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元形势大好,六大派却渐渐退出了战局。其实还是因明教的排挤——权势总迷人心。不过明教本就是领军主力,其余门派不过是辅助,多是靠弟子武功,编作骑兵,弓兵,在军是利剑般的角色。

木兰军和真武军在北,最接近元兵本营的位置,因要牵制敌方,一时退不得。

前者因行进迅速,战斗力强,加之峨眉弟子富有特色的“莲阵”,虽也充入了民/兵,依然有小峨眉的外号。地涌金莲阵攻守皆宜,当阵中人身着甲衣,持盾枪佩剑,骑骏马,冲击力和防御便更为惊人,连素来凶猛无畏的元兵,在交战时见莲阵佛光宝剑杏黄旗,也要畏退三尺。

李放领兵,杀伐气甚重,在军中积威久矣,但元人鱼肉汉家百姓多年,他越是勇进军,越得百姓欢心,再有周芷若从旁辅佐,治军公正,不扰平民,峨眉本在西北,西南一带有侠名,几年之间,威势达到顶峰,自元兵彻底撤出西南一带后,民意高涨不退。小狄青的称呼渐渐不叫了,百姓更愿意传他是武曲星君下凡,还有立生祠祭拜的。

杨不悔有日还带了一座塑像来。张无忌担心李放在军中多有不便,于是将侍女小昭派来服侍他,杨不悔一直疑心她和李放有什么,于是自告奋勇也跟来了。她每日里也不做什么,成天找些百姓的祭词来笑他,这次还把塑像搬了来。

泥塑简陋,上了些色彩,又被烟火熏得黯淡,只能看出是个戎装打扮的御马将军,眉间点了个红点,马蹄踏青莲。

“我在开阳祠要的。”她笑嘻嘻地把泥塑放桌上了,“他们见我穿着甲衣,险些要送我了,祭拜的人还挺多,”她想起百姓千奇百怪的祝词和祈祷,又忍不住发笑,“还有和你求子的,哈哈,哥,你要和观音大士抢活了么?”

李放无奈摇头,他提笔继续写批复,小昭在旁边磨墨,她长大了些,穿着鹅黄的新衣,鲜嫩如春柳。杨不悔但凡瞧见她腰间挂的喜鹊就烦。这个人总爱抢她的东西,当初故意扮丑,来教中就是不怀好意,给她上了镣铐,无忌哥哥反而觉得是明教待人苛刻了,心疼人家年纪小,没人疼。

哼,年纪小就知道来明教偷秘籍了?偏偏这人惯会奉承,显的多可怜似的,从她的侍女变成教主的侍女,现在又是放哥的侍女,年纪不小了吧?结果还是招人疼,放哥也不要她做什么,每天磨磨墨,端端饭食便是,过的跟小姐也差不多。

杨不悔转眼又有了主意,理直气壮地吩咐道,“小昭,你去把我的手炉取来,我冷了。“

小昭犹豫地看了一眼李放,“将军,我……”

“你每日也没事,自己去拿。”李放说,“她还要磨墨,你又做什么?”

杨不悔一撇嘴,“磨墨而已,再拿个手炉能累死她?我的手炉有千斤重啊?”

这个女人就是故意的,直接拿是了,哪有那么多墨可磨的,装作为难的样子叫放哥两声,他果然就心软了。

她瞪了小昭一眼,后者只是别开脸,不和她对视。

周芷若剑鞘一挑帘幕,见背影就知道是她,皱眉道,“将军在处理政事,杨姑娘,你在这里又做什么?”

她在军中几年,虽然样貌柔怜清丽,但杀伐中练起的狠劲轻易却去不掉,杨不悔其实有点怕她,也没纠缠,乖乖地走了。

小昭知道他们有事商谈,自觉地跟着杨不悔退下了。

周芷若才露出疲倦之色,“师兄,他们是不是有意消遣我们呢?”

李放垂眸,语气平静,“朱元璋势大,淮西派自然希望占据功臣主位,我们西蜀派,除了你我,还有谁说的上话?”

何况西北平定有一段时间了,木兰军镇守州城,农耕渐渐恢复,别处却还在打,伸手就和西诸州要粮要兵,西军要堤防北部,要支援淮东,又要防着西边,实在疲惫不已,偏偏也没理由拒绝,毕竟义军同进退,他们先平了,帮别人一把也正常。

她轻叹,“还没攻下基业,就忙着夺权。张教主渐渐也听不到音讯了。”

开始的时候,是张无忌号令诸雄,调动各军,现在都各有战线,他不知是有意无意,总之已退居幕后,他的名字,仅仅在百姓口中流传了,虽然渐渐神化,却失去了实权。李放打下甘州后,赵敏藏于州府中的屠龙刀和倚天剑流入他手,灭绝道出其中机密,他方知内含乾坤,取了其中经书,尽数交予张无忌了。算是还他赠九阳真经之恩。

张无忌退了九阴真经,却将武穆遗书赠予徐达,或许他当时已料到今日,早预备抽身而去。

李放静静思索了一会,“他温厚,不记仇怨,但不愚钝。”

周芷若接上,“反而很聪明。”

只是不喜争权。

“换旁人来治军,也没什么不同,西边州府已稳了,”周芷若微笑,“若是吃了苦头,算他们自找的,只怕他们还美呢。”

