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说,“你此时回天山,恐怕已不安全了。”

李放微微颔首,听她又说,“不如我回去,代你向师父告别,你且先走吧。”

李放沉默片刻,在她手上写:[你希望我走?]

杜鹃笑道,“怎么可能!但我觉得,你既然这样,必然遇到了大麻烦,我一时不见你,总比一世不见你要好。”

她似乎误会了什么,李放写:[来人并不想杀我]。

杜鹃说,“那很好。”

她也不问为什么。

李放并不提,他隐隐不想在她面前说到邀月对他的感情。

但他写,[你若碰到这些白衣人,只说与我关系平平]。

他不能同她一起回去,以杜鹃的武功,在女子中虽已不错,但连对上花星奴都不足。

杜鹃说,“好。”

她说,“你既要走,以后我去哪里找你呢?”

李放写道,[蜀地]。

杜鹃怔了怔,微微一笑,“好。”

她并不耽搁,坐回了小舟,拿着桨推水,尽速地往对岸去。

李放凝视了一会她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转身去了。

瀛洲玉雨未随他渡河去天山,被他寄养在一个猎户家中,现下它又要像带着主人来一样,带着他离开。

也算不负梨花之名。

杜鹃这边下了船,轻功快掠回了天山脚下,她的轻功造诣颇高,能和李放在问心阶上并驾齐驱,不多时就回了天山谷中。

那些小弟子才零零散散回来几个,想来也是,一月才下山一次,估摸着都玩疯了。她心里记挂着那群来寻李放的人,总觉得不踏实。

弟子们虽然被告知不能泄露李放行踪,可一看那画,恐怕难免露出马脚,那伙人武功颇高,若是逼他们说,得到答案也容易,她要尽快同师父商量好,给李放多拖延些时间。

她入门,同雪鹰子讲明了此事,二人合计,如有人问,并不隐瞒李放在此的消息,只是当作不知道他已走了,任由他们搜山。

天山之大,料想他们有的忙了。

杜鹃仍记得李放在江上不敢开口,因此与雪鹰子讨论时,只提笔在纸上写。

只是讨论完,雪鹰子看着弟子长叹一声,[他已走了,你还不追去?]

杜鹃沉默片刻,[我想如此,只是不必了。他的处境凶险,一人独行,总比两人同行隐蔽些。]

雪鹰子皱眉,[天下之大,谁知他何时参透剑招,你以后又去哪里寻他呢?]

杜鹃微笑,[师父,你担心的不对地方,我二人约好,蜀地再见。至于他,他一定能参透剑法,并不用十年八年,即使真如此,我也等得。]

雪鹰子提笔写,[好,我也信他!你向来聪慧,总知道如何行事的。]

师徒相视,未尽之语,已在不言间。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早春的傍晚阴凉,谷里开了许多樱桃花,粉红地点缀在枝上,娇俏如少女,比那些真正二八芳华的女子还要有活气。

四名少女抬着轿辇,在山地间如履平地,那辇中端坐着一人,身影被白纱遮盖,隐隐绰绰,不甚分明,可只看那朦胧的身形,已叫人目眩神迷。

还有几名少女以白绫捆着几个天山的青衣小弟子,这伙人哭丧着脸。他们并非故意给李少侠添麻烦,只是见那画卷时稍稍惊艳些,叫人看出了不对,他们武功低微,这伙人以性命要挟不说,偏还是以同门弟子的性命要挟自己,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花星奴跟在轿侧,素面上神色淡漠,但心里在想什么,却不得而知。

到问心阶前,雪鹰子已收到了弟子的消息,有眼见几名师兄被抓,偷偷跑回来的小童子报给他,他佩剑在腰,身侧是杜鹃,小童也垂首在旁,而他长身玉立,衣袂飘飞,颇有神仙潇洒之态。

见那轿辇,雪鹰子朗声道,“来者可是恶客?”

