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想要夫婿,”赵敏皱眉,“他们还未必比得上我呢,我就是要嫁,也要自己选的。”

王保保笑道,“这也是让你自己选。你看着喜欢就留下,做个侍卫也成。”

虽然收拢了些江湖高手,但确实没有自己培养出的忠仆,赵敏有些意动,跟着兄长去挑人了。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各个挺拔高大,她扫了几眼只觉得无趣,看到最后面才露出些笑来,故意道“怎么还有小姑娘?”

相貌生得这样秀美,身量比起旁边的人也单薄许多,有些弱不禁风的,最有趣的是眼神,视她如无物。

王保保有些意动,“小妹,这个看着有些羸弱,不如……”

赵敏挑眉,“不,我就挑中他了。”

她再去看那少年,他依旧那副孤傲的样子。

2.

虽说用人不疑,赵敏还是仔细去查了他的身世。姓李,是个大姓,单名放,生母不详,应当有些产业,养母是教坊里的伶人,在大都里小有名气。他似乎还算个小少爷,手里有些闲钱。但他想做的事可了不得——将乐籍中的人脱出到平民,寻常人不敢帮,敢帮的人不理会,所以找上了汝阳王府。

难怪他衣着气度都与其他待选的不同,就是不知道吃不吃得了练武的苦。

结果实在出乎她意料。

哥哥选了五个亲卫,她那天只要了一个,都是一般教学,后者一日千里,于武学一道的天赋有些可怖。

王保保有些郁闷,“他这模样,谁想到拿起剑是这样的?”

场上是亲卫在交手,少年持木剑,出招狠厉迅猛,对面五个人都招架不来,节节败退。

“像不像狄青?”赵敏笑道,“他们汉人的英雄。”

王保保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你的走狗?”

兄妹俩面面相觑,心照不宣。

3.

这个人跟木头似的。

说是要培养忠心,李放成了外男里唯一一个允许在内院走动的。他实在也无趣,寸步不离跟在她旁边,要不是她忽然回头看,他简直跟不存在了一样。

“你是哑的么?”她蹙眉,少年黑漆漆的瞳眸里倒映出她生动的神色,他自己却神色不变。

“会说话,只是不想理我?”

眼看她要真恼了,他才慢慢说,“无话可说。”

赵敏冷哼,“我看你才是无话可说!”

她烦的很,只想甩掉他,但不管怎么绕来绕去,这人就是阴魂不散地跟着。

她嗔怒,“你总跟着别人姑娘家,没点羞耻的么?”

李放沉默片刻,才道,“未婚夫妻也如此避讳么?”

赵敏呆了呆,脸一红,“谁同你是未婚夫妻?”她恼羞成怒,“你是我养的狗,算什么未婚夫?”

4.

赵敏有意要驯服他,让他知尊卑,使了许多手段,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恩威并施的法子,什么都先用到他身上,这会替他出头,呵斥排挤他的兄长亲卫,过一会又怒他对自己态度冷淡,罚他去雪地里跪着。

他不肯跪。挺直了脊梁站在雪里。赵敏仰头看他,却像俯视似的,“你不听我的话,我也不用你这样的人,你要求什么,也别同我说。”

她拿给他养母脱籍的机会威胁他。

他冷冷扫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气性挺大。

赵敏没想到他一言谈不拢就直接离开,气的脸泛薄红,咬牙看着他的背影,“有骨气,就别回来。”

他真的也没回来。

赵敏暗自怒了几天,有心要对付他,让他自己回来求饶,特意把教坊里的名伶请来——他养母也在其中,其他人演完都送回去,独留下那伶人。

后者有些怯弱——和她儿子的性格真的截然相反。

5.

她悠哉游哉地等着,谁知等到半夜也没见人来求见,只能闷闷地去睡了,才躺下,脖间就横了一把长剑。

她还没张口,嘴已被捂住了。

少年一手撑在她耳侧,凤眸冷冷地看着她,夜里昏暗,她只能看清那双明亮的眼睛。

他低声道,“我若杀了你,再带她走,也没那么难。”

赵敏满腹疑惑,更有些悚然。

他是怎么潜进来的?

像是清楚她的疑问,他嘲讽一笑——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笑,“你以为很难吗?”

藏拙。她脑中浮现了这个字眼。

原来人的天分还可以更过分一点。

等他成长起来,恐怕比她找来那些一流高手不知强几倍,她一时有些惜才,想到对方的潜力便心动,但想起这人竟然胆大包天来挟持她,又一阵屈辱愤怒。

少年说,“你与其想那些,不如想想我如何才肯放过你。”

赵敏满腹怨气,但也完全相信他一定做得出来杀她灭口的事情,只能同他约法三章,她不去动他母亲,他也依旧要尽忠。

“家臣的忠。”她强调。

对方对此漠不关心,似乎对当她的未来夫婿也没有意愿,让她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6.

