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飞引着李放往拔步床边去,后者还扣着他脉门,以防他轻举妄动。

以李放的耳力,已经能隐约听见走来的脚步声,他蹙眉,握紧了竹剑。

上官飞稍稍与他靠近了些,手伸到他腰侧,想带着他往床上倒。

李放扣着他的手,一动不动。

他面色不变,手上使劲。

李放不动如山。

他没能带动。

上官飞幽沉沉的黑眸盯着他,手指在他手背上写,[你不肯照做,我怎么帮你]。

李放也写,[如此方法,不如不做]。

他已猜出上官飞的打算了,无非是看来者毕竟是女儿家,想借此叫她们知难而退,不必仔细搜查。

上官飞写:[你还能如何]。

李放沉默了。

他已没有任何办法。

即使现在躲入湖底,如此异常的一道呼吸声,势必比躲在金钱帮船中更吸引邀月的注意。

他陷入纠结时,上官飞又写,[我对李放的女人可没有兴趣]。

他能够听到声音。

一道男性声线说,“左侧是我派少主的卧房,姑娘如要搜查,也请对我们少主放尊重些。”

随后是一道冷冰冰的女子声音,带着些嘲讽,“我会对他做什么不成?”

男人喊,“少主,帮主已应诸位女侠的请求,允许她们搜船,请开门吧。”

李放紧了紧竹剑。

他握着上官飞的脉门,无声警告。

上官飞压低了声线,“如今可不方便。”

门外有片刻的静默。

男人似乎是对移花宫女弟子说,“姑娘,你也听到了,少主现有要事在身。”

女子淡淡道,“什么要紧事要在房里做?”

男人讪讪地道,“这,我说了只怕冒犯姑娘。”

女声道,“既是要紧事,想来也是正大光明的,你家少主总不会躲着做什么腌臜事吧?”

男人额冒冷汗,一时不知如何同她解释。

能怎么说,姑奶奶,你还是未出阁的少女,不懂得鱼水之欢?

上官飞在李放的注视下淡淡道,“阁下既然执意要搜,我也无意拒绝,只是莫要后悔才是。”

门外女声简洁地回道,“自然。”

上官飞道,“门原是虚掩的,请。”

她伸手要去推开门扉。

李放抿唇,脸上流露出隐忍之色。

上官飞似乎已知道了他的退让,话音才落,他已搂着他的腰,轻轻往床上倒去。

李放闭了闭眼,默许了。

谁知下一秒,发丝间被什么东西轻拂,虚扣的帏帽被弹落,白纱自他脸上拂过,留下微微的触碰感,如一片云雾,雾里晴空一片,朗朗无遮无掩。

李放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瞳眸,幽沉无光。

上官飞轻轻一挥,门扉洞开一声吱呀间,拔步床雕花架上的雪青色纱帐飘然而落,遮掩了床上二人,只能隐隐绰绰看到他们的身形。

白衣女弟子踏入门内,盯着那不甚明显的身影看了片刻,“少帮主,你屋内还有别人不成。”

上官飞淡淡说,“你不许么?”

那个同来的帮众要引着她走,便道,“女侠,你也看见了,少主这里并没有贵门要找的人。”

女弟子微眯眼,狐疑地看着纱帐内。

上官飞手伸到少年脑后,轻轻去解他束发的锦带,他身体前倾,把脸轻轻埋在了少年衣领间,而他束起的马尾顶着少年的下巴,发丝柔软。

呼吸打在颈项间,把冰玉一般的肌肤熏染了几分温热。少年几乎将唇抿成直线,脸颊腮边的肌肉绷紧,流露隐忍之色。他身体僵硬,只是握紧了摁着上官飞脉门的手。

但对方似乎吃准了他不会发作,放在他脑后的手微动,指尖探入发丝间,微微一勾,蝴蝶钗应然滑落,乌发洒落,铺在二人肩头。

同时,上官飞却语气冷淡地说,“看好了,你来寻李放,寻到我床上又是怎么说?还是你觉得你们少主本就雌伏于我,这也寻常?”

李放咬牙,几乎握碎他的腕骨。

上官飞淡淡地扫了一眼他隐含怒火的双眼,不为所动。

若说白衣人先前还有怀疑他是否与少主有交情,帮着遮掩一二,如今见两人动作亲密,已打消了之前的猜测,只是她还因为对方言语间对少主的轻慢恼怒,怒色显于形,“你,你也配!”

上官飞道,“你应过来看看,才知我配不配,你家少主正与我在床上纠缠,只是你要带他走,还需等些时候,我尚未尽兴。”

若旁人来说这样一番话,定然猥琐而轻亵,可这少年素来冷若冰霜,好像万事不动于心,只有偶尔显出恼怒与执着来,哪怕是这样说时,他看起来依旧是冰冷的,漠然的。

移花宫女弟子冷冷道,“不必了。”

她转身离开,大步走出了卧房。

那领路的帮众先是恭敬地对纱帐的方向道,“属下冒犯了。”,随后才低眉顺眼地退出了卧房,并轻轻把门扉带上。

待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上官飞自觉地拉开了双方距离,李放满腔怒火无处可去,化作眸底阴云。

