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悔和他分辨了许久,殷梨亭才知道她要做什么,果然还是个孩子,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叹气道,“虽说痴长几岁,我实际是赢不过他的。”
杨不悔狐疑地看着他,“你,你到底多少岁啊?”
殷梨亭又被戳到了伤心事,勉强道,“正好三十。”
杨不悔:“……”
整整大了放哥十八岁,居然也打不过他。
她对武当七侠的名头没有概念,也不知道李放不能以常理论,顿时对殷梨亭充满了鄙夷,这么大的人了,居然……
不过殷梨亭愿意帮忙,她还算很感恩的,只是眼下遇到麻烦,她苦思冥想一会,忽然有了主意,“不如你带放哥去后山那里嘛,我记得那里有个亭子。”她晚上出不了宋远桥他们的院子,但如果是去背靠的后山上,应该还轻松些。
她想起头天来时殷梨亭的话,“就说和他叙旧。”
殷梨亭沉默不语。
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倒不如说,心里多的是话,写信上还好,可直接同本人说就……光是想想,他白净的脸上就浮现红晕。他实在说不出口,又怕少年如何看他,有了别样的想法。
杨不悔心想,这殷六侠比我还像小姑娘,动辄脸红。
“不是真要你和他叙旧,”杨不悔道,“你把他叫去,下面就是我的事啦。”
她死缠烂打,殷梨亭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他本来就是这样心软的性子。更加上对小孩子一点办法没有。
李放在天柱峰习剑下山,已是夜间,他草草满足了口服之欲,又洗漱完,忽地听见有敲门声,他开门一看,“殷师兄。”
殷梨亭拘谨地站在门口,下意识抿唇,微微低了头,那下垂的眼角越发显的稚气无辜。他也不说话,似乎在纠结什么,待李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越发不知所措了,只把脸羞的通红,连脖子都透着粉色。
他几乎没有撒过谎,让他忽然对着后辈说谎,还是那样的内容,虽然也没什么,但是,心里总觉得有些羞涩。更是张不开嘴。
李放:“殷师兄?”
殷梨亭抿紧的唇微微放开,唇瓣已有些发白,他张了张口,低声道,“我找你是想……”
他话语还未尽,有人已打断了他,“六叔!”
他二人都朝声音看去,一个俊秀少年正站在廊下不远处,皱着眉头看着他们,正是宋青书。他大步走来,停在门前,正斜斜和殷梨亭相对,“师叔,深夜到访,是否有急事?”殷梨亭未回答,他已接着道,“果真如此,青书也可助师叔一臂之力。”
殷梨亭低声道,“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宋青书道,“原来如此,实是我冒昧了。不过李师弟已练了一天的剑,想必也累了,若非要事,师叔不妨明日再谈。”
李放道,“我尚未觉得……”
他的累字没出口,少年已经打断他,握着他的护腕,道,“师弟不如早些歇息吧,明日你还要很早去天柱峰吧?小心不要误了时辰。”
李放动了动手腕,宋青书却已自然地将他放开了。
殷梨亭有些不知所措。
他已答应了杨不悔,想来小姑娘此时已在后山喜悦地等着哥哥来了,怎么好违背承诺,让她空欢喜一场?
眼见宋青书似乎有阻拦之意,他有些急了,方才说不出口的话忽然脱口而出,“我,我找你是想和你叙叙旧。”
不是早已经叙过了么?宋青书诧异地看着他。
被自己的师侄这样看着,殷梨亭“噌”地脸红透了,滚烫如火烧一般,他不善言辞,情急之下根本说不出什么应变之词来,结结巴巴,有些混乱地说,“和,和上次不一样,我这次是想……我在信上说不出口……”他头脑混乱,连自己心底的烦恼也一并说了。
宋青书道,“信?”
他忽然想起,自己这位六叔,确实每月都会往峨眉寄信,他们都以为是寄给纪晓芙姑娘的,笑他时,他也没反驳,只是面红耳赤,原来是——
六叔每每寄信时的情态……
李放实在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的印象里,殷梨亭在信中实在没有什么说不出口,以至于他人在峨眉,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殷师兄现在做什么,唯一要说奇怪的是,居然从未提过师姊。
原来如此。
临走前,他去三省室送剑时,纪师姊曾恳求他帮忙做一件事,虽然于殷师兄也许太过无情了些,但长久来看,其实是最对的起他的。
他思量片刻,道,“就此时么?”