这人怎么学什么都快。

本以为只是习武有天赋,谁想到对方于文一道也是相当有悟性,赵敏一时起了胜负欲,他学完了三本,她就要学五本,他今天练二十张,她就要练四十张,写到后面手都在抖,指节酸软,毫笔都握不住。

少年握着她的手,一个个指节地按,动作已经很轻柔,赵敏兀自埋怨,“轻点,轻点。”

她又忍不住抱怨,“这是哪里进献的笔?这样重。”

少年说,“你不如少写些,它便不重了。”

赵敏不说话了。

半响,才听她别扭地说,“你是不是瞧我不起?若我不是郡主,不如你多矣。”

李放轻声道,“我倒觉得你比多数男儿还强些,你兄长比你也差远了。”

王保保不如其妹机敏聪慧,论用功更比不上。

赵敏哼了一声,“你读多了书,比以前会变通,还知道奉承我。”

话虽如此,她却忍不住眉眼带笑。

7.

等长大了些,她开始想着怎么弄权——汝阳王几乎把权柄都交到王保保手中,她只能从如今还算安稳的武林下手。

屠龙刀,若能夺回来,也算小功一桩。

她盘算着怎么更进一步,汝阳王却在考虑她的婚事。

“我不想嫁。”她蹙眉。

“当然是随你心意。”汝阳王对小女儿还是相当宠爱,“只是相看相看。”

果然是看不上。

这些人,与其父辈不可相提并论,虽然也相貌堂堂,气宇轩昂,但张口不通文墨,却喜欢附庸风雅。

赵敏有些厌恶,“这些人,与你相比实在是蠹物,偏偏自以为是。”以为说几句豪言壮语便能惹得她青睐,殊不知她更能言善辩,最看不起这样好空口说大话的。

李放说,“你不理他们就是。”

“没了这些,还有那些,”她有些烦闷,忽然计上心头,“不如你明日同我一起去,他们就知道自惭形秽了。”

李放淡淡道,“他们不会在意你的侍卫如何。”

说的也是,侍卫再英武,说到底也只是走狗。

她脱口而出,“那便说你是我相好的夫婿不就行了?”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

她脸一热,有些羞意,但忍不住下意识去看他的反应,见他也是耳根通红,一时有些心中有些说不名的甜意。

她这样说出口,果然不再有人来纠缠。

汝阳王却有些怒意,他虽不需子女联姻来更进一步,但也不肯女儿嫁给低贱的汉人。他要将李放逐出府,他倒是还算镇定,赵敏却很愤怒。

“他是我的人,去留都是我处置。”她拧眉,坚决地说,“您为我好,我知道,但这事由我自己做主。”

汝阳王心知她的脾气,也不同她对上,暗里却悄悄运作,将李放的养母从乐籍中脱身,料想他应该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了,回去做他的富贵闲人吧。

8.

赵敏背对少年,不肯看他,冷声道,“你来同我辞行吗?”

他低声说,“来哄你。”

赵敏脸噌地红了,有些羞恼,“哄完就走吗?那便直接走,谁要你哄。”

李放说,“我不走。”

“不走你去哪?”她心跳的快了,嘴上却硬是保持平静的语调,“你不是无欲无求,跟个圣人似的么,如今你娘脱籍了,你没牵挂了吧?回你的天庭去吧,小星君。”

被她刺了几句,他却依然神色不变,“我也是人,当然有所求。”

“求什么?”

李放平静地说,“情爱。”

赵敏呆了呆,羞愤地把他推出了门,“随你去哪求,同我说什么?”

她把锁也落上了。

“去外面求你的吧!”

她慌慌张张跑回卧房,喘了口气,心中萦绕的郁气散去了,反而被酸涩的情感填满。

9.

往常总是两人作伴,读书习武都在一起,就是要研究中原武林,也向来不避着他。她高兴,可以说许多,他也安静地听着,她生气,这人虽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也是用心在哄她。

但今日身边只有侍女,一下就空落落的。

“李放呢?”她到底忍不住发问了。

侍女想了想,“早晨似乎见李侍卫同小王爷一同出去了。”

李放和哥哥?他们可很少有接触。

夜里的时候,她发人去催了四五回,才在门口堵到了他们,王保保烂醉如泥,几乎是被他抗着回来的,而他身上虽有酒气,神色却很清明。

赵敏在他身上嗅了嗅,脸色一变,质问道,“哪来的脂粉味?”

李放冷静道,“你哥哥身上的。”

“那你们又去了什么地方?”她脸色有些糟糕。

李放沉默半响,才道,“他想试我。”

赵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气不过,挥掌在醉倒的王保保背上扇了一巴掌,酸溜溜地说,“是他想试你?还是你想去?你要是真不愿意,一开始就该拒绝他。”

李放凝视着她,“他同意了。”

“什么?”

“我和你。”

王保保对他的酒量非常佩服,也就是开始才叫姑娘来,后面便将人挥退了,言语间大为欣赏,他与他父亲又不同,虽然平庸些,但对有才识的人,却很敬重。

赵敏一怔,脸上慢慢爬上红霞,轻声道,“他同意有什么用,只有我自己做得主。”

但李放愿意为她去求王保保青睐,却叫她心中喜悦。

她一时甜蜜,又有些羞意。

李放却迫近她,垂眸与她对视。

他低声问,“你呢?”

赵敏被他看得有些想别过脸去,但到底忍住了,红着脸看他,语气却很肯定,“自然是答应的。我当初挑中你,你就是我的了。”

而她想要的,就绝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