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盖去杜鹃花。

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只是望着远空,似乎什么都没想。

日落月升,明月高悬。

他浑身筋脉毁去大半,还身受内伤,但他好像浑然不觉。

花星奴不料会找到他,一时犹豫要不要上前,可她身边的弟子也同样看见了,她只能咬咬牙,走上前去,喊道,“少主。”

少年沉默不语。

花星奴的目光滑过他被血液浸染的殷红的双唇,艳色无双,但此景之下,她却不敢细想。

她亦沉默。

那名弟子跟在她后面,也不敢越过师姐,只能呆呆地看着李放。

少年闭了闭眼,落叶般飘零。

花星奴连忙接住他,在碰到他昏迷依旧颤抖不已的右手时,神色复杂。

她对弟子说,“走吧。”

谷内,胜负已分。

逆行真气,剑走偏锋的雪鹰子终究没能击败明玉功已练至八层的邀月,力竭倒下了。

那些弟子们登时忘了恐惧,跑到他旁边,只把他围的严严实实。

邀月不屑与他们动手,她五感灵敏,已看到花星奴抱着玄衣少年下来。

花星奴走到她跟前,低垂着头,松开了李放。

邀月神色冷淡地抱过他,上了轿辇。

少年被她拢在怀里,她握着他的手腕,极寒真气继续侵袭他余下不多还完好的筋脉。

她阖上眸,抱紧了怀里的人,让他柔顺地在她禁/锢中。

轿辇复起。

舫船过江时,正遇上金钱帮的船,上官飞立在船头,见了移花宫的船,只是轻扫一眼,并不在意。

邀月微眯眼,想起那日弟子的汇报,她何等聪慧,几乎立刻明白了李放是如何在搜查下逃脱,登时周身气息冰寒更盛。

她冷冷的声音传到跪在地上的花星奴耳中,“把他带走,投入水牢。”

花星奴身体一颤,“是。”

回宫的路格外的快,邀月已不允许横生枝节了。

她将李放囚禁在离宫——昔日江枫待过的地方,这一次,不允许任何人接触他,连怜星也被禁止靠近,只有她能踏入离宫。

花星奴被指派去水牢给上官飞送饭,以她的地位,原不该做这样的事,但邀月有意警告她——她也曾因李放的垂青被关入这里,最后是靠着怜星的怜惜才能出来。

水牢如其名,人在笼中,腰部以下均浸在水中,若是泡久了,双腿都会渐渐坏成两团肉,故而每日会泡几个时辰,时间到了便提起笼子。

花星奴见过许多在水牢中疯掉的人——这些人多是闯入移花宫,要冒犯宫中弟子的人,还有些弟子,入宫前被人抛弃,那些负心汉就关在这里,那些人没有骨头,除了求饶,只会哀嚎。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平静的少年,在水牢里关了两天,可依旧神色淡漠。

见到她来,少年抬抬眼,冷静地说,“你是李放的侍女,怎么来做这样卑贱的事?”

花星奴沉默不语。

少年道,“他已自身难保了,对不对?”

花星奴不理他,他便接着说,“他是怎么惹了你们宫主?因德行有亏,四处留情么?”

花星奴冷冷扫了他一眼,“少主并非那样的人,你再多说,每日便多在水里洗一个时辰,把你那些腌臜的心思洗干净了再说!”

少年道,“你倒是忠心。”

他二人正谈着的时候,看守忽然拖着一名白衣少女进来了,那少女满脸泪痕,脸上高高的肿起,见到花星奴,还喊道,“师姐救我!”

花星奴蹙眉,拦在看守面前,“慢着,她犯了什么错?”

看守淡淡道,“师姐保不了她,她惹了宫主生气,已是罪该万死了。”

花星奴抿唇。

她动了动,隐隐有推开的意思。

少女见她的模样,忽然道,“师姐,你是待过水牢的人,你怕了,是不是?”

花星奴尚未开口,她又道,“我只怕我和你一样!忘恩负义!少主被囚禁在离宫,宫主不肯他人进去,你们长了眼,心却闭上了,他何等骄傲的人,怎么能遭此折辱,你怎么忍心见他遭此折辱!”

她厉声道,“旁人且不说,你最可恨,他不过同我多说过几句,教过我一招剑,你呢?你同他曾经有情!你竟怕了!”

花星奴冷冰冰地说,“我与少主并无私情。”

少女惨然笑道,“那又如何?”

看守听她二人对话,只觉得恐惧,连忙拖着少女要离开,铁链在地上哗啦啦地滑动,少女凄厉喊道,“我绝不怕水牢之苦,我只恨自己武功低微,救不得他!”

花星奴像一块死木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上官飞问,“离宫是什么地方?”