他将内力附在其上,声浪在谷里荡开,震的修为低微的弟子脸一白。

花星奴向轿辇一俯首,朝问心阶上道,“雪鹰子阁下!闲话少提,你派弟子已实说了,我宫中少主正在你处做客,且请他出来罢!”

雪鹰子道,“好一个‘请’,当真不失礼数。你家少主又是谁?我天山上还有这等大人物?“

他语带讥讽,花星奴面色如常,“阁下自知,我家少主姓李,单名放,可见过了?”

雪鹰子笑道,“见过,见过!他在我天山上习剑,怎么,是他惹了你们主人恼火,亲自来找人了?既然如此,阁下不妨亲自同我谈,叫门下弟子回话未免太轻慢了。”

花星奴略一犹豫,对轿辇里的人低声说,“宫主。”

白纱轻扬,先是探出一只手,那几乎是一双完美的手,白玉无瑕,每个骨节都可怜可爱,已叫人目不转睛,可等里面的人露面,已没有人再看那只手,只盯着她的脸。那副容貌太美,绝非人间娇花的柔媚,而是如天宫神女一般,高洁凛然,你且看她,只像仰望明月。

在场诸人心中一窒,神思尽荡。

美人开口,声音亦动听飘渺,却透露出无尽的冷酷,“雪鹰子。”

出乎意料地,雪鹰子并未出神,他心系李秋水,而其貌与她比,也不逊色,自然不可能为她失魂,故而镇定自若,“原来是邀月宫主,久别矣。秋水竟将亲子托付于你么?”

邀月并不喜听此话,她淡淡道,“你既知道了,还不唤他出来。”

雪鹰子道,“真是怪事,你的弟子,还要我去唤,才肯出来见你。”

邀月道,“你既不肯,便搜山。”

雪鹰子道,“你尽管搜去,天山自立,本就非我之物,至于我门中,你要查,也随你,找到李放便带回去吧,就此莫要再叨扰了!我门并不欢迎恶客。”

移花宫不出世则矣,出则行事霸道,恐怕在哪都称得上恶客。

邀月微微颔首,花星奴已恭敬地道,“是。”

她又吩咐女弟子们,“搜山。”

杜鹃往问心阶上下去了,等在谷口处,凡有弟子回来,就告知他们此事,嘱托不可冒犯移花宫。

邀月秉性她虽不知,但行事冷酷,她惟恐有弟子多看她几眼,惹的她动怒。雪鹰子已告诉她,邀月武功高强,他即便用出那套剑法,恐怕也不能得胜,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触她霉头的好。

说来奇怪,几月前,她听说林仙儿貌美,尚且会拿她同自己比对,可如今见了邀月真容,她却很平静,甚至还有心思想,她同李放并肩,正像一对神仙,心中虽隐隐羡慕二人表面看起来如此般配,但却无妒忌。

天权。

她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由心及相,连面上都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来,那神采晃的弟子们一阵嘀咕。

童子道,“师姐,我这回扔喜糖,你会接么?”

杜鹃立刻便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想到邀月的轿辇就在身后不远,心中凛然,“好了,好了,今天不许打趣我。”

她环视了一圈青衣弟子,道,“你们也是,今天有客人了,言语放尊重些,不许那样轻佻,全不准来戏弄师姐,明白么?”

这群弟子拘束地道了声是。

天山其大,要搜完并不容易,倒是门派的屋宇被找的干干净净,一处不落,均无李放身影。

雪鹰子道,“邀月宫主,你们要搜完,好歹也要一夜,你便在这枯坐么。”

邀月冷冷地道,“与你无关。”

雪鹰子道,“好,既然也到时辰了,小红,你去后厨问问,什么时候用晚饭,今日他们玩累了,早些用了饭歇息。”

杜鹃应了声是。

她才应声,却见谷口匆匆忙忙跑来一个小童子,身后背了一个大包袱,白嫩的脸涨的通红,气喘吁吁地跑去,拉着杜鹃的袖口道,“师姐,我过了回来的时辰。”

杜鹃道,“今日不打紧。”

她递给他一块丝帕,“擦擦,汗凉,别着了风寒。”

童子接过来,道谢了一声,按了按额头的汗,平复了下呼吸,才好奇地道,“师姐,你不是说今日要同李少侠一块下山么,他人呢?”

