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进了几日,方才到光明顶上。

自首次大开杀戒后,灭绝就放弃了以这种方式逼迫他们投降,默认李放掌事。他不喜滥杀,命弟子将人束缚好。手下留情的结果是捆了一堆的俘虏,带着这些人,实在更走不快。

峨眉众人到时,五大派早已到位了。

场上状况也奇妙,五大派雄赳赳气昂昂,对面是白袍焰纹的一群人。中间却是四人围攻一人,中间那人高大健壮,剑眉星目,肤色略深,穿着不甚合身的青衣,肌肉线条分明,举止从容。

动作间,衣袂纷飞,与衣裳同色的莲花暗纹一闪而逝。

丁敏君死死瞧了他许久,忍不住走到雪衣青年身旁,揪着他的衣袖低声道,“你借给他的?”

李放略一思索,已明白她在问什么,嗯了一声。

丁敏君气的咬牙,“你糊涂,你……”她愤愤在他腰上扭了一把,青年秀眉微蹙,低声警告,“别乱动。”

“我动算什么。”丁敏君左右看了看,不动声色把一旁的周芷若挤到一边,小声而忿忿,“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你的衣服也能给他穿?”

李放说:“新的。”

“新的也不行!”丁敏君还想说什么,周芷若忽然朝她瞥了一眼,仿佛听到了她刚才的话。她抿抿唇,把原先要说的话憋了回去,心里有些烦闷。

本以为是他少年慕艾,才对周芷若多有特别……可后来又怎么解释呢?阴阳之道,向来是天理。她从没听说过两个女人可以在一起的。他对周芷若到底是什么心思?若说是对师姊妹的亲近,也不见他和纪晓芙这么腻歪。

难道他还是喜欢女人?

这个想法一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再看揪住他衣袖那只手,直觉得古怪,一时又有些羞意,拘谨地推了回去。只是满脑子胡思乱想。越是想他与周芷若种种,越是应了她之前的猜想,一时百味杂陈。

忍不住往那边瞧时,又见他和青衣白裳的姑娘并立,青年略高些,微偏低着头,神态安静地听着,周芷若抬着脸,小声和他说着什么。都是秀雅的人物,极为相称。两人之间和谐亲密,仿佛不容第三人插入。

张无忌那边,果然已经破阵,昆仑华山的抗鼎人物联手对他一人,似乎也不能叫他更狼狈些,武功之高,已经超出众人许多。眼下只剩峨眉武当尚未出手,但四人剑阵他尚且破得,余下两派还有谁与他相当?连武当五侠和灭绝师太,也不能肯定单打独斗能胜过他。

班淑娴眼看又输给一个青年小子,肝火大盛,心想输给灭绝那老尼的徒弟也罢,好歹是名门弟子,曾受张真人指点,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算怎么一回事?四人联手尚且不能撼动他,实在丢尽了脸面。

她略一思索,计上心头,高声喊道,“李少侠果然年轻有为,我等输的心服口服,但论功力,你比峨眉开阳道长不如!若能赢了他,才算真本事。你们既然同姓同宗,也算缘分一桩,何不交手试试?”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巴不得李开阳被那小子打的落花流水。既然昆仑已丢了脸面,凭什么他峨眉不动如山?

此言一出,果然多有附合之辈,大都是已战败的华山、崆峒弟子。

张无忌愣了愣,看向雪衣青年。

灭绝冷哼一声,她也看出了班淑娴的打算,却也不畏惧什么。

“小放,你去应战。”

青年称是,他解下剑,周芷若已仿佛未卜先知似的伸手接住了。

她能理解他。以宝剑对赤手空拳,才经过诸强车轮战的人,以他的傲气绝不肯的。

诸弟子在后,见他们动作间极为流畅自然,仿佛不需要言语就能心意相通,低声议论。

“还是周姐姐和师叔相配……”

“我看倒也未必。”

“你不服啊?”

又是轻声笑闹。

丁敏君听的耳朵烦,恨不得堵住耳朵,不去听这些声音。

场中,雪衣青年与人相对,却没有立刻出手。

张无忌心知他是在等自己调息,心中一暖,“你把剑带上吧,你是专使剑的,我却练掌法多,你不带兵器,其实是我得利了。”

李放语气平淡,“你倒是胸怀广大,连战几人,轮到我时,还要叫我带剑。”

他们说话都不避人,听得昆仑派等人面皮一红。虽然是车轮战,但在场这么多人,还没人点破了,他们也就心照不宣。这事说来实在不光彩,被点破更让他们脸上不好看,暗恨这小子心高气傲,自己不识变通,还要让他们也丢脸。

明教这边,杨逍喊道,“开阳道长,李少侠的确已经一番恶斗,昆仑掌门,崆峒掌门,华山掌门,总不是寻常人吧?不如换我和你比,只是我若赢了,恳请你放归俘虏的我教子弟,你若赢了,杨逍随你处置!”

明教元气大伤,教中子弟死伤无数,眼见峨眉派俘虏了这样多人,却没有杀死,他一时心喜,更不能旁观,有心要把这些弟子救回来。他虽于教主之位无意,但身为左使,居于高位,不能见这些同胞受难而不顾。

李放只冷冷看他一眼,“你的命很值得么?”

