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捧了许多条丝巾回屋,殷梨亭正坐在桌边写信,似乎颇为认真,见他来了,脸红了红,把信纸收起来。欲盖弥彰地塞到几本书下。
李放取了药膏,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还留了许多,不少是那时帮丁敏君、纪晓芙取的。没想到接连伤了许多人,都是肩上的外伤。
他取了药膏和热水,旁边又有丝巾,殷梨亭一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他默默红了一会脸,扭扭捏捏地坐到床边,开始解腰带和外衣,眼睛还偷偷去看李放,发现他完全没有看向这边,才松了一口气。
他脱了干净,才结下肩膀上缠着的丝巾,忽然听见了清脆的敲击声,不像门扉那传来的,倒像是什么很近的地方。
青衣少年忽然站起身,向他走来,殷梨亭慌忙拿外衣捂着前胸,呆呆地看着他。他还没说话,却见少年伸手在他哑穴上一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被那点漆凤眸看着,只觉得羞耻非常,默默垂下了头,连耳朵都红了。少年按着他完好的一侧肩膀,轻轻把他往床上推,他微微睁大了眼,一时竟忘了反抗,顺从地被对方推倒在锦被中,脑中一片空白。
少年却直起身,把锦被一扬,将他盖的严严实实,他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能听见一声吱呀,像撑开窗子的声音。然后是一道女声,“放弟,你在做什么?怎么才开窗?”
接着是少年清如冷泉的声音,“做什么?”他也不回答对方的问题。
好在那人似乎也不在乎,冷哼了一声,“我问你,你和周芷若都是怎么练的?”
少年道,“我教她学。”
“真不知羞耻。”女人道,“她那点水平也好意思去请教你?哼,怎么不见她来找过我,你一来,她就巴巴地去了。”
少年道,“师父让我教她。”
一阵哑然,才听见她忿忿地道,“偏心!真偏心!先有纪晓芙,又多一个她。她不曾见过纪晓芙,却将她学了十成十,先装可怜讨好师父,再霸着你,后面要做什么?学她去和武当哪个纠缠不成?”
殷梨亭在被窝里听的心一酸,默默把自己卷了卷。
女人眼睛尖,狐疑地道,“放弟,你的被子怎么动了?“
少年道,“……师姊,你和纪师姊有怨,因而对她有偏见。”
“有什么偏见?”女人的声音忽然尖利了许多,“你才是被她灌了迷魂汤!先前天天去三省室看她,我说她霸着你,说错了不成?她为什么去的三省室?不就是因为纵容魔教伤我吗?你不来看我,还去探望她。”
少年不语。
“从小就这样。”她忿忿地道,“当我不知道你,你不说话,心里就是想——我觉得你不对,但我不想和你分辩,是不是?”
少年干脆不说话了。
女人道,“我就知道!你还看她,哼,她哪里是病了,分明是不敢见殷梨亭,心中有愧罢了……”少年打断她,“师姊——”,她才不情不愿地丢了后半句,接着抱怨,“你这么喜欢她,不如替她还了欠武当的债,反正你爱去武当不是吗?干脆留在那别回来了,把你赔给殷六侠得了。”
少年:“……”
他显然也知道是她生气时的胡言乱语,也不想同她多说这些,“我关窗了。”
“等等,”女人拦了拦他,“你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你,我来是问你,你不久就要第一回出山,不如我带你行走。”
少年道,“不必。”
“什么不必?”女人说,“还有谁能带你?贝锦仪顶什么用。哦,我知道了,你又想着纪晓芙了。”
少年道,“我没——”
话语未尽,窗子被人狠狠地关上了,发出一声脆响。
少年低声道,“麻烦。”
如果女人都像丁师姊那么麻烦,他实在永远也不会对情爱一事感兴趣了。
他转身往床边走,掀开了被子,看见殷梨亭自行冲开了穴道,睁着眼,呆呆地看着上方。
甫一见光,他忽然道,“也许我本不必同她说。”她根本不想听,也不想见他。
李放不语。
殷梨亭扭头看他,“所以你此时心里是在想,不对,但你不愿劝我什么是么?”
李放:“……”
不,只是纯粹地没有任何想法罢了。
殷梨亭问,“你和纪姑娘关系很好?”
李放嗯了一声。
他以为对方会说什么,结果只是轻声问,“以后我写信来,你不会给我丢了罢?”
