。至于对方接下来的,与先前的羞涩完全不同的不罢休姿态,那也是答应之后的事。
等这个吻向脖颈去,李放在他发间轻柔地摩挲,有些无奈,“到底怎么了?”
殷梨亭顿住,把脸埋在他颈项,闷闷地说,“梦见你和别人成婚了。”
李放:“……”
他蹙眉,“我和谁成婚?”
殷梨亭说,“无忌。”
这个答案惊的李放一时说不出话。他和张无忌是少年起的好友,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俩在一起的场面。
他轻叹,“我和他能有什么?”
殷梨亭幽幽地说,“我和你之前,谁又想到有什么?”
他们俩的事情还是让许多人大吃一惊,尽管这个许多人,并不包括宋青书,后者早在几年前就觉得他们是情人。
殷梨亭自在光明顶决战后便下定决心,自认为要“像个男人一样”去追求李放。但可惜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好方法,只能用最笨的法子——跟着。
以前是写信,但信件传递的虽远,人却见不着面。他于是背了个小包袱去峨眉找对方,一住就是一辈子,打定主意不走了。
李放每天一睁眼,推开院门就看见他拎着食盒。开始还会狡辩说是哪家厨子做的,李放当然不忍他起个大早去外面酒楼买吃食回来,婉言拒绝了,他才萎靡地承认是自己做的。说是本也要做,干脆多做一份给掌门送来,也算作客的感谢。
这感谢来的太殷勤。雨里撑伞送他去演武厅,冬天备了手炉鹤氅,一日里三餐都是他亲自下厨,夜里挑灯看账本,还会送羹汤来。烛火摇晃,李放看的乏累,动了动身,却发现他还静静坐在身旁看书,神态沉静,灯下温润如玉。
他有些习惯了。清晨里撑开窗,见到细雨绵绵,等门扉洞开,在廊下能看到青年修长的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斜飞雾雨里,面容遮得有些朦胧。他喊一声殷师兄,对方抬眼,唇边露出些笑意,等他走到伞下。
他们踩过竹林里厚厚的落叶,松软的土地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气。殷梨亭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玉冠,等他看来时,眼睛一弯,“歪了。昨夜看得晚了,偏偏还要起早。”
李放早上起来确实有些精力不济,但峨眉弟子的早课,他虽然不是总在指点,堂堂掌门迟到还是说不过去。但衣冠不整确实也不好,到了演武厅偏室,他支了铜镜,打算重梳,殷梨亭却接过玉箆,轻轻替他梳开乌发,一路梳到发尾。他的动作轻柔,微微的拉扯感让头皮很舒服,李放原本趴在案上,眨了眨眼,又缓慢地闭上了。
他睡着了。
殷梨亭没有替他再把头发束起来,反而是一旁透光的窗合上了,他倒很自在,在一旁自己下棋,棋盘上是李放昨日摆好的棋局。
等李放醒来,早已是正午,他生平几乎不睡懒觉,除非是昏迷的时候,这也算是头一回,一时有些茫然。
殷梨亭已备了菜,李放看他给自己布菜,止住他,“殷师兄。”
对方看向他,他默然片刻,才道,“师兄并非我的仆从,大可不必如此,我也受之有愧。”
殷梨亭哑然,忍不住问,“……你觉得我是在服侍你?”
李放不语,算是默认了。
殷梨亭抿抿唇,耷拉着脑袋,有些委屈,“你竟然以为我是在服侍你。”
李放还没说话,看他忽然眼圈一红,眼睛又湿润,看的他心一凛,上次殷师兄哭的时候,还是退婚时,真是止也止不住。
结果并没有。他似乎强忍住了,不想在李放面前掉眼泪,兀自沉默了一会,才闷闷地说,“你是真看不出来,假看不出来?”
李放:“……看出什么?”