花星奴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一道拖行的痕迹。

良久,他以为她绝不肯说的时候,忽然听她道:

“宫主心中人,便在那里。”

上官飞终于没能克制住,露出惊愕的神态来。

离宫。

宫殿典雅,四处点着人鱼油膏,灯火不熄,各式样的花开在外殿,幽幽的甜香弥漫整座宫殿。内殿被门扉,影壁,屏风层层遮掩。

踏入其中,才瞧见内室前是一个一池温泉,四角都是金制龙头,口中流下干净的清水,温热的水雾飘在池上。

雕花拔步床在远些的地方,垂下了层层红色软纱,最外层是一面珠帘,珍珠圆润可爱,在风里轻轻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白衣少年坐卧在床,静静地看着虚空。

他身上亦是天珠光纱衣,只式样不同,上面缀了许多明珠暖玉,微温他冰冷的身体。青丝未束,垂在身侧,富丽乌黑,蜿蜒地铺在蚕丝绣被上。

秀丽的脸上苍白无血色,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双手亦是无力地垂在身旁,右手在微微颤抖。

珠帘微动,他置若罔闻。

邀月掀了帘子,坐到床边,看到他淡漠的样子,又是心生怒火,“你倒是好心,教她学剑,便让她去水牢里悟剑吧!”

少年垂眸,并不回应。

邀月道,“你在想谁?”

她本不该问,越是问,越是想起那日他唇上的血色,心头就会不可遏制地泛起一波波怒气,这种嫉妒的情感叫她发狂。

“你还在想她?”她讥讽道,“她已是个死人了。”

李放忽然抬眸,冷冷地看向她。

明明终于肯理她,可却让心越发酸涩。邀月冷着脸,凑近了些,手伸到他脑后,强按他靠向自己,吻了上去。

李放神色隐忍,紧闭着唇,邀月捏着他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相贴的唇愈发压紧,舌顶进了温热的口腔,寻到对方的舌,纠缠不放。

她的神色冰冷,可却吻的很凶狠,紧逼不放,李放要挣扎,她抬高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雪白的脖颈,像待戮的羔羊。

他垂在身侧的手虚虚推拒着她的手臂,只是稍稍用力,就剧烈地颤抖起来,反而像不胜怜爱地捏紧她的衣袖。

完全由她主导。

只有这时,她才感觉这个人完全在她掌控之下,而非随时就会离开,或者始终不属于她。

她退开了些,双唇分离。

李放苍白的脸颊上泛着薄薄的红晕,原来无血色的唇上沾染了她的口脂,一抹殷红,看起来别有一番艳色。

邀月捏着他下颌的手松了松,细白纤长的手指在柔软的唇瓣上揉捏,把那抹胭脂晕散开来,直到他唇色红润,她才松开了手。

少年已闭上了眼,不去看她。

邀月亦不再对他说话,轻轻将他推在锦被中,俯身埋在他脖颈间,呼吸着清冷的雪松香,微微闭上了眼,轻啄一口他的耳垂。

她只在上面逗留了一会,不多时就将唇往下移,在他纤细的脖颈间游弋,那上面原先留有的印记尚未淡去,又覆上了一层,宛如雪地红梅。

她常这样做,仿佛这样打上标记,这个人就属于她了。

邀月并不真的对他做什么,也仅限于这一步,她的情/欲并不强烈,甚至很微薄,只是喜欢这种主导的感觉,看他无法逃脱,只能在她怀中,由她动作。

从那天将他关进离宫,最后一层纱也被撕破了,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古怪的关系。他们中没有一人点明,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已经看破。如果说七星磐龙尚且是暗示,还可以解释为不愿宝剑蒙尘,可离宫,这个地方,十多年前曾住了一人,他离去后,封存久矣,成为宫中禁地。

如果只是惩戒弟子,本不必在这里。

突兀地从师徒转变从这样的关系,似乎很别扭,但其实并没有,很简单,只要将师徒情分耗尽,双方关系破裂,再变作另一种关系,便顺水推舟了。

而除此以外,她似乎再没有抓紧他的方法了,哪怕他只待在这,哪也不去,她依旧觉得他仿佛下一刻便会离去。

至于李放,他终日是这样冷冰冰的样子,他的心思已很难猜,复杂到难以言明。

他无力反抗邀月,只能被动承受,纵使难堪,也只能闭目不去看。

邀月与他温存了一会,才吻了吻他发顶,又去练武去了。

移花宫奢靡,在江湖上有许多产业,她每日要处理许多宫务,但明玉功的修习也不曾落下,只能偶尔来看看他。

她离开不久,珠帘轻动,李放只以为邀月去又复返,他只把她当作不存在,并不看她。

来人怔怔地看着垂眸的少年,目光在他红润的双唇,零散的衣领,还有脖颈上遮不住的斑驳痕迹上顿住,身体微微颤抖。

少年神态安静,面容秀美非常,仿若女子,缀满宝玉明珠的龙纱服华贵非常,却衬得他的身形越发单薄纤弱,红纱轻飘,落在他垂落在旁手背上,艳丽的红落在雪白的肌肤上,只带着无尽的暗示意味。

他已不像纵马江湖的少年剑客,而像孪/宠。

可他怎能是这样?

她脚步匆匆,脑中一片空白,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地惶惶离开,甚至顾不上隐蔽,好在侍女们本就不敢多靠近离宫,倒为她提供了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