杜鹃心里咯噔一跳,她强忍着不回头去看,声音格外冷静,“我们只是顺路罢了,才下山就分开了。我要去买胭脂,他怎么可能一同跟去。”

她道,“好了,看你买了这样多东西,快回去放下吧。”

童子笑嘻嘻地道,“师姐害臊么?跟你去买胭脂算什么,他买来送你也不稀奇啊。”

一股恐怖的威压朝她后背袭来,杜鹃白了脸,强忍着那种窒息感,“就你嘴多,李少侠不是那样的人,我和他关系平平,他真买了,不是太轻佻了么。”

童子还没回话,腰上已倏忽缠了一道白绫,杜鹃下意识要伸手抱他,只是揽了个空。

那速度太快,童子尚且茫然,下一秒就到了轿辇前,他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挣脱,一时害怕地喊道,“师父救我!”

雪鹰子腰间剑刃出鞘,冷声道,“宫主这是何意?”

纱帘内传来邀月淡淡的声音,“门主何必惊慌,我只是问他些话。”

她问,“你师姐和李放一同下山?”

童子还记得师父的嘱托,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李放,我只认识李少侠。”

此话一出,杜鹃神色大变。

这样说,不正证明了天山有意替李放掩去踪迹么?

邀月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继续问,“你师姐同李放,是什么关系?”

童子畏怯地看着她的身影,并不敢回话。

杜鹃高声道,“宫主,你莫误会了,稚子不知事,如何懂这些?”

那童子也算有几分机灵,连忙重复之前杜鹃对她说的话,“关系平平!”

帘内沉默了片刻,却不放开白绫,她声音缥缈,“果真?”

那声音仿佛有魔力,诱的童子心神恍惚,没有肯定。

邀月道,“雪鹰子,你门下的女弟子倒是矜持。”

雪鹰子反唇相讥,“她自然是好的,只是宫主心思不纯。”

邀月淡漠的眼神飘向红衣少女,“你叫什么?”

她的话声带着威压,叫对方苍白了脸,只能勉强回道,“杜鹃。”

童子似乎明白自己给师姐闯了祸,不由得眼眶一红,“你,你这个坏女人,不准欺负师姐!”

邀月白绫一甩,他已被扔到了地上,童子连忙爬起来,扶着红衣少女,回头对邀月咬牙切齿地道,“你再欺负她,我师父不会放过你,李少侠也不会放过你!”

杜鹃低声道,“喻晓!”

她此刻已不能点他哑穴,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与承认无异了。

邀月道,“怎么不放过我?”

童子说,“你是嫉妒师姐!她和李少侠两情相悦,天作之合,你不敢听对不对?我偏要告诉你!”

他话音一落,雪鹰子已从问心阶飞跃而下,正接了邀月打向他的一道气劲。

他眼神冰冷,“宫主好气性,童言无忌,你也要动怒,甚至痛下杀手。”

邀月自帘后出来,她的眼睛一直看着红衣少女,像看一粒微尘,“他竟又找了这样的?宫内清净,他出世后,才这样轻易为女子欺骗。”

杜鹃抿唇,没有回话。

邀月下辇,一步步走向她,直至站在她面前,高高俯视一般说,“微末之人,总要肖想天上明月,你也配么?”

雪鹰子见不得爱徒受辱,拔剑出鞘,拦在杜鹃身前,“宫主莫要欺人太甚!”

邀月不理他,对着杜鹃说,“你和他说好了,是不是?我问你,他现在何处。”

杜鹃自知已全部暴露,于是抬头,平视着她,一字一顿,“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