不论怎么说,上官飞总算是帮他过了一关的,就算这手段让他如何恼怒,也没有理由去对他动手,只能吞下闷亏。

上官飞瞥了一眼他如今的模样,似乎客观地点评道,“怪道林仙儿情人无数,唯独对有婚约的你不假辞色,兴许是妒忌吧。”

李放一言不发,干脆闭上眼,不去看他。

上官飞见状若有所思。

父亲会允许这折辱一般的搜船,本就不寻常,他能屈能伸,可这屈,只对强者,对方的实力一定比他强上许多。

他微微皱眉。

先有十六岁的李放击败了上官金虹,现在又有了不知名的强者,似乎还是李放的长辈。上官金虹在他眼中素来无所不能,武功,手腕,心性,智慧,无一不佳,输给同龄的少年已让人不服,如今还多了一个。

他看着闭目的李放,心念一转。

长辈亲自来寻,甚至不惜得罪武林第一帮派,偏偏李放的态度也这样耐人寻味——他是否同门内反目?

上官飞低声说,“你不肯出声,因你不能,是么?”

李放抬眼看了看他,依旧沉默。

上官飞又道,“我若现在叫你——”

在李放直接伸手点他哑穴前,他镇定地说,“怎么称呼?”

李放抿唇,在他手背上写了两个字。

上官飞念道,“胡蝶。”

他忽然凑近,低声道,“其实我很好奇,什么人能让你只能这样打扮。”他动动手指,勾起对方耳边一缕长发。

让心高气傲的江湖第一人扮作女子,这般隐忍,该是怎样的人物?

李放面无表情,扣住他的手。

他根本不想理他,等移花宫的船走后,他便离开。

幸好为了避人耳目,天山弟子从不称呼他名字,只喊李少侠,移花宫要找到天山,并不难,可也需要一些时间,毕竟天山脚下还算繁华。

为今之计,最好去了对岸后,即刻快马离开,唯有让杜鹃替他同雪鹰子道别了。

他垂眸思索,上官飞却又问道,“你在想谁?”

李放不理他。

上官飞自顾自地道,“飞剑客?”

这半年来,阿飞因自称昔日幽灵宫主白飞飞之子,引来无数仇家追杀,他的剑法在战斗中越发精进了,因手下败将无数,许多成名前辈也败在他手下,逐渐地,江湖人对其称号从原先潦草的快剑到如今的飞剑客。

他又道,“是之前与你同舟的女人?”

他仔细观察了李放的神情变化,只可惜没看出什么。

他忽地道,“其实我倒是很好奇,他二人哪里让你青眼,若论容貌,飞剑客英俊,可方才的红衣女人不过清秀些罢了。”

李放依旧没有说话。

上官飞道,“莫非越强的男人,越是与男人亲近么。”他语气淡淡,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我父亲为此气死了我母亲,你和飞剑客也是如此,日后是要气死那个女人?”

李放面无表情,在他手上写:

[与你无关]。

师父也许会介意他交些亲近的朋友,但杜鹃绝不会,倒不如说,以她的性格,会为游历时偶遇朋友而喜悦,因此知心好友自然多些好。

上官飞说,“是与我无关。”

他嘲讽道,“飞剑客孤僻,只怕什么也不懂,你若是想,不如来找我。”

他眼中没有半分温度,“你这般模样,只把你当女人,我倒也可以接受。”

李放捏住了他的麻筋,力劲奇大。

上官飞疼的脸色微微发白,可脸上却不肯露出疼痛的神色,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

移花宫搜查了全船,也一无所获,花星奴颇为失望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并依照承诺将一处产业赠与了金钱帮,女弟子们返回船中,那船又继续往南浦乡去了。

金钱帮的船却调转方向,朝对岸而去。

移花宫来势汹汹,势必会将天山脚下也翻个面,此时去谈生意,并不是好时机。

船快靠岸的时候,李放匆匆拿回了掉落在锦被上的锦带,随意将头发挽起,又将那蝴蝶钗放回发间,戴好帏帽,握剑从窗边跃了出去。

上官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李放达岸,正瞧见红衣少女立在渡口,她果然懂了他的意思。

见他来了,杜鹃眼一亮,上前时却又硬压低了音量,别扭地喊,“胡蝶。”

李放握住她的手,写道,[你若叫不惯,也不必勉强]

杜鹃摇摇头,“不好,不好,我怕误了你的事。”

李放垂下眼睫,在她手上轻轻写,[我原有个小名]。

李秋水视他为奇耻大辱,生下他就随意丢给仆役照顾,那仆役因才失亲子,自小把他作男儿打扮。直至四岁时,李秋水与巫行云一战,两败俱伤,此时才瞧见丈夫无崖子的画,画上人不是她们中任何一个,竟是她姐妹,她方才大彻大悟,自此想开,临死前将李放托于移花宫,又给他起了这样的名字。

放者,放纵,放下。

他产生于她的纵情,而她死于放下。

这记忆古老些,情感也很微弱了,李放想起来时,心中几乎毫无波澜。

杜鹃好奇地问,“唤作什么?”

李放写道:天权。

杜鹃呀了一声,“文曲星呢。”

她笑道,“怎么不叫开阳?你叫了这个名字,该去科考才对,李门三探花,你既同姓,就做第四个。”

李放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写道,[舞文弄墨,我确不擅长]。

杜鹃道,“我这样叫你,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李放写:[唯你知晓此名]。

杜鹃顿了顿,轻声说,“好。”