殷梨亭抬眼,与他对视,一字一顿,“我喜欢你。”
李放被他惊的筷子都脱手了。
他嘴唇几乎抿成一线,腮边肌肉也绷紧了,难得咄咄逼人地追问,“你见过我对谁这样?我为什么单对你不同?我喜欢你,所以想疼着你,你竟然觉得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似乎是哽咽了,喉咙滚动了一下。
李放有些不知所措,“殷师兄……”
他似乎真的有些生气,咬牙说,“别喊,你要么喊梨亭,要么别理我。”
殷梨亭脾气好,几乎没有同人红过脸,若是被戏弄了,气急了也不过是憋着泪数落人一顿,这还是对亲近的师兄弟才如此。他被称为侠义无双殷六侠,在江湖上也是以武功闻名,但凡行侠仗义时,虽然温和,手段却凌厉,与在亲友前是截然不同的面孔。
他今天被李放气的狠了,本来想甩手就走,但又想到若他走了,李放习惯亲力亲为,也许又要自己洗碗去,忍耐着又坐下吃完了饭,才拎着盒子面无表情地走了。
这种事,李放不好同未出阁的几位师姊妹提,只能跑去问静玄,她是出家了的,虽也是四代弟子,但年纪比他们这几个大的多,一向如他长辈一般。
静玄也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我本也以为你知道。”
李放蹙眉,有些不理解,“我怎么知道?他过去不是喜欢纪师姊么?”
因退婚那一句,在他跟前哭了不知道多久,两副手帕都被濡湿了。
“什么喜欢?”静玄说,“一年里见不着几回,晓芙也不爱搭理他,想来她去武当也会避开他的,难道真是一见钟情?”
她有些好笑,“我早该猜到你,有些事,不讲明白,你也不会懂。他也许还该庆幸呢,今日才教你得知了心意。”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他虽然年纪大些,但我看来,对你也很不错。你猜为何没有姑娘家主动找你?大抵是心中羞涩,或自觉配不上罢了。即使真成婚了,也会揣揣不安。”偏偏与他合适的芷若,也是醉心武学,又同样忙于门派内务。真不知说他师兄妹什么好,剑术像,喜好也像。
李放受她一通指点,反而更加茫然了。
这时才看出殷梨亭的厉害,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每个时刻,果真人不来了,李放反而有些不自在,总觉得怪怪的。
他还是亲自做饭菜,但送了食盒就走,也不肯再留下,在李放身边做自己的事。
李放想了几天了,忍不住低声喊,“殷师兄。”
对方脚步不停,宛如没听见。
他蹙眉,忽然灵光一闪,有些犹豫地唤了一声,“……梨亭?”
*
后面的事情便顺水推舟了。
殷梨亭总算过上了少年时就梦寐以求的甜蜜生活,朝夕相对,即使不说话,各做各的,安静中也有一份温馨。
大抵是因为年纪比李放大些,又或者本身性格如此,他恨不得包圆了对方的所有杂事,将人照顾的无微不至,反而心中更甜蜜。欲要替他穿衣梳头,甚至还想帮着洗漱。李放不习惯如此,但被他期盼的眼神一盯,又败下阵来,安安静静地被他抱在怀中擦脸。
值得一提的是,他这时才发现世上的乐趣真是无穷无尽的。以前看的只是清清淡淡的情/爱故事,近来忽然找到许多令人面红耳赤的图册。他们武当上下,若非娶妻生子,不破童子身,七侠也只有宋远桥和张翠山成亲了。他这么多年,算是清心寡欲。
清心咒忽然也镇不住恶念了,连看灵飞经,脑中都会胡思乱想。青年正趴在旁边案桌上小憩,乌发解了下来,披散在背后,如云雾一般。殷梨亭看着看着移不开眼,忽然想起在图册上看到的东西,忍不住脸一热。
这个姿势也太……
污秽,实在是污秽……
他心中批判了一遍这伤风败俗的册子,脑中却止不住幻想。
回忆至此而止。
殷梨亭现实中虽然得意,但在梦中确实是凄惨,李放居然同无忌有情,看他不过是普通师兄,梦中的郁郁与伤感之深,等他醒来后依旧不能释怀。
李放叹气,顺了顺他的头发,轻声说,“没有别人。”
殷梨亭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搂紧了对方,哑声说,“只是睡不着,我是如何也不愿再回那个梦里了。”
他根本不想睡,只要一回想梦中场景,就满腹愁绪,哪里还敢睡,生怕又梦到李放和无忌成亲之事。
李放看他神色黯淡,也有些心疼,犹豫片刻,低声道,“你之前不是想……吗?左右睡不着,也别胡思乱想了。”
殷梨亭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一时呆住了,一时脸热,这热气还直冲上头,惊喜中又有些无措,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是觉得委屈了,也不必答应,我只是庸人自扰而已,还是看你心意……”
李放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鬓角,没有直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