李放道,“不会。”
殷梨亭说,“那就好。”
他齐整衣冠,负剑在后,竟然还不忘拿走他留下的信纸,走了。
这回应该算是真的断干净了。
她不肯见,他不再想。
殷梨亭负伤回武当,即使后来修养的七七八八,师兄四个也不让他下山去了,更不要说是去陪峨眉的弟子出山,毕竟给他一剑的就是李放,还算手下留情,可又何必跟去,白白受人白眼?他又不能透露其中内情,于是黯然失约。
江南,酒楼,一号阁。
白衣少年不过十一、二岁,身量娇小,却端坐主位,身前半跪几个肌肉虬结的汉子,俱是恭恭敬敬,那顺从竟像是由内外发一般,实在叫人惊异。
前头一位穿着劲装,高鼻深目,眼珠竟是蓝色的,但出口确是纯熟的汉话,道,“那名少年,身份已经确定,姓李,单名放,是峨嵋派的四代弟子,由掌门灭绝师太亲自收入门下。”
白衣少年以折扇抵着光洁的下巴,微微笑道,“我说他是小青,真是巧了。”
盖因戏本中,白蛇小青在峨眉山上修炼得道。
她微抬下巴,“继续。”
护卫道,“约莫两月前,李放出峨眉山门,大开杀戒,凡见有欺压汉人的便杀,占山劫道者杀,开黑店的杀,所过之处,无不铲除奸凶,即便是武林中人,行事有不正,惹到他头上,也要做剑下亡魂,其人至今未尝败绩。”
“哦?”白衣少年有些奇异,“他也不比我大许多,武功这样了得?”转念一想,又问,“不对,和他对战的都是些什么人?武功如何?”
护卫道,“许多是江湖前辈。原先名声还不坏,许是见他年幼,欲要欺压立威,反被他打败了,据说他赢的相当轻松,这些人在他手下走不了几招。”
白衣少年沉思,江湖上出了这么个人物,她不应该不知道,需知有郭靖抗金的前例,这些江湖人若是纠集起来反抗朝廷,实在是一大威胁。她虽是女儿身,在这些事上却远比兄长敏锐,培养了一批下属,又自王府带走了些人,密切关注江湖动态。
只是不久,她就立刻想起一人来,那是一月前报上的消息,尚且没有护卫说的这样夸张,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他有个诨号,叫‘青衣檀郎’是不是?”光听这名号,像是夸人俊美的,她只注意强者,对于这样以貌闻江湖的,倒不大关心。
护卫道,“是。”
白衣少年极是聪慧,顷刻间便明白了其中关节,有些嘲讽地笑道,“江湖人重名,只是这些人不想着如何上进,倒千方百计打压别人,踩着人身上去。”想来是输给李放的人不服气,觉得丢了面子,也不肯夸他武功高强,便明褒实贬地拿他样貌做文章,直把他传的仿佛空有外表的绣花草包。
但细细一想,仿佛又没说错,那模样确实罕见。
她道,“查到他住哪里不成?”
护卫报了一个位置。
白衣少年略一沉吟,“拿笔墨来。”
立刻有人上前磨墨。
她虽不是汉人,却很有文采,字迹虽然有几分不足,但已能看出豪放洒脱的风格,措辞文雅得体,滴水不漏。
她将信函递给一名仆从,“去,一定要交到他手里。”
仆从应是,约莫傍晚才回,手中依旧还拿着那封信函,
白衣少年道,“他怎么说?”却微微蹙眉,隐有预料了。
果然,仆从道,“李公子说,不去。”
“就只说了这一句?”
她声音虽平静,却听的侍从两股战战,声音发颤,“只说了这一句。”
白衣少年似笑非笑,“好,我便再请他一回。”
她道,“二老,请你们走一趟。”
李放拒了“赵明”的邀请,留在屋中习字。张三丰教他领悟以柔克刚之剑,不止是言传身授,更教他一个法子,将剑意融于笔下,写完再看,自然知道做到了几分。
他临的是《灵飞经》,边写,边默念经文,“青上帝君……何虑何忧,逍遥太极,与天同休”,休字才落,忽然听到院中多了两道呼吸声,不告自来。他拔剑,出门去看。
院内是两个五十余岁的男人,俱是高鼻深目,不似汉人,身形高瘦。其中一人见他模样,颇为不怀好意地将他上下打量,意味不明地道,“可惜是个男娃。”
他道,“来者何人?”
方才没说话的那个笑道,“你不必知道,需知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且随我们去一趟吧。”话音才落,两人十分默契地齐齐出手。
李放以剑对二人,仍然感觉那两双肉掌中有着骇人的寒气,隔着剑身,都叫人浑身一冷,他凝眉时,剑上红玉忽然发出柔润光芒,将他冻的发青的手温暖了许多。
饶是如此,面对二人夹击,他仍占下风。
甚至隐隐有感觉,无需二人齐出,只需其中一人,便能将他击败——如此功力,只怕师父灭绝也不如,江湖上何时多了这样的人物?
约莫过了百来招,他渐渐左支右绌,难以对敌。
李放心念一转,自知今日恐怕无法脱身,不动声色地缓了缓攻势。
其中一人乘机进上,掌风至时,忽然觉得一股至阳内力将他挡了回来,他咦了一声,化掌为指,点住了他的睡穴。
少年一顿,长剑自手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