杨逍身旁倚着个俏丽的圆脸姑娘,年不过十四五,正是杨不悔。眼下看着爹,又看着场上两位兄长,心中焦躁,不论是他们谁和谁打起来,都让她两头担心。殊不知在她不远处,还有个年纪比她小些的姑娘,一双泛着海意的明亮瞳眸,也呆呆地看着他们。她实在也心乱如麻,张公子待她赤诚,李少侠于她有恩,她也不愿他们兵戎相见。

当事人却比他们轻松多了。

张无忌感觉内力回复了大半,便笑意吟吟地看向对方,调侃道,“李放小道长,李逮这边见教了。”

李放微微一笑,那笑意一闪而逝,“这名字,亏你报的出口。”

张无忌呆了一瞬,神色如常,“道长请。”

两人这才交起手来。

李放无剑似有剑,以手与对方肉掌相对,太极剑和乾坤大挪移都是四两拨千斤,以力打力的功夫,又俱以九阳功为底,两人动作间,真气化波,一圈圈荡开,激的空气嗡鸣,偏偏力道相对,双方交手,竟碰不到对方分毫。

李放极通变势之术,倏忽换了绕指柔剑法,指尖真气弯曲,张无忌哎哟一声,脑门给他弹了一下,显出一个红印。他也不甘示弱,两仪剑法在手中使出,牵合之间,引得对方手腕靠近,他合拢五指,将那只手包入掌心。

真气不收,两人左右手交握,只看谁先受不住真气冲击,被弹开,才算分离,另一只手还在对攻。一个换了峨眉剑法,轻灵迅捷,另一个忽然换了武当剑法,混元古朴,你来我往,势均力敌。

李放当年替武当出战,亦曾战各派人物,因此也学得几分他们剑法的形。张无忌不挑,管是什么,剑法掌法,但凡对方敢用,他就敢顷刻间学来。两人一侧手交握,暗流涌动,另一侧手对攻,六大派的武功在他们手上使了个遍,变幻莫测。看得其他门派门人脸色发青。

只是也经不住议论纷纷。

像李开阳那种人物,百年好歹出一个,多少年前至今,唯余张真人,峨眉出了一个,也可以理解,这个无门无派,无师无承的人,偏偏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这是什么世道?

这边两人对视一眼,心知双方功力相当,再战下去,也许会有结果,也许不会。李放成收剑之势,江河回流,张无忌那边恰有此意,九阳功渐歇,真气收束。两人同时去了互相顶撞对方的那股真气,没了阻隔,另一侧双手也随力交覆在一起。

一时场面极其古怪,两人站的近,又偏偏双手交握,倒有些像有情人携手共看山顶风光。

张无忌俊脸微红,松开了手,轻咳一声,“道长承让。“

李放神色不改,轻轻点头,回了峨眉阵中。

灭绝道,“此人功夫心性都是上乘,竟能和你交手,不分伯仲。”言语间似乎还有些欣赏。

丁敏君说,“师父,他偏帮着魔教,是非不分,武功再高又如何?”

灭绝淡淡道,“心性单纯善良,才容易心软,为他们此刻势弱的模样所骗,殊不知这伙人狠辣嗜杀,滥杀无辜。”

她神色平静,看着明教阵中,似乎想起了谁。

贝锦仪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浑身一震。

此时,唯余武当尚未出手。

武当五侠俱在,面面相觑。李放单打独斗,尚不能战胜对方,那么他们纵使连阵而出,能否获胜,尚未可知。但不战而怯,又更令人不齿。

杨不悔看得心焦,一拉杨逍的衣角,“那几人一起上,是什么水平?”

杨逍面色凝重,“李放虽然手下留情,但张公子的内力,我想也不余多少了,他们五个,单看,也只是何太冲之流,算一等高手,但若合真武七截阵,五个相当十六位高手。四个他还应付得来是,十六个总不成的。”

张无忌还不知他将面临何等局面,还在争分夺秒的调息。

杨逍一度量,心中已有了决断,内力灌喉,朗声道,“张公子,蒙你义气相助,我明教感激不尽,但若你为此把命搭上,我等不敢受!你与武当诸侠,最亲近不过,却要自相残杀,更叫人不忍!”

武当诸人听到那句最亲近不过,又听他喊的是张公子,而非什么李公子,心中已然浮现一个猜想。其中以二侠俞莲舟反应最大,他是第一个去接的五弟,也对他的孩子颇为疼爱,当下喊道,“你是无忌?”

张无忌今日武功已足够自保,不怕他人逼问义父下落,之前因为明教出战,苦于不能跟他们相认,如今终于得见亲人,也有些激动,“二师伯,是我。”

事情变成这样,围攻似乎也成了笑话。

按照约定,不能赢过张无忌,他们也不得对明教动手。武当早就无心攻打,峨眉偏偏是平手,也不知如何处理,于是众派商议一番,还是打算打道回府,好好修养,明教元气大伤,他们也损失惨重,华山派更是连掌门都废掉了。

出乎意料的,本也该离开的峨眉派却按兵不动。

灭绝只静静地看着对面,杨逍似有所感,将女儿护在身后。

半响,她才开口,“你和你娘,倒是很相似。”

杨不悔并不怕她,借机悄悄看了几眼峨眉诸人。

灭绝缓缓吐出下半句,“……都自甘下贱!”

杨逍妻女受辱,神态倏忽冷了下来,“师太此言,是否不妥?”

灭绝并不理他,反而朝着其乐融融的武当那边淡淡道,“殷六侠,多年前,你悔婚,也算敢作敢当,给了峨眉一个交代。我峨眉弟子也对你不住,在婚约内,已和魔教杨逍苟合,生下孽种。她虽自杀,却不是谢罪,实是不肯诛杀杨逍,因此今日,我峨眉也要给你一个交代。”

在场诸人,都是第一次听说此事,震惊无比,殷梨亭尤甚,上一刻,他还和师侄聊着天,脸上笑容僵住了。

灭绝打开布包,拿出一柄乌鞘剑,剑身青光隐透,金线刻字,正是倚天。

诸弟子给她让了道,她持剑,缓缓向明教那边走去。

杨逍也受了内伤,警惕地看着她,护住了女儿。

灭绝冷声说,“今日我便斩杀了这孽种,向武当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