殷梨亭乍听此言,愣了愣,片刻才喜道,“就此时。”
宋青书也是心中百转千回,闻言方才惊醒,下意识道,“不可。”
见二人都看着他,他沉默许久,也说不出理由来。
他心中虽然有诸多怀疑,其实也靠不住脚,六叔写信给李放,也许是旁敲侧击他师姊的事情,眼下亦是,虽说六叔那神态叫人误会,可他面皮薄,是一贯如此。反而如果坚持阻止,若是误会的话,倒显的他不相信二人人品。
仔细一想,他们都是行事端正的人物,断断不会作出那样的事来。
宋青书道,“是我叨扰了,六叔和李师弟有事相谈,我也不便打扰。”
他向两人告辞。
话说出口,后面反而容易了,殷梨亭道,“只是不在此处,在后山。”
李放点点头,隐蔽些确实更好,师姊要他同殷师兄说的话,最好不能有第三人知晓。
他们以轻功赶上了后山,到小亭时,那里的竹笼已点起了灯,杨不悔正百无聊赖地趴在上面玩。他神色微变,杨不悔见到他却很激动,上来扑在他怀里。
李放道,“你……”
他话止住了。
因他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开始还在忍耐,片刻才听见呜咽声。
“不悔?”他轻声说。
杨不悔声音闷闷地,还带着哽咽,“你这个坏蛋,说带我来玩,却丢下我了,我还要找别人才能见你一面。”
殷梨亭在一旁有些尴尬。
李放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鬓发,要把她的脸抬起来,杨不悔却不肯,死命把脸埋着。
李放道,“我给你擦擦。”
“不要,”她说。
过了一会,才听见她郁闷地说,“我现在太丑了。”
李放道,“不丑。”
杨不悔顿了顿,忽然哭出声,“不对,你应该说漂亮的,你说不丑,可见是真的丑了。“
李放:“……”
她哭了好一会,李放才能轻轻把她的脸抬起来,他弯腰用软帕轻轻擦了擦她的泪水,杨不悔睁着朦胧泪眼,怔怔地看着少年难得温柔的神色,眼泪却愈发流的多了。
殷梨亭细心,连忙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李放接了,给她细细擦干净,把手帕收起来。
杨不悔打了泪嗝,本来哭红的脸越发红了。
李放和殷梨亭都没说什么,她却有些羞恼,“放哥,你先前对我不好,是你不对是不是?”
李放嗯了一声。
“那好,”她理直气壮地道,“你现在要答应我一件事。”
李放:“什么事?”
杨不悔大声道,“你已经忘记了的事!”
她说到忘记,李放沉思片刻,才反应过来两人许久前的编发之约,本来是约了第二日的,可是当时他初习绕指柔剑法,废寝忘食,于是忘记了。
确实是他不对。
杨不悔看他就知道他已想起来了,“你已经答应我了。就不能反悔。你说了要和我学编发的是不是?”
李放:“嗯。”
杨不悔:“你要认真学。”
李放亦答应了。
“好。”她喜滋滋地打开石桌上的妆奁,上面琳琅满目都是她之前买的珠花,胭脂之类。见殷梨亭似乎要走了,她又连忙喊,“殷六侠。”
殷梨亭好脾气地问,“怎么了?”
杨不悔道,“放哥头发太多了,我怕抓不住,要你帮忙。”
殷梨亭犹豫了一下。
杨不悔小小年纪,却很聪慧,笑嘻嘻地道,“你学了,以后给你妻子编,岂不是恩爱甜蜜?”
殷梨亭脸一红,神使鬼差地答应了。他到底少年心性,但凡想情爱一事,神往而期许。
李放才反应过来,“编我的?”
杨不悔道,“对呀,我自己瞧不见自己,你却可以用铜镜看自己的。”其实还是小女孩玩心大起,喜欢打扮别人,不然她亦可以用铜镜看的。
她警惕地道,“你不准反悔。”
李放:“好。”
他顺从地在石凳上坐下了。杨不悔踩在另一只石凳上,殷梨亭站在一旁。她拆了李放束发的锦带,乌发散落,如一匹玄色绸缎般,富丽柔顺。
“殷六侠,你握好这一股。”她分了一股长发,递过去,殷梨亭略一犹疑,握在手中。
她编的很认真,时不时指挥殷梨亭拿着哪一股头发,他虽然有些尴尬,却还是听从了,认认真真瞧她是怎么编的。反而李放用铜镜,只能隐约看见她的动作。
他索性不看了,在沉思为何不用殷师兄的头发,那倒是他和不悔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杨不悔给他绾的是个少女发式,简单的很,难怪她学的快。只是她面对满妆奁首饰,又犯了难,她都喜欢,曾经戴满头,还惹了笑话,一时不知如何抉择,干脆扭头问殷梨亭,“殷六侠,你觉得哪个好。”
殷梨亭其实偏好清水出芙蓉,不喜过于繁复,于是仔细瞧了瞧,拿起一只梨花珠钗,道,“就这个吧。”
杨不悔也很满意,把珠钗插到李放发间。
她又左看右看,确定好了,才兴奋地道,“放哥,放哥,快给我瞧瞧。”
李放自思绪中回神,回头去看她,垂下的羽睫轻扇,流露潋滟凤眸来。
竹笼光有些暗,但很柔和。
杨不悔怔怔看了许久,红了一会脸,还是移不开视线,干脆盯着不转眼了,突然说,“放哥,你要是个姑娘家就好了。“
李放问,“为什么?“
杨不悔抿嘴笑道,“那,那我就可以上峨眉提亲啦。”
李放道,“你是姑娘家。”
杨不悔道,“哼,你今天的模样,也没几个人瞧见,想必不会有人跟我抢,其他姑娘只会等着你去提亲呢,我就不一样。”
她皱眉,“不对。”
小女孩忽然流露出犀利神色,转头看向一旁的人,果然见那白皙的如玉面庞上一片红霞,她不悦地道,“殷六侠……”
她拉长语调,“你不会和一个小孩子抢的吧?”
殷梨亭方才回神,“嗯?……”
他涨红了脸,“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