李放嗯了一声,“过了冬再退吧。”

虽然打定主意同其他派一样隐退,不再控军权,但峨眉弟子抽身,莲阵威力大失,恐怕多少还有影响,只怕百姓心不安,西蜀冬天难,过了冬天总还好些。

武当比他们退的更早,几乎平下西北便隐退了,武当六侠,加上宋青书,组的真武七截阵,同重骑兵一块,威力很大,相较轻骑兵,重骑兵更扎眼,明教的针对来的更早些,他们本来也都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干脆隐退归山门了。

这个冬天,比想象中更好过去。出乎意料的,温和的一冬,没有烈风,没有暴雪,软绵绵的雪厚厚积满了地,明年将又是一个丰收。城门两侧,交戟卫士身上落满了雪,演武场是惊天喝声,挥汗如雨,百匠吹火,明光练兵。街道还有些寥落,孩童玩着雪,嬉笑声活泼。才恢复了一年耕作的贫苦人家穿着薄衣,灶上口粮稀少,但好歹是不再颠沛流离的一年,不被元兵当牲畜的一年,还能赚些钱添新衣。

草屋蓬门,破碗短褐,只有一座泥塑带着明亮些的色彩,青莲座下烟火香缭绕。三叩九拜,焚香坐蒲团,衷心求真君,又是太平年。

城墙上,身着锁子铁甲,银冠玉面,挺拔俊朗的青年将军正凝视雪中新绿,身侧亦是一般打扮的姑娘说,“早春到了。”

将军轻声说,“回家吧。”

元顺帝至正二十年,雄踞西北的木兰军更名,原峨眉派弟子退回山门,正副二将均引退。

同年,峨眉派迎来了第四代掌门。

众弟子跪山门内,俯首应教诲,诵教规,灭绝灰衣,手持倚天剑。李放垂首在她身前,周芷若和静玄分列左右,捧五树六花,依旧任教习。

灭绝缓缓道,“自你拜入峨眉,至今已有二十二年,由孩童长成,业已威震武林,名满西蜀,更可贵驱除鞑虏,平定诸州,复师祖遗志,能守正,能仁和,论武功超脱诸侠,可定乾坤,能抱朴守真,不忘师训。”

她手指缓缓拂过剑鞘,在金丝镶字上停留。

“峨眉三代掌门灭绝,今日授四代弟子李放以倚天剑,剑斩诸邪,匡扶正道。”

李放接过倚天剑,她又褪下手上扳指。

“承先祖遗命——”

她握住弟子的手,将扳指推上。

她不再走在前方,而是退在最后,丁敏君和贝锦仪在左右,与她一起看着青年执剑入山门,看着他身侧两道一样挺直脊背的纤细背影,手中花枝绿叶伸出些许。

门内弟子一叩首,高呼掌门。

凭借在西部的威望,峨眉隐约已有和武当并列武林正道魁首的趋势,大抵是激流勇退,在抗元时又有积功,明教——如今已渐渐演变为政/派的诸人也比较乐意接受民间信奉二者,何况百姓本也信佛道居多。

重新整顿峨眉,花了李放许多时间,等他醒过神来,恍惚间才发觉,已是五月了。

光叶珙桐又开满了,花瓣沾湿如蝉翼,振翅欲飞,春雨融融,细丝连绵不绝,小道上芭蕉叶沾满了水珠,满树梨花白。

周芷若看他整日埋头案中,硬拉着他出来,说是散心,谁想到下了雨。她早有准备,把伞一撑,举在了两人头顶。遮住绵密雨丝。

雨中总有湿润的草木香气,还有些土腥,但并不难闻,反而格外清爽。满眼看去都是鲜亮的嫩绿,竹枝才洗过,青翠欲滴。

两人走过演武场,那里架了蓬,一群弟子唉声叹气,还是不得不努力练着剑术十三式,有些人瞧见掌门和教习一块来了,劈砍越发卖力。

山门外小道有些泥泞,但晴空很干净,是毫无杂色的,浅淡的蓝色,远山像水墨绘就,浓淡隐没在云雾中,素雅辽远。小道两侧是巨大的芭蕉,蕉叶垂落,如半开半张的折扇,滴落着水滴,声音轻而安静。

远远地,可以看见一树梨花,层叠如雪的白缀在深浅绿色中,越发清丽。

周芷若忍不住偏头去看身侧青年,只瞧见他半张工笔细细绘就似的秀美面容,长睫微垂,遮去潋滟凤眸,眉心朱砂殷红,显得肤色愈白。

和少年时差别竟不大。

那时叫人心折,如今亦是。

她看着出了神,没留意眼前一扇蕉叶,正撞了满怀,下意识啊了一声,叶上蓄满的水珠淅淅沥沥兜撒下来,淋湿了她头脸,有些进了眼睛,酸涩地疼,睁眼只能看见朦胧的白雾,她摸索着在袖中找到了手帕,顿了顿,没有拿出来。

李放闻声看去,见她发丝氤湿,有些狼狈,取出丝帕,轻轻帮她擦去脸上水珠,而她仰着脸,安静地由他动作。

她忽地喊,“师兄。”

李放一顿,“怎么了?”

周芷若按住他的手,缓缓睁开眼,与他对视,眼睛微弯,带出些笑意。

她说,“我自带了,只是想用你的。”

他怔了怔,沉